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说书人》酒否 文案: 江湖传闻的说书老顽童饭酒老儿,靠着口中三寸不烂之舌,把这江湖搅动得腥风血雨。 而行踪诡秘,这是把江湖翻遍了也找不出来。 谁知这饭酒老儿的真实身份,竟然是—— 一个年方十七的灵秀少年! 锦衣玉食嚣张十七年的邱小少爷,爱好吃喝玩乐欺负人,大闹市井街角酒茶楼。 以及说书。 而身为江湖人的娘不见了,此人便只好以沉香寻母为名踏入江湖。 同时,曾经不愁吃穿的顽劣废柴,如何以一张伶俐之口满足自己一路吃喝玩乐欺负人,这不是个问题。 问题是…… 初入江湖便被人盯上了! 什么人?乞丐。 武功高强能把自己狠狠压制住的乞丐。 邱灵赋下毒,他吃。他意味深长:足够诱人的,至毒也吃。 赶他走,他却拒绝:你要是有能力把剑架在我脖子上,我就走。 邱灵赋:你到底要怎样… 阿魄笑:我要光明正大跟着你,我要吃光你的松子糖,睡你大半张床,和你一同去玩,搞砸你的说书闹剧,好么? 邱灵赋:你先解穴,一切好说……… 才怪。 逮了机会说书,一定要把这人说得人人喊打才是。 傲娇顽劣狠毒受X痞子乞丐强攻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情有独钟 乔装改扮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邱灵赋,阿魄 ┃ 配角:邱小石,许碧川,沈骁如,孙倾红 ┃ 其它:心狠手辣,傲娇受,狠毒受,痞子攻,忠犬攻,欢喜冤家,武侠,古风 第1章 一、乞丐(一)   他回头,背后灯火迷离,月色正好。   街市热闹着,融融的灯笼烛火映得氛围极妙,男男女女白日里的紧绷戒备的神思都像做梦一样变得惬意温柔,散心的兴致极高。而小摊贩们忙得前脚贴后脚,吆喝声却懒懒散散,不由得让人放松了心情。   一切如常,自己这一回头反而显得唐突了,反倒吸引了几道奇怪的视线。   旁边有行人悄悄看着忽然驻步的不过十七八的少年,素纹锦衣里因为微微侧头露出的一节颈部和紧张拽紧衣角的手指,都悄悄跑出一段雪白的色泽,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大户人家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可眉眼间的清澈却剪了三分贵气多了三分灵动,仿若天生皎洁的月华,化为了碧草丛生处一涌灵气的溪。暖光笼罩身上,发色更是浅如逆光的细雨,在灯光下整个人一派柔和。这样的人随着熙攘的人流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旁人多看几眼也不奇怪。   邱灵赋那暧昧晃动的夜色灯火下依旧清明的眼眸动了动,如同琥珀般夺目的眼眸朝看向自己的几个路人脸上划过,便垂了下来,又仿佛一切正常地走着。   那股视线方才明明拂过了自己背后,轻轻淡淡,好似看着灯赏着月,然后不经意透过灯看到自己,为自己手里提着一样的灯愣神片刻,然后笑着将视线移开,仅此而已。但邱灵赋知道,这视线已经缠在自己身上半个月了。   这视线几乎与路人一瞥无异,但邱灵赋知道方才那些朝自己审视的路人里没有那个尾随自己几天的人。那人的视线虽淡,但偶尔也会露出马脚,这视线不会像狼一样恶意侵略的威迫之感,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会比那些路人自然而然的眼神多一分,这一分已经足够被一颗被长时间不安折磨得敏感却坚强的心察觉。   这一年来,即使用的最舒适的枕最绵长的安神香,邱灵赋都不能安然入睡,再累也总要分一点注意力在周遭的事物上,心如面临战场的将士满弓的弦紧绷。敌方如雷的战鼓也许动摇不了这弦分毫,但这这暗里的风吹草动却能将它轻易撩拨。   “小少爷,”伶俐的青年也不过比邱灵赋大七八岁,满手提着栗子酥饼豆沙糕,从邱灵赋身后利索地凑来邱灵赋身边,方才邱灵赋那一回头邱小石也是注意到了,便也悄悄往周围看了一圈,低声问道,“怎么了?”   “这么久,邱小石,你对我有成见,也千万不要饿死我。我怕。”邱灵赋哼了一声本还想抱怨几句,眼一亮却已经盯住了那些零嘴中的一份,方才邱小石的异样好像只是错觉,他伸手捏了过滚烫栗子放在手里左右颠簸,白净的手上立马脏了几道,但邱灵赋满不在意,还没颠几下就急急地剥开里面香糯的栗肉放嘴里,结果是烫得直呵气。   “你放心,我对你的成见实在有点多,饿死你太便宜你了。”邱小石哼哼道。   “小心烫!这栗子刚烤的,我买的时候那边的小孩也急得烫撒了一半,吃也不是扔也不是,你呢,就是就算烫也不愿意撒手!”邱小石说着自己腾出手也颠起了栗子,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给邱灵赋。刚才忙前跑后殷勤得像一个跑腿的小厮,此时却如兄长一般又责备嘟哝起邱灵赋来,“零嘴还是少吃点,这栗子今晚吃,其他的明天赶路再吃。”   邱灵赋却也没客气,这凉好的栗子拿来便剥了扔嘴里,听到明天还要赶路,内心的一条懒虫便催动着自己不快的情绪,眼眸里顿时失去了光彩,口齿含糊道:“明天还赶路?前几天赶得太急,累了,这几天玩玩好吗?据说这城外南边有个湖不错,里边的鱼都这么大,烤来吃肉很嫩还少刺,最主要是笨笨的,好捉......”   邱灵赋还在手忙脚乱比划着,却一瞬间觉得熟悉的视线又盯着自己,下意识回了头,像是被蜇了一般。   在某些关键的事情上总是愚钝不开窍的邱小石,这才又想起了方才邱灵赋的不对劲,便又问了句“怎么了”,说着也回头看了一眼,可凭他有限的观察力,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方才自己已经像个敏感而诡异的疯子一样不断停下回头张望了,邱灵赋可不想让自己在这一派平和的街上再像个猴子一样,但刚才一瞬间内心却又有一股强烈又迫切的预感告诉自己,自己离捕捉到那人目光的距离那么近,就是此刻,只有此刻!   自己发现那人跟踪自己已有半个月,但这半个月即使自己提上十二分的精神,却捕捉不了那人分毫的蛛丝马迹。发现有人如同追随明火的虫蛾一样甩不掉,也只是邱灵赋凭空而来的察觉,就像是鬼神的戏法,说出来无凭无据,但邱灵赋一直相信人内心的敏感。   此刻他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回头看这一眼,这一眼能让他像察觉那人的跟踪和监视一样,发现那人是谁。   此刻本来冰冷的夜色已经被男女老少手提着悬挂着的灯笼烛火驱逐到苍穹之上,四周密不透风盈满了让人疲惫又失去警惕的温暖和朦胧,这种时刻之所以被爱恋未明的少年少女所陶醉,就是因为此时人如梦中,为生存和让自己免遭伤害而坚固的戒备可以轻易卸下。   这是最适合偷袭人的内心的良机。那人在看自己,他松懈了,在不适当的时候看得太久了,这次一定能逮到他。   可结果令人失望,身后依旧如常而平静的街道人景,让邱灵赋的所有躁动和魔怔被压抑回灵魂深处,仿佛从梦里乍醒一般,他失措地就要回头。   而不远处孩童脆嫩的声音,却让他停止了把那透明地流露着心事的眸收回自己钟爱的零嘴和闲逛上。   “......给你吃呢你怎么不吃!”“快吃呀你看什么,你在这要饭不是肚子饿吗?你不吃我可给别人了!”街角地上扔着几颗沾土栗子,俩垂髫小儿嘻嘻哈哈,却又故作地趾高气昂地要欺负这面前的人。那人全然不知地面的脏乱,手脚舒展却是悠闲得很,坐在地上,被两小孩单薄的身子挡住了一半。   那人是个乞丐,一身缝缝补补过数次的布衣,染上了街井的尘土,脸被白日里遮阳夜里挡风雨的竹帽帽檐遮住一半,看不见眼睛,下半张脸全是煤灰,即使线条隐约看上去优美而温和,却邋遢得让人说不出半点好感来。   那乞丐嘴角勾起一个毫不在意的笑,仿佛一切已经司空见惯,一个笑可以泯去孩童此举的羞辱意味,他微微探了探身子,用修长却沾满污泥的手把地上栗子全捡了,声音懒洋洋的:“好,谢谢好人的施舍,你们的大恩大德,小的可是无以回报,不如赏个脸,教你们一套拳法,这样以后吃的掉土里,被狗儿叼走,那就没得玩了。”   那栗子恐怕还烫着,小孩手里的还捧着栗子还不敢剥,孩子皮肤嫩,刚炒好的栗子,连双手来回颠簸都还不敢的。但那乞丐却像没事似得,低着身子把栗子捡来边说着便用黑乎乎的手轻巧地剥开,把壳里面干净的果肉吃了,也不看有没有沾上泥土。   邱小石早就顺着邱灵赋的目光看过去,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不过是些每日发生的街边小事,又不知有什么可看的,才紧张的心情又松懈下来,松了口起似得调侃起来:“这两孩子,小小年纪心肠这么坏,以后不是恃强凌弱的混混就是土匪头子......小少爷,你小时候也爱捣蛋,镇上无论是乞丐小贩官差大爷,见你就跑。”   那边的乞丐一举一动不知有什么应该值得被吸引的地方,邱灵赋并不满足的目光被那边的小小闹剧锁住,渴求着某个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但邱灵赋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如此全神贯注地紧盯着那年轻乞丐的帽檐,那弧度优美的下巴之上,仿佛那是藏住宝物的帷幕,帷幕下的东西,人们总想要看清的。就连邱小石把自己与那两小孩同归为“混混”一类,自己却好像面不改色心不跳全盘接下了。   那乞丐吃了一口还啧啧嘴,瞧着这两小孩笑,称赞这带着土味儿的栗子如何香软糯腻。他看着俩小孩,烂了边的竹帽檐抬了起来,露出含着笑意的弯弯眉眼,眼里如同夜色里荡漾开的一潭水,倒映的是星河满空。那蓄满笑的眼看似无邪纯粹,与骄傲翘起的薄唇组合起来却好似挑衅的嘲笑。   本是孩童想要拿乞丐侮辱逗趣,这么一来却好像是大人在逗孩子一般,又好似十足的街头无赖,把两个小孩弄得无趣又恼怒。孩子们大叫着“臭乞丐”“脏乞丐”,引来了不少人侧目。小小孩子们恼羞成怒,试图让羞辱这个比自己下贱的人的行为真正的名正言顺,而不是去意识到那是一个和经常与自己谈笑的兄长没什么不一样的长辈。   那乞丐依然挂着无所谓的笑容,那笑与虚伪和牵强挂不上一点钩,顺其自然得如同是这乞丐身上与生俱来的特征和记号,向望过来的所有人表示着,他的确是无所谓羞辱,无所谓邋遢,无所谓贫贱和低下。   耳边是孩童稚嫩却嘈杂的声音,他如品珍馐一般享受地咬下最后一颗栗子,垂下帽檐,像是不经意地去遮挡周围的目光和声音,把自己困在舒适又狭窄的视线里。   而帽檐即将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再次掩住时,邱灵赋清楚明了地看到他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那双墨色的瞳不过往这边偏了一偏,好似不经意一动,还含着那面对孩童时戏谑的笑,但邱灵赋确信他确实往这边看了一眼,因为那明亮如水的双眼与自己对上一刻,他的内心滔天骇浪。   虽然那一眼很快消失在帽檐之下。那乞丐毫不介意,就在这还被孩童骂声、路人目光和明亮灯火所包围的环境里,撑开双臂将手放在脑后,翘起二郎腿便不理人事,明目张胆地在街角休憩起来。   为什么明目张胆?乞丐不都是这样的吗?邱灵赋从内心的惊涛骇浪中缓了缓,模模糊糊不知所谓地在心里说。   邱灵赋恍惚着转过头,和邱小石继续按照先前的方向往前走,四处灯火明暗迷离,结伴谈笑风生,周围一切朦胧虚化起来,灯都如同漂浮在空中似得,邱灵赋在心里说:找到了,我找到了。   跟踪自己走了半个月之久的人,是一个乞丐。   一个素昧平生的乞丐。 第2章 二、乞丐(二)   当天夜里,邱灵赋就病倒了。   回客栈的那条人影零落的路上,邱灵赋脚下的步子就已经有些飘忽不稳,摇摇晃晃就像是一个醉酒的老人,他自己心底却还以为是灯火晃人。   但从小便作为兄长一般照顾邱灵赋的邱小石,眼尖地就看出了不对劲,再一看邱灵赋一张清俊不俗的脸被烧得通红,两颊都染上了愈发红艶,嘴唇却白得透明,心下便着急起来。把邱灵赋小心搀到了床边,便去翻找药瓶子了。   那一夜,邱小石没合眼。邱灵赋烧得厉害,几次摸额头邱小石都被烫得惊心。   邱灵赋从小贪吃贪玩,本就衣食无忧,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让他苦恼的事似得潇洒。但从小习武,极少生病,比邱小石那单薄的身子倒还好上许多。这次突来一病,算是严重了。   邱小石在床边搬了张木椅,疲惫地坐着,手不安分的摆放透露了内心急切的焦虑,他忧愁又心疼地用帕子擦了擦邱灵赋紧锁的眉头——这表情从小便少见,但这一年来却频繁出现在这张未褪青涩的脸上。邱小石轻轻唤了一声邱灵赋,他却要躲开这声音似得把头往里偏了偏,面上还在痛苦,似挣扎着却被梦魇纠缠拉入深渊。   是梦到小姐了吗?   邱心素失踪已一年有余,一开始每两月还会回一封简信,如她的人似得,干净素白的纸张上仅写上两个隽秀的字:安好。而半年来却没有了任何消息。   除此之外踪迹全无。就连那几封信从哪寄来的,都一无所知。   自己是穷尽了所有办法,却连一点消息都寻不到。邱小石知道小姐曾为武林中人,虽大隐于市,却也时常会远游走动走动,可是此次走的突然,走得蹊跷,走得太久,不安早已在邱小石心中悄然滋长。   他一开始还把邱灵赋当年少不知事的孩子,百般隐瞒,只道他母亲远游玩去了,让邱灵赋抱怨着母亲,然后继续在这街市之间闹得鸡飞狗跳。   可这又怎么瞒得过血缘至亲又伶俐过人的邱灵赋?从邱灵赋开始不能夜夜安眠以来,邱小石就知道他发现了。   邱小石一直以来对邱灵赋的羡慕又嫉妒,有时被他的玩笑捉弄得狼狈不堪,恨得咬牙,希望他能从蜜罐里走出来,也尝一点人间真正的苦恼心酸,好让他吃个遍酸甜苦辣,让他也了悟人修行一世必经的悲伤恐惧心痛。   邱小石又想起,邱灵赋还是有怕的事的。他很怕疼,也怕苦,怕生病的无力和疼痛,怕小孩子怕的一切东西。   邱小石想着想着,思绪飞的越来越远,远到了想到了五十年后自己苍苍暮年仍旧生活在那所宅子里,但小姐依旧未归,小少爷早就忘记了年少的欢笑;又想到小姐救他之时一身素衣翩翩惊鸿之时那一片雪白的衣角,和眉眼间那惊艳的淡漠。   第二天,邱灵赋醒来,看着空白的帷帐,只觉得精神颓靡,头隐隐发痛,醒来还以为已经日上三竿,没想到竟然是大清晨。   一直未敢离开守候邱小石看邱灵赋醒了,揉了揉一夜熬出的黑眼圈,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小少爷?你可从来没醒过这么早!”   邱灵赋虽然面色还是难看,但人好像已经恢复了永不枯竭的活力,他还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但眼睛却已经转悠,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让你失望了小石。”   邱小石疑惑:“你起得早,我为什么会失望?”   邱灵赋道:“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我要是每天都起得晚,你这辈子活着就能轻松点。”   哦,这倒没错,这祖宗要是每天都睡得多一点,自己为他收拾的烂摊子倒是能少不少。   可邱小石胡思乱想了一晚上,心里的疲惫远远大于悉心照料邱灵赋的劳累,懒得和这个从来都需要别人照顾自己的白眼狼说话。   怕生病?也只是害怕疼痛的折磨罢了,要是人生起病来毫无知觉,也不必忌口甜腻或香辣的小吃,这人恐怕巴不得天天生病,好使唤人,也方便拿来看望自己的人逗乐子。   邱小石瞅了几眼脸色苍白如纸却已经又眉开眼笑拿起昨夜里买的零嘴的邱灵赋,长夜里还思来想去的烦恼一扫而空,把邱灵赋手里的零嘴一把夺了下来,“还吃?就是昨晚在夜市里吃太多零嘴了,这次病的才那么重。等下我弄点早饭,再叫伙计帮煎一副药,零嘴不能吃了。”   邱灵赋脸整个塌了下来,他五官的俊秀别致继承了他的母亲,这样的脸一旦装起可怜来,恐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不忍心再为难:“小石,昨天零嘴买的多了,你又不爱吃,剩了浪费。不如吃了药你给我吃一点,要不然就三块绿豆糕?以前李医师可是说过,我病的时候没零嘴吃,病情会加重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威胁李医师的吗?要不是你把他家的母鸡每日倒挂在屋子里,害得几个月没生蛋,李医师医德严谨,会对我说这种话吗?”   邱小石却是无动于衷,这伎俩他邱小石可早就见识过。邱灵赋那耷拉的眼睛在他看来,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扮着兔子,神不似貌不合,自己就算愚蠢到每次都中计上当,也不会在他身体的事情上让一步的。   “不行!”他坚决道,如同官差老爷一样坚持又毫无余地。   话刚出口,邱小石又想起昨夜里邱灵赋被梦魇折磨的情景,心里忽然被什么死死闷住,胸口难受得紧,又忍不住松口,“就一块吧!”   邱灵赋撇嘴不屑,方才的委屈与怜惜仿佛错觉一般一扫而空。他这神色变幻莫测,好像自己也懒得再演下去了似得。   邱灵赋好像已经满足,因为从小到大都难以在生病时问邱小石讨要零嘴的,此刻愿意让自己吃一点,他应该觉得惊奇,但他又懒于去问个究竟。   但他又怎么会满足呢,许多别人奢求的东西,他一向不爱搭理。但偏偏在这种小事上,他贪得无厌。他已经再想剩下的零嘴会如何解决,他又紧紧追问道:“其他的呢?小石,你不会想自己吃掉吧?”   邱小石冷色道:“半块!”   邱小石凭着以往照料邱灵赋的经验,心里打算盘似得念着着一天一副药,吃三天,便真的不多不少数了一块半绿豆糕收好,在邱灵赋眼巴巴的目光下把剩下的包得结结实实。   “你这病得养三天,我要下去买点吃的用的,顺便把剩下的零嘴捎下去给门外那些小乞儿分了。你,你还是别瞎想了。好好养病,养好了吃什么都行。”说着毫不留情地抱起高高的零嘴要往下走,回头看了一眼,邱灵赋正在面无血色地抱着被子看着他,一副病得更重了的样子。   邱小石哼了一声,心肠跟钢铸的似得,理也不理,便离开了。   邱灵赋仰面躺了下来,柔软的长发瀑布似得铺开,心里胡乱骂着邱小石铁石心肠,闭了一会儿眼睛,又像想起什么似得猛地起身,掀开被子就下了床,跑到窗前往下看去。衣服也不披一件,单薄的一件衣服纸一般贴在身上,松松垮垮地挂在匀称颀长的身体上。他趴在窗边,背部弯起优美的弧度,凉风吹起几根凌乱的发丝,他就这样往楼下看去。   清晨的小路已经有不少赶早做事的人,路边的小摊子也稀稀拉拉支起了支架,邱小石那杆子似的身影还未见,邱灵赋注意到对面茶馆楼下不远处的地方,零零星星五六个乞丐席地而坐,其中一人戴着破竹帽屈起一条长腿靠着,一动不动坐着,闲散得就像一只酒足饭饱后晒着太阳的豹。从上而下观察,是难以看到帽檐下的半点容貌的,但邱灵赋知道那是谁。   这乞丐看着就有问题嘛!戴顶帽子,神秘兮兮,这帽子不会是来装饭的吧?邱灵赋自己忍不住笑了。   还未等邱灵赋继续细细观察猜测,这竹帽的主人却扭了扭头,似乎感应到什么正要往这里看来,当那灰败的竹帽才有抬起来势头的一瞬,邱灵赋迅速又心慌地缩回自己的头,躲进窗户后的盲角里。   与这人对视起来绝不是一件妙事,它让自己内心深处涌出无端的不安和恐慌,却又迅速被气愤与好奇所淹没。虽然那视线平平淡淡,似乎毫无冒犯之意。他安慰自己,母亲失踪一年,自己正寻路花雨叶获取信息,此情此景之下,任何跟踪和监视都会引起他的紧张和注意。   可想到自己一举一动被人收纳眼底不知多久,自己一言一语被此人监听或猜测,他不仅因为行踪泄露感到不安,更为自己被当做任人宰割的鱼肉而不平和微有怨气。   又和戏耍时被捉弄和占便宜的时候一般,自己内心气归气,但更会为接下来自己琢磨刁钻又让人意想不到的报复而兴意盎然。   这么想着邱灵赋仿佛放松了警惕,开始有勇气面对这么个神秘的跟踪者,又从窗户边小心探出头,用明亮而狡黠的眼往下面看去。   那乞丐没有看过来,因为邱小石已经抱着那堆高耸的零嘴从客栈走了出来,引起了楼下一溜好几个小乞丐的注意,他们骚动了起来,目不转睛。   邱灵赋恨恨地咬牙,他仿佛听到了这帮家伙咽口水的声音。乞丐为什么常常要饭却少讨要水,一定是这些乞丐常常眼馋吃的,这不就是望梅止渴吗?邱灵赋心里胡乱道。   那乞丐也看了过去,但那碍眼的竹帽挡住了他的神情,想到自己的零嘴就要落入这人之口,心里竟然为这点小吃生出几分幼稚可笑的歹毒,他想要这些小吃马上变成最致命的□□,把这人毒死才好,而其他的小孩就放他们一马,吃的至少也是泻药之类的,也得痛个死去活来才行。   如果说邱小石捧着一堆零嘴从一帮饥肠辘辘的乞丐面前走过已经引起骚动,那么当他步履真的是迈向他们的时候,这帮乞丐简直疯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超邱小石跑来,还没等邱小石说话就已经把沾满泥灰的手伸过去想要去抢,惟恐晚一步就没自己的份了。   而那个带着竹帽子的乞丐也不是毫无动静能够真的按耐不动,身边的人动静大了,他也忽地敏捷起来,从地上一跃而起,长腿一跨比小乞丐们跑好几步要远,却是从容地用手指取来一袋份零嘴,也不贪心,又直接缩回去那角落里捧着坐好。   邱小石显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救济乞丐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了。小姐每每要施舍乞丐,怎么会指望那贪吃贪玩毫无良心的小少爷,都是让自己去。而这些乞丐们的哄抢毫无教养,他也见怪不怪。抢了一点往往不满足,肯定还想再抢,虽然倒也互相友爱,一人抢到手也会给彼此吃点,但自己抢到肯定能吃得多那么一些。   对乞丐,他也再了解不过了,有时运气好还能饱腹,有时就一两天吃不上什么东西,有吃的一定得抢。感谢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大多数只会用浑浊的眼看你一眼,他们从来不认真地看人,此时认真看一眼,也许便是感谢了。   而方才那人来到自己面前,自己却都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晃已经坐了回去,这其中动作不仅不让人觉得粗鲁难看,还了平添了几分优雅与力量的味道。他只拿走了一份,准确来说是半份。   这一份中的一块半绿豆糕正在楼上客栈里躺着,被邱灵赋眼巴巴地渴望却又倍加珍惜地省着。   孤零零的邱小石很快被蜂拥而上的小乞丐们包围,方才那人那点一闪而过的异样在他心里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而楼上的邱灵赋却扒在窗旁还牢牢盯着那抢食的乞丐,像一只狡猾的猫一般满腹诡计却又充满好奇。那乞丐的帽檐似乎僵了一下,晃了晃,邱灵赋全身紧绷,随时准备缩回屋子里,他几乎肯定这乞丐方才想要抬头。   但那乞丐没有抬头,甚至帽檐都懒得动了,他修长的手指将打开后又潦草包起来纸轻轻剥开,手指正要前伸,却似乎顿了一顿,伸进去,拿出来时两指间是半块绿豆糕。   邱灵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似乎心里感觉,他应该是笑了。也许露出昨晚被孩童戏弄时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可恨又让人忍不住想挥拳揍他。   那乞丐捏起绿豆糕的手缓缓递进帽檐下,该是把绿豆糕放进了那还勾着让人生厌的笑容的嘴中吧?也许豆沙糕上肯定还沾着他不知从哪里带来的污秽,但这人肯定吃得很开心,那脏得看不见一点白的脸上肯定满是享受。   和狗吃屎一般的享受。邱灵赋心里这般恶劣地形容道,完全忘了那豆糕明明也是自己爱吃的。   邱灵赋气愤不平地想象着,却从窗边走开了,他心底不想再看下去。   厌恶乞丐?   邱灵赋爱玩,从小无论是乞丐或是官家子弟,都能从与他们的玩耍或是戏弄中寻得乐趣,他不介意乞丐身上散发恶臭的褴褛衣衫,也从不介意乞丐们粗俗鄙陋,或是生活邋遢毫无章法,这些东西他从来视若无睹。他为何要厌恶乞丐?   可他现在,他却厌恶起那个乞丐的的灰头灰脑,厌恶他满是泥泞的双手,厌恶他席地而坐天为被地为床,厌恶他吃了自己香浓郁口的绿豆糕,厌恶他的竹帽,厌恶他不屑又毫无恶意的笑。   厌恶他悄无声息不知多久的跟踪,让自己感到束手无策和害怕,让他意识到,从母亲意外失踪开始,自己就开始走上了自己难以掌控的生活。   也许要是自己成为四海为家的乞丐,他会受不了风餐露宿,受不了曾就垂手可得的玩乐,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但他也会随遇而安,因为他懒于去思考该怎么办,该怎么摆脱现状,比起这个,他顺从天性一般的懒惰和奢于玩乐更让他快乐。   可他对人好与坏的方式往往不知轻重,他的一个玩笑可以不痛不痒或是让人几乎丧命,对别人好?邱小石说了,这人天真至极可又毫无良心,对他来说,也许不开玩笑便是对你好?   他乐钟于玩笑,仿佛这世界只有捉弄别人,看人的各种恼羞成怒的滑稽反应,或是剥离了伪装易怒易乐真面目,能让他快乐。仿佛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就没有一点能让他值得在意或是再多花一点心思的地方。   别人的生活他几乎一点也不想了解,但有一点例外,他喜欢听说书人口里的那些遥远的江湖风浪。   他喜欢听,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呼风唤雨,一举一动让他人忌惮让人闻风丧胆,而无论是横空出世的英雄豪杰,还是微不足道蝼蚁一般的人,最终都将被江湖剥得一干二净,爱恨悲喜善恶面目显现;他喜欢看,那些兴致勃勃聚拢过来的人群,被跌宕起伏的故事走向变化牵动,这些听者毫无知觉地被故事牵扯,被说书人提了一根线似得牵引着笑,牵引着哭,牵引着愤怒。   他对说书人口中的江湖生活谈不上不屑或鄙夷,谈不上憧憬或是向往,和别的听者不同,他对真要去体会这样的生活毫不在乎。   那些故事,他只是喜欢听。   他对这些事物如此喜爱,可他却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痴迷于此,他一向懒得窥看自己的内心,活得像个让人咬牙切齿的恶劣孩童。   这个孩童现在却要走出去,离开那种衣食无忧成天捣蛋听书虚度时光的日子,开始接触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听说的江湖。 第3章 三、乞丐(三)   邱灵赋睡了三天,他吃了三副苦涩难咽的药和一块半香甜的绿豆糕,果然像邱小石预料那般好了。   这三天他一次也没有往楼下望去。因为那日邱小石从楼下分了零嘴又买了东西上来后,他看到压根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邱灵赋,仅仅穿着单薄的一件衣服,就坐在大开的窗前。   那天坐在窗前的邱灵赋面色不太好,少了脸上常有的或笑或悲的挤眉弄眼,整个人发色肤色本就淡,现在生了病看起来更是憔悴苍白。邱灵赋一静下来,与邱心素却又更相似了几分。   邱灵赋那天看到邱小石回来提着吃的东西,才裂开嘴笑:“小石,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没买。”邱小石没好气道,“包子青菜,要么?药房的医师说了,别吃太多乱七八糟的。”   “庸医!”邱灵赋骂道。   邱小石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后来也不准再开。   也就今天,邱灵赋病好得差不多了,邱小石才打开窗来,让外边的新鲜空气进来让人精神精神。这两天邱灵赋躺在被窝里想了千百种法子要去折腾那乞丐,可这会儿往下望去,却看不到那人的看似淡然却格外惹眼的身影。   去哪了呢?邱灵赋猜测,也许他发现自己识破了他的跟随,知难而退了?或者去茅房了?被狗儿咬了?出意外了?邱灵赋越想越毒,越想越惨,却又孩子脾性地觉得不过瘾,自己还再想着这人也许饿死了也不一定,这时候再施舍他吃的,他也是再得意不起来的。   邱小石正没头苍蝇似得手忙脚乱收拾着行李,看到邱灵赋病好了就趴在窗户边上,不由得愠怒道:“看什么呢!还不快来收拾,我们可是落下了几天的路,再不赶快一点,可就赶不及了。明天在路上,你肯定还得玩。”   邱灵赋回头“嘘”了一声,把窗户吱呀一声迅速地牢牢关上了,马上把窗前的椅子推开,空出一片地。又飞快从包裹里取出十余枚精致而尖锐的稀奇石子,哗啦啦撒在地上。   邱小石一看邱灵赋那认真的神情,便知邱灵赋又要捉弄人,可这架势明明是要对什么破窗而入的人作恶,可这些从别处捡来的漂亮石子却是撒在两侧,中间空落落好大一片地,实在是太奇怪。   邱小石身子骨差,从小没有习武的天赋,和邱灵赋在小姐的指导下一同习武,却也只能当健身的拳法一般打打。反观邱灵赋,造诣高,感官敏锐,此时这般戒备这般捉弄,肯定是确定有人要来!   而邱小石也仅能从他的举动去推测将会有不速之客。   这石子才刚落地,那噼里啪啦的弹跳声还在耳边,窗外一阵声响,纸糊的窗被一道身影撑开,便见一道身影从窗外一跃而入,衣袂浮动之间,已是落地如雁。   但这人落地也落得奇怪,邱小石定睛一看,那人却真的如邱灵赋所料,未在窗户前的空地落下,反而别扭往旁边一侧,本是飘逸的腿法,可脚下硬生生踩到了邱灵赋布下的“奇石阵”,疼的一趔趄,翩翩公子差点摔个狗啃泥。   邱小石定睛一看,激动唤着那人道:“许诸葛!”   那人估摸二十出头,生得斯文儒雅,唇色极淡,仿佛脸上仅有瓷色与墨色,像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一抹纶巾也如秀色山水中的云。   许碧川这个名字仿佛是十年前横空出世的,他的过去无人知晓,却忽然间就传遍了江湖。那时他方才十五,便机缘巧合下点拨了几名正焦头烂额的知府,破了几门难以下手的血案,至此闻名江湖,成了说书人们口中最炙热的人物。   当时人人都说,这样稀有的才子应该入仕,当个青史留名的父母官才是,可传闻他拒绝了朝廷相邀,少年才子说了一句“我为江湖人”,流传至今,被人津津乐道。   而据闻江湖文才汇集的书阁也曾向许碧川发了函请,许碧川却至今未有回应,仍作为江湖闲散人似的行踪难测,其中缘由让人遐想万分,在当年,已经被茶楼饭馆的说书的猜烂了。有的猜测许碧川早已有东家,有的猜测许碧川早被书阁招揽但并未张扬,有的猜测许碧川与那位神秘的书阁掌门有隙。却从未有人想到,这位少年才子的东家,竟然是天下女儿第一大派的花雨叶。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门内全为女弟子之时,却未曾想过有男儿为花雨叶之门内师爷。   许碧川属花雨叶的身份,极少有人知晓,就是花雨叶门内女弟子,除了掌门护法,其他的也不见得知了一二。   知道的人不多,两只手都能数出来。   其中就包括邱灵赋、邱小石和邱心素。   可这才华天下敬仰的许诸葛,此时却紧皱着眉头,看着地上仅撒两边的鲜艳石子,一切却已经了然于胸,不由得苦笑。谁捉弄人会把石子往两边撒?也就邱灵赋可鬼得很,他知道自己早就提防着他的把戏,现在正好借着这份提防狠咬一口呢。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此时的罪魁祸首邱灵赋在一旁倒是开心得几乎不能自已,拍手大笑,心里解气道:“许碧川,上次我离开花雨叶你把你掌门送我的玉换走,我还记得呢!看到玉没了,我还伤心了好几天。”   你伤心这是好事,要是你开心了,这还了得?   许碧川无奈,那玉可是孙倾红的心头宝贝,被邱灵赋盯上了,做掌门的倒是会甩手,让他想个主意换回来,自己却在幕后不管不问了,这样邱灵赋要是记恨下来,也是记恨他这个出谋划策的师爷罢了。   许碧川三番五次被邱灵赋捉弄,但他心气好,还能忍着不动怒,虽恨邱灵赋的捉弄,却也只把他当小孩子的玩笑,方才那瞬间腾起的尴尬和气愤很快敛去,固然有所不快,却懒得和他计较,只是放了狠话:“我应该和掌门请示,邱灵赋这样的顽劣的,病了就病了,死在路上最好,省的来花雨叶浪费粮食!”   “我每次去花雨叶基本都是含嫣做的饭。这些粮食在做出来的时候,不是已经浪费了吗?”邱灵赋道。   ......也对,含嫣做的饭却是还是有许多进步的余地的。料是忠于花雨叶的许碧川,也不禁在心中认同道。   许碧川一拍邱灵赋的脑袋:“看你这么有精神,倒一点也不像担心你娘的去向。”   邱灵赋转悠的眼睛定在了许碧川脸上:“你知道?”   “知道什么?”许碧川展开折扇,睨着他。这会儿心里充盈了一股底气了,这时候邱灵赋想要知道自己母亲的线索,还得求他,他虽然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但看不知天高地厚的邱灵赋受挫,心里还是相当愉快的。   邱灵赋却没有求,也没有低声下气,只是摇头晃脑悠哉道:“我娘当年也是花雨叶的人,你们要是不帮我,我就把花雨叶的笑话一件一件说给说书的先生们,还要把花雨叶的花全部做成鲜花饼,花雨叶的鸟全部烤了吃。”   许碧川轻咳一声,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和邱灵赋怄气,这人鬼灵精怪,说的东西再像玩笑也可能是真的,认真的就一定是玩笑。说到最后,还不是自己变成了一个说蠢话的傻子?   他只好无奈道:“穷尽花雨叶所能,仅能发现线索一二。”   邱灵赋笑了:“够了!笑话就不说给说书的伙计了,但是花还是要做成饼的,鸟也得烤了。”   许碧川看着邱灵赋眉开眼笑,竟有一丝心酸涌上心头。邱灵赋的容貌已经略有邱心素的脱俗之态,表情神态却依旧稚气未脱,悲喜尽露,他本可以如邱心素所愿一辈子这样消遣,现在却也因为邱心素,要开始学沉香寻三圣母了。   许碧川既然能成为一门之中重担在身的师爷,就绝对不是一个十成的善人。十成的善人一定会竭力劝阻邱灵赋放弃寻找邱心素,若是固执,就以为他生命安危顾虑为缘由关起来,管他吵闹抗拒,关到他没了脾气为止。十足的善人往往是十足的恶人不是吗?   但他是江湖人,江湖人江湖游心,他对待友人,顺自己的心实在可笑,所以他一向只顺对方的心的。邱灵赋要线索,他作为友人和长辈就会力所能及地给,不会管这些消息对邱灵赋是打击还是喜讯。   “可是你别高兴得太早。不知为何,近来江湖上竟有说书的口中传出邱心素失踪之事,更有人传出了与花雨叶有关。”许碧川说道,又看到了邱灵赋满不在乎的笑眼,骨节扣了扣桌子,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让他认真一点,他调侃道,“一个说书的疯子,名叫饭酒老儿,还小有名气,你肯定知道。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真真假假,似是而非,你是不是常去听?”   谁人不知淮京的江海楼闻名天下有三,一是镇店之宝杨大厨的菜,二是一把声动天下的古琴痴语,三便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说书人饭酒老儿。   这饭酒老儿口中说的故事稀奇古怪,荒唐可笑,但有半只脚踏进江湖的人,曾经拿他说的事去核问,竟然发现这饭酒老儿说的一些事居然是真的。   比如他三年前初来江海楼曾信誓旦旦说道,紫霄德高望重的广元道长,其实死于用素斋时被噎住。   满堂听客哄堂大笑,还在想着江海楼去哪弄来这么一个老顽童来给大家逗乐,自毁招牌。有多事的真跑去问了江海楼掌柜薛其,掌柜却只是面带微笑说道:“若是真的大家便知了武林趣闻一件,若是假的大家笑口常开也无妨。”便不再回答。   因为这事听着荒唐至极,反而传的更广,有消息脉络广的真跑去问了紫霄弟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弟子口不遮拦真抖露了出去,证实了此事不假!   正当听客们大吃一惊,准备要对这老顽童刮目相看时,又拿了饭酒老儿所说的另外几件事去核实,却是半数为真半数为假。   这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但久了,大家才知这饭酒老儿的风格便如此,他说的玩意,夸张有趣,却真真假假,真假难辨。你要信了,那就是荒唐的真事,不信,那就当是他故意的嘲弄。   大多数听客当笑话听,可又有许多人想从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里淘出点真料;大多数江湖人无视他的说辞,可又有许多人害怕他说出点自己什么糗事来。   也有人曾猜想他的身份,可有闲得无聊的江湖人特地来看,却对这说书的老头江湖上是陌生得很,说是从未见过,而江海楼掌柜却神神秘秘遮遮掩掩不予透露。而他的身份,也成了除他以外的说书人一本畅言的谈资。   饭酒老儿说得再多,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江湖事罢了,从未让许诸葛过分留意过。可邱心素失踪之事知晓者不多,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许碧川深思熟虑,可不会把它当做是一个无端的巧合。   邱心素别说失踪了,就是老死病死,都不应该有外人知道。   江湖都言,前花雨叶两大护法之一的邱心素与另一护法孙巧娘不合,在孙巧娘即位花雨叶掌门之后,便自立门户,创了一门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素心派。   大家都可惜着当年绝艳江湖又让人闻风丧胆的雪焰双姝分道扬镳,其实不知这红极一时的“素心派”,竟是为让邱心素等三人大隐于市的一个堂而皇之的掩护罢了。   而素心派的“声名远播”还是花雨叶暗地推波助澜。   殊不知人人以为与花雨叶决裂的邱心素,每年还会带着邱灵赋和邱小石不辞千里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花雨叶,住下足足半月,此等情谊与知交,与那决裂一说也是天差地别。   而邱心素失踪得离奇,失踪得突然,除了邱灵赋邱小石和花雨叶数人以外,要说能得知消息的,恐怕只有知其行踪或是失踪缘由的人了。   而饭酒老儿将邱心素的失踪指向花雨叶,却更加耐人寻味。   许碧川却道:“据说这饭酒老儿虽常驻江海楼,却也爱四海游历。这消息,是他三个月前在荣宁城江海楼名下的一间小茶馆透露的。为什么会选这个时间,为什么会选那个地方,这也实在难以捉摸。”   这其中暗里弯弯道道的缘由,也不知道邱灵赋清不清楚,但邱小石却是听得紧张兮兮:“小少爷,你喜欢跑出去听说书,你会不会没事跑去淮京,去听那老头胡说八道呢?然后把小姐消失......或者是小姐在淮安的消息,给告诉他了!”   邱灵赋一双眼一瞪,凶得很:“我倒也想坐个马车找机会去听一听这老头说书,和咱们淮安的邓三有什么不同?可是......”   邱小石紧问道:“可是什么?”   邱灵赋叹了口气,好似胸中积郁的一股怨气实在难以排遣:“我们淮安那些混账我还没教训完,没事去淮京干什么?要不是得出来找娘,我今天还得把张打蛋的杀猪刀藏在他爹坟头上呢,谁叫他每日出门卖猪肉路过我们宅子都要吐口水。”   “好了,具体我们还是回花雨叶,与掌门一起商讨吧,在此没头苍蝇似得讨论,也没个结果,没准还会入人耳目。”许碧川无奈笑道,心中同情着这位张打蛋。这该是被邱灵赋捉弄了十几年了吧?   邱灵赋听到“掌门”二字,又急切问起自己的老朋友:“小红最近还好吧?”   许碧川不知应该因为一句“小红”为掌门辩驳一下,还应该为邱灵赋的难得的问好惊讶一番。   他顿了一下,才艰难道:“邱小少爷不在花雨叶,掌门过得自然非常好。”   邱灵赋和邱小石两人东西拿的不多,收拾片刻便收拾干净,而许碧川早已吩咐伙计准备好马车。这店里的伙计看房里多出一个人见怪不怪,连声应道便下楼准备去了。   原来这邱灵赋邱小石一路走来,也是承了花雨叶暗底下照料。所住之地都是花雨叶门下不曾对外公开的客栈,每年邱心素带着邱灵赋邱小石回花雨叶一路也是在这些地方暂住。客栈里这些线头伙计们,虽不知道这三人为何人,但上头安排的事自然也是不敢多问,服从便是。   邱小石心底感恩这一点。如果邱心素不在,自己和邱灵赋在这江湖之路上定是寸步难行的。   三人收拾好便下楼,准备吃午饭便赶路。   邱灵赋大病初愈,气色却已经很好,心里想着全是香甜的糖糕米花烧鸡醋鱼,走下楼时面上都还笑意浅浅。对于他来说,在一间房里呆个三天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像一只即将挣开牢笼飞走的小鸟,心里快活又轻盈,仿佛浑身是力气,也仿佛世界上还有无穷的玩乐等着自己。   可这下楼的阶梯还没走完,邱灵赋步履却忽地缓了下来,眼珠子紧紧盯着这客栈中引人注意的的一处。   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正在桌前狼吞虎咽,大口吃着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一只手抓着那啃了一半的饼子,一手还捧着碗中一点点粥汤,吃一口喝一口,好像饿了好几天的狼终于看见了食物。   与其说像因为饿坏了而发疯的狼,还不如说像一条落魄的狗。对于乞丐来说,饿死才是常事,能像这样得到别人恩舍大口吃饭,那便是一条命又活了下来。   人在饿到只剩下本能的时候,哪里会去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呢?这人将桌上能看到最后一点的食物全都塞进嘴里,端起最后一点冷了的馄饨汤正要喝,便对上邱灵赋毫不避讳的目光,他黑白分明的眼闪烁了片刻,便接着把汤送了下去,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搭在桌子上那不离身的竹帽上。   邱灵赋对此场景几乎毫无触动。   他心里忽然快意起来,大笑着这乞丐的狼狈不堪,而饥不择食的模样,好像一只本性毕露的兽。他的愉悦,甚至已经真正地从他琥珀一般流光溢彩的眼睛和无邪的嘴角流露了出来,虽然乞丐方才那一眼已经让他意识到这饥不择食的兽,其实是一个人。   他的快乐挂在脸上,永远那么耀眼又毫无良心:这个嚣张的家伙,前几天可还是装模做样,即使一无所有还要那般咄咄逼人。他不见了,不是去别处讨饭了,也不是知难而退放弃跟踪,不是去谋划暴露后下一步要怎么对付我,而是在这里风度全无地将别人丢弃的食物渣滓照单全收。 第4章 四、乞丐(四)   邱灵赋的忽然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还把邱小石吓了个机灵,他看到清早客栈内零星的几个人都往这里看来,忙回头对向来喜怒无常的小少爷道:“你又笑什么?”   许碧川倒是没有问,可他只需从邱灵赋的目光看过去,便可轻易发现那引得邱灵赋乐不可支的原因,他对迎面走来的风韵犹存的一位中年女人谦敬道:“林老板真是好心肠。”   林老板不年轻了,笑起来却如同姑娘一般生动,“哪里!许先生见笑了!”   说着像是怕大声谈论伤了那位乞儿的自尊心一般,小声道,“这乞丐也是傻,怕是新来的,在我这楼下呆了还几天了,我这店又不是开在什么人多的地方,小乞丐们门口睡一睡歇一歇倒尚可,要饭那可没戏。看快饿死了,施舍点剩饭,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许碧川眼里闪烁着意味,与林老板这么一对视,便知道彼此心中所想。   这小客栈既然属花雨叶,那至少老板或者掌柜定是见多识广足以把控大多数事情的花雨叶弟子。   林老板救助之心为真,但心生怀疑也不假。虽不知这许诸葛和掌门有什么关系,但既然掌门有吩咐,那该传达的消息自然是要传达的,不然要是客人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自己的失职了。   那边那乞丐已经吃饱喝足,无视那人引人注目的笑声,正要站起来想和林老板道谢离开,却看到一只白净略有薄茧的手按在自己的竹帽上。其实这人还没走近跟前,自己就已经注意到了,看到这只修整好看的手,更是头也不抬就知道是谁的。   邱灵赋在他旁边坐下,改为左手按住帽子右手撑着下巴,那乞丐缓缓抬头,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嚣张笑意,却是动也不动,一双明亮如水的眸子紧盯着那人。   邱灵赋随口一般地问道:“叫花子,吃饱了吗?”   那乞丐此时帽子已经摘下,一头简单高束的墨色长发半披肩上,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两旁,显得有些凌乱,一张脸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面目,而一双眼睛却锐亮如星,他盯着眼前这个眉眼清澈姿容不俗的少年,似乎对这此人的靠近和接下来的举动毫无戒备,虽然他方才的大笑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只是吸气一般地轻声道:“你要施舍我?”   与那天被孩童扔栗子同样的场景,但这人反应却大不相同。邱小石忽然记起了这个乞丐,想起这乞丐在那个晚上还两三句话把一众顽皮孩童逗得生气,现在面对自家小少爷这个真正没良心的人,怎么就不复那天的机敏了。这个乞丐,他应该用嘲笑讽刺邱灵赋,像上次那般捍卫自己的自尊!而不是露出这样,让自己那恶劣小少爷玩心大起的友善。   可那乞丐没笑,让邱小石有一种认真得有些可怜的错觉,他有点害怕小少爷把这这无辜又可怜的乞丐狠狠玩弄了。没有谁比他更懂得邱灵赋的肆无忌惮和是非不分,要让他产生同情心和怜悯是如此之难,他甚至从来没有察觉过这人本性中有这两种东西。   邱小石才叫了一声“小少爷”,却已经来不及。邱灵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纸包住的松子糖,放在桌子上对他道,“给你,这可是我最后一块了,你吃了可别再问要了。”说完还做出了逼真的恋恋不舍的姿态来。   又故作地语重心长道,“人要学会感恩,不得贪得无厌。”   邱小石被邱灵赋的无耻惊讶得目瞪口呆,“人要学会感恩”是自己时常挂在嘴边的,而后一句是小姐经常说的,他们说出这样的话时何尝会想到邱灵赋这混球会把它们用在这个地方。   那个乞丐,他没有意识到邱灵赋要玩弄他吗?不,他一定能意识到,前几天他还潇洒地回击了几个惹事的小孩,邱灵赋刚才那笑几乎毫无遮掩,心思昭然,他一定清楚。   可这会他要干什么?他一定会把那块糖扔了,然后提起他的帽子只留个背影洒脱离开吧?   这会儿,许碧川却是不动声色在一旁看着,他用一个老辣江湖人的眼光观察着那乞丐的反应,没去阻止在那无耻赖皮的邱灵赋。林老板则笑笑,招呼伙计干活去了。   那乞丐盯着那枚纸中小小的糖,窗外一道光正好铺满这一半桌子,那糖剔透晶莹,折射出如宝石一般诱人的光泽。   他却笑了,那笑容便真的与那晚上的别无二致了,好似不屑的骄傲,却只是纯粹的毫无深意的一个笑容。   他接下来也果真如同那晚一般,把那枚糖捡起来。   他把那块糖靠近还勾着浅笑的嘴边。   邱灵赋却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适感,好像要驱使他顺从着本能做出了更让自己内心舒坦的行为来。   他忍不住换了个姿势,两只手都搭在桌子上,看着他:“别急嘛!你可以过一会儿再吃。我刚给你你就吃,比较没礼貌。”   这些捉弄人的小把戏,他总是喜欢立杆见效看到别人的狼狈,但这次他更愿意自己去想象这人的后果,也许这次他觉得自己想象的会比看到的更滑稽。   可那人却不领情,他神色自然地捏起那粒因为一直放在胸口有些融化的糖,就像拿起一个寻常不过的食物罢了。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抬起来,盯着的却是邱灵赋挺拔而精致的鼻梁,嘴边勾起更随心的笑容:“趁热吃。”   便真的放到嘴里,品尝起来。邱灵赋仿佛回到了几天前那个晚上,这人也是满不在意地剥开滚烫的栗子,如孩童所望趁热吃了下去。   嘴里的松子糖甜腻地化开,给那乞丐带来的是真实香甜的味觉。他却遗憾地笑道,“可这松子洲带来的松子糖,还没有半块的绿豆糕好吃。”   他懒懒散散站起来,从邱灵赋手下抽出了帽子,又弯下腰低声笑道:“醴都这儿的催呕叶放多了。”   邱灵赋诧异,却只是看着眼前那人,眼里的不服气和未尽兴昭然若揭。这会他觉得自己就如那晚的几个孩童一般,自己那看似略高一筹的得意,乞丐那看似被玩弄得不堪,一切却通通被这人一笑泯去,因果颠倒。   回过神来,那乞丐却已经起身向老板娘道了谢,转身离去了。才到店门口外,却见那乞丐颀长的身子猛地往门边一靠,不住的颤抖,手臂往门边一撑,竟是吐了。众目睽睽之下,把方才被施舍的一顿饭里混沌皮菜叶肉渣......都吐得一干二净。几日以来的饥饿地下一片狼藉,路过的人皆侧目远离。   他无声骂了一句:“蠢。”   然后脚上一踢,扬起一片沙石把那些污秽掩盖住,便带上了那顶破帽子,头也不回的,摇晃着虚浮的醉了一般的步子走了。   在坐马车离开醴陵前,邱灵赋趁着是许碧川结账,把自己爱吃的菜都点了,海吃了一顿,才觉得神清气爽,一扫心里那一点挥之不去的不快!他仰坐在马车里,还撩开了碍眼的帘子,对路边的人哼着不着调的曲子。   他从来不过问自己心中的喜怒哀乐,但也会极富本能趋光一般地靠近愉悦的彼岸而原离心海的苦难。别人也从不过多在乎他心中的喜怒哀乐,一是他自己就不在意,二是他的负面情绪就和他的善意流露得一样少。   迟钝如邱小石,在从许碧川和邱灵赋那里得知那乞丐的可疑后,对他的同情也随之一扫而空。   伴随着他一路骂骂咧咧,三人驶离了这座清晨人烟孤寂的醴陵。   五日后,三人在日落城门关闭之前抵达紫域。   紫域虽不是淮京,却也是九衢三市,软红香土,繁华熙攘堪比淮京。此处与淮京一南一北,若说淮京是严格把控的皇权重地,那么紫域贯通各大门派的要道,若江湖哪天非要有了个什么武林盟,那武林盟所选之地根本无须讨论,只有一个紫域。   其原因就是紫域地域特殊,西北处山峦叠嶂,而南面丛木茂盛,虫蛇甚多,东面虽地势平缓,却或有横河或有猛兽,几乎少有人烟。   紫域便如险恶沙漠中一块绿洲,四面八方主要的大路小路都通向此处。绕开紫域也并非无路可行,只是能有平坦之地歇脚,又何必走远路险路不安宁呢?   江湖门派若要互相拜访,必经此地,因此久而久之,此地江湖气息浓厚,几乎以城为驿。此地贯通江湖大派,各势力在此互相制衡约束,自成规则,小喽啰自觉不敢在此生事,反而表面上更安静平和。   有了许碧川在,三人行进的速度显然快了许多,但到达紫域后三人没有直接到花雨叶在此的据点,而是一处僻静之地,名叫如意楼,三人决定在此休息一日补足粮食后便往雾花林走,这暗藏艰险的雾花林后,便是红粉江湖的花雨叶。   这几日紫域往来人马多了起来,花雨叶每年的花朝会届时即将召开,邀请天下闲情逸致的侠客前来赏花。   邱灵赋听许碧川这么一说,深深叹了口气。   许碧川问道:“怎么了?你不就是挑着这一天来的吗?怎么反而自己还叹气了?”   邱灵赋每年也就过年时会到花雨叶,而邱心素失踪后今年都没有心情自己来,还是花雨叶掌门孙倾红派遣了贴身护法含嫣送来年礼,才把年还算像样地过了下去。而邱灵赋等邱心素回音无法再等下去,要来求助于花雨叶,选择的是花朝会前后,许碧川稍微一想,确定邱灵赋并不是临时起意。   许碧川看向邱灵赋,邱灵赋脸上慈悲的善意快要把自己蒙蔽了,道,只见他耷拉着眼睛,又叹气似得道:“我只是在同情你们,特别是小红。”   许碧川挑眉问:“你想捣乱?别忘了来者不是五湖四海内有名的江湖世家,就是稳定实力雄厚所以掌门闲得发慌的门派。你想玩他们,可有点难度,劝你别惹事。”   邱灵赋躺在椅子上悠哉道:“这只是其中之一。”然后忽然挺起身子,“饭酒老儿几个月前可是说你们把我娘弄丢了,而我娘当年隐居可是在一场不知原因的江湖动乱之后。根据说书的江湖故事里的定律,这个花朝会将是你们有史以来举办得最失败的一次。”   这一点,许碧川在听闻饭酒老儿那番言论后,就已经早早就想到了,所以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反而高了声音侃道:“有邱小少爷在,我们每年过年都会比上一年更失败,一个小小的花朝会,搞砸了又能怎样?”   邱小石在一旁默默咋舌,原来小少爷对花雨叶而言,已经是一种意志方面的磨砺了。   许碧川让伙计把晚膳做好了送到客房里,三人饱餐一顿,便又有伙计捎来话,说湘水宫丁宫主前来拜访许诸葛。   天下人都知许诸葛四海云游,行踪不定,只知他在紫域有一所简单雅致的小楼,便是如意楼。   而许碧川碍于自己在花雨叶的身份,与邱灵赋邱心素一样,要前往花雨叶必定会乔装打扮一番,必须掩人耳目。所以即使来到紫域,许碧川也是极少会在昭显身份的如意楼住下。故而要在如意楼等到许碧川也是极难的。   但他人要找到许碧川也只能来如意楼等候,一个月等不到,就等两个月三个月。这会儿许碧川前脚才踏入如意楼,丁宫主便来了,看来这丁宫主实在是当真有事相求,派人看着如意楼许久了。   邱灵赋吃饱喝足,所谓饱暖思□□,这会儿便开始想着找乐子了。一听有人要来找许碧川,忽然起了兴致也想凑个热闹看看是什么事,但念头一转,却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去忙吧,我在这歇歇。”   许碧川却一切了然于胸,只意味深长笑道:“我这如意楼什么都没有,唯一的长处,不过是厚墙密窗,声音静蔽罢了。邱小少爷你累了,大可安心歇息。”说着便摇着一柄折扇,跟着下人转身离去了。   邱小石看邱灵赋眼睛一转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凑过来问道:“你想偷听”   邱灵赋道:“小石,最近江湖除了一点侠侣红粉的八卦以外,风平浪静,也就是我娘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这点事大一点。听点别的小道,也没什么坏处,还有益于老年人防朽老,有益于小孩勤思考。”   “你是老年人还是小孩?”   “我介于两者之间,既要防朽老,也要勤思考。”邱灵赋无耻道。   邱小石嗤笑:“人家湘水宫一开客栈的,能有什么好玩的小道?”   邱灵赋道:“小石,娘失踪前江湖上也同样没什么大事。只有一件,就是百骨窟新宫主令狐唯我一举吞并了十一个不大不小的寨子。小一点的八卦小道,能挑出来在台面上说的就三件,其中一件是有人在湘水宫喝得稀烂说自己是十五年前白家的家仆,那会儿昔日白家的往事就被说书的又炒了一遍旧饭。凡是饭馆茶楼,那可都是各种消息鱼龙混杂,你猜湘水宫这次找许碧川,有没有什么故事?”   他眼底隐隐露出狡黠的光,让邱小石不由得也兴奋起来,他喘了口气才道:“没准......能有小姐的消息!”可他又一想,“可是......你说的另外两件小道消息是什么?如果、如果与小姐有关,那许诸葛一定会和我们说的,你又何必大费周章跑去偷听。”   邱灵赋嘴里切了一声,不屑地笑了:“小石,我娘不见你都不愿告诉我,你怎么能保证他会告诉我?”   邱小石登时哑口无言,仿佛被梗住了,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邱灵赋对邱小石这反应也全然不放在心上,没理他,只叹息道:“那会另两件,一件是书阁阁主闭关,还有一件就是血蝠门的少门主和含嫣的八卦了。”   邱小石缓了缓神情,又听了邱灵赋像模像样的分析,却像是被逗乐了:“小少爷你八卦听记得还挺多,好像小姐失踪和他们这些小事有关系似得。那白家是十五年前灭门的,小姐可是十七年前已经隐居了。而门派掌门闭关这是常事,书阁又是大门派,这自然是大新闻......哎,你倒怎么不去问问含嫣姑娘,去问她,她和血蝠少门主的八卦跟小姐有什么关系。”   邱灵赋叹了口气,一副挫败的模样:“含嫣过年来的时候我问了。”   邱小石方才说邱灵赋八卦,现在自己却追问道:“她说了什么?”   邱灵赋道:“她说,血蝠门少门主是谁!”   邱小石沉默了片刻,心中不禁对大多数广为传诵江湖八卦的真实度怀疑起来,这些说书人,当真是在天马行空编故事吗?   邱灵赋站起身来,把厚重又累赘的衣摆胡乱札紧了些,看上去是真要准备出门惹事了。   邱小石看着他熟练地把一身衣服收拾利索,想着待会邱灵赋就要施展一身功夫飞檐走壁玩闹去,不禁羡慕又嫉妒道:“其实我也挺想知道湘水宫找许诸葛干什么的,可是方才许诸葛说......”   邱灵赋却毫不留情啧啧嘲笑道:“小石,这都不是原因,你不能去,那是因为你武功太差了!”   要说百姓们最熟悉江湖上的哪门哪派,不是稳如泰山北斗的紫霄与佛门,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百骨窟,不是女子傲骨的花雨叶,而是这个在江湖上没什么实际地位却财资雄厚的湘水宫。   谁不知湘水宫门下四大产业:茶馆,酒家,客栈,青楼。   这些产业上至老板,下至店小二洗碗的,都是湘水宫弟子,半个江湖人。虽会的功夫对于真正武林人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但很少有人敢在湘水宫惹事生非。   小混混不敢,因为湘水宫人人会武,怎么说也是正派武学;大多数老江湖不敢,因为湘水宫武学修行浅,但人脉却广,势力也大。   只要江湖没什么大乱,老百姓客人们保准平平安安。   而湘水宫身在朝市威严大气,居身江湖却从来低调,为求自保,不参与任何势力争端,所以江湖人也可以毫不介意湘水宫的客栈酒楼,因为湘水宫严禁弟子窥看偷听,所以各位弟子必须做到对一切眼观鼻,鼻观心。   实际上湘水宫只算是半个江湖门派   而这会儿,一向明哲保身不参与任何江湖事的湘水宫却来找许碧川,这事只要传出去那也是个新闻,就是邱小石心底也起了兴趣。他不是江湖人,但也曾像老百姓那样闲暇之余爱听听书,总想凑点热闹是真的。   可即使邱心素毫无顾忌把一套飘逸绝伦的素心剑法同样教给了邱小石,自己却只能领悟一点皮毛。祖师爷不赏他这口饭,也不愿赏他一身顶天立地的本领,也不愿意赏他这江湖的绚丽恢弘恩怨情仇。   邱小石不甘心也只能认命,此刻他只能对邱灵赋道:“紫域可不是淮安,这里遍地是高手,你小心点。”   而邱灵赋理也没理,也不知听见没有,像一只灵活而自顾的猫一般,一头扎进了窗外灯火氤氲的夜色中。   如意楼比起紫域的高楼耸立,更像一处别致的小宅子,上下不过两层,下四上五,包括厨房也不过九个房间。一楼待客,二楼住人,不过如此。   邱灵赋这么多年也是初次来到如意楼,但在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上鬼心思倒是转得快,在如意楼蹑手蹑脚绕了一圈,小心翼翼看着每一户窗透出的灯光明暗,又细细琢磨着鼻尖嗅到的味道,便贼溜溜地跑到了相比下来比较亮堂一间房的窗前。那里的熏香的味道淡,是刚点上不久的。   素心剑法与花雨叶的功夫套路有异曲同工之处,讲究飘逸轻盈,这使得邱灵赋踩在这如意楼外刻意或无意铺下的沙沙落叶上,都还能够悄无声息。   可邱灵赋才蹲地好好的还没把耳朵往墙上凑,便看见一位小童便提着灯从角落里窜出来,一双大眼盯着邱灵赋瞅了一会,便认真道:“先生让我出来,把这窗前偷食的猫赶走。”   邱灵赋与那小小孩童对视了片刻,心想: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这疑神疑鬼的许碧川,可真是难对付。邱灵赋这么想着,又看那小童衣服不肯退让的单薄模样,瞥了瞥嘴。   既然没戏,那还是先走了,就算这小孩不瞎告状,这里边的人要听见窗外的动静那还不容易。不如装作迷途知返的模样,等一会自己再看看,另外想法子。   邱灵赋这么想着,便就在那严肃的小童眼前,翻身几下跃到了如意楼顶。他顽猴一般的俯下身子看那小童在下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心里得意。他线条柔和的脸在夜色下更显不俗,竟似有几分天外谪仙的味道,可他却用这张脸扯出了一个嘲讽的鬼脸一般的笑,张扬地要那小孩看清楚,存心想要气那楼下提灯的小孩。那仙一般疏离飘渺的气息只存在皮相,而他其实是一个极俗极恶的凡人。   那小孩见没辙似乎也不生气,更像是一副任务完成的淡漠模样,提着灯转身便走了。   邱灵赋见他如此,觉得没意思,又在屋顶上小心翼翼摸爬着要站起来。此时月色明媚,天空一片浓淡相宜的深蓝,紫域远近的楼宇轮廓清晰,而邱灵赋发色浅淡,此时月光之下却是朦朦胧胧像是笼罩了一层绒光。   可他的背影忽然一颤,像是鹿察觉到了猎豹的窥视,发现了这夜的危险和潜藏的不安。他被蛰到一般猛地回头,下一瞬便看到身后屋脊处无声无息侧身跨坐着一人,懒懒散散,似乎已经盯着自己许久了。   那人身影挺拔修长,熟悉又陌生,邱灵赋心底知道那是谁。 第5章 五、紫域(一)   邱灵赋忽然的回头并不能让那人惊动分毫,他感觉得到那乞丐破败衣衫下劲瘦有力的肌肉该是放松着,看上去不打算对充满敌意的自己抱有戒备。   那人长发高束,风拂起他的发丝几缕,有淡黄的月光从他发间穿来,透过那缠绕的发丝还能看到墨蓝如海的天空。   明月在他身后,从邱灵赋这里看过去,他的身影逆着光一片黑暗,但月光此时却是光光亮亮打在邱灵赋脸上。   他知道那人静静的视线就在他脸上。   “你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我很穷,而且以不施舍为美德,我可没东西施舍了。”邱灵赋一屁股坐在这屋顶的瓦片上,对这阴魂不散的人没好气道。他浑身紧张着随时打算与此人恶斗一场,却又想到了什么似得语气一转调笑道,“我给你的糖好吃吗?要不要报答我,说说跟着我有什么目的,谋财害命还是受人指使?没准我高兴了,再赏你几颗,你要迷药味的,还是春\药味的?还是混合的?”   邱灵赋的声音在夜空中清脆异常,如珠玉落盘,一颗一颗滚进那乞丐的心上,不听话的四处乱窜着。   那乞丐忽然站起来,他身形挺拔如白杨,微微一动却是一翻身,下一刻便稳稳落在邱灵赋身侧,动作干净利落,潇洒如风。他的那狐狸尾巴似的发尾,在身后划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才落下,轻轻地打到邱灵赋的手臂。   邱灵赋被此人浑身力量爆发收束自如所惊,看他落在自己身前如此近的位置,便下意识往后缩。那人又鹰一般迅速捉住邱灵赋的肩,把他往回一拽,才避免他从这如意楼平滑的屋顶边缘掉下去。   “小声点,你想被发现吗?”那乞丐笑道,似乎两人在共同谋划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他仿佛又恢复了印象中前几次那让人过目不忘的洒脱傲人气度,嘴上说道:“爷我可不是跟着你,你别想多了。”   邱灵赋毫不客气将他有力地捉住自己肩膀的脏手拍掉,听他一个乞丐自称爷,禁不住恶意地,语气奚落起来道:“你没跟着我?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我哪都能看见你?缘分吗?”   那乞丐似乎皮糙肉厚,压根听不见邱灵赋话里的奚落。他一双明亮的眼在夜里锐得惊人,夜风吹得怡人,他半阖着眼皮,似在享受。那眼却像是睨着邱灵赋似地,他拖着腔调子挑高了道:“你武功这么好,既然发现我跟着你,这些问题你怎么不拔剑架在我脖子上问呢?”   此时乞丐平日里本就懒懒散散,这夜又安静,那声音低沉磁性,余韵绵长撩人躁动,万千余韵又凝成一丝韧如芦苇,又像古老的琴弦,挠得邱灵赋都痒了。此情此景下,这人说话听起来都像是像是挑衅似得,要挑起邱灵赋的某种情绪来。   两人隔得不远,那乞丐笑的时候似乎有一丝气息吹到了邱灵赋脸上,邱灵赋心里抗拒似得想后退,可邱灵赋和他两人就在这如意楼的边缘半跪着,想着身后也没路,邱灵赋便把那乞丐整个人往前一推,那比自己还要高大结实上几分的乞丐居然就被轻易推倒坐在了硌人的瓦片上。   邱灵赋心里异样,却也没为自己的动作去向那乞丐解释,只顺着那乞丐的话说道:“我把剑架在你脖子上,你就会说吗?”   那乞丐坐在瓦片上也没有再想着要爬起来的打算,像是自己本来就打算坐在这的一般。他只是用一双笑眼看了邱灵赋一眼,就当做了回答,似乎不信邱灵赋有这个本事。这一眼让邱灵赋那不屑掩饰的眼里浮起了狠意,可乞丐却没有看见,似乎毫无知觉。   他正从怀里掏出了一对状似普通的不过拇指大石子,然后又掏出一根发丝一般细的线,将两端分别缠绕在两个石子上,对邱灵赋道:“把剑架在别人的脖子上,这就是江湖人的办法。但你这句话,比较适合在真的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说。”   “真的吗?”邱灵赋只说了这么一句,那乞丐却忽然抬手将手中的石子箭似得飞出,射在了邱灵赋的胸前又精确无比地把石子抓回手中,整个过程不过顷刻之间,速度之快邱灵赋压根来不及反应!邱灵赋浑身一软便动弹不得,手中的一把白色的粉末便簌簌滑落在这黑色而齐整的瓦片上,还有一部分漂浮在空气中,尘埃似得扬起。   那乞丐一皱眉,用手把邱灵赋嘴鼻捂严实,又连人一起带着离那粉末远了一些,冷冷哼道:“寒冰尘?你可真毒。”   那寒冰尘的毒可是天下皆知。吸入一点,不过是让人浑身僵硬不得动弹三两日,再过量些,吸入者浑身肌肉迅速僵死,不能动不能说不能吃,就连眼睛也转悠不得,若是没有解药,即使有食物和水在眼前,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饿死渴死。   这种毒既然残忍得令人发指,效果奇特,自然是由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制成,故而也比较少见。这么一小把,也不知邱灵赋哪来的。   “舍得把这样精贵的毒放在我身上,真是我的荣幸。我还以为你就能拿出一些催呕药泻药呢?”那乞丐没好气道,眼神冰冷着,从邱灵赋身上移开,像是嫌恶地不愿再把目光放在这人身上。   可他又忍不住望了回去,看到邱灵赋对自己怒目而视,又笑了,戏谑道:“怎么?我要是慢一点恐怕就要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了,不把你这家伙碎尸万段已经是仁慈了,你还想我放了你?等你用别的手段害我吗?”   那乞丐忽然看到他雪白的颈边有几缕柔软的头发,缠绕着消失在浅色锦衣里头,又冷静收回目光,扭过头便把他晾在一边不再理,手上继续缠着那两块石子。   邱灵赋只顾着一双褐色眼眸狠狠瞪着那乞丐,内心懊悔着自己的失手,那寒冰尘可是不多得的宝物,自己可是真不舍得用的,可这毒却就这么白白地洒在了地上。他不谙江湖事,但凭着对武学的天赋,从看到这乞丐的几个动作,便知道这人武功一定远高于自己,要硬打怎么能赢?   可用这毒逼问这自大乞丐就正好,这样稀奇好玩的毒用在他身上,一定能挫他锐气,灭他威风,到时候把一切问得清楚,这人要死要活还不是在他手里?他饿的时候可以拒绝吃的,痛的时候可以继续笑,要死了还能继续拒绝救命药草吗?   邱灵赋从来不缺动歪脑筋的本事,手臂一动便把袖子里的毒滑在手中,伺机准备着,没想到技高一筹的人哪怕算计?那人敏锐得令人发指,又快得让人胆怯,就这么轻易把自己制服了。   他本想让那人动弹不得一切就好说,没想到这会儿是自己动弹不得,那人内力深厚,石子打在身上自己竟然还无法冲破。只得瞠目欲裂,心里活络着想要狠狠报复这人。   邱灵赋此刻,没有一丝半毫的悔过,对自己方才撒的毒也没有丝毫觉得不妥,也没有为那寒冰尘滑落时乞丐还为他捂住口鼻而心存感激。这人毫无良心,可真是该死。   可此刻,他眼睛骨碌碌一转,却又忍不住被那人手上的新奇玩意儿吸引了过去,看着看着,他的心盈满好奇与猜测,渐渐地,方才心头灰暗暗萦绕地那些恨居然又被暂忘了。   那乞丐的两粒石子自己方才也看到了,可看了半天觉得还不如自己一路收集花花绿绿的那些好看。可现在,那人却用手指灵活地小心撬起几块瓦,楼下房间的灯光在乞丐脸上映出暖暖一片。   楼下那间屋子正是许碧川休息的房间,此时虽没有人在,灯却悉心地被点着,好像在等着这屋子的主人随时回来。   将丝线的一端系着石子一块儿垂下。那几不可见的丝线缓缓坠下,那乞丐看着石子小心落地,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那坠下去的石子该是到了二楼地面了。   乞丐修长好看的手指动了几下,便把丝线在自己手中那块石头上缠紧,然后把那块石头贴近耳边。   虽然这行为举动奇怪得很,但邱灵赋凭着眼前所见,便猜得出,这乞丐显然是在用什么稀奇法子偷听许碧川与丁宫主的谈话。   心里顿时焦急起来,自己还没听呢,现在却眼巴巴看着身份未知敌友未知的人就在眼前偷听着,不能阻挠,不能取代。   他盯着那乞丐的表情一瞬也不放,想要看出点什么。邱灵赋自然不是为许碧川的秘密外泄而担忧,他对秘密这种东西的价值理解肤浅而没有概念,但又本能地急切想了解彻底。   他也能够粗略分清敌友,他为眼前的人这般窃听感到不安。   那乞丐早就注意到了他几乎要望穿自己的眼神,却只是笑眼回望过去,却招惹来邱灵赋更为灼人的怒眼,像往看似无光的煤炭深处又吹了一股风似地,引得所有沉寂的黑争相炽红。   他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毫无意义地噤声的动作,继续笑意盈盈盯着邱灵赋,却又更仔细听着耳边的动静。两人就这在清风霁月中暗涌波涛般对视着,只不过邱灵赋这一头传来的怒火,都被另一人一笑泯去了。   过了片刻,邱灵赋却是没耐心的第一个忍不住,想着自己无法动弹无法言语,此时要斗也是无用,还不如眼不看心为净,便索性闭上眼睛,将一片空白的黑暗取代那人可憎的嘴脸。   可当邱灵赋才阖上自己的眼,那人却像是不想看他闭上眼睛似得,又不耐地马上凑过来摇了他一把,邱灵赋从不掩饰怨怒的瞳就又映出了那乞丐那不修边幅的脸。那乞丐凑过来低声问他:“想听吗?”   你给听吗?邱灵赋眼里浓浓怀疑和戒备清澈可见。   那乞丐眼里的光狡黠如狐狸,道:“我让你听,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邱灵赋听了这样的条件,心里却像捡到便宜似得开心:管他什么事,我同意了再耍赖就是了,你还能强迫我去做吗?到时候肯定能跑多远跑多远。   那乞丐看他不知在想什么,便催道:“喂,你同意了,就眨一下眼。”   邱灵赋才眨巴了一下眼,乞丐便把那稀奇的石头放在自己耳边。那乞丐温热的手指触碰到邱灵赋细腻光滑的皮肤,眼底微微闪烁,他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蠢蠢欲动,无名指便在邱灵赋脸上不经意划了一下。   邱灵赋并未察觉,只是对那乞丐的靠近心有异样,却也忍着要听那石子里是否真如想象那样能穿出声音来。   那石子被那乞丐按在了自己耳骨上,手掌温热着邱灵赋耳垂都发烫,可却是却是静悄悄的,什么也没听见。那乞丐还问:“听到了吗?”   邱灵赋看向那灰头灰脸的臭乞丐,觉得这人铁定是在捉弄自己,便心想着把他千刀万剐。一向将别人玩弄于股掌的邱灵赋,心里不禁怨毒起来。什么听到了?这石子听的是哑语不成?   “看来是听不见。”那乞丐看邱灵赋的眼神,心里已经了然,知道他当下正气在头上,咧开嘴笑得灿烂,又把那石子放在自己耳边,“你武功差了点,听不见可不能怪我。”   ......这句话方才自己还和邱小石说过,现在又被这乞丐还给自己了。邱灵赋虽然没有在江湖闯荡过,但也私下与人练过,怎么也能和花雨叶左护法含嫣打成平手,他虽然不在乎什么武功高低,但这乞丐要说他差,他可真是不服气的,此时更是恨不得手脚束缚全部解开,不顾一切地和他好好打一架。大不了身上的毒都用上,他可不认为用毒就不是武功高低比较的方式了。   乞丐察觉到邱灵赋一股怒火冲着自己,脸上一副无赖的笑更是张扬,他心念一动,还没细想,手已经捏上了邱灵赋光洁如玉的脸蛋,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人是个方才还要毒害自己的恶劣少年。   他忽然起意,存心要把邱灵赋的怒气推向更深的深渊,故作哄人道:“别气,哥哥待会跟你说,我们约好的条件还是成立的。”手上的滑腻触感传来,乞丐忍不住展开手又摸了摸。   邱灵赋嫌恶地看着他,想要把他那脏手狠狠拍开捏碎,却依旧无法动弹。好在那乞丐只是摸了一会,便没再继续。可那粗糙掌心留下的感觉,却像实质似得黏在脸上,邱灵赋只能闭上眼睛忍耐。   也不知楼下到底谈些什么,邱灵赋僵着身子觉得自己似乎等了好久。   这许碧川不是神机妙算吗?他空与客人谈话,怎么没发现这里有个臭乞丐嚣张又心安理得地在暗中偷听呢?邱灵赋心中乱七八糟腹诽埋怨,又胡乱地开始暗想要怎么报复眼前这个戏耍自己的人,他幻想着这妄自菲薄总是露出讨厌表情的乞丐,被自己报复的许多惨状,竟然兴奋得此刻积郁的心情稍稍纾解。   等那乞丐收起自己两粒小石子,又把瓦片重新盖上,邱灵赋早就闭上眼在一旁装死。邱灵赋听见了那乞丐悉悉索索的动静,却也不理,闭目养神,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那乞丐似乎是收拾完毕了,因为这夜里忽然间安静了下来,片刻间仅剩清风拂动,邱灵赋心底疑惑,正要睁开眼,忽然一阵风迎面而来,天旋地转,月动星移,耳边风呼呼作响,这才发现这乞丐居然让自己下巴搭在了他的肩上,面对面就把自己这么抱了起来。   他抱着自己腾空而起,便在这紫域无垠的星空下楼宇间穿梭起来,即使抱着一个邱灵赋,依旧身轻如燕。一动一静,力分轻重,均恰到好处,不拖泥带水,好似轻松得很。   也不知道要带自己去哪里。 第6章 六、紫域(二)   那人不说话,邱灵赋也问不出来。   他只恨这乞丐出手快,手中的寒冰尘没有抛出去就已经浪费了,而此刻自己不知要被这乞丐带到哪里去。他心里还推诿地怪罪着邱小石武艺不精不能一同出来,怪许碧川的一时不察,可是就是没有怪到自己身上。   他从小只在市井玩得厉害,这样被控制劫持的事,也是第一次遇见。   他悲哀地想,落到武功这样高强的对手里,也不知这么被带走,还能不能再见到小石和许碧川了。而以救娘亲为名的行动,既然就这么可笑地还没开始便夭折了......要真是这样,死前也一定要狠狠地反咬这人一口,这样才叫痛快。   那人别扭地抱着自己在紫域各个楼顶屋檐上起落弹跳,一路上竟然没人发现。   而这么颠簸着,邱灵赋也已经不想思考要被带到哪里去,他的脸被迫埋在他肩窝处,随着这人跳动不断下巴磕着这人肩胛上的那块骨,牙齿都磕得酸软,偏偏还不能动。嘴唇在那人脖子上不断磨蹭着,而鼻尖还刮着那人的耳朵,这让邱灵赋大气都不敢出,即使这乞丐身上并无恶心的污臭味,反而干净清爽,不像是混迹街头角落的人。   他只能看着这乞丐身后急速倒退的屋檐楼台和漫天星辰,还有那不断飘扬又落下黑色拂尘一般的长发。   忽然间那乞丐手臂力劲一大,却把邱灵赋猛地转了个身,手从邱灵赋膝下横过,那乞丐微红的耳朵在邱灵赋眼前一晃,下一瞬邱灵赋便仰躺着在他双臂之间。那乞丐却没有看他,一双眼专心盯住前方,控制着蓄满力量的肢体,在各种刁钻的地方穿过。   这里毕竟是紫域,高手如云,即使身怀绝技,想要避开四处的耳目,也需要十二分专心小心应付才是。   那乞丐一路上不发一言,直到到了城内一处看上去了无人烟的荒芜弃楼,才稳稳落下,把邱灵赋小心放下来。他这次倒是仁慈,才把邱灵赋放下来便给邱灵赋解了穴,也不怕他又扬起什么毒末子毒丸子来。   邱灵赋穴道一解开,经脉的凝滞感还没消失,手脚也还没顺畅,便从腰带中哗地抽出一把软剑,月光打在剑上银光闪耀,反射在邱灵赋脸上漾漾地晃动,忽明忽暗。那剑一抽出来便直直地向着那乞丐,那乞丐微眯着眼却是一动也不动,等到剑到了眼前,才精准无比地徒手朝那剑侧拍了一拍,那软剑中间便像遇到阻碍似得弯到了一侧,可剑尖像活了一般又绕过那障碍直冲乞丐脑门而去。   那乞丐后退一步,身形一转,长发与衣袂旗幡一样翻动,堪堪躲过了一剑。   眼见偏了一道,邱灵赋便在地上轻轻一点,顿时步法飘逸莫测,软剑银蛇一样朝那人射去。   可那乞丐只躲,却也不还手,身形微动便轻而易举躲过那毫不留情的又一剑,那乞丐却对那剑剑都意在取他性命的人道:“你不想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说着身一侧,又紧接着后退两步,才把这迎面来的一剑避开。   邱灵赋见一连两剑都不能伤害他分毫,心里觉得可恨,嘴上逞能道:“想啊,但我也想杀你。可是做人不能贪心,我只好忍痛取舍了!”说着又锲而不舍地朝那人刺去。   这素心剑法,讲究把轻功与剑法精妙融合,腾空而起,或是旋步躲避,似躲还击,似退还迎。加上一柄霸道的软兵器那更是瞬息万变,迷乱人眼。这乞丐躲着看似轻松,却也并非真的毫不费力,不一会便有些吃力,逼得他只好出手还击。他看那银剑击来,却不躲,直冲着剑而去,身子巧巧一避,将那活了一般的剑避开,速度极快,好像邱灵赋这一剑方才出手,只能勉强应付那乞丐意外冲来的第一步,就被这乞丐近了身。   邱灵赋随即握剑的手一转,那剑便朝着自己绕回,从身后贴住脖子朝左边那人刺来,那剑身朝着肩上一弯,便将乞丐意欲靠近的手啪地弹开。   那乞丐又是借着那剑身的一道力后退一步,手顺势往下欲击邱灵赋那拿剑的手,想夺了邱灵赋的这把剑,这一掌出其不意速度惊人,可那软剑实在缠人得很,邱灵赋执起剑便往身后一划,软剑便扭曲着向后砍去,料是那乞丐再快也躲不过软剑的诡变,只得步步后退。   这附近都是废弃的老屋,基本不住人,百姓用以堆放不需要的杂物,偏僻杂乱,缺乏整治,往来紫域的人都把这里叫做陋巷。乞丐流浪汉常常聚集于陋巷西处的空屋,这乞丐带邱灵赋去的地方为陋巷东,此处屋子破败,住不得人。到了夜晚只余月凉如水,一片寂静,鬼屋一般。   而此时夜里挥剑破风声此起彼伏,两道人影纠缠不清,一个手执长剑,一个两手空空,竟然也斗得难分彼此。   那乞丐陪他打了一会儿,看邱灵赋那双澄澈惑人的眼里杀意愈来愈浓烈,他看了却觉得好笑,调侃道,“你这素心剑法练得不错,但单凭着你这点功夫,要在这偌大江湖救她,还是有点难度。不如和小爷我一起行事,还能有个照应。”   邱灵赋鼻子里嗤了一声:“照应你奶奶!”说着又使出剑法无畏无惧冲上前来。他不是没有看出这乞丐对付他游刃有余且并未尽全力,但他却将此归为这人的妄自菲薄。他不在乎两人武功究竟谁高谁低,他还想着也许这人对他的轻视能让他马失前蹄,让自己有机可乘也不一定。   可那乞丐可不打算耗下去,他轻巧如一只燕雀,精准躲过眼前眼花缭乱密集的剑花,又迅猛的雄鹰一般伸出劲瘦有力的手,在邱灵赋胸前一点,邱灵赋便瞪大眼想要躲开,却浑身忽然酸软下去,又如同石雕一般动弹不得。   邱灵赋心里懊恼:自己这是又被点了吗?   可这次那乞丐却又啪啪在他胸口前拍了几下,这次让他得以言语一回。邱灵赋恨道:“可耻!”   那乞丐瞪大眼又挑了眉,莫名其妙:“难道我把你杀了比较不可耻?”   邱灵赋闷声不说话,眼神阴郁观察起这眼前不修边幅的人来,又想起他方才说的那句“在这偌大江湖救她”,忽然想到这人恐怕是对许多事知情不少。一想到邱心素隐居这么多年,一直隐踪匿迹未曾被发现,而这人却对自己和娘有所了解,不由得心里发毛。   便直挺挺地问:“你是谁?”   那乞丐抱着双臂咦道:“你是在问我是谁吗?瞧你着双眼,这么凶神恶煞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邱灵赋不理他,他在此人面前屡屡挫败,毫无耐心。   清冷的月光打在他高傲的颈脖上形成的山壑一般优美的影,那乞丐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轻咳了一声把视线移开,却又看到他倔强的唇抿成了一条坚韧的线。   那人眼里难言笑意,坏心思道:“你不问许碧川和丁宫主说了什么,却来问我是谁,是对我比较感兴趣的意思吗?”   乞丐的死皮赖脸,邱灵赋看着心恼,却忍道:“那许碧川和那姓丁的......到底说了什么?如果内容不够龌龊,就不要告诉我了。”   “要怎样才叫龌龊?”   “你感兴趣的,都叫龌蹉。”邱灵赋道。   乞丐绕着邱灵赋徐徐踱了几步,那眼神好像在欣赏一株稀奇花草,又听他胡言乱语,无奈笑道:“喂,你这赖皮,问得倒是爽直。好吧,我们有约定在先,我跟你说的就是了,反正你死活逃不掉。”   邱灵赋一听,心里直冷哼,这“死活逃不掉”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好像这人有天大的本事似得,就算打不过他,天地之大,和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再也不见有这么难吗?   可他又竖起耳朵听起这人的话来。   那乞丐看他洗耳恭听的模样,不禁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丁宫主自然是有求于许诸葛了。丁宫主也许是江湖寂寞,闲着无事,想要探听些八卦小道,竟然对饭酒老儿的那些戏言引起了兴趣,想要拜托许诸葛。”他说着,又悄悄看着邱灵赋专注倾听的神情,“一是借助此行花雨叶,寻找花雨叶与邱心素之间的联系,二是将收集到的一些关于饭酒老儿的线索交给许诸葛,请求许诸葛分析饭酒老儿的来历。”   那乞丐一双眼笑意盈盈看着他,好似能看出他脑袋里打着什么鬼主意。邱灵赋便不看他眼睛。   “你好像觉得他很愚蠢?”那乞丐停顿下来,问道。   自然很愚蠢,许碧川可就是花雨叶的师爷,那丁宫主怕是要闹笑话了。邱灵赋眼里流露的得意如同清潭游鱼一般清晰可见,他不屑去掩饰。   那乞丐看邱灵赋这双从不遮掩的双眼,里边喜怒哀乐,尽显的全是世俗世界的美丽或丑恶,千千世界,风情万种,可那份懒于遮掩的姿态却又是那么孤高清傲。他心底莫名涌起一阵难以压抑的兴奋,一股强烈而从未有过的丑陋欲望,想要凑近这人,想要死死抓住他,闻他身上的味道,或是恐吓他,让他为自己为难、抗拒或是动情。对此人来说,这三种不沾边的情绪或许算是一体的,因为他几乎是冷漠无情又肆意悲喜。   便忽然起意一般,猛地凑近他的耳朵,他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和跃动的心,鬼魅一般道:“你最好谦虚一些。你认为这不会影响到你娘,或是你吗?你可以继续依靠你那些可笑的手段让一切迎刃而解?你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其实不过蝼蚁一般搅不起任何风浪吗?你知道吗?”他说的快速又轻巧,忽然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又□□一般道,“蠢......”   说完他后退一步,看到邱灵赋的怔忪,却醒了一般往一旁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那人的眼,为自己方才无法控制的邪念与魔怔而心头懊悔。   邱灵赋眼神却转为愤怒,他感受到了此人的轻视的羞辱,感受到此人对自己的底细摸索得比想象中更清楚,他感受到了威胁,他问道:“你是谁?”   那乞丐一笑,又回到了那个洒脱自如的逍遥天涯客,可语气间却全无了那股对自己对江湖一切了然的自信,他像是在说一个故事:“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邱灵赋。”   邱灵赋。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他爱做的事不过三两件,他爱的人寥寥无几,他的喜怒哀乐只是喜怒哀乐,他还没经历过悲欢离合,他驾驭着自己的心意大胆无畏又是如此莽撞。   极纯极美又极恶。   这三个月邱灵赋在明处肆意妄为,自己就在暗处窥视他一举一动。他游走江湖,这个江湖不知他名,但他却把这个江湖上许多人或事已然观察入微。他把他的一切尽收眼底,丝毫没有放过。   “我也知道你是谁。”邱灵赋直视他的双眸。   “我是谁?”那乞丐的目光安静又认真地落在他身上,像是真的在问邱灵赋。   邱灵赋却像是想到了一个玩笑一般,笑得残忍又纯粹:“一个下作的跟踪者,狗儿一般地跟着人跑,图谋不轨、心怀叵测,不仅肮脏无耻,还......”   那乞丐钳住他的下巴,用拇指按手印似得死死按住邱灵赋那让他控制不住想要愤怒的嘴,他一向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把许多事看惯看淡,已经很久没有愤怒过了。   那乞丐啧嘴道:“你真不聪明,把你丢到真正的江湖里,怕是活不过三天。要是我是燕九龄或是百骨窟令狐唯我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这些不讨人喜欢的话,恐怕你只能在黄泉下说了。”说着他又把拇指摩挲一般轻轻拿开。   岂料拇指上传来一阵疼痛,仔细一看,手指上流出一道鲜血,竟是邱灵赋狠狠咬了。自己的话他倒真的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那乞丐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染得邱灵赋唇齿艳丽,却不生气,只把那手指抽出,把手往邱灵赋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抹了一道,笑道,“你好像很不喜欢我?”   废话,邱灵赋这辈子嚣张惯了,有人跟踪他,点了他的穴,让他动弹不得,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还能喜欢?   那乞丐无赖的模样真让人手痒,“那你恐怕得倒霉了,我以后可要跟着你了。”   “你不是一直在后边跟着吗?”邱灵赋白眼。   “我要光明正大地跟着你,我要吃光你的松子糖,睡你大半张床,和你一同去玩,搞砸你的恶作剧,好么?”   那乞丐的眼睛那么专注,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可嘴边噙着笑,玩世不恭般,像是在吓唬他。 第7章 七、紫域(三)   荒唐!他会容忍这个人睡他的床,和他去玩吗?会任他搞砸自己的生活,放任这么个不知从何而来有何目的的人插足他的以后吗?   “凭什么?凭你脸皮厚吗?”他却问,邱灵赋对他的天方夜谭十分不齿。   “因为我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而我告诉了你我听来的秘密,你要还我诺言。”那乞丐理所当然道。   这听来的秘密还不知道是不是编的呢,我可不上当。邱灵赋这么想。   “不,你肯定另有所图,你想害我娘,或是害我。”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地,他竟然道出他的猜疑。   “你问的可真直白,”那乞丐虚高着腔调,又凑近邱灵赋,“可你又打不过我,你只能抱着这样的怀疑任凭着我欺负你,根本毫无办法。你想想,如果想要害你或者害你娘的人都找上了你,你无能为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他们这么拆骨入腹一口生吞,那可怎么办?”   邱灵赋一愣,心里不可抑制地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可那一点涌起的慌张和迷茫,很快就被自己的自负和对江湖浅薄的认知覆灭了,嘴上道:“无论什么事,那可都是有办法的。”这句话娘说过,“一口生吞?人还是不要乱吃东西,不仅会消化不良,有可能还会生病......真心疼要把我一口生吞的人。”   他啧啧感叹道,这么说着说着,自己倒是不怕了。   其实,要遇上武功造诣这样高的人,机会还是很少的,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会与这乞丐纠缠起来。可难道今后遇到的对手,武功都是这般登峰造极的吗?那未免也太倒霉了。   邱心素当年一套素心剑法驰骋江湖,十多年的沉淀更是炉火纯青,邱灵赋如今的身承其剑法精髓,在江湖上遇到大多数人都不会是他对手,而就算真的打不过,跑还不行吗?   那乞丐盯着他眼睛,“邱灵赋,你那点把戏,可糊弄不了所有人。而我现在没有对你做点什么,可不是因为你的把戏。”   难道这个对自己和邱心素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的跟踪者,是因为良心发现,慈悲为怀,所以放过自己不成?邱灵赋简直要笑掉大牙:“那是因为你可恶,想假意放过我,然后......反正另有目的,我虽然不知道,但你不是肯定什么好人。难道你点着我的穴,还想说你是好人吗?”   “那你的寒冰尘呢?你算是好人吗?”乞丐笑道。   “我不是。”邱灵赋恬不知耻,又可惜道,“因为我把寒冰尘浪费了,没撒到你身上。”   “你可真无耻。”乞丐一双笑眼放在他身上,未曾离开,他又道,“我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好人,不如日后你慢慢去发现?”   这个问题我会把剑架在你脖子上问,邱灵赋咬住下唇,这么坚决地肯定着。   “你是谁?”他却再次问道,那乞丐的血在他那白皙如玉的脸上愈发艶丽。   “一个乞丐,”他道,“一个孤魂野鬼,一个丧家犬,一个下作的跟踪者,阿魄。”   头疼,真头疼。   许碧川看着邱灵赋翻腾着箱子,把昨日丁宫主送来的宝物一个个拿出来玩弄,丢得满地都是,嫌弃或是兴意盎然的表情在他脸上交替。   昨夜邱灵赋不知去哪疯了,一回来便用那意味深长的表情问自己要是选择叛逃花雨叶还是坑诈丁宫主的钱,还不闲事大地鼓励自己叛逃花雨叶。   今天一早看到自己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要来看丁宫主给的礼都有什么。说是看看,许碧川已经看见邱灵赋捡了几样好的收进自己怀中。   看来自己的谈话时又被这小子听去了,不然,他又怎知自己收下了丁宫主这些烫手的钱财?许碧川揉了揉额角,只要有邱灵赋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他周围所有的人,恐怕都是毫无隐私可言吧。   这如意楼虽四处精妙,可防耳目最主要的却不是这房子,而是人六识的敏锐。这屋里里里外外就两个小童两名伙计,都是耳力眼力可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在如意楼四处布上些放大动静声响的小陷阱,那谈话的隐秘则尚可监视罢了,但真遇上什么武功出神入化的人,恐怕也有贼难防。   叫来了小童问话,才知道邱灵赋昨夜是跳到那屋顶上去了,可许碧川与人交谈在楼下,从屋顶,这要怎么听?撬瓦片这类江湖小招数在如意楼是用不上的。   自己会客那间房正上方可是小童会重点留意的地方,昨夜也未有什么差池,也不知邱灵赋用的什么法子听来了谈话。   邱氏母子与花雨叶早已不分你我,听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其中的缘由越是想不清楚,许碧川是越不会放过的。他见邱灵赋答得含含糊糊,就不动声色扔下邱灵赋一个人。   大白天的,许碧川便找个不起眼的地方飞身上了屋顶,他一眼,便看到了青黛色的瓦片上残留了一点雪一般的白色粉末。小心一看,竟是零零散散几撮寒冰末。   这寒冰末想来与窃听并无直接关系,但但许碧川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天色微氲,华灯初上,紫域乃豪侠文客往来之地,烟花之地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一片热闹。   从这闹市往外走一点,沿着那条被灯光点缀得蜿蜒旖旎的紫河走,灯光渐冷,月色披来。就在这暖灯与冷月之间,尚有一些茶楼小馆还没打烊,零零散散几位客人,冷冷清清喝着茶水。   其中有一楼,名为紫江筑,是淮京那名扬天下的风雅宝地江海楼旗下的茶楼,白日里就是门客满盈,在这些大小茶馆茶楼中,抢去对手不少风头。   文人骚客与豪情侠士喜欢来此相聚,伴着茶水一壶,菜品两三,畅谈天下情怀。但更多的是小人物,三三两两约上好友,也爱来此闲谈。   无论是江海楼还是紫江筑,菜色和茶水都是一等的,琴音渺渺心旷神怡。虽然紫江筑的幽思古琴不如江海楼的痴语有名气,却也是音色悠扬,古香古色。   弹琴的琴师在那如雾如瀑的垂纱帷暮后,丝缕琴音飘入茶客耳中,此时情思氛围正好。   这时,从那门外走来一个衣衫褴褛,腰系麻花草绳,蓬乱长须及胸,头梳小儿细辫的鹤发老儿,提着一壶酒,抽着鼻子就走了进来。   在座茶客都不禁抬头看了几眼,有人很快不再理,毕竟紫域的怪人一向不少,有个别眼睛一亮,捂着嘴与友人窃窃私语起来。   那老人提着酒就到了那紫江筑中间,大咳一声,紫江筑廖掌柜匆匆赶来,恭敬道:“饭酒老前辈。”那老人吊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廖掌柜,含糊地嗯了两声,便道:“我说书瘾犯了,今晚要在这好好说一说。”又固执道,“别拦我,谁拦我,我打谁。”那饭酒老儿一身酒气,说着还装模做样地挥了两下拳头。   那廖掌柜似乎对这怪脾气老头不敢多说,只转过身对满堂不过一二十人道了句:“饭酒老前辈云游四海,今天有幸来了紫江筑,廖某在这跟诸位提个醒,打声招呼。”   说着琴声渐断,那琴师停下了手,站起来正要走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哪有说书的在晚上说的?我们要听琴,不听书!”有人不懂江海楼紫江筑这对饭酒老儿一向例外的迁就,也不懂这饭酒老儿的怪脾气,闹了起来。想听故事的客人都是白天来,呆到晚上的都是会友闲谈的。在场的有人自然觉得无所谓,有人听了自然心里不快。   那闹起来的倒不是什么文人骚客或是江湖人,看那脾性,估计是个没点长见的小人物。   那饭酒老儿看向那人,满脸不高兴,哼道:“我今天就要说,不听自个走!再闹,我怕我下次说书没题材,只好说一说你的故事了!你说故事要从你被怼进茅坑说起,还是从你儿女给你上香倒叙着说起?”   这明明是个白须老儿,一言一行却孩子似得,逗得一些客人暗暗发笑。   那人听这笑声满脸通红,又大声讥诮道:“你这糟老头!疯疯癫癫,大晚上说书,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廖掌柜!廖掌柜!”   他又叫起掌柜来。旁边的伙计小声劝他,希望事情别闹起来,毕竟这饭酒老儿,本就是江海楼的一个不成文的存在,看不惯,走就是了。   廖掌柜无奈一笑,正要上前,可那饭酒老儿便从袖子里掏出个玩意儿,踉跄两步翻身跳到那人面前,笑嘻嘻地掏出手里的亮尖尖的东西。 那人一看,才看到是一根尖锐骇人的针,那饭酒老儿就一把揪住那人的脑袋,往那人头上某处就是一扎!   那人吓得挣扎后退,饭酒老儿也不拉着,顺手就放过了他,大笑:“让你不乖!我让你耳朵聋几天,喉咙哑几天,这样你不闹我,我也不烦你。”   那人光看见那饭酒老儿嘴巴动着,却没声音,刚想喊几句,又发现半个字也喊不出,登时惊恐万分,手打脚踢的,疯了一般。他那同伴只得制住他,看那饭酒老儿疯疯癫癫又不好惹,一人手忙脚乱给那聋哑的解释着饭酒老儿的话安慰他,另一人和廖掌柜说了声,又给饭酒老儿赔了罪。   “走了走了!”几人拉着那惹事的家伙,便自认倒霉,灰溜溜离开了紫江筑。   那饭酒老儿笑得满地打滚,笑了一会儿又从地上爬起,捏着自己胡须玩了玩,念叨着“那人蠢”“那人笨”,便走回了那坛酒旁,兴味十足,径直对剩下半堂客开始了自己的玩闹:“我今天要说什么了?对了,我先要说那吃素不吃荤的佛门!俗话说的好,佛门佛门真可怜,没肉没酒没有钱。这不喝酒不吃肉,那就相当于没到过极乐世界......”   邱灵赋三人的行程推后了。   本来是打算在紫域休息玩耍一天,补足精神,便继续前往花雨叶的,可这天夜里却传来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不仅让三人启程时间又往后拖延,而且还惊动了大半个紫域。   这邱灵赋和邱小石玩了一天,正累的精疲力尽,回了如意楼本想沐浴洗漱一番便睡,谁知才进了那如意楼,就见许碧川坐在里边的雕花木椅上,一杯茶在桌上冷冷清清,神色严肃。而一个小童好像方才正向许碧川将什么东西汇报完毕,等候发落似得,默不作语,立在一旁。   如意楼这气氛凝固着,邱灵赋却像是视若无睹,活里活气道,“怎么了?”随即一猜,哀叫道,“——是厨房的伙食被偷了?”   许碧川咳了一声,敢情这厨房遭贼在邱灵赋心中就是最大的坏事了?他也不隐瞒,只道:“今天悯之从市上回来,听说了一个时辰前饭酒老儿就在紫江筑出现过,还透露了消息,说邱心素就在紫域。”   紫江筑是江海楼在紫域的一处茶楼产业,江海楼不是湘水宫,诚诚恳恳做着茶楼的,就是一个纯粹从商的,不趟江湖这一遭浑水。可产业大了总想着巩固巩固,在紫域便也开了这么一所茶楼。   邱灵赋听许碧川这么一说,只哈哈笑道:“许碧川,你还挺信任饭酒老儿的嘛!你要听了这话,把紫域翻一遍,找出我娘不成?方才你在那苦思冥想的,是不是想着要怎么在紫域找我娘了?是不是?也不怕被饭酒老儿耍了!”   他嘻嘻哈哈追问道,许碧川不由得神色一松,却道:“那你似乎是一点也不相信?”   邱小石对邱灵赋翻了翻白眼,冷嗤道:“他自己就是个江湖骗子,自然谁都不信。”   许碧川却缓缓道:“这饭酒老儿一向胡言乱语,天马行空,难得接二连三在一件事上绕这么久。我即使不信他说的话,但却信这饭酒老儿肯定有问题。邱心素在不在紫域我不知,但这饭酒老儿,却一定在紫域。”   头脑简单的邱小石被许碧川这一简单的分析惊道:“许诸葛不愧是许诸葛......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你,这是要寻思着找这饭酒老儿的麻烦吗?”   “麻烦?”许碧川觉得好笑,“这点弯弯道道肯定不止我一人想到了,自然有其他江湖门派会找他麻烦,但我们想办法会会这饭酒老儿也未尝不可。”   邱灵赋虽玩了一天浑身疲惫,听了却也忽然神采奕奕道:“不错不错!这饭酒老儿听上去神出鬼没,之前他在淮京我没去找,现在我倒是也想见上一见。”   说着又转向许碧川:“我们要去紫江筑吗?”   邱小石看邱灵赋那摩拳擦掌不嫌事多的兴奋模样,不由得急恼道,拉住邱灵赋,仿佛能把他那兴致也拉住似得:“小少爷!这事许诸葛弄就好,你凑什么热闹,也不嫌你捣乱!”   邱灵赋冲着他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要打什么主意。   许碧川笑道:“可这饭酒老儿据说是放了消息便不见了。你要上门直接问那紫江筑,恐怕是找不到的,但也未必没有办法。这事就交给我吧,不过恐怕得劳烦你们多住几天了。”   许碧川还有事要和两位小童交代,邱灵赋邱小石便上楼了,准备洗漱了好好睡一觉。   两人道别后各自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可邱灵赋把门才推了一半,便顿住,又把门阖上,忽然和皇帝遇刺一般大叫道:“有刺客!”   这如意楼上上下下不过七个人,两个伙计一个在厨房里刷洗锅碗瓢盆,一个在坐在烧水的锅炉旁歇息,听闻这声喊都停下手中的事从厨房里冲了出来,飞身便上了二楼;两个小童不过十一二,年纪虽轻,却也冷静地防备起来;邱小石慌慌张张从房间里出来;而许碧川早已先两名小童一步到了邱灵赋跟前推开了门。   许碧川进门一看,手中无涯扇还没展开到一半,便骤然停住了,又四处搜寻了个遍,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的,哪有什么贼人刺客。   回头一看,两个伙计一脸戒备紧随其后正进来四处张望,又瞅到邱灵赋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接着邱小石才气喘吁吁从隔壁赶来。   许碧川将折扇一收,心里怀疑是这邱灵赋又耍宝,可还是耐着性子又问:“在哪?”   邱灵赋走进来四处找了找,眼神最后留在了那扇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上,还没说话,许碧川便走到了窗前细细查看了一番,最后心里得出了结论,难得地愠怒咬牙道:“邱小少爷......”   想了想看邱灵赋那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个子,又强迫着安慰自己邱灵赋不过是个幼稚的,不要与他置气,黑着脸道:“此等关头,别开玩笑。”说着一挥袖,让两个伙计跟着自己走了。那两个伙计显然是没见过世面的,这会儿还在莫名其妙呢。   邱小石愣了片刻,才摸着脑袋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得也露出了怒色,瞪了邱灵赋一眼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哐当一声甩上了门。   邱灵赋看一个两个都走了,自己愣愣着张开口竟然发现不知从何说起,便叹了口气,僵硬着身子,转身把门阖上了。   忽然身后一声动静,一回头,窗前果然立着一人,嘴边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抱臂看着他。   邱灵赋警惕着不动,“你来干什么?我打不过你你就不怕了,我叫人还不行吗?”   “你方才不是叫了吗?”阿魄好笑道。   邱灵赋一双琉璃一般惑人心智的眼紧盯着他,后退一步:“我叫不来人,跑还不行吗?”   “你昨晚不是跑了吗?”阿魄简直是步步紧逼道。   邱灵赋浑身卸了劲一般。   昨晚自己假意妥协,骗得那乞丐阿魄为自己解了穴,自己一得自由立刻毫不犹豫运起轻功跑走了。可走之前,为什么要让他看到那乞丐仿佛一切在意料之中的笑眼,让自己为计谋得逞而窃喜的心情一扫而空。   看邱灵赋眼里浓浓的戒备,阿魄忽然想说点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邱灵赋拉开椅子,大刺刺坐上去,毫无风度,其实本来也并非什么公子家,只不过是邱心素不知从哪弄来一堆钱财,不愁吃喝罢了,实质上就是个街头惹是生非的人物。不,比那些惹是生非的人更可恶,街头无赖与官宦子弟的恶习,他可以说是全沾染上了。   又拿着精巧白瓷茶杯倒了点凉茶水,也不嫌冷,一口喝干净,不过是凉了的茶,喝起来却颇有借酒消愁的味道。   他看着阿魄,好似不那么心慌了,又道:“你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   “你怕什么?”阿魄好笑道,“江湖人来往便是这般,你怕了?”   “是啊,我怕你吃我的零嘴。”邱灵赋冷哼道。   “我只是想和你一道,找邱心素。”阿魄言简意赅,“但是吃的嘛......”他却不说了。   邱灵赋也不啰嗦,“找她......来做什么?”   “我有事,要向她问。”阿魄道。   “你自己找。”邱灵赋扭过头,又倒起茶水来,眼光流动。   “我偏要跟你一起。”阿魄不知好歹地凑过来,衣摆一掀,坐在了邱灵赋桌前,身后高束的发在腰后轻轻摆动。 第8章 八、紫域(四)   这阿魄声音有意压低,也许还是提防着许碧川或是如意楼内其他人的。邱灵赋悄悄往门外看去,这阿魄武功出神入化,但他还是希望有人能够察觉这里的不速之客来。   明天,明天自己就去跟许碧川坦白。   邱灵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只不过自己并不相信这人真会死皮赖脸来找自己,并且真的能在许碧川眼皮底下潜入如意楼,今日便也懒得和许碧川说。   没想到这人今夜就来找自己麻烦了。   邱灵赋把那倒着的一杯茶水递给了阿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自己举起茶水便朝一饮而尽,一双无垢的眼睛就这么看着阿魄,似乎是一个自然不过的邀请。   可这邀请似乎昭然着恶意。   “你下了毒?”阿魄挑眉。   “你怕我下毒?”邱灵赋对他的小心鄙夷道,“这种茶水里下药的勾当,在江湖是玩烂了的,我这么聪明,肯定不会做的。况且别人的药都下在琼浆玉液或是山珍海味里,去哦这茶还是凉的,未免也太寒酸了。诱得动你吗?”   阿魄手指却是修长整齐,在这室内的烛火灯光下,竟然也让人觉得好看,他就用这手指举起茶杯,才放到嘴边,又了然一笑,道:“怎么诱不动,这可是你倒的茶,主人待客的一片诚意。”   他看着茶杯里的金黄润泽的茶水,晃了晃,道了句:“而且,我渴了。”便像是回应主人的好意似得,举杯把这杯凉了的茶喝了个干净,然后用袖子狠擦了下嘴。   阿魄这一连的动作豪气又潇洒,可邱灵赋看得满心里不舒服,不由得想起上次那枚松子糖,便也不遮掩,厚着脸皮便承认这茶里确实有玄机:“你明知道有毒,为什么要喝?”   阿魄把杯子喀一声放在桌上,对邱灵赋笑得暧昧:“你心软,下得轻。”   邱灵赋下了毒,可这毒没下在茶里,倒是下在了茶杯上。   邱灵赋也不怕承认,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只道:“是吗?”   说着便一掌朝阿魄拍去,阿魄往后一推,没让他拍上。邱灵赋紧接着又抽出了软剑。   这动静难道还不够大?邱灵赋张嘴喊之前还用那满是期待的眼神看向阿魄,这阿魄怎么不走老路子,点了自己的穴?   邱灵赋看那阿魄没有点穴的打算,便又张嘴要叫人。   “有贼!”这话已经出口,阿魄却只是步步后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作。此刻阿魄嘴上勾着三分了然三分洒脱,腿下的动作爆发极快,一踢那椅子便滑向邱灵赋磕碰到了他的膝上,自己便干净利落跑到那窗户前,看了一眼那龇牙咧嘴的邱灵赋,便带着恶劣的笑意,转身跑得无影无踪了。   而邱灵赋反应根本不及阿魄,那椅子角生生磕在了腿上,一个姿容出尘的人就这么狗啃泥地摔在了地上。   本来想缠着阿魄使点绊子,好让许碧川或是那俩伙计上来,至少能看到一点有人造访的痕迹,至少能够佐证自己的清白,让那阿魄心存芥蒂不敢再来......至少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岂料,又给他跑了,甚至除了两个茶杯,却是又没留下痕迹。   许碧川再来的时候,便看邱灵赋方从地上爬起,桌上两个空杯子,便也没看,从那大开的窗户遍追了出去。过了不久,又冰冷了一张脸回来。   许碧川一身潮湿的夜露,冷声道:“对面的陈掌柜和旁边的张府仆人都说了,未见有可疑之人。”   邱灵赋捂着膝解释道:“他们怎么看得见,那人武功厉害着。记得么?就是醴都时看到的那个乞丐,他叫阿魄,武功极好,我留不住他。昨天,就是他在我眼皮底下把你的消息听了去的,所以我才知道你和那丁宫主说了什么。他用了两块石子,一根丝系着,从屋顶垂下二楼听。这人知道我娘失踪,也知道我是邱灵赋。”他的语气又急又快,也不耍宝了,一股脑儿把那所知的阿魄全说了。   许碧川想起那屋顶上散落的寒冰尘,将信将疑,又一遍细细查看这屋子,除了那桌上两盏茶,并无他人痕迹,便看着邱灵赋,为难道:“你昨天回来从未与我说过,这会儿一下子倒出这么多料来,我还真不知该不该信,屋顶那寒冰尘,是你撒的?”   邱灵赋点头如捣蒜:“但他武功太好,我没得手。”说着满是遗憾之色。   许碧川气道,“这毒太过霸道,以后不许再用!”说着想到自己不该这样对邱灵赋说话,又深呼吸一口气,把自己语气缓了缓,又头疼道:“你用那种毒对付他,他找你又做什么?为何却没有报复你?既然没有伤害你,为何我来了又要逃走?”   邱灵赋怔道:“我怎么知道,他肯定、肯定另有所图......”   这阿魄明明不在,却把他塞得瞠目结舌。自己难得好好说话,想让人好信自己的话,可却没人信。   许碧川又把四周翻查了个底朝天,在许多精心布置之处,却未见外人来过的蛛丝马迹,最后投给邱灵赋一个无奈又冰冷的眼神,对他道:“要不我让成果上来睡你这外间?”   成果是这如意楼两名伙计之一,这楼上五间房就睡着许碧川、邱小石、邱灵赋还有两个小童,两名伙计通常是在楼下的房间睡的。   一时半会这许诸葛也拿不出主意,若是那个阿魄是真的,这会儿夜色无边,要去哪找这么个来去无踪的人?若是邱灵赋撒的谎,也好让成果好好看着这尊祖宗,让大家能睡个好觉。   邱灵赋心想那成果的武功还不如自己呢,能顶个什么事?他睡外间,还像是小孩怕黑找人陪似得,像什么样。想着这一向威风的邱小少爷便自栽跟头似得垂头丧气起来:“那还是算了,成果上来,是要我保护他吗,你知道我一向只自保的......”   许碧川挑着眉,这邱灵赋是承认自己胡来了吗?   他也不再理,光是饭酒老儿的事他还没想明白,也没空在这奶娘似得照料这邱灵赋:“早点睡吧。”他道,接着一甩袖,留下个凉凉的背影便走了。   许碧川走后,邱灵赋又不安地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却是没有人,渐渐放下半颗心,又跑去楼下问成因要了水,打算把衣服好好洗一洗。   他小心地避开胸口的一处,把外衣脱下,丢进了水里,水上立刻兹兹声起,那衣服胸口处冒出了一串串细小的气泡,他打开窗,屏住呼吸任这气体散去。   方才他怕阿魄有疑心,毒下茶里怕没用,便就在茶杯上抹了一种轻毒,摸上了不过是有刺痛之感。而自己的手在摸那毒之前悄悄擦了解药,所以安然无事。   看上去是饶了这阿魄一马,其实这不过只是以防万一的开胃菜,邱灵赋还在胸口上有轻轻拍了点药粉,这药粉碰了也不过是起点红疹脱点皮,但和茶杯上的毒一混合,这皮肉怕是要烂到见骨头的。   他心里算计着,这阿魄,老是点自己的穴,让自己只能看着他为所欲为干瞪眼。可既然他爱点自己,那自己不如送点特制的药粉,让他那沾了毒的手腐烂掉,那边好了。   这两种毒,碰任何一种就有的罪受,要是两种都碰了,便只能怪自己不长心眼了。邱灵赋如意算盘打得响,可惜猎物却没中招。   其实要邱灵赋对这些摸不清脾性的人,还真不知道如何对付。   他知道张打蛋每天必要用那把祖传的杀猪刀,邱灵赋便爱从这杀猪刀下手;说书的邓三喜欢在说书前口漱一盅水,他就爱把这水换成辣椒水;邻居春丫暗恋街那头卖布匹的年轻伙计,他就在春丫精心打扮要买布匹的时候,悄悄给春丫脸上画点王八。   而对付不熟的家伙,他只能观察试探,好好找出下招。   邱灵赋这夜连澡都没洗,又被许碧川一顿啰嗦的批评,他倒是满不在乎。睡前他怕那阿魄还来,又仔细把窗户和门关严实。虽然这窗对那人八成不顶用,但至少心理安慰还是有的。   做完了这一切,他便倒在那软绵的被子里,辗转反侧,翻腾了半天,才昏昏糊糊睡了过去。   夜半天还未亮,似有所感,邱灵赋忽然地惊醒了。   他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黑漆漆的房梁,翻来覆去,又把被子捂在头上,只余了丝绸般的发丝散乱在被子外,似乎要做个不闻不问的石头人。   夜里安静了一会,他好似已经睡去,可又伸出一只手,忽然扒拉下被子,露出因怨怒而晶亮的眼和僵硬的下巴,不耐烦地瞪着房梁上一角那一片露下的衣角。看了一会儿,却是彻底醒了一般,精神奕奕讽刺道:“梁上君子做多了,睡得倒是安稳。”   梁上却传来慵懒惬意的声音:“我很安稳,倒是你不安稳。”   邱灵赋想起方才那种夜中有人窥视自己的不安之感,坐起身来,仰头看着梁上,直直道:“你在梁上,我总觉得你在盯着我,饿了?想吃点毒?”   梁上传来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悦耳,阿魄头懒懒一倒,正好能看到邱灵赋,他竟然坦诚承认了:“我是在盯着你。”   邱灵赋扬起那颗高傲的头颅,冰凉的夜色在把他精雕玉琢般的下巴勾出光滑的弧度来,他切了一声,不屑地撇过头,又道:“盯着我干什么?想着怎么杀我?想怎么套出我娘的消息?你也就只能想想。”   阿魄只道:“我在想,你总是睡得这样浅,我这样盯着你,你会不会吓得醒来?”他忽而笑了,“我还在想,你下的那两种毒是什么意思?你一种下在茶杯上,得要我卸下防备受你盛情好意,你才得逞;一种下在你胸口上,得要我对你处处提防拳掌相向,我方中计。你是希望我既受你意,又想方设法去对付你吗?还是不舍得给我下毒,根本也没指望我两种毒都碰呢?”   邱灵赋一愣,却是奇怪道:“可你不就一直是一面受我意,一面对付我的吗?”   阿魄听了沉默片刻,却笑道:“你说的倒是。”   说着一声衣服的响动,一道黑影从房上跃下,稳稳落在邱灵赋床边,阿魄靠着那床,低头问道:“不与你废话了。我只想说昨日饭酒老儿在紫江筑信誓旦旦,说那邱心素就在紫域,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个意思吗?”   邱灵赋懒得理他,不仅一副兴趣乏乏的模样,还躺了下来把被子拉严实,遮住半张脸:“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不自己去问饭酒老儿?”   阿魄凑了过来,坐在床边,把邱灵赋压在脸上的被子拉下,一张脸出现在邱灵赋上方,他好笑道:“饭酒老儿可不是一般人,他厉害,我怕是应付不了了。我想......既然和你娘有关,和你讨论讨论也许能得到点什么。”   邱灵赋隔着被子推了他一把,猛地坐起来,盯着他,“你要说什么就说,要问什么就问。”他说着又顽劣一笑,“但我不一定会回答你。”   阿魄被他推得往后大退一步,夜里依稀能看到那脸上却还勾着那年少得意的笑:“是吗?那你就乖乖的,听哥哥我好好说一说。”   邱灵赋嗤的一声,根本不想理他:“最好说大声点,让许碧川也来听听。”   侧面的窗户早被阿魄打开,外边银色的月光铺在地上如同一方静谧的雪,映得整个房间在微弱夜色里安静地困倦,阿魄的轮廓被这黑暗的光照映得清晰了起来,这人五官该是英挺的,如果把脸搽干净了,配上这如星的眸和鸦羽一般的发,该是一副好皮相。   阿魄就在床边站着,低头看在床上盯着他的邱灵赋,又字句分析道:“今日那饭酒老儿来了紫江筑,就在那一楼的中央说起了故事。从佛门不知真假的隐秘卷宗奇谈,到花雨叶汤药毒物的稀奇怪论,大说一通。疯疯癫癫,逗人发笑。最后才好似不经意牵扯到了邱心素,又提及邱心素如今就在紫域。有在座的江湖人起疑,问饭酒老儿因何肯定邱心素在此处,而提及邱心素又有何目的......”说到这里,他又笑道,“你猜怎么着?那饭酒老儿不答,提着酒壶怪笑着便要走了。那多事的江湖人便要拦下,岂料紫江筑的伙计却上前阻止了,一时半会再回头看,那老儿已经不见踪影。”   阿魄盯着邱灵赋,邱灵赋的长发柔顺地铺在肩上落在被褥的褶皱里,阿魄顺着看下去,看到邱灵赋的手就在下边拽着被子,眼光一转:“那饭酒老儿拿捏时间拿捏得真准,毕竟是在紫域透露这样的消息,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而那时的紫江筑,人不多不杂,来喝茶的人里,书生多,江湖人少,口传的多,挑事的少。又是夜里,即使被人盯上了,要逃还不容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正适合饭酒老儿胡言乱语,你说是吗?”   “可惜这饭酒老儿却是遇上了我,你猜,他能不能发现了我,又能不能把我甩掉?”阿魄用那调笑的语气问邱灵赋。   邱灵赋吊着一双眼睛看着他,难得阴沉着,还带着一丝慌乱与不敢置信。   那阿魄又走了一步,再次靠近那床,说故事一般:“有人在背后跟着他,是些江湖小喽啰,被他三两下甩掉了,但他甩不掉我,甚至或许都没发现我。因为只要我不想让人发现,不会有人能发现我跟着他。”   邱灵赋方才听得紧张,此时却轻蔑一笑。你在醴都跟踪我时,我不是就发现你了吗?   阿魄知道他在想什么,没问他这声笑,只接着道:“我顺着他那一身酒味,一路跟着,跟着,你猜他到了哪”   阿魄弯下了腰,这样可以平视坐在床上的邱灵赋的脸。邱灵赋坐在床上,手指攥得发白,看着阿魄,一言不发。   “他到了紫河边一丛树林里,小心翼翼看了身后没了人,应该是想下水里好好洗一洗。他或许是想把一身酒味洗去,或许是想把精心画上的伪装卸去......然后他便把腰带解了,把衣服一件件脱了,头发长须也摘掉了,然后摘下了那油腻又精巧的面具......”阿魄越说越小声,眼里的笑却越来越有意味。   邱灵赋忽地一拳窜出,阿魄飞快地拧住他的胳膊,又钳住另一只朝自己脸上突袭而来的手,欺身压住他意欲作乱的腿。阿魄浑身肌肉仿佛蓄满了无尽的力量,将邱灵赋压制得根本动弹不得,只得狠狠盯着他。   阿魄低头,他看着自己的头发在邱灵赋脸上扫落,喉咙里发出愉悦的笑声,那笑被他勾画在了弯起的嘴角上,像一个万事不放在心上而对一切志在必得的痞子:“你放心,你洗澡,我可没偷看。” 第9章 九、紫域(五)   阿魄知他是邱灵赋,知他娘亲是邱心素,知他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知他就是那走在风口浪尖上的饭酒老儿。   关于自己,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而自己对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却一无所知,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恐惧和戒备?   而他此刻双眼里射出灼目的愤怒,把自己的怒意真实又□□地传到他眼前,即使仰躺着从下方看他,这怒意也不见减少分毫。却问道:“你想怎样?来炫耀的还是来谢罪的?”   “谢罪?”阿魄觉得好笑,“你这样被压着,奢望什么让我谢罪?这样瞪着我,让我怕你么?”   阿魄对着那双因充盈着怒火而惑人的眸子,看了一会儿,半垂着眼,便不再看。只是轻巧地笑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这饭酒老儿是你。你以后在我面前,要和我讨论饭酒老儿,可以不必再绞尽脑汁隐瞒罢了。”   邱灵赋看明着打不过这人,倒是也想得开,连反抗也省了,浑身的肌肉甚至放松了,一幅不再反抗的死样,对他道:“放开我。”   这话说得倒是天真了。   阿魄不放,手上反而抓得更紧了一些,膝下也多用了几分力,像是提防邱灵赋耍心眼趁机挣脱,开始与他谈条件:“好,我放开你。不过,你得把解药交出来。”   阿魄即使全身半跪在邱灵赋身上,又是死死压着他,还提出了这番条件,可眼里还是笑意盈盈,看得邱灵赋心莫名一颤。   “我不给,你还能一直压着不成?”邱灵赋做出了一番无赖的姿态,又厚脸皮道,“你压着我我都能睡到天亮,信不信?”   阿魄眼里流光闪动,不知道想了什么。   而片刻后又道:“你不交出解药,我可不只是压着你。我可以把你点了,从这里扔下去,或是把你挂在城楼,就在你身上写着‘饭酒老儿’四个字,怎么样让全天下都来看看这饭酒老儿长着什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好玩?”   “你说你只会点学,不就是爱戳人吗?你说你的食指中指不会比别的手指还要短上一截吧?”邱灵赋呵地笑了,又对这近在咫尺的人轻蔑地扬起下巴,状似轻松地侃着这人。   “奇怪,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威胁着杀了你,却来说点学,”说着阿魄又提醒道,“解药,你到底给不给?”   邱灵赋却懒懒道:“什么解药?你摸的那点药,只不过是手上痛一点,现在什么时辰了?看你手这么大劲,药效早过了,还问我要解药。”   原来敢情邱灵赋还没意识道自己问的是什么,抑或是知道,却还装傻充愣。   阿魄低头看着邱灵赋那吐出冷漠话语的薄唇:“你扎哑扎聋的那人,现在身在客栈,浑身是血,生不如死。你要报复他,也该解气了。难道你要因为这点小事让这人丧命吗?”   邱灵赋刻薄道:“我毒他,你多管什么闲事?你连自己吃饱都管不了,还管别人?”说着又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不过你空有一身武功,肚子饿了,怎么不偷不抢?偏要吃嗟来之食?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自食其力。装叫花子还会上瘾么!”   邱灵赋还反倒用那歪理教训起他来。   阿魄看他那对别人性命不屑一顾的神情,真觉得得好好想个办法,把这人真真正正教训一顿:“你错了,叫花子我不是装的,因为我就是。偷的抢的那是小偷窃贼,我一个叫花子,跟别人抢什么生意?倒是你这个一无所知的,还偏要扮江湖百晓生。”说着他手劲又故意重了一些,狠狠掐了掐手下滑腻的皮肤,催促道,“解药!”   邱灵赋吸了口气,他一向就是怕疼的。阿魄阿魄!这人简直是被他恨进了骨子里!   他咬牙道:“给你就是......我那边行囊里,有个红色的小瓶子。”   阿魄怕他耍花招,又故技重施,真点了他的学位,抽出双手双脚,就要走过去翻。那行囊就随随便便被扔在了桌子上,阿魄拆开,里面瓶瓶罐罐就有十几个,还有大小零嘴把这行囊塞得满满的,阿魄看那些吃了一半的糖糕点心,不禁莞尔一笑。   那红色的瓶子就有好几个,阿魄又把几个瓶子举到邱灵赋面前,问道:“哪个红色的?”说着又留了一个心眼,“你的学位我先不解了,委屈一下你。我等会就去送解药,要是药是假的,我回来就把你收拾了,你老爱瞎想,不如猜猜我会怎么收拾你。把你的零嘴全部扔出去喂猪呢,还是把你这些奇怪的□□撒在你嘴里?”   邱灵赋深呼吸一口气,立即改口道:“是黑色的瓶子,瓶子上有梅花的那个。”   阿魄一副了然的神色,又找出了那个瓶子,又在邱灵赋的阴狠的瞪视下点了他的哑学,然后矫健地从窗户跃出,投入夜色之中。   天光大亮,许碧川和邱小石早已吃好了早膳,才见邱灵赋眼圈黑黑无精打采从楼上下来。   邱小石惊讶道:“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是不是昨晚又捣鬼了?”   昨夜阿魄走后便没有再回来,一个时辰学位自动解开,这时候天都快亮了,便昏呼呼又睡了一会儿。邱灵赋阴沉沉看这勾起他回想的邱小石一眼,话没说。   又看许碧川这一身齐整的打扮,便问道:“你要去哪?”   许碧川道:“紫江筑。”   一提起紫江筑,邱灵赋就想起昨夜阿魄的造访,不由得疑心起来,阿魄知道了那饭酒老儿是谁,而许碧川心眼这样多,他不会也知道了吧?又想到被阿魄发现也不过是因为他在跟踪自己,碰巧被抓了个现行。而许碧川单靠推测,自己和饭酒老儿天差地远,又怎么能推测得出来?   邱灵赋问:“你要找那饭酒老儿吗?我也去。”   许碧川摇头:“饭酒老儿那未必找得到,但是总是能看看,要找饭酒老儿的,都有些什么人。”   “没事,我有点儿崇拜那饭酒老儿了,看看同样崇拜他的人都长得什么样。”邱灵赋道。   许碧川叹道:“听你这话,我可不愿带你去。”   邱灵赋也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偷偷去了。”   这偷偷去还说出来,这不是明摆着说你拿他没办法么。许碧川摇摇头。   邱灵赋嘴里嚼着香软的流沙包子,心想这倒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自己费尽心思扮了饭酒老儿,在紫域透出这消息,不就是想看看有哪些人在关注着邱心素的去向吗?   他咽下那口包子,对许碧川道:“要去!一定要去。”   白日里的紫江筑比夜里客人往来得更多,无论是高雅之士还是粗鄙的农夫,来这喝杯茶听点书听点琴都是允许的。江海楼一向广纳天下,他容得下清雅韵致的古琴这般阳春白雪,也容得下的老少皆宜说书乱谈下里巴人,可谓雅俗共赏。   今天这来的人却比以往更多,远远走来便看到门口聚拢了好几拨人,堵在那宽敞大气的雕花门前,根本进不去。   邱灵赋许碧川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关注邱心素去向的人还不少。邱心素不管江湖事已经有许多年,这些人难不成都是当年与她有瓜葛的人?   邱心素在退隐前一直效劳花雨叶,花雨叶好歹是个名门正派,邱心素作为右护法名声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况且毕竟是大派的右护法,武功在许多人之上,本也是赫赫有名的侠女,可生的天仙一般出尘脱俗,那些赞美都放在了美貌上,如今江湖上对她的武功了解之人已然寥寥。   十七年过去,大多数人只记得她的绝代风姿,不记得她曾是当年那个与孙巧娘两人一举歼灭阴风寨的英雄少女。   那时阴风寨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嚣张一时,被欺凌的百姓苦不堪言。在阴风寨被铲除之后,附近老百姓还把村里一株千年梨花树赠予两人,这颗树如今依旧在花雨叶一处庭院中年年盛开。   这样的人,仇人都是非奸即盗的贼子,可这些名门正派凑在这,难不成也要打听打听邱心素,好瞻仰她的美名?   “丁宫主。”一个头束玉冠高贵华气却面色苍白的青年对湘水宫那边七八人揖了揖,不热不冷,不卑不亢,可看了丁宫主带着这一拨人人数最为壮观,不由得皱了皱眉。   丁宫主是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子,满褶子恭维的微笑,也回了一句:“段二公子。”这位段二公子就是孔雀滨掌门段惊澜之弟,段惊蛰。   许碧川邱灵赋和邱小石走近了,还看到那边尚有两小撮人,许碧川小声道:“这边那执剑的是青山盟盟主陈巍,那边的白胡子老者是渔舟寨寨主翁一苇。”   邱灵赋看着那两人,巧记道:“左青山,右渔舟。剑男陈巍,鱼腥味儿翁一苇。”   才说完,那边丁宫主便看到许碧川,忙过来打了招呼:“许诸葛。”又看向身后一个肤色瓷白发色稍浅的小公子与另一人,问道,“这两位是?”   “是我的朋友邱公子与他的随从,邱公子与许某一道去花雨叶花朝会,便在许某陋舍暂住几日。”又睁眼说瞎话道,“我们方才闲逛,看众多人聚集于此,才来看看。”   丁宫主干笑,闲逛来到这里,这谁说的他都不相信,更何况是这老奸巨猾的许诸葛?   那边段惊蛰也是神色难测地看过来,他未曾与许碧川打过交道,经丁宫主介绍又彼此问了好。翁一苇和陈巍也过来,几人又是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邱灵赋掺了进来,唱戏一般与丁宫主说着久仰幸会,见着好玩,又逐一对每个人都说了,说得几人是神色尴尬。这未曾谋面俊俏夺目的小少爷一一久仰,套路走得太明显,这也就罢了,偏偏这声久仰说出来却毫无钦佩之意,连演都懒得再演一下。这让他们自己之间的那声问候,也好似虚假无意一般。   好在这时廖掌柜来了,他歉意地把这一大帮祖宗迎进了紫江筑内:“我紫江筑这样的小地方,一下子迎来这么多贵客,一时间腾不出位子,廖某可真是招待不周。”掌柜眼尖,又看到了许碧川三人,又对那伙计叫道:“再多拿两壶茶来。”   陈巍是个坐不住的,一看这掌柜又要招待又要端茶的,就不耐烦了:“廖掌柜,你也不用麻烦,我陈某开门见山,就想问一句,那饭酒老儿,现在在哪?”   这会客人看事大,都一一避让走了,这昔日热闹的江海楼,早空出来给这些大佛包了场。   四个门派的掌门和弟子一一在这茶楼内坐下,大家看这掌柜这么拖着,心里也担忧这掌柜扯东扯西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好有陈巍这个愿意第一个吃螃蟹的,这么直接就问了出来。   廖掌柜一看这架势,便苦笑道:“不是廖某不愿意说,只是这饭酒老儿从哪来,去了哪,我是真不知道。”   许碧川轻摇着扇,听闻此言便道:“廖掌柜有何苦处不妨一说?”   他道:“不瞒大家说,这个饭酒老儿是谁,不光是我,就连远在淮京的薛其大掌柜,恐怕也不知道是谁。这饭酒老儿怎么开始常驻江海楼说书,详细的我也不知。只是据说这饭酒老儿是一位高人,薛大掌柜偶遇此人,见他逍遥人世,奇人奇谈,对其钦佩,又见他居无定所,便收容他做了个说书的。”   “哈哈哈!”又是邱灵赋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众人目光射来,许碧川脸上的歉意已经不能用厚重来形容了。   “请问邱小公子,你又是因何大笑?”廖掌柜问道,倒是谦和有礼。   廖掌柜这番形容,让邱灵赋心里充盈着功成名就一般的大快之感,他适才笑得前俯后仰,一绺绒棕的头发就落在胸前,拂在脸颊上,他手说着耳边便把这发缕往后一撩,脸上眉眼灿烂,尽是与那出尘容颜不符的生动与肆意的愉悦。   邱灵赋道:“我只是听出了薛其掌柜和廖掌柜对饭酒老儿厚重的敬仰之情,为人与人之间天涯知交之情而欣慰大笑。”   邱灵赋说到这,忽然感到颈后有一股刺痛的目光,心里暗暗一惊。   廖掌柜干笑。方才他那大笑……是欣慰的笑吗?众人也是沉默不语,他们对这毫无规矩行为放肆的小公子自然又多多不满了几分。   陈巍更是脸色发黑:“廖掌柜还请继续说。”   众人便才从那大笑声中醒过来,又把目光放在廖掌柜身上。   邱灵赋看众人不再看他,这才悄悄回头看去,随即又忿恨地扭过头来。   “怎么了?”邱小石看了过来。   “没事,有苍蝇。”邱灵赋心情差了起来。   阴魂不散。   果然,那二楼柱子后隐蔽之处立着一人,那双笑意懒懒的眼睛,除了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叫花子,还会有谁? 第10章 十、紫域(六)   他僵着脖子,不去看那乞丐意味深长的调笑,让自己像那些板着腰板认真听讲的书堂学生一般,把目光牢牢锁在那廖掌柜身上,去听那掌柜这般那般描述自己,享受这恶意又畅快的乐趣。   那廖掌柜却是不知道这饭酒老儿就在自己跟前,只道:“饭酒老儿脾性奇怪,口无遮拦,又来去无踪,倒是真像个高人一般。薛其大掌柜也只交代我们不管不问,依着那老儿便是了。你们要找饭酒老儿,即使去问薛其掌柜,恐怕也是问不来的。”   这正说着,众人都看看彼此,从对方脸上都看出了那与自己一般的疑惑:这饭酒老儿难道当真武艺高强到无从寻觅不成?这又是哪位世外高人?莫非是曾经在江湖上名噪天下的几位人物?   要是他们把这话说出来,恐怕邱灵赋又要笑得满地打滚了。   那廖老板说完自己所知,却又笑着反问道:“可恕廖某好奇,陈盟主为何要问起这饭酒老儿,诸位,又是为何大张旗鼓来紫江筑问起他呢?莫非是因为昨日那饭酒老儿看人不悦,动手伤了一人?”   可这伤了一人,也不用兴师动众引来四个门派加上许诸葛前来过问吧?   这饭酒老儿伤了谁,又是因何伤人,那人如今是死是活,显然没有太多兴趣。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对方先说说自己到来的缘故。   却是许碧川先开了这个口:“许某只是顺路看到这人群聚集,一时好奇,又看到丁宫主在此,便来问好罢了。”   众人不由得在心里纷纷鄙夷,这许碧川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这样恬不知耻,说得自己像是一个恰好的过路看客似得。可许诸葛许诸葛,既然是诸葛,这做的事自然都不是什么恰好之事。   可众人只是在肚子里腹诽着,并不敢放在明面里说。这等人才,拉拢还来不及,谁愿与人闹僵。   那翁一苇却是第二个说话的,这老伯从鼻子里哼出一股粗气:“我便是来找那饭酒老儿的!那饭酒老儿一年前在淮京,说我渔舟寨......哼,总之就是污名我渔舟寨。本不欲与他计较,这次受孙倾红掌门之邀前去花雨叶,正巧听说他昨晚在此露面,那不如见上一面,好说个清楚!”   忽然又有人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不由的看过去,原来又是那生的谪仙一般的邱公子,此时笑起来,却是生生的一个混小子。而邱小石在一旁扯住他,叫他别再笑,免得自己又得跟着丢人现眼。   那翁一苇被和自己孙儿一般年纪的人笑了,不由得气了,却忍道:“邱小公子,翁某可否也请教请教,你因何大笑?”   邱灵赋道:“我在想象,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你这么愤怒?”   邱灵赋这么说着,其余人也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翁一苇身上,也是经不住好奇疑惑:这饭酒老儿胡说八道了什么?一年前的事,竟然被江上霸主渔舟寨的寨主惦记到现在?   却也更好奇这邱灵赋又想象了什么。   翁一苇气恼这邱小公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却又不知如何回应这几个人物的目光,只得难为道:“这混老头,胡编乱造,尽说胡话。他说我渔舟寨其实就是一捕鱼的渔人,捕了死鱼还丧尽天良买给百姓,还被百姓告了衙门,还说......”翁一苇实在扯不下这张老脸,胡子翘的老高,“还说翁某被捉了衙门遭官差棒打,所以才在江湖上半年都没露面。”   邱灵赋却认真地好奇道:“那你那时,又是为何不露面的?”   翁一苇神色不自然了起来,却是没好气道:“这是老夫自己的事,老夫没必要在此与你说明白……可那饭酒老儿胡言乱语,害老夫处处被人非议,还毁了渔舟寨的名声,这口气老夫咽不下去!”   这饭酒老儿不在,廖掌柜却当那翁一苇是来向自己问罪似的,忙赔礼道:“实在是对不住翁寨主,我廖某代那饭酒老儿与你赔罪了。”   翁一苇却是个明事理的:“不必。与你们江海楼没关系,我自会找到饭酒老儿,与他讨教个明白!”   话说到这,翁一苇说得坚决,廖掌柜却也没继续坚持,只抱歉赔笑。   此时,那一表人才却略显病弱的段惊蛰却也顺着话说道:“我此次前来,也是因为早闻饭酒老儿是为奇人,一时好奇,便想来拜访罢了。”他草草说道,便不再详谈,只是又把问题引到了陈巍和丁宫主身上,“不知两位,也是因此慕名而来吗?”   那丁宫主才瞥了他一眼,满脸褶子便堆了起来,一脸笑容像是长在脸上似的:“谁又不是呢?”   这顺着台阶便下来的急切相貌太难看,那陈巍不屑讥讽道:“为了饭酒老儿?天下奇人怪人多的去了,每一个都能劳驾在座几位大驾光临吗?哼!我也不怕说,我来就是想问清楚,那邱心素,当真在这紫域吗?”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内心皆有想法。可廖掌柜在这紫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看陈巍这副不屈不挠的样子,却笑了:“邱心素在不在,恐怕只有饭酒老儿知道了,就是这位连知晓天下事的许诸葛,恐怕难以推断的。”   那丁宫主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可陈盟主,你为何这样在意起那邱心素的去向?邱心素退出江湖十余年了,莫非陈盟主是与她是有些什么瓜葛?”   这丁宫主明明前几日才来找许碧川问那邱心素之事,现在却是一副我与此无关、我对此没有兴趣的模样。   陈巍立马否认道:“我与邱心素能有什么瓜葛?那邱心素又不是孙巧娘!”   当年邱心素与孙巧娘同为花雨叶护法,一人喜静,一人好动,一人白衣,一人红袖,性格是天差地别,许多人都把两人当做两个极端。邱心素相对行事低调,但孙巧娘闯荡江湖开始,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主。   邱灵赋听出味来了,兴致勃勃八卦道:“那你和孙巧娘,又有什么瓜葛?江湖上怎么也没些风声?不会是…某些不可告人的事吧?”   陈巍看邱灵赋那流里流气的模样,暗指的是那男女之事,便气道:“胡说八道!”   “我只是说的是有什么涉及门派秘密,所以大家难以获知的误会……”邱灵赋无辜道,“陈盟主以为是什么?”   “你…”陈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邱灵赋这么一说反而像是自己不打自招了起来。到又庆幸自己没多说,说了怕是越说越错,引得诸多浮想联翩的猜测,那便是中了这小子的圈套了。   其他人也不是没脑子的,不会被这么几句话就误会陈巍,反而觉得陈巍被逗得有些可怜,翁一苇看那邱灵赋一眼,便转而对陈巍道:“陈盟主请继续说。”   陈巍只得好好解释,也不怕在这几人面前大嘴巴:“孙巧娘那泼辣刁蛮的娘们!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个骄纵的!我看那孙倾红就不是什么好人,江湖上风言风语传了许久,说邱心素失踪与她花雨叶有关,也不出来回应一声,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现在这邱心素就在紫域,我看这失踪就和花雨叶脱不了干系。”   花雨叶与紫域近,路程不过三两日。可这邱心素失踪又与他有什么关系?陈巍如此猜测,怕更像是为了给花雨叶挑事。   邱灵赋又道:“咦?你似乎很相信饭酒老儿?你怎么知道邱心素失踪了,又怎么相信她的失踪和花雨叶有关?你不会……和饭酒老儿有些什么交情吧?”   这睁眼说瞎话也不过是这般了。   陈巍一听邱灵赋的声音头就大,又大怒道:“胡说八道!”   可邱灵赋这话忽然将在场的人点醒了,大家还对“邱心素失踪与花雨叶有关”产生怀疑的时候,差点没意识到这邱心素失踪,也是从那饭酒老儿嘴里传出来的。   可在那关于邱心素的消息接二连三从他嘴里说出后,不知不觉中,却已经接受了早先“邱心素失踪”这一说法。   陈巍却第一个为饭酒老儿辩解的:“这可不光是饭酒老儿说了,这一路上大小说书的都有传闻,就算邱心素没失踪,恐怕也出了什么问题才是!要不怎么会凭空生起这么多消息来!”   果然是三人成虎,众人皆是点头称是。一路上确实处处流传,全天下都知邱心素失踪了,又怎么会是假的。至于说是饭酒老儿那传出的,这也是说不准的。这消息四通八达,一呼百应,谁知道谁是呼,谁又是应呢?   许碧川微微一笑,却不问那饭酒老儿之事,只道:“恕许某好奇,陈盟主为何对孙掌门有如此偏见?”   邱小石邱灵赋对视一眼,邱灵赋了然一笑,这陈巍麻烦大了,他哪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言论,就是当着花雨叶幕后师爷的面说出来的,要是知道了,那说出来的狂气怕是也要收敛几分。   毫不知情的陈巍怎么会把许碧川这一大老爷们与花雨叶联想在一起,他只一腔怨怒道:“哪个孙掌门?孙巧娘还是孙倾红?哼,反正这母女两人同是骄纵跋扈,无论哪一个,都不曾把我这青山盟放在眼里!成天派一些女人来插手我青山盟周边,手申得可真长。这样的事放在你们那,你们受的了?”   “受得了啊。”邱灵赋不嫌事儿大,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众人朝他看去,只看到那净色无尘的脸上一副坦荡的神色。邱小石第一次坐在这么多名声在外的武林豪杰中间,看他们齐刷刷看过来,不由得觉得丢脸,又去拉那邱灵赋。   “小石,你为什么老拉我?我挡着你八卦的视线了吗?”邱灵赋却道,他倒是脸皮厚觉得无所谓,而邱小石听他这么点名道姓的,反而脸红得跟个熟透的虾子一般。   邱灵赋又自顾自接着理所当然道,“西南高山巍峨,花雨叶弟子要往来紫霄等其他门派,必须借道青山盟,可你们作为地主,放任周边不入流的寨子对花雨叶弟子预谋不轨,还帮这些小寨隐瞒罪行,花雨叶的姑娘们还要忍让不成?要是我——”邱灵赋瞥了他一眼,眼底露出兴奋的精光“我就先把这些小寨子铲平了,再不顺眼把那什么靠山一道铲了,省得前者太寂寞!”   邱灵赋当着这陈巍的面说出这些话,陈巍自然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他是放任那些小寨子胡作非为,不过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在他眼里这些走江湖的女人都是胆大嚣张不入流的,坐视不理给点教训甚得他心。而今被邱灵赋这一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一呛,更是暴怒:“邱小公子,你这话,得在真有本事能铲除我青山盟的时候再说,不然听起来就是个笑话。”   ......这句话有些耳熟,阿魄那臭要饭的好像也对他说过,不过这会儿听到这话,邱灵赋却完全不放在心上。不似阿魄那般,说着这话,又直直看进自己,把自己生生看得心生不安得羞愧起来。所以此时陈巍放出这等狠话,对邱灵赋无赖的厚脸皮是丝毫不起作用。   “我说的就是笑话啊!”邱灵赋语气里满是让人牙痒痒的挑衅,“笑你们青山盟连周边的小寨子的能力都没有。你们青山盟,不会每天就开开山,种种树,打打猎吧?”   说着邱灵赋想象着眼前这魁梧的中年侠士不过是个村野农夫,路上有人打招呼便道一句“陈大巍,砍柴呢?”,不由得把自己逗乐了。 第11章 十一、紫域(七)   众人看邱灵赋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笑个不停,自己脸上神色虽严肃,但心里却当着热闹。   这陈巍一向自大,看他吃瘪倒是有趣。   这邱灵赋这话说得许碧川自然解气。那陈巍不知怎地,老是看不顺也瞧不起花雨叶女子,每次花雨叶的姑娘前往青山盟方向总要被挑一杠。但许碧川却苦笑,这孙巧娘也是个坐不住的,她当初得知花雨叶女子被欺负,冲动鲁莽,所下的决定和邱灵赋所说的一般霸道。要不是自己拦着,恐怕孙巧娘早就亲自出马把青山盟铲平了。   而孙巧娘也知自己这般脾性不适合当掌门,恰好又在门外收养了个极具天赋的孩子,便早早把下一任掌门物色好了。这孩子几经许碧川和诸多花雨叶姐妹栽培,便成了如今的掌门孙倾红。   孙倾红遇事自然谈不上冲动,可遇到这种门内弟子受欺侮之事,自然也不会手软,便几次派了左右护法,前去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轻视女子的寨子。那些寨子被打得屁滚尿流,便去找那背后靠山陈巍诉苦。陈巍早看花雨叶不爽,如今又觉得被明着挑衅,自然记恨在心。   现在这急样,估计是看有和花雨叶能扯上边的坏事,想来掺一脚解解气。   可此时,在这几个门派面前,许碧川可不能把自己当做那花雨叶的师爷。此时他只有一个身份,便是这嚣张惹事的邱小少爷的朋友。   他做出一份严肃的神态,对邱灵赋道:“邱小少爷,这是花雨叶与他们青山盟的事,我们外人还是少说为好。”   脸上又挂满了真诚的歉疚之色,对那陈巍道:“陈盟主,我这小友对江湖事一窍不通,多说几句逞了口舌之快,还望见谅。”   陈盟主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陌生人吵架给别人看热闹的,他哼了一声,也不明着回应,却是扭过头,摆起身为盟主的大架子,当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再与那邱灵赋计较了。   邱灵赋也白了他一眼,头扭向另一边,傲气得不行,仿佛自己退步也仅仅是碍于许碧川的面子罢了。可这一扭头,又看到那二楼柱子背后遮遮掩掩的一道人影,那人见他望来便一愣,随即又一笑,整个人浑身上下灰扑扑的,似乎只有那双眼睛如星海夺目。   这人该是又看了一场好戏!   邱灵赋不自在地又把头扭回来一些,心里算计着自己要是嚷上一句那处有人,阿魄究竟来不来的及跑掉?   谈到这里,气氛僵硬,大家喝茶不是,挑起话头也不是,却是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邱灵赋毫无影响地在那吧唧吧唧,吃着桌上几乎无人问津的点心,大口喝着那沁香清脾的茶水。邱小石早就坐立难安,上半身端正坐着,却在桌子下一个劲儿地用手肘捅着邱灵赋。   丁宫主和那廖掌柜算是半个同行,他看这气氛僵持,为了掩盖邱灵赋那夸张吞咽食物的声音似得,便闲聊一般同那廖掌柜说道:“说起饭酒老儿,我听说此人脾气古怪,方才廖掌柜也说他昨夜似乎是一言不合伤了人,也是给廖掌柜留下了个烂摊子。你们薛其大掌柜给这饭酒老儿提供了去处,是有情有义,收留后又处处容忍,实在是大度。同是做这招待百姓的活儿,恕丁某多事,多说一句,这般长此以往,怕是对江海楼名声不好。”   廖掌柜摇摇头:“丁宫主湘水宫为江湖门派,武力震慑让江湖混混难以惹是生非,可客人却的大多是老百姓。江海楼虽不入江湖,可薛其大掌柜这出海纳百川,却受不少江湖人或文人才子喜爱。湘水宫求的是安稳平静,江海楼却意在阔达广纳。江海楼走这道,自然少不了惹是生非的乱子,这便是我和伙计们要去善后处理的事了。”他抬起老眼深深看了丁宫主一眼,“你我所忙之事不同,这也是情理之中,并无不妥。就像丁宫主,虽无须处理这方面的事,但却是得忙于重点处理严教弟子行为规范,好让尚武的江湖之道能护百姓一方安宁。像我等,本就不如丁宫主这般侠义。”   没想到这看似平平的廖掌柜说起道理来却是一语惊人,真不愧是紫江筑的掌柜,把这一身铜臭味半点武艺没长进的湘水宫,也说得如同身负江湖之重担一般。   可丁宫主也不知是多想了还是心里有鬼,看到廖掌柜那针对自己的一眼,却觉得讽刺一般,脸上要笑不笑,硬是挤出友善来:“不不不,廖掌柜谬赞了,这不过是我们的责任所在罢了。”说着又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倒苦水一般,“说起来,我们湘水宫虽求安稳平静,不过也不是没出过收拾不了的大乱子。有的经人刻意一传,闹得满城议论沸沸扬扬,止也止不住。唉,说起来我们湘水宫还是不能像真正江湖门派那般将非议置之度外,毕竟身在朝市。”   这生意经扯得实在无味,邱灵赋打了个哈欠,私下扯了扯许碧川的衣袖,许碧川一看,那双困顿无神的眼意思明确:我想要走了。   可那边翁一苇摸着胡须的手一顿:“丁宫主说的是一年前关于白家的那个传闻?”   陈巍经这么一点,也神色不自在道:“白家有幸存的仆人喝醉了,在湘水宫酒楼大闹惹事。是这一件吗?”   邱灵赋瞧这些人脸上微妙的变化,心里敏锐察觉是趣事一件,便又安分下来,竖起耳朵听着。   丁宫主脸上神色无奈:“是的。”   那翁一苇瞥了那饶有兴趣的陈巍一眼,唐突道:“陈盟主似乎很在意此事......听说,青山盟当年也参与了剿灭白家。”   陈巍听翁一苇这语气,不是滋味:“当年白家搜刮百姓,私敛不义之财,所迫害百姓数以万计,我青山盟随其余有识帮派秉承天道除恶扬善,实乃天经地义,怎么?翁寨主似乎不满,有话要说?”   翁一苇听这语气里的火药味,也不想多说,只道:“可最后,你们把白家铲平了,却也未见有什么不义之财。”   看来这翁一苇与白家老当家白还谱果然如传闻一般私下交好,在这白家被剿十多年后,在这般场合,也要为他们多说一句。   陈巍听了虽想反驳,却也是默不作语。登时之间又安静下来,大家话就到此,不必多说。   当年白家之事,至今仍为武林禁忌的话题。   当年六个帮派,在包括泰山北斗的紫霄和佛门的默许下,将当时风口浪尖上的白家歼灭。   而在此事发生之前,白家暗地勾当杀人放火搜刮获取不义之财之事似乎证据确凿,天下人口诛笔伐,引起武林众怒,可到了最后,白家当家白行义死前都不愿承认罪行,而白家所居的白云山,被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这传说中堆积成山金银珠宝的痕迹。   据说当年可是一场恶战,白家上下所有人都死于那场拼杀,可最后,武林正道却搜不出这白家的罪证。这件事当时轰动一时,关于白家是否真的犯下滔天大罪的真相几经猜测,一时间风言风语,竟然又变得难下定论。而参与此事之人,谁也不愿详谈。   这事过去这么多年,竟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此时再提起来,竟然是因为湘水宫内的一场酒后闹剧。   这会就连陈巍也沉默下来,可又忍不住问道:“那白家下人,现在在哪?丁宫主你可知道?”   丁宫主脸上却露出欣慰之色:“说起来也是巧,那白家下人\大闹之后,在我湘水宫住下了。好几门派来问此人下落,那人怕事,便寻求湘水宫庇护。我弟子劝他许久,他竟想通了,愿意放下过去,说改天找个机会,把当年白家之秘谈说与我等。白家当年的事,怕是可以解开了。”   陈巍开口便道:“他是要抖露白家之财去处以及白家罪行,还是当年那场......”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似乎觉得此言不妥。   丁宫主却像是没听出什么意味,堆脸笑道:“这白家下人是因为在外办事才躲过一劫,他怎么会知道当年一战的事?”   陈巍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抬头看见众人看着他,他便又焦急解释道:“当年白家虽犯下极恶大罪,但多数下人受人指使或毫不知情,罪不至死,那一战终究是伤及太多无辜......”   陈巍语气似乎越来越软,似乎说得毫无力气。他抬眼一看,便看到了在那一言不发神色肃穆似在思考什么的段惊蛰,又有了底气一般活了起来,冷笑道:“当年白家之事,段仲思是最积极的,怎么?此时孔雀滨却不动声色,难道没一点想法?你们不想知道当年白家把钱财藏在哪了吗?”   段惊蛰年纪轻轻,看陈巍对孔雀滨点名道姓,却是不慌不乱,便又紧蹙眉头,似有不满,可还是说道:“父亲当年之举,我既不知情,也无从过问。”   一句话把自己撇的是干干净净。陈巍想转移众人的视线,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看这又提及了不该提的话题,气氛不太好,廖掌柜又叫来伙计送上了点心,这喝茶喝得索然无味,大家草草吃了点,便满怀心事,各回各家了。   待所有人都走\光了,廖掌柜见许碧川迟疑着不走,便问:“许诸葛还有何事?廖某是否可以效劳?”   许碧川笑道:“那饭酒老儿昨日伤了人,在下只想问问那被伤之人的去处罢了......”   等到三人抬脚要走,正要踏出那紫江筑的门时,邱灵赋忍不住往那二楼的角落看去,却发现那里空落落的,早就没了人影。   昨夜玩得太晚,早上又早起折腾了半天,邱小石回来便在屋里一觉睡到了傍晚,肚子饿了从屋里起来吃晚饭,只看到两个小童两名伙计,却没看到许碧川邱灵赋。   一问才知道许碧川下午有事外出,而许碧川前脚走,邱灵赋后脚也离开了如意楼。这邱灵赋,不知道又出去捣什么乱呢?   邱小石胡思乱想着,吃饱了饭就想在如意楼附近走一走好消化,可刚出门没走几步,一旁便有一面生的布衣男子堆满笑朝他走了过来:“哎!这位是邱小公子的随从吗?”   邱小石不认识这人,把这人又上下大量了一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袋:“你是?”   这繁华的地方还是夜里有味道,邱灵赋从窗往下看去,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灯火通明,何等惬意。   小二又上了一碟酱卤鹿肉,看着这满桌子狼藉一般的空碟子,又看着这一眼望去出众夺目让人移不开眼的俊公子,咕咚吞了下口水,硬是把自己一些不敢置信的话语都吞进了喉咙里。   那小二刚走了,身边又来了一人。   “自己吃?”那人走了过来,就在邱灵赋面前大喇喇坐了下来,眼睛把桌上这大小碟子过了一遍,那些碟子上的残渣也是寥寥无几。   邱灵赋看也没看,听那懒洋洋的声音,便知道来者是谁:“这什么破茶楼,你进来怎么没人拦着?”   阿魄笑:“这是紫域,别说乞丐进个酒楼,就算是有疯子要来说书,也没人敢拦着。”   这说着,那小二看多了个人,还从那边周到地赶来,添了碗筷。   邱灵赋立马睁着一双眼瞪着那小二,那小二被瞪得莫名其妙,一步两回头地望着,便下了楼。邱灵赋回头一看,又见那阿魄笑得甚是更是得意。   那阿魄摸着肚子,腆着张脸,对邱灵赋可怜道:“我饿了,乞求乞求这位公子,让我吃一点好么?” 第12章 十二、紫域(八)   “随便吃,我下了毒。”邱灵赋坏笑道,自己也不去拿筷子吃那桌上喷香多//汁的肉,对那阿魄的反应倒是饶有兴趣,却也不盯着他看,说完便扭头去看窗外风光无限,此时吹吹风,吓吓这可恶的家伙,倒是神清气爽,舒服得很。   阿魄倒不怕,看着邱灵赋那被窗外灯火映得温暖的脸,自己拿了筷子,夹起一块卤得醇厚香浓的鹿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吃了一块软腻的肉,唇齿留香,又看邱灵赋道:“你这一天把这紫域说书的都折腾了一番,听到了什么?”   邱灵赋就保持着这往窗口欣赏美景的姿势,懒散地睨了他一眼,心里搜刮着最恶劣的话,刚想张嘴呛他一句,那边几桌人大声讨论的嘈杂便传了过来:“听说了吗?今天下午,好几个帮会去湘水宫问了丁宫主想要见那当年白家那下人。丁宫主说了,过几天就给他们答复。要是那下人允许了,要这人要露面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   “这么说过几天,当年白家之事留下来那些猜测,恐怕就有答案了?”   “可不是嘛!这都猜了十几年了,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早该翻出来好好说说了!”   “也不知那白家当初是造孽的还是冤死的......要是冤死的,那当初几家......”   那边几桌的声音高昂,对周围人频频侧目熟视无睹。   邱灵赋却不屑道:“今天这茶楼酒楼里的男人们可真是闲得慌,比那街边无事闲聊的妇人还要多嘴,到处都是这番高谈论阔的腔调。”   阿魄细细看着邱灵赋脸上的表情,笑道:“这你倒是挺清楚的。”说着又夹了一片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下去,“哥哥我就好心告诉你,这些人现在在这胡吹猛侃,但两个时辰前,可都是收了湘水宫钱财的。”   邱灵赋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神色难测。   阿魄看他这幅样子,有意思道:“这种事我骗你来干嘛?怎么?上次回去如意楼,你看到湘水宫送给许碧川的东西了吗,你自己搜刮了多少?那次我骗你了?”   阿魄倒是没亲眼看到邱灵赋去翻那些宝物,可昨夜看邱灵赋那行囊时,却见着了不少金银玉石,自己这么一拿捏,便稍作猜测罢了,说出来不过是想要逗逗邱灵赋。   上回这人倒是没骗自己,可邱灵赋却没有因此觉得这人就真的可信了。他道:“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先取得信任,再狠狠地敲一笔。”   阿魄不禁一乐:“你倒是很有经验。”   邱灵赋毫不客气回道:“你倒是知道我很有经验。”   阿魄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勾描讥诮的薄唇,出神道:“看来以后阿魄要加把劲尽快获得你的信任,再要狠狠敲你一笔才行。”   眼前这人可真烦心,好像要逼他说话似得,这话是一句接一句的让人火大。邱灵赋看到此人已经是厌烦,本是没兴趣与他说,可那语气里懒欠欠的,听着不知该说是不是勾人——勾人一肚子火气。   邱灵赋闭上嘴巴,懒得与这人在往来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我可没点你哑茓。”阿魄对着邱灵赋,似乎胃口大好。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鹿肉,塞进嘴里,一双眼便眨也不眨地看着邱灵赋。   “我倒是想点你的哑茓,省得你破坏这夜晚的美好。”邱灵赋讥讽道,可眼前的人就是不生气。   “这夜晚恐怕有更糟糕的事,会让你觉得我的话每一句都美好。”阿魄说得意味深长,邱灵赋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觉得糟糕的事,我肯定会觉得开心。”   阿魄喟叹道:“可惜,我并不会觉得糟糕,但也说不得开心。”   邱灵赋好奇这阿魄此次来寻他有何深意,又被他的话勾得不断反击下去,竟然并不想离开。两人不由得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废话往来起来,竟然说到阿魄把这一碟酱卤鹿肉都吃了个大半。   阿魄甚至又毫不客气叫了点酒,送着这鹿肉便有滋有味吃了下去。   这副享受的模样看得邱灵赋是心中不快,自己吃饱了,这肉早就吃不下了,竟是半筷子也没动,可惜就这么便宜了这眼前的不速之客,真是糟蹋。   邱灵赋琢磨着,要是自己走了,这满桌子的酒菜钱怕是只能算在这人身上吧?看这人身无分文,怕是要倒霉的。   阿魄喝了酒,一双眼更是大胆,几乎片刻不离这邱灵赋,自然捕捉到邱灵赋这贼兮兮的一眼,便问道:“你又想什么坏点子,有那功夫,不如陪我喝几杯?”   邱灵赋却道:“有功夫喝几杯,还不如想些办法对付你。”   阿魄揶揄道:“你可真够用功的,怎么,想到了吗?”   “想到了,我不付帐,把你留在这,你说怎样?”邱灵赋便站起身整了整衣袖,似乎真要走了,他得意洋洋看那阿魄。他没钱,即使武功拔众,在这紫域也无法赖账的。   一言概括,这紫域,就是市井化的江湖,江湖所有别人艳羡的逍遥与洒脱,在此被剥离得分毫不剩。在这吃饭要钱,过夜要钱,有人在外光凭一身武力欺侮百姓,可这里不行。江湖人有善有恶,鱼龙混杂,可表面上都是正义的。   紫域便凭着这真实或虚假的正义,制衡着,维持着这片朝市。   要是阿魄没钱,这顿霸王餐,恐怕不如在外的吃的舒服。   谁知那阿魄神色不动,竟像是一点也没察觉出邱灵赋的用意来,却也站起来拉住他的手腕:“别走啊,这肉你都还没吃一块......难道你这鹿肉点着,是因为知道我会来吗?”他语气里字句无一不带着调笑,这副街头登徒子一般的模样,让邱灵赋觉得那衣角都粘腻起来,恨不得狠狠挣开,可那手劲大,却是挣不过。   阿魄还一身酒气笑问他:“鹿肉可是有补脾益气、温肾壮//阳的功效,你特地给我吃这个干什么?”   这臭叫花莫不是醉了?说起话来就这般流里流气的,前几日他虽爱逞口舌之快占自己便宜,却也不似今天这般胆大。   要把自己当闺房小姐来调//戏吗?邱灵赋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顺着他的话便讽道:“让你补补,不是怕你那里不行么?”说着还赤//裸裸又万分不屑地看了阿魄下面一眼。   他却不知,自己这一眼,可是看得阿魄浑身发热。   邱灵赋身着浅色锦衣,又是肤白如雪,发如雾丝,整个人一眼望去仿佛比周围更是明亮夺目了几分,任是谁都忍不住往他身上多看几眼。细看五官清秀俊俏,薄薄的唇角仿佛嘴角永远挂着恶意,而眉目间透着一股子的澄澈如溪。他那眼神,并不是对万事一无所知的干净,而是万般情绪放肆昭显的无畏。   此时喝下去的那点美酒和鹿肉带来的满足却在身体四处流窜,阿魄觉得自己浑身感官登时敏锐起来,浑身欲//望被兀自放大了一般。方才邱灵赋那一眼,盈满的恶劣与挑衅,却让阿魄欲念都不禁地颤栗着,把却又绵绵地化为香甜的悸动。   他握着那邱灵赋温凉的手腕,他那脉搏就在自己手心里跳动着,不禁心念一动,手劲大了一些,又把邱灵赋扯得近了一些,好让那人生动的眉目,倒映在自己一双醉眼里。   邱灵赋自然是不会放任他扯住自己的,他猛地向前一趔趄,一只手便啪地撑在彼此之间的桌子上,不让那人再任意妄为地把自己扯过去。邱灵赋嫌恶地把头往后:“你酒量真差,酒品也差。”   阿魄忽的一笑,手上却是一松,放了他。邱灵赋立刻将手抽回来,另一只手便去揉鐼捏那被拽得有些发白的手腕。那点酒倒不至于把阿魄灌醉,只是此时夜景怡人,喝的酒醺人,有些躁动,那邱灵赋就在眼前,阿魄不禁想这样那样一番捉弄。   阿魄看他转身又要走,便道:“这就走了?许碧川都快知道饭酒老儿是何等人物了,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邱灵赋一顿,驻步问道:“什么意思?”   阿魄笑笑,高深莫测。   邱灵赋强忍住要凑上去揪这人衣领的冲动:“你告诉他的?”   这人真是可恶,他坐在这里老一会儿,吃着自己的东西,竟然还吊着自己胃口,对这事不说一字。这会儿才透露半点,让自己猴子似的干着急!   阿魄看邱灵赋目光放在自己领上,似乎又觉得喝了酒浑身开始发热,便下意识扯了扯衣领,衣领便被扯得有些松垮,露出那麦色皮肤紧实包裹的光滑锁骨。   他笑道:“怎么会?”他又好心提示道,“你忘了你昨夜伤了人吗?这么大的破绽,你觉得许碧川会放过?我来那会儿他早已找到那人,这会他恐怕快出来了,我是拦不了的。”   邱灵赋看着眼前那醉眼笑看自己的阿魄,心里想起昨日被自己扎了两针的那人。他心里不觉得愧疚,反而嫌昨日那人多事。   他指着桌上的鹿肉,不甘道:“我请你吃了这肉,你带我去找那人。”   阿魄一双笑眼就没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他答应道:“好。”   一左一右离了那家酒楼,迷离灯色下走了一会,两人竟是默默无闻,可邱灵赋觉得有一点不自在,微微侧头一看,便发现那阿魄低着头,一直往自己脸上偷瞧。   他藏不住心事,便拉下脸皮问那叫花:“你看什么?”又调笑道,“莫不是发现我像你爹了?”   阿魄手中还提着半壶酒,步伐懒散,低头看他道:“你猜一猜?”   邱灵赋扭过高傲的头颅,嘴角轻蔑:“我不像你爹,像你爷爷。”   阿魄盯着邱灵赋那唇边勾起的弧度,笑道:“你倒是会占便宜。”又道,“你说我酒品差,我看你吃相才差。你这吃得满嘴是油,也不擦一擦?”   邱灵赋心里想着不信他,可又忍不住觉得自己那嘴角真的油腻汪汪的,这笑也笑不自然了。   “不信?你看着街上的男女老少,是不是都看着你?”阿魄骗他。   邱灵赋眼睛滴溜溜快速看了周围的人一眼,那些男男女鐼女明明就是正常地这么走着,可邱灵赋却就是忍不住用手往嘴边一擦,在那些红彤彤黄澄澄的暧昧灯光下一看,果然嘴边还脏兮兮挂着油渍。   他不甘心抬眼看了阿魄一眼,这人虽然看似邋遢,但那油腻的鹿肉吃了这样多,却是嘴角干净,该是用帕子擦过了。   这人脸上衣上都是乌黑黑污渍一片片,却还管着嘴角哪一点油?真是怪人。   自己平日里虽然也爱干净,可有时这些小事却也会不小心忘记,毕竟被邱小石啰啰嗦嗦照顾惯了,人也懒惯了,自己一人便粗心起来。   那阿魄从怀里掏了掏,竟是取出了一块帕子。他把那帕子正要往邱灵赋手里一塞,邱灵赋手却往旁边撤去了,抬眼警惕看着他。   阿魄道:“这块干净的。”又在邱灵赋眼前晃了晃,心知肚明,“你还是少下点毒,你看现在,别人要对你好,你自己倒是疑神疑鬼的。”   邱灵赋一把扯下那帕子,毫不客气放在嘴边把油擦了,又把手上的油也擦去。   “你真不怕我下鐼药?”看那邱灵赋把身上油渍擦得干干净净了,阿魄又笑道。   邱灵赋身体才一僵,又摸了摸那细软的帕子,马上意识到这阿魄不过是在玩弄他,便回了一句:“不怕。”   说着倒也是毫不客气,把沾染了污秽的帕子又扔给了阿魄,阿魄下意识一接,手一抖却刺痛一般放开那帕子,那帕子又飘飘摇摇落在了地上。   阿魄却不再去捡那帕子了,任由它在地上躺着。   苦笑一声,便又追了两步,赶上径直往前走去的邱灵赋:“你什么时候又抹了毒上去?可比昨天茶杯上抹的更舍得了。”   邱灵赋看他中计,心中一块,便笑道:“那是自然。对于你,再精贵的毒,可没有什么舍得的。肚子饿了尽管和爷爷我说,有机会一定让你尝遍我珍藏的宝贝们。”   阿魄眼睛盯着他那抹坏笑,却也道:“那要看你施舍的吃食怎样了。不够美味,我可是不吃的;足够诱人,就是这世界上最奇的毒,我都愿一试。” 第13章 十三、紫域(九)   许是这灯火太氤氲,人走了一天也累了,邱灵赋听这话,竟然也听出几分洒脱的江湖味来。   可邱灵赋终究只是感悟浅浅,他的反应不过是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可真有病,有毒的东西也吃得下去。”   阿魄看他像也像在看傻子:“蠢,真正有毒的,我当然不会碰。”   难道我下的毒是假的么?邱灵赋又想到自己下在胸口的那毒,阿魄便没碰。   阿魄又道:“你给昨天那人下的那针毒,是不致命的,对么?”邱灵赋嘴角紧闭,似不愿作答,又摇着头自顾自道,“但病发可怖残忍。中毒之人听不见,说不出,只能看着浑身带血自己无能为力。虽没有疼痛,却叫人生不如死。昨日我师姐尾随那些人到了客栈,暗中看到那人同伴离开后意欲寻死,实在不忍,师姐便救下那人,拜托我去寻求解药。要不是我恰好知道饭酒老儿是谁,恐怕这人即使被我师姐救下一时,也真的会想办法再寻死。”   邱灵赋微微抬头看那阿魄,目光里对他观察了起来。这人好像极少这么说过话,字里行间虽说不上严肃,可这认真的模样却是少见。他忽然记起那日自己给他那粒松子糖时,他说过一句“你要施舍我么”。   那专注的模样与认真的语气,被他狠狠压制的邱灵赋,时不时想起,还是想笑。   他心里不解阿魄说出这些来,是个什么意思,可阿魄也不再解释了。   “到了。”还在想着,阿魄便道了这么一句。眼前一座简单大方的客栈上,挂着“飞凤客栈”四个字,这便是那倒霉之人昨日入住的客栈。   远远的还没到那客栈,邱灵赋便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就在那客栈跟前,与什么人道别着,还在说着什么,眉间神色凝然,一派严肃。   “糟,他发现了。”阿魄这般陈述道,语气却是见怪不怪一般,像是看着好戏。   邱灵赋便脚步一顿,躲到了一旁的小店,用那街上小贩架上琳琅满目的小食与五彩奇异的小玩意,严严实实遮掩住自己。   阿魄也拖沓着步伐与他一同躲了过来,看他贼兮兮又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又调侃道:“这么怕他?”   邱灵赋下意识道:“不怕。”   他方才几分莫名的担忧与焦虑,在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似乎也被自己这句话震慑住,瞬间毫无踪迹。那些细微的心绪,通通被他压到心里深处,一点也感受不到了。   “那为什么我发现你是饭酒老儿,你要与我拼命。但这许碧川发现了,你却要躲着。”那乞丐却是不依不饶,偏要问。   邱灵赋理所当然道:“就算他知道了,他又不会害我,我为什么要与他拼命?”   那乞丐挑眉,自己像是要害他的模样吗?可他却又步步紧逼道:“他不会害你,你又为什么要躲?”   邱灵赋被他问着内心烦闷。   他要躲,不过是自己想躲。   他不想就这么撞见许碧川,他还不知要如何与他解释饭酒老儿。邱灵赋我行我素惯了,他不习惯去解释自己由心而为的事。可他又是明白的,自己必须解释明白,这与对象是不是无所不知的许诸葛无关。   似乎他,邱灵赋,与邱小石、邱心素、许碧川、孙倾红等这般人相处,本是不该有任何芥蒂。   他这么囫囵吞枣一般想着,心里又乱又烦,好像有无数丝线搅了一团糟。   他逃避着,便把自己又牢牢内心封闭起来,不再细细去想了。   “嗯?”那惹人厌的阿魄却又问了一声,似乎是在等他回答。   他回头看去,那阿魄也随着自己躲在这小店旁,却是靠得太近了。那双半醉的眸盯着自己,整个人光是看着就能看出酒味儿重了,因为阿魄那双平日里即使含笑也难掩锐利的眉眼,此刻也柔了几分。   可邱灵赋却无论何时,这阿魄都是惹人厌让人恨的。   这人偏偏要逼着他似得,让自己把那些刻意忽略的思虑一丝丝拉回,去剖析自己的感受。如这些异样的微小情绪,自己活着十几年也不是没有过,一向是能忽略就忽略,何曾如此细细琢磨过?   邱灵赋却是手肘一顶:“酒鬼,滚远点。你这酒味太重了,我怕自己忍不住想杀你。”   “你还有什么毒不妨放马过来,”阿魄不怕死地欺身邱灵赋,“我倒是很期待。”   邱灵赋的手当真又在袖中摸起□□暗器来,心思活络着:这阿魄看来是醉了,这样靠近自己,全无防备......醉了的人警惕心再大,感官再敏锐,恐怕要大打了折扣......方才他不就摸了那帕子么?不如今夜想想法子,或许能逮到机会,给这家伙一点教训。   他微微阖眼,把眼底的那些小算计遮掩一些。要是能让这人吃点苦头......邱灵赋心里悄悄地兴奋起来,难以抑制地怦怦跳动着。   他又开始算着这样那样残忍或有趣的恶作剧,方才心中的烦丝就是那么轻易地,被吹得一干二净了。   许碧川人已经走远,两人才从那小店背后走了出来。邱灵赋半句话不说,便径直往那客栈走去。   阿魄拉住他:“你去干什么?”   邱灵赋手被拽住,便手腕用力与他抗拒,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阿魄便看到了,他看那客栈时未曾抹去的神色。   那眉眼线条描摹的一片纯然,而眼中却是恨意昭然的阴狠,那么□□而肆意。他心里不由得一跳,却阻止道:“你想去报复那可怜的人?”看邱灵赋面色一片执着,却又轻声道,“真蠢。你被许碧川察觉,这与他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下手太狠,用那等奇毒,许碧川会发现么?”   他又道:“不过许碧川也未必会猜出来,你那毒太奇,他若不知道你有此毒,大概也是不会发现的。”   可许碧川是知道的。   花雨叶奇花异草甚多,自己这些宝贝玩意儿都是从邱心素那里得来,而邱心素的药也是从花雨叶来的,许碧川是花雨叶的人,要是猜不出来,那恐怕是要愧对“许诸葛”之名了。   邱灵赋还欲前去那客栈,道:“那人可恨,我去把他......”邱灵赋说到一半便不说了,自己为什么要与这乞丐解释?“管你什么事?你还当你便衣官差不成?还是什么救世的大侠?”   那乞丐手一伸,把前脚已经跨出去的邱灵赋拦住,状似漫不经心随意的一个动作,力气却大得很,直把那邱灵赋踉跄得像是捞过来一般:“那人可真倒霉,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被你弄得这样惨,还要帮你背负一个被发现的罪名。你说要是今早那翁一苇或是陈巍见你多说了两句不中听的,看你不快便把你暗地里害了,你委屈么?”   邱灵赋愣了一下,却自信道:“他们害不了我。”可他说着,却是缓缓卸了力气,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彩,看着阿魄。   阿魄看他不再反抗自己,似乎要放弃了去找那倒霉蛋的麻烦,便也松开了手。这手一松开,邱灵赋转身就走。   不过走的方向却不是朝着那客栈。   “去哪?”阿魄拖欠着步子跟上去几步,“不找他报仇了”   “要是打得过你,我就去找。”邱灵赋扔下这句话,倒是不怕承认自己打不赢那人了。   “我去找许碧川。”说着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魄停下,不再追了,只醉着一双眼看那远去的颀长的背影,灯光照在邱灵赋发上绒绒一片,人影似乎都朦胧飘渺了起来。这人静静的时候仙一般,可心眼里坏着呢,让人不提防都不成。   他这么想着,嘴角边不由得勾起了好看的弧度。又在凉凉的夜风里站着看了一会儿,看到那人走远了,不见了,只剩下陌生的人来人往了,才迈开步子,转向那身旁不远的客栈。   阿魄走进那门口,与那客栈掌柜的打了声招呼,那掌柜似乎见过他,对他友善一笑,也没再问,便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阿魄上了楼,便悠悠转到一间房前,敲了敲门,里面一女子警惕道:“谁?”   阿魄道:“我。”   门吱呀一声,一位二十上下鹅黄衣衫的女子从里面把门打开,阿魄便走了进去,他看了看床上那人睡得神色安稳,便道:“这人看上去是快好了。”   “这毒不致死,却也可怕。多亏了你那瓶药,可见这饭酒老儿心肠没有坏到那种地步,给的解药倒是真的。”那女子爽朗道,这躺在床上的人与他毫不相干,可这病好了,她心情似乎也变得不错。   阿魄不禁想到昨夜自己威逼那人交出解药,要不是恐吓一句,恐怕喂进这人嘴里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他看眼前女子误会,却也没多说,任由那女子把这饭酒老儿往好处想了。   “师姐,方才是有人来吗?”阿魄又问道。   沈骁如道:“有一书生打扮的谦谦公子,来探望这位林公子的......怎么?我看着也有些可疑,看他也没害人,可也不好拦着,这人是何人?”   “那人是许碧川。”阿魄顿了顿,又低声道,“他恐怕知道了饭酒老儿是谁了。”   沈骁如惊讶道:“他就是许碧川?他就这么看望一会儿,他便知道饭酒老儿是谁吗?这......这许碧川,看来可真是和传闻一般的厉害!”她脸上不由得漾起了敬仰之色。   阿魄苦笑着摇头:“不过是这饭酒老儿就是他熟悉的人罢了。”   沈骁如忽然神色却严肃起来:“阿魄,你说那饭酒老儿,是一天性纯然、聪明机敏又幼稚鲁莽之人,又一直护着他不愿告诉我们他是谁,这会儿被许碧川知道了,那可怎么办?”   阿魄道:“没关系,那许碧川也定能知他绝无恶意的。”   这正说着,门外又有人敲门,并有人叫道:“骁如、骁如!快,可把我渴死了!”   沈骁如去开门,门外一瘦高竹竿儿似的男子便趔趄倒进来,直扒着冲那桌上的茶壶而去,拿着杯子便给自己倒了水,一口气喝了好几杯。等解了渴,这才缓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这还有一人似得,夸张瞪大眼,口中的茶水似乎都要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后,便大叫:“哟,阿魄呢。”   床上的病人动了动,眉头紧锁。沈骁如细心瞅到,便道:“小点声。”   阿魄只笑道:“肖十六,你人都找来了吗?慌慌张张的。”   肖十六被沈骁如说了一句,声音立刻低了下来,却散漫道:“找来了,在楼下呢,娘儿俩罗里吧嗦,和这林公子几位好友还在问着,哭的太惨了......不是,我说,你不是说去找那饭酒老儿玩去了吗?怎么就回来了?又想吩咐点什么?让不让人轻松轻松了......”   这人说话妖里妖气的,却忽然一顿,沈骁如看他那神色不对劲,刚想问,却见阿魄也一般警惕了起来,便低声道:“怎么了?”   这话刚说完,沈骁如便也感到有人武力不俗之人在四周兜转,似乎犹豫着靠近。   阿魄神色一松道:“果然......别让他发现。”   其余两人也下意识屏住气息,沈骁如看阿魄脸上那抹笑容,却又平添几分疑惑。肖十六也挑起眉头,不知这阿魄葫芦里买着什么药。   阿魄唇边不自觉挂着淡淡的笑意,口型吐出四个字:饭酒老儿。   肖十六忽然露出了颇有兴致的神情,沈骁如也是几分好奇。   他就知道这邱灵赋,哪会放弃得如此轻易。   外边那人犹犹豫豫,似乎觉得这屋里威胁不大,便放下了心房,靠近过来。忽然窗边一声响动,一道浅色人影便出现在房间内,那人身轻如燕,轻轻巧巧便从窗户跃了进来,一动一静,飘逸得如同从天而降一般。   肤白发浅,眉目出尘,风姿灵秀,正是邱灵赋。   可此时邱灵赋却是神色一顿,动作也僵起来。这本想象中无一外人的屋子,却除了那病人以外,竟有三人在此,而自己竟然方才毫无察觉。   而其中一人,脸上挂着自得又恶劣的笑,仿佛一切俱在掌握之中。   好似再讽刺着自己的愚蠢。那便是那方才才分开不久,以为被自己缓兵之计诱开的阿魄!   可他却在此从容不迫等着自己。   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第14章 十四、紫域(十)   “你......”   讶异的惊叹还未说完,那阿魄却以绝对优势的速度闪身到他面前,促狭笑了一声:“抱歉。”   难以掩饰眼中的震惊,危险的逼迫下,下意识往后一退,可阿魄罪恶的手已经伸出,又准确无误地点住了他的穴位。   讶异之色还在脸上,肖十六与沈骁如两人心中仍旧惊愕,谁能想到这饭酒老儿,竟然是这么一位容姿惊人的少年郎。   肖十六咂舌过后,便谴责起阿魄对客人的粗\\鲁来:“阿魄,你点他干什么呀!这么一个天降美人儿,你点了他,木头一般的,多没劲?”   眼珠子划到了这嬉闹的陌生小子身上,上下打量。   长腿长手,瘦杆儿一般,倒也还有几分卖相,可说起话来啰啰嗦嗦,眉眼嘴鼻无一不在夸大着自己的言辞,每一句话说得就像街头滑稽的表演。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人与阿魄一块,看来不是什么好人。   肖十六凑到他面前,叨念着:“饭酒老儿饭酒老儿......你哪像饭酒老儿了?你不会是冒牌货吧?”   说眼瞧那邱灵赋头发色泽偏浅,松松软软似乎可以想象摸起来的触感,手又不规矩往邱灵赋胸\\前一绺头发上撩去。   却被哗地一把打下。   一惊便抬头一看,不是阿魄还会是谁。   阿魄眼神微闪锐色,皱眉:“别碰。”   在两人身上转悠两圈,心思敏感又富于想象力的肖十六,露出了看出意味的得意神请来,“哟”地一声便笑道:“为什么呀?”   随即又挑高声调,合情合理解释道:“我不过是看他头发挺有意思的,想拿来看看......咦,阿魄呀阿魄,你身上的酒味儿,未免也太重了一点吧?”   他别有深意地审视起阿魄来,这位老友在做出那陌生的举动时,脸上也敛去了一瞬微愕,自己可没有放过。   这前后不搭调的言辞内容与那复杂的神色,阿魄却听懂看懂了,对这彼此心知肚明的好友色授魂与。   为遮掩难以补救的鲁莽,他脸上才欲露出淡然自若,可却又不自在地把眼珠子掠向了那罪魁祸首。   敏锐地注意到那人目光放在了自己,邱灵赋白眼一翻,回他绝对的轻藐。   即使全身上下除了心脏与眼眸,几乎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也要竭尽自己唯一所能,给他以反击。   阿魄笑了,那人的模样深深印在自己眼里。他看出那人怀着积蓄着恶意,早早地便等着与自己目光交汇的瞬间,伺机微弱地示威。   这种感觉倒是不太坏。   那表情,自己倒是喜欢。   阿魄若无其事,对肖十六道:“你还是别逗他,这人爱记仇,我怕你被他报复惨了。”   肖十六下意识看了那床上的病人一眼,又浮夸至极不知真假地打了个寒颤:“哎哟!怕死我了!”   说着看邱灵赋像看那些害虫毒蛇一般,两下跳到了沈骁如身后,不知有意无意地提到:“你们说要是我也变成那样了,穆融会不会也像他妻女一般来看我呢?”   沈骁如不似肖十六这般爱惹是非,一直在一旁饶有兴趣看着几人,此时听他胡言乱语,却也惊醒道:“林公子的妻女是要来看这林公子的,怕这会儿就快要上来了,可这......”   沈骁如迟疑起来,纠结的目光放在那年纪比自己还轻一些的少年上。   实在叫不出“饭酒老儿”四个字来。   “邱灵赋。”阿魄看出了她的为难。   阿魄何等聪敏,当然也明白了她未尽之话的用意:“我知道,我与他在这屋子里一起藏着便是。”   钢铸链条一般牢牢锁住邱灵赋的眼神,从未离开,此时掠过一丝玩味,慢条斯理:“饭酒老儿就是来探望病人的,怎么能走呢?我怕他看了自己伤的人太为难,也只好陪着一起留下来了。”   那人注意方向所在,也被他清清楚楚被阿魄看进了眼睛里。   那双琉璃一般剔透的棕褐色眼眸,此时被不远处气质利落款款大方的沈骁如吸引了过去。   长发半挽,身着鹅黄轻衫。一双眸如静潭秋水,线条勾勒得温柔。   乱七八糟的故事传说里,许多优柔哀婉,结局凄苦的女子,邱灵赋都把她们想成了这样的眼睛。但从邱灵赋看到这姑娘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绝不可能像那些女子一样,死在那些郁郁而终的诗情画意里。   因为这人眼里没有那些繁杂的愁丝,眸里的情感简单利落。   那是江湖女子的气质,邱灵赋在自己母亲和一些花雨叶弟子身上看到过。   三分熟悉,让邱灵赋难得地神色动容,目光在那女子身上多停留了几分。   忽然一股不容违逆的力量袭来,邱灵赋惊骇却无法动弹如一块任由宰割的木头。   惊醒过来,才看到那阿魄把自己起抱又轻巧一推,然后自己竟然被那阿魄像珍藏宝物一般小心塞进了床底!   身上的锦衣该是被划拉出几道污\\痕,头发也散乱拖在这灰尘厚积的地上,像是上好的丝缎落进了淤泞的泥污里。   邱灵赋眼中充盈着灼热得惊人的愤怒与嫌恶,可行动上却毫无招架之力。   甚至连想要在心里想象一下自己把阿魄千刀万剐的能力似乎都丧失了。   他毫无自信,甚至退却起来。   任何投机取巧,在力量的绝对碾压下,都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床底视角低矮,房间里铺进的光像是月光洒在窗边晕至墙角,邱灵赋那张动也不能动的绝色脸庞就在这一半昏暗里。   床底的光遮去一半,一道人影塞了进来,不容分说地硬是把这狭窄的空间里挤得容下两人不可。   “说陪着你就陪着你。”狭小阴暗之处,把一层尘埃当做舒适被褥一般,这把自己送进来的人,毫无顾忌地躺在邱灵赋身侧。   被自己影子埋进更深黑暗中的双眼,依旧闪烁惑色惊人的怒焰。   阿魄轻哂:“就算太感动,也没必要这般盯着我。”   这时,这狭小二人空间之外的世界里,传来肖十六要死不活的声音来:“这林公子真可怜,自己受着毒物折磨也就罢了,这害他的人和救他的人却还要偷情一般,在这床下窃听他与妻女探望。唉,真是可怜......哎哟!”   一粒石子儿从床底暗箭一般射出,准确无误啪地打在自己小腿上,除了阿魄还能有谁?肖十六一边朝床底怒视而去,一边“嘶嘶”吸着气,便投降道:“不说了不说了,有的人可真开不起玩笑!”   几声礼貌又急切的敲门声叩在门板上,沈骁如肖十六一对视,怕是那林公子的妻女要来了。   沈骁如朝床底瞥去,思忖到这位置虽惊险,可林氏夫妇都不会武,该不会发现的。   却又不放心道了句:“你们小心一点!”便转身去开门了。   床下阿魄看两人走远,这才又回过头,稀奇的目光打量着邱灵赋那双游鱼一般生机活络眼睛来。   那双因怒恨而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诱得阿魄心里溢满了手可摘星的满足,又混杂着遥不可及难以触碰的贪念来。   满足和贪婪,两种对立的心绪毫无章法地交织着,阿魄的心脏承受着这样巨大的矛盾感,面上平静如水。   彼此之间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邱灵赋被这酒气笼罩着呼吸困难。   脸上细细的汗毛贪婪地品味着邱灵赋的凌乱呼吸,明知不是自己所期盼的原因,可阿魄却迷惑自己麻痹地感受着此刻莫须有的暧昧。   “你看我们像不像同床共枕?万千尘芥为床,朽木劣根为被。”阿魄的笑意让邱灵赋难得难堪几分,“你我两个,一个朽木,一个劣根。你猜猜你是哪个?”   邱灵赋似懂非懂地瞪视,他把这陌生又让人难耐的气氛视为羞\\辱。   外边传来刺耳的开门声,这骤然平添紧张气氛的声响,却丝毫不能减弱阿魄的身心愉悦,仿若成千上百个日夜躺在干爽稻草上的惬意。   那双敌意的眼不依不挠地诱惑着自己,看得阿魄头脑昏沉,酒醉仿佛更甚,不由得把视线从邱灵赋移开。   可这人的呼吸却清晰传入耳中,小猫一般若有似无地蹭着自己的耳朵。   心怀四方浪迹天涯的年轻浪子,被自己躁动的心撩得虚心,渴望却又不敢再看那仍不忘敌视自己之人。   他下了决定一般,把邱灵赋侧躺的身子推到。   此举立刻换来邱灵赋愈加愤慨的眼神来,阿魄不理会,他就在这狭隘的床下,撑起身子,一只手拥抱似得放置在邱灵赋另一边,手脚并用。   邱灵赋立即了然,阿魄要从自己身上爬过去。   阿魄在他耳边吹气一般低语道:“我不挡你的视线,也让你好好瞧瞧,这位林公子会怎么和妻女数落你的?把你的罪行,你的恶劣,你的可恶,通通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你也不能不在乎,因为我要惩罚你。我要替天行道,专门惩罚你这样屡教不改的小人。”   为隐藏自己的心虚,对好动却被禁锢在此的可怜人虚言恫吓,自己可真是恶劣。阿魄心里轻巧地呿了自己一声。   这阿魄才把身子挤了一般,便拥挤得两人都透不过气起来,两人胸\\口仿佛贴在了一起,频率不一却同样躁\\动的心跳撞击着彼此的胸膛。   这一切小心翼翼又悄声无息,倒是像暗地里做什么勾当,真像偷\\情一般。   几乎是擦着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的身子过去,肚皮擦着肚皮,腿挨着腿,头靠着头。   并蒂莲连理枝似得紧密。   身着的布衣也若无物一般,大口喝酒吃肉后燥热的身体,更是烧了一般滚烫,身\\下人传来的挤压之感的每一处地方,却让他从未有过地酥麻刺激。   把下巴艰难地往后收了收,这才没让两人嘴唇挨上。   鼻子却是野兽示好一般轻轻擦了过去,这是蠢蠢欲动的私心作祟。   阿魄垂眸看那精致下巴上嫣红诱人的薄唇,口舌早已干涸,喉结鬼迷神窍地蠕动,呼吸更是紊乱不堪,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来。   满脸苦大深仇的邱灵赋,眼里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这拥挤是拥挤,难不成真有这么费劲么?   江湖风浪里闯荡颠簸的阿魄,身体遭受刀枪,历经苦难百折不挠,阴险与狡诈亦是有所见识,内心清明坚韧不催。   可沉溺我行由心之乐的他,十八年来初尝青涩,此番情\\欲\\横生,竟也学着克制起来。   想来邱灵赋也是从不委屈自己之人,却与自己也有不同吧。   要是真有所爱,想必他定是幼稚又愚昧,定要肆意纵\\情声乐,贪图爽利去了。懵里懵懂的,会把心爱之人吓跑也不一定。   光是这么想着,心中弥漫的竟是蚀骨的酸味儿。   那么那个人,一定要是自己才行。   因为自己是不会被吓跑的。   他痴迷的神色被黑暗藏得很好,邱灵赋看着他,却毫无察觉, 第15章 十五、紫域(十一)   当阿魄终于挪到邱灵赋身后时,解脱了一般呼了口长气。   刀尖上磨砺天地里逍遥的人想着,自己这辈子最难捱的苦难,也不过这一关罢了。   让他背对自己,不再需要应付那双甜美毒液一般的眼眸。自己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借起了酒劲与微光,目光贪婪舔\\舐邱灵赋那柔软的头发和白皙的脖子。   此时倒是全然没了方才那点青涩得鄙夷自己的不知所措来。   他就蜷缩在这狭小的暗角里,肆意妄为地听着自己阵阵心悸。   今夜这酒里狂性的味道,混杂在邱灵赋干净的气息里,灌满口鼻。   他这会儿只看着,却不再去碰眼前这人一点半毫。   即使他被自己点了穴,动弹不得,反抗不得,即使这地方多么狭小,多么阴暗,自己可以做到无人察觉,也可以为自己任何触摸的举动找到合理的借口。   当这床榻之下无人知晓的一切终于归息平静,谈话的动静才清晰传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听着沉闷又遥远。   一女孩奶声奶气,不断地喃道“娘、娘”。   “谢谢肖少侠......和沈姑娘的照顾了,可沈小姐毕竟是女子,孤男寡女,实有不便。以后我家相公就由我来照顾吧。”声音嘶哑暴露了她的才止的哭泣,可话至沈骁如的生硬,小动作一般清晰地传递到听者的意识里。   肖十六嗤笑一声,也不怕挑明:“林夫人,我送你来时也不是孤男寡女?我们不过是想帮你们罢了,骁如从昨日起就没有离开过这房间,也不过是想救他。江湖人么......可没这么多规矩。”   “可......”林夫人还欲说话。   为了避免听到更为难堪的话语,沈骁如打断了她的话,对肖十六:“林夫人不是江湖人,心存这样男女规矩也是正常。”   语气里不卑不亢:“但林夫人,我照料林公子做的也只是救人性命所需的分内之事,你大可不必介意。现在林公子毒已解,过几日便会好,我也不会再踏入这房间一步。”   既没有全宽待林夫人方才对自己的猜忌冒犯,也没有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说得给那林夫人是留了三分面子,但也强硬正气得让那林夫人退却了几分。   床下死尸一般横躺的邱灵赋,眼底也不由得快意起来。   他听了此话心里也同样解气。   从小与花雨叶姑娘们相交甚好,更有难得臭味相投一同捣蛋的青梅竹马含嫣,使得他的心乐于看到令人刮目相看的女子。   他心里又无聊地揶揄:不过这夫妻俩还都挺爱嚼舌头,也算是天生一对了。   林夫人可从未与江湖女子打过交道。   平日里与自己搭话的姑娘家都细声软语,要是自己这般指责男女之别来,都是要羞愧得抬不起头的。   没想到沈姑娘却是这般脾性,而那少侠也如此护她。   暗悔自己口上说了不中听的,把自己与救命恩人的关系闹得这般僵持,她结巴道:“我、我只是......”   可又别扭地不愿认错,只好转移话题:“总之,还是感谢沈姑娘了,我这出门匆忙,只带了一些银两,还请沈姑娘与肖少侠一定要收下。”   沈骁如没说话,但肖十六却把那银两毫不客气地收了,他在手里颠了颠那袋子很有分量的银两:“既然林夫人要我们收下,那就不客气了。”   说着两人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把门轻柔又小心地阖上,人却没有急切地过来。   那女孩天真地看着娘眼帘的晶莹,问道:“娘你怎么了?”   林夫人把丝绢拽在手心里,声音里带着虚弱的哭腔:“娘没事,瑜儿乖,我们去看看爹爹。”   在床底,唯能看着那林夫人步步靠近,裙摆盛开的荷花似的漂浮过来。   那小女孩被抱在手里,大概不过两三岁吧?要是放下地上走着,看到这床底有两个人,会不会被吓得嚎啕大哭呢?   顽劣如邱灵赋,可对逗哭小孩没兴趣。   而身后这阿魄,这般厉害,又狼似的狡诈,怕是决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正想着身后那危险得安静的人,便感到胸\\前一阵异样又温柔的压迫,让他呼吸再次艰难凝滞起来。   身后潜伏的人拥抱一般把手按在他胸前,耳边有人凑来,呵气似得悄声道:“她们走来了,你怎么不慌?”   为什么要慌?和阿魄做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心底意外地坦然自若。   后背因为那人的欺身紧密无间地贴上了那人的胸口,浓郁的酒气又再次袭来。   邱灵赋方才的心静气静,竟然也被这股酒气扰得心神混乱。   甚至错觉地以浅薄的肌肤,感受到了身后那强大之人心如擂鼓。   他从不把错觉放在心上。   林夫人已走到跟前,邱灵赋在床下以低微的视角观察,仅能看到那款款绽放的裙。   再轻盈的脚步声到了耳边也放大了起来,不自觉的紧张,让邱灵赋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此时若是能伸手,恐怕自己都能冒犯地抚摸到林夫人的裙摆来。   小女孩被放在床上,她爬了会儿,软软道:“娘,爹爹睡了。”   林夫人坐到床上,似乎在摇那昏睡的人:“相公,相公......”   床上没有动静。。   “相公......”林夫人焦急起来,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推得也使了点劲。   小女孩也帮着她娘:“爹!”   看不到那林公子如何,只听到林夫人崩溃一般的哭泣声,和小女孩叫起来尖嫩的声音:“爹,别睡了,起来,娘叫你呢。”   叫着叫着,看娘落下眼泪,自己也不由得哭闹了。   声音嘈杂地交织在一切,听得邱灵赋心烦意乱,不由得心里埋怨着床上那毫无动静的人来:不过是一点毒,又不致命,妻女这般叫嚷了,也不醒来瞧瞧。   身子微微撑起,强硬地凑到邱灵赋耳边。   果真把邱灵赋吓了一跳,那母女离两人这般近,自己这般冒险,终于让他万事无所谓的淡然露出了破绽。   仿佛是含在嘴里的声音,碾在邱灵赋的耳朵上:“都是你。”   把唇毫无阻隔得贴在邱灵赋冰凉的耳畔上,这三个字仿佛随着一股酒气便送到了他的耳道里,波及了耳边绒绒的发丝,通通也不安分起来。   每一个字都温热柔软地摩挲着他的耳朵,这仿佛的不经意之举,逼迫着那娇嫩青涩的耳朵开始通红。   一向带着厚脸皮的恶劣混蛋,无论是面对尖锐的嘲讽或是霸道的恐吓,刻薄的奚落或是愤怒的斥责,都视若无物。   这人的心仿佛一团柔韧的棉花,让人怎么打也使不上劲,怎么也伤不了他。   仿佛刚出生的孩童,大吵大闹,肆意折腾,□□地挥霍悲喜,又毫不在乎他人的苦乐,从不知道羞愧为何物。   让人又爱又气。   可这无情无畏之人,却是第一次去悉心留意到这样陌生的肌肤之亲。   此时空间拥挤,狭小黑暗,又是在人眼皮底下偷听,浑身上下不由得一片敏感,对周遭一切更是观察精细起来,   就像寂静夜空里的孤独虫鸣,他当自己微不足道小声低微呢,可即使是那扑翅的轻微破风声,已经足以让夜空下所有过客都能听到他的秘密。   即使对于未曾涉足秘密领域的愚钝之人,也能察觉一二来。   这一点气氛的异变,让邱灵赋倍感警觉。   心里不安又疑惑,莫名的烦乱因何而起,又为何物。   像是一片自己未曾触碰也不曾留意的领域,陌生又恐惧,那片领域对人来说即使禁地也是乐土。   这领域对世间的人而言,无论是对身体还是灵魂,都是天然的诱\\惑。   可他习惯性趋利避害地远离,即使那片领域对自己而言不是欢喜也没有苦痛,还是一片白纸。   甚至不愿细细了解,便想仓皇逃走,逃回自己那片仅一人逍遥的欢乐天地。   他又如此地愁苦不经心,床上才响起微动,邱灵赋的心烦意乱便到此为止了。   林公子昏睡着,只是人虚弱,睡得沉,被吵了一阵,终于悠悠醒来。   看到眼前的人,在至亲哭泣与激动的呼喊中意识回笼,才恍惚道:“瑜儿,知兰......”   林夫人止住啜泣,哽咽道:“相公,相公,你好些了吗?”   小孩儿也扑通扑通在床上翻腾:“爹爹。”   虽躺在床上,可林公子却连声安慰道:“好了,我好了。”   便去拉那林夫人的手,想要安抚她,可林夫人却把手一抽,没让他拉着。   床下两人虽看不见发生何事,但也能感受到气氛一凝。   林夫人的声音仿佛闷在了胸腔里:“我听你那些朋友说了,这毒不至死,可你......却要寻死。”   语气里埋怨和气恼交织。   林公子瞧着夫人哭红的双眼心里疼着,脸上泪痕一道一道,刀口子一般割在自己身上,羞愧道:“我......是那毒太狠了,全身如同剥了皮一般全是血,我听不见,也说不出,只能看着。知兰,我实在......”   那白嫩小孩本在叫着爹爹自顾自玩耍,看自己爹爹这般憔悴的模样,又扭过头看娘严肃的神情,伶俐地止住了苦闹。   听也听不懂,便呆呆地看着。   每说一句话似重现昨日的惨状,林公子又恨又怕,在爱人伤心欲绝的注视下几欲开口,可实在是说不下去。   林夫人早听过他人的描述那场面如何血腥难忍,现在又从相公口中听来,短短几句已是触目惊心,软道:“好了,我不是怨你......但你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我只求你,要是能坚持就再坚持一下。要是坚持不住了,你去了,我不会怪你。但等瑜儿长大了,我也要随你......”   “知兰,你别这么说!我下次在这般,我是咬牙也要坚持下去的。”林公子惊慌失措,终于握住自家夫人冰凉颤抖的手,他急切道,“你别说气话。”   嘴边抿成坚韧的线条来,坚决得仿佛宣誓一般:“我不是气话,人活一世,悲喜在己,他人终究是过客。你痛苦,要寻死,我痛苦,为何不能寻死?”   这话听得爽利至极!这仿佛要与悲伤和痛苦报复起来两败俱伤的洒脱,邱灵赋很喜欢。   阿魄也是暗暗佩服。这林夫人听那林公子寻死这般气恼,想来是深爱这位林公子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却不知道忍了多少痛。   可阿魄却又不敢苟同。确实,人在世上,光是顾虑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已不易,为什么还要顾虑他人的悲喜?   若有一人能让他将生死置之度外,将苦乐置之度外,他欢我喜,他伤我痛,他哀我悲,人之一生为爱恨而生死,大爱大恨大醉大醒,也未免畅快!   可这并非他意中的逍遥之道。   若无所爱,定可逍遥一生无拘无束。若有所爱,世事禁锢也甘之如饴。   然而不能强大到保护所爱之人安然喜乐一生,无论生死都不会快活。   他鼻尖不由得又嗅花一般虔诚又垂怜地,凑近了眼前人的发丝,气味干净,挠人心痒。   他也不过十□□,虽自小江湖历练做事老道,可爱恨情仇离他却也是太远了,情窦初开也不过和天下少年一般笨拙。   手又不安分又目的明确地搭在那人柔韧的腰上,小心翼翼凑上去的手,却又从温柔\\滑向另一个极端,占有地蜷起,使劲一掐,满意的听到邱灵赋急促的呼吸。 第16章 十六、紫域(十二)   他怕疼。   阿魄知道,可他又爱极了他被扰乱的得意和无情。   他又愉悦地过足瘾了一般肆意遐想:我忽然这般掐他,他会怎么想呢?想这可恶阿魄又趁机捉弄他欺负他?   还是想自己有朝一日定要这般那般报复他?   他却绝对不会想到,那处处为难自己的人,是在登徒子一般地揩油。   蠢蛋。   真是个邪恶诱人的蠢蛋。   邱灵赋回到如意楼时悬月当空,已是深夜。   臆想之中这门口应该站着脸色发青的许碧川,还在想着是否要偷偷摸摸翻墙而入,可又忍不住远远看那门下到底有人没有。   奇怪的是一楼黑漆漆桥无声音,似乎毫无人气,门还掩上了,好像并没有人在乎自己回来没有。   怀着恶意使劲把如意楼大门拍打得哐哐响,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成果急忙忙赶出来的声音。   “谁呀——”问得含含糊糊。   “你爷爷!”邱灵赋胸中捕快,嚷道。   门开了,成果睡眼惺忪看了一眼邱灵赋,让他进来,打了个哈欠:“水在厨房里,还热着。”   邱灵赋充耳不闻,二话不说上了楼。   浑身又污又臭,衣服散乱,狼狈不堪。   倦意袭来,人就懒了。邱灵赋想把邱小石叫醒,帮自己从头到脚搓一搓,洗一洗,让自己泡泡澡好好享受。   叫了几声,没人应,把门踹开,好小子!竟然闹得得比自己还晚。   万般不爽快地自己提了水草草洗了洗,马马虎虎把那瀑布似得头发擦了擦,便爬上了床睡了。   背后接触了那丝面棉被松软的触感,邱灵赋喉咙里发出一声舒服的□□。   身体上的疲惫比不上精神上的折磨。   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不断骚扰着他的无忧无虑,告诉他,要一点把他的铁石心肠一点点磨成粉,碾成浆。   困倦侵入每一个毛孔,他很快安然睡去。   一只略有薄茧的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眉间又落下一个吻,蕴含难以抑制的无限柔情与渴望。   邱灵赋越睡越死,毫无察觉。   天光大亮,精雕细琢木质的门被无情地踢开,邱小石床边风风火火来了一人:“小石,衣服在哪?”   被骤然的响动惊扰,邱小石方转醒,昏昏沉沉:“什么衣服?”   上下打量一番,这邱小石还穿着昨日的那身破衣服,脱也没脱就睡了一夜,身上还一身胭脂酒水的味道,便坏笑道:“小石,你昨晚哪去了?也不带我去玩?”   没有在乎这流里流气的调侃,却迟钝地被那人上一句话惊醒:“你是说小姐的裙子么?”   随即恍惚的脑壳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瞪着邱灵赋喋喋不休:“这里可是紫域,你又要做什么?你那日扮作饭酒老儿已是冒险,你也看到现在有多少人在找小姐。这会你要穿上拿衣服扮成小姐?找死么?”   邱灵赋看他紧张的模样,不由得轻蔑道:“我得知道他们找娘要做什么,还有为什么要用白家的消息来引诱娘出现?你不是也想知道娘因为什么事消失这么久了吗?”   不屑的语气激起了这随从的愤怒,他却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道:“我觉得紫域太危险,你要在紫域闹什么,还是和许诸葛说一说。”   想起许碧川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可能早就把自己的一举一动看透,邱灵赋脸上挂起了不满和傲然:“我不想说。”   又虚张声势威胁道:“你也不许说。”   揣摩着这张牙舞爪露出利齿的人,邱小石心里却是无奈,性子软弱的他一向毫无立场,叹气道:“你不信他,那就不说......那你得小心。”   邱小石下了床,找到那比邱灵赋大得多的行囊,拆开。   干净整齐的衣物叠得层次分明,因此一件素白的裙惹眼夺目。   邱灵赋一把就扯了过来。   那衣服捧在手上,真如一朵轻盈飘渺,难握在手的天上云。   夜里鬼鬼祟祟把事情办好,邱灵赋赶回如意楼走的是天路。   像贼一般缩头缩脑从窗户翻进,在屋里快速把行头换好,悯之便从外推开了门。   被未打招呼便破门而入的人,邱灵赋警惕抬头,看到同样面色凝重的小童。   手上一动,把那白雪一般的衣服悄悄挪进被子里掩住。   邱灵赋故作嬉笑道:“表情这么憋屈干什么?找茅房吗?”   眉眼稚嫩的悯之淡淡看了他一眼,像是看一个屋内摆设似得,眼睛划过邱灵赋手上一片白布,停留片刻便移开了。   “悯之,怎么了?”清淡的声音从小童身后传来,来自邱灵赋一天未见的许碧川。   悯之恭敬回道:“这个人不走正门。”   那可能会在许碧川面前无言暴露行踪的衣物,被邱灵赋无情地揉塞进被子里,他从床上一跃而下,毫无逻辑地东拉西扯:“我比较喜欢走窗口,因为走窗口代表作着我对自由的向往。”   不紧不慢,许碧川一步步踱来,歪头看了邱灵赋一眼,呵地笑了,又对悯之道:“悯之,叫怜之来,你们一道把这窗封了,省得这家伙再捣蛋。”   被一言勒止,激得的浑身傲气都一涌而上直冲胸腔的邱灵赋,不服气道,“凭什么!”他冲口而出的话激动了一些,撞上许碧川洞悉一切的目光,又恨自己语气弱了下来:“你管不着我。”   像从前一般,许碧川无奈笑了:“我自然管不着你,可这如意楼的客要都是你这般爱走天路,那可为难悯之怜之了。在这如意楼只有一条规定。从窗走的,都是敌,从门迎的,都是友。”   心里不由得纳闷,那阿魄就能在这窗出入自由?   心中愤懑不满,嘴角一掀,邱灵赋道:“真正的敌人进来了,你又不拦着,我出入,你倒拦着,真是敌友不分。”   “哦?”许碧川从容一笑,气度斯文,嘴里却吐出让邱灵赋心烦意乱的话,“究竟是谁敌友不分?你无论做什么,从正门走,我都不会拦你,可你偏要走窗。”   神色与往常并无不同,又交代悯之道:“封了。”说便转头走开了。   嘴张了张,终究是没喊出话来。   把视线从那清雅的背影移开,邱灵赋把目光放在那比自己矮一截的小童身上,坏笑道:“喂,小孩,你们要怎么封?木板竹板可是拦不住我的,你们可能要伤脑筋了。”   小孩抬起眼来冷冷看了他一眼:“撒毒。”   邱灵赋半晌没说出话,泄气道:“我要搬家。”   第二日,许碧川方下楼,便听到成果成因带来了坏消息:怜之悯之两人,一人拉了肚子,一人莫名晕阙。   许碧川一顿,沉色道:“叫医师了么?”   成因道:“叫了,等会儿就来。”   点点头,许碧川道:“让他俩好好歇息,别去打扰他们。”   俩伙计面面相觑,对许碧川不再追问好奇又疑惑:“许诸葛,这是谁做的?或者是巧合?”   在如意楼效力多年,丰富的经验和多疑的性格齐存。   许碧川竟透出几分,让成因成果觉得难以置信的愧色。   摇摇头,许碧川只阴沉着脸:“邱灵赋呢?”   “不知道......一大早就不见了。”成果脸上几分隐忍的愠怒,“他走之前还把我叫醒了。”   “嗯?”不解的神情挂在许碧川脸上,还真是少见。   因为格外留神如意楼动静的成果,睡眠往往浅薄,被吵醒自然愤愤不平,更何况是这种让人难以接受的理由!   “他拉起我,就是为了让我好好看清楚,他走的是正门!”   许碧川脸上的愧色更深,这邱灵赋本来就是无法无天,孙倾红让自己对付他,自己也万般难为。   怎么自己把这人的恶劣品质忘了,又连累如意楼的人,去对付这无赖的煞星。   “今后如意楼再加一条规定。”   如意楼一向没什么规矩,这忽然添了一条,成果成因不由得洗耳恭听。   “以后离邱灵赋远一点。”   “啊?”成因成果微愕,又悄悄看了一眼自己尊敬至深的许诸葛,许诸葛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为了你们的安全。   “可......如果邱小公子主动靠近怎么办?”邱灵赋有多么多事,这大家都领教过。   叹息从这天下事无所不知的许碧川口中吐出,他给出了心中最适合的建议:“逃。”   清早晨光洒满微凉的紫域,耸动的人头带起了嘈杂的人言,被黑夜洗过繁华的寂静紫域,又周而复始热闹起来。   赶早市的人里有人高谈阔论:“听说了吗?湘水宫今天一大早就给各大门派送请帖夜要开茶会。”   “听说了,你说不会是和白家有关吧。前几个月传闻白家那个秘密,我可真是好奇!”   “秘密透露了,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么?”有人吐字珠圆玉润,煞是好听。   顺着这清脆的声音而去,一位衣着光鲜皮肤雪白的灵秀少年就在身后,歪头像是请教。   怀揣着探究之意上下打量了一番,俊秀外表的人总能让人放低警惕,平添好感。   其中一人撇撇嘴“白家人都死绝了,哪还有什么杀身之祸?现在武林人又被白家当年的悬案掉了胃口,保住秘密,这才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嘛!”   眼里掠过以假乱真的了然之色,邱灵赋哦了一声,惊叹道:“原来白家的秘密只与白家有关吗。你很懂嘛......是不是私底下和白家下人有过交流?”   又做出兴味的神情来:“这秘密你不会也知道吧?哎,你透露一点,怎么样”   一把戏言竟让此人慌乱起来:“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可别乱说,这不是害人嘛!”   “咦?”被那人口气吓着似的,邱灵赋一双成澄净的眸流露出无辜,“你不是说这白家的秘密不会招致杀身之祸吗?你紧张什么?”   那人急道:“可是保住白家秘密会招致杀身之祸......”   “哦!”邱灵赋似乎懂了,“那你是想保住白家的秘密咯?”   “......不是!”真是越说越错,越说越混乱,那人解释不清了。   被这边对话吸引的人还真不少,可被两人的对话吸引就驻步围观,实在算不得礼貌,来去之人也只是不断侧目。   “你知道白家的秘密?”那俩人在旁边中的另一个,听了一会儿,也不禁怀疑道。   “当然没有!”那被诬陷之人百口莫辩,对自己同行伙伴吼了一句以证清白。   再气急败坏要找那满口胡言的人算账时,却发现人来人往中,哪还有那领袖之人的踪影。   街市还不算热闹,却也别有一番清新动人的风味。   许多赶早的小贩把精致诱人的零嘴摆在路边,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嚷,吸引着早起之人的目光。   邱灵赋一路上捉弄了好几个人,心情舒畅快活。小贩把点心零嘴的名字一个个报出来,早就诱得邱灵赋口水直流。   “流沙包!刚出笼的流沙包!又香又软!”   “肉馅饺子!足足的肉馅!”   “糖糕糖糕!”   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也从没委屈过自己的肚子,邱灵赋立刻翻找起腰间的银两来。   可腰间竟然空空如也。   “没钱了?我倒是可以施舍你。”   懒散又熟悉的声音,让邱灵赋的愕然变成了愤恨。   身后阿魄依靠在街角,修长的手炫耀着掂量的钱袋子上串着一粒红色玉髓。   那便是自己的银两。   这钱什么时候不见的,自己毫无知觉。 第17章 十七、紫域(十三)   白日阳光下更显得耀眼的笑容彰显那人的心情愉悦,阿魄晃了晃手里的银袋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凑到那神色不快的人面前:“饿了?要吃什么?”   估计着阿魄从地上爬起袭来的力量与速度,昨夜感受阿魄劲瘦的肌肉,以及自己丰富的受挫经验教训,邱灵赋否定了正面抢夺那荷包的成功的可能性。   “不吃了,看到你没胃口。”邱灵赋扭过头。   渍如同面具一般把真容遮掩的阿魄,为何笑起来还是灿烂得想欠揍。   “吃吧,你看那边那炒栗子,油亮糯口,看上去很香。”那个香字说得轻巧如惊叹。   邱灵赋忍不住真瞥过去一眼那栗子。   果真黄澄澄油亮亮,看上去美味至极。   “应该比醴都的栗子还要可口。”阿魄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一瞬不眨地看着邱灵赋的脸,似乎要从上面等待出点什么。   “醴都”二字果然让邱灵赋神色一动,他探究意味十足的眼对上阿魄的笑意,却又扭开头,一句不问,只走向那卖栗子的小贩。   “怎么了?你要抢么?”阿魄好笑。   “就允许你偷,不允许我抢么?”邱灵赋挑眉,眼眸间那挑衅的眼神把阿魄目光紧紧吸引住。   那小贩看到两位客人前来,一位锦衣少年,一位虽是乞丐,手上却提着鼓囊囊的钱袋,不由得热情起来:“香香甜甜的栗子,来两份吗?”   还以为是财神,哪里会知道竟是两尊大佛。   “来一包,个头要最大,不要坏的,要最香最糯的。”邱灵赋一一提出要求来。   认真严肃的语气就像学堂先生佯装威严一般不经推敲,阿魄饶有兴趣看着他。   小贩显然没想这么多,口上答道“好的好的”,便手脚利索给邱灵赋盛了满满一包。   眼睛早就如狼似虎舔舐着那热乎乎黄澄澄的栗子了,可语气却在手中接到那栗子的时候蔫下来:“不是说要个头最大的吗?”   小贩热情道:“这还不大?您不信走遍这条街,我这卖的绝对是最大的!”   耷拉的眼角勾出沮丧的弧度:“我方才说的是要你这最大的。”   小贩一听这话,忙解释道:“诶哟!这栗子粒粒差不多,在这么多栗子里要找出最大的一些,那可难了!况且这大小差不多,吃起来一样带劲!不信你试试?”   沮丧的眼眸立马浮出一丝警惕,狐疑道:“你让我试试,不会是想趁我试试的时候诈我一笔,让我把这包都买了吧?”   万般没想到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便遭来这等罪名,小贩急了。   他赔笑道:“小公子说什么呢?这是紫域,我可不敢犯这等错,你尝尝你尝尝,我生意人可不敢骗人!你不妨大的小的尝尝,味道一样棒!”   邱灵赋将信将疑:“真的么?”   小贩挑了几颗大的几颗小的,吹了吹,大方塞进邱灵赋手上,“什么真的假的,尝了便是!”   抱着手臂旁观,阿魄眼底对邱灵赋的狡猾已有答案,他嘴角牵起一丝无奈之色。   脸上依旧犹豫,邱灵赋便接了栗子,不紧不慢剥开品尝,眼神一会儿在栗子上,一会儿又迅速警惕盯着那小贩。   小贩被这俊秀公子瞧得满头冷汗,仿佛自己真的做贼心虚似得。   这两三粒栗子吃罢,阿魄笑问:“好吃么?”   品鉴美食一般地眉眼紧蹙,邱灵赋表情忽然痛苦起来,往地上呸呸了一口:“你这栗子里有毒!”   简直耸人听闻!小贩惊骇得脱口而出:“胡说!”   秀眉皱起像两缕烟,极好看的嘴唇发了白,邱灵赋难忍之色像是真的道:“那为什么是苦的!”   “您一定是不小心,准时吃了坏的了!”可怜的小贩慌不择路解释道。   心里还想:这小公子看着年轻,这点常识都分不清,又处处防备,多疑心重......难不成是不出远门的富家子弟么?遇上这般人,自己可怎么解释?   邱灵赋愠怒:“可我方才不是说不要坏的么?我才吃了三粒,这就有坏的,你是看我不会武好欺负给坏的吧?我不会武,我这兄弟可会武!”   狐假虎威不过如此。   小贩看看这身旁默不作声的高大叫花子,满头大汗:“这一堆栗子我可是筛选过得,大多数坏的我都扔了,哪敢摆在这惹紫域的大侠女侠们?但总有一两粒我眼神不好给逃过了,你也只是凑巧吃了......不信你再尝两颗?保证甜!”   自责自己方才选栗子怎么就没好好挑,天上掉馅饼似得,不留神把坏的给这难伺候的小少爷了,摊上这等事。   “不吃了不吃了!阿魄,你看他.....”   “我保证是好的,要是有不好的,我这包就送给你!”小贩拍着胸部保证道,斜眼看着那似乎力劲十足的叫花子,怪不得荷包他拿着呢,原来是这个心思单纯得可恨的公子的随从。   邱灵赋抬眼瞅着那小贩:“真的吗?”   口快的小贩瞬间有一些懊悔,却点头应道:“真的真的!”   那瞬间,阿魄仿佛看到了邱灵赋藏得死死的狐狸尾巴,终于招摇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邱灵赋顺着这街道一路横扫过来,手里已经堆满了零嘴小吃。   这些小吃零嘴都是不花一个铜板来的,吃起来都更香一些,邱灵赋抱的紧紧的。   阿魄拿着邱灵赋那钱袋子在后边趿着步子,看前边这人如瀑的发披在锦衣上似乎凝滞着绒光一般,啧嘴道:“你可真坏。”   各色小吃让邱灵赋心情阳光起来,他眉开眼笑:“怎么坏了?我又没偷没抢。”   阿魄捏了捏那钱袋,道:“可你不是骗了他们吗?”   “你没资格管我,小偷。”邱灵赋笑着,把一粒五香花生扔进嫣红的嘴里,下巴挑衅似地扬起。   阿魄看着那上扬的嘴角,追上去:“这钱......你不是可以问我要回来么?难道让我在一旁帮你吓唬人,更有趣不成?”   邱灵赋侧眼看着他,却是答非所问:“你今晚......有空么?”   阿魄黑曜石一般的眼里,有流光微动:“怎么......”   “你对白家的秘密不好奇么?”邱灵赋笑道,嘴角一抹了然。   阿魄受到蛊惑一般,又凑近了一些那人:“你莫非是害怕湘水宫人多势众,要和我一块去?”   似乎是一切想通豁然开朗了:“与其自己看到一半被半路杀出的你点穴没辙,还不如和你一道。”   “你是对白家感兴趣,还是对你娘感兴趣?”阿魄促狭道,不得不说邱灵赋的主动邀请取悦了他。   “你怎么不说是不是对你感兴趣?”邱灵赋扬眉。   暗中悄悄把手拽紧、拽紧,最后拽成了拳头,这才压抑住自己心里破口而出的冲动来。   阿魄移开视线,把目光放在邱灵赋手上的零嘴上:“你猜昨晚我在哪?”   掩住心中的紧张,邱灵赋问道:“在哪?我怎么知道。肚子饿了在厨房,拉肚子了在茅房?”   一瞧这邱灵赋故作敷衍的模样,就知道有问题。   阿魄却佯装不知:“我在那紫湘楼,看到湘水宫有人对丁宫主禀报,说紫域发现邱心素的踪影。我看你今晚去,没准能看到你娘?”   邱灵赋又问:“那你是对我娘比较感兴趣,还是对白家比较感兴趣?”   阿魄揶揄道:“我对你比较感兴趣。”   他说这话时,那张花脸便往邱灵赋凑了一步,高束利落的长发在身后一漾,仿佛偶尔展现顺从一面的狼尾一般。   这叫花子早把自己摸底清楚了,还有什么感兴趣的?   邱灵赋嗤笑道:“我对你也很感兴趣,不如我们交换交换,满足彼此的兴趣?你先说,你到底什么来历?”   占便宜从不落下风的邱灵赋,却没能让阿魄上这个当。   阿魄笑着摇头:“不公平。”   邱灵赋一拍手,颠倒是非:“怎么不公平,我吃亏了?”   阿魄却认真道:“聪明。我对你的兴趣,与你对我的兴趣不一样。怕交换起来,你真要吃亏。”   眼里闪过由心而生的贪欲之色,让人不记得阿魄这人平日是更喜欢随性自由的笑的。   邱灵赋却没有察觉,看着他好奇道:“不是我说,你可真邋遢?别的乞丐还时不时找池水洗一洗,你不会是想遮掩什么吧?”   “聪明。”他真的灵慧聪敏,伶俐过人。   “我想看看。”邱灵赋也不罗嗦。   阿魄看到他眼底的急\\色,心满意足,却道:“不行。”   邱灵赋不甘心地低下头,似是沮丧,实际心里又端起一盆坏水来。   阿魄笑道:“只是不想便宜了你,总是要有些条件交换不是吗?”   邱灵赋抬头呿一声:“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就是,啰啰嗦嗦。莫非是因为你太丑陋,不肯见人?在想办法隐瞒?”   阿魄伸了个懒腰,把双臂抱在脑后,倒是惬意:“我不说,不过是怕你耍赖,得花我心思想一个你推不了的要求罢了!”   不知不觉到了街口,热闹的人往来不息,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阿魄低声道:“毕竟我喜欢言而有信。像我说过要跟着你,我这一路,下一路,都要跟着你。可你总不听话,那我可累着了。”   “得跟着你,追踪你,放你耍诈跑掉......你说我累不累?”他怕是被别人听见似得,可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小心保护的秘密。   阿魄又轻声道:“这不公平。”他又吐出这句话。   廉价的承诺从邱灵赋口里说来倒是毫无阻碍,他保证道:“我不会耍赖的,如果耍赖,就诅咒我活活饿死。怎么样,够诚意吗?摔死毒死,我可不舍得我饿死。”   “那我可绝对不敢让你有耍赖的机会的。”阿魄的笑里魅力十足,不知是少年的自信狂妄还是戏谑。   口中的“那”字却感多余,可邱灵赋没去细想。   “什么要求?你快提。”邱灵赋看那叫花勾勒完美的侧面,心猜这家伙长得该是不差,语气里迫不及待。   真是忘了一句好奇害死猫。   邱灵赋对自己的急切让阿魄心里充盈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他眼里盈满笑意,却仍旧吊着他的胃口,他不在把这话题继续,只道:“走。”   “去哪?”邱灵赋愣住。   “离天黑还早得很,哥哥带你去玩玩。”阿魄往那人烟渐少的巷子里拐去,又回头一眼,似在催促他。 第18章 十八、紫域(十四)   巷子越钻越深,嘈杂的人声渐渐听不见了。   两人一前一后,只剩下脚步声和呼吸声。   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身后那人身上,阿魄察觉到了邱灵赋与自己独处的紧张,在邱灵赋看不到的地方,他勾起一抹笑。   他忽然停下,回头便看到邱灵赋警惕地向后一缩。   “紧张什么?”阿魄好笑。   像是不甘落在下风,阿魄这话一出来,邱灵赋腰板便更直了,嘴上也要占便宜:“你太丑了,怕你一回头,吓到我。”   阿魄一顿,促狭道:“要是我好看,你就不紧张么?”   邱灵赋没说话,阿魄又含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往前走去。   他的紧张总能给自己带来惊喜和新鲜。   七拐八拐,又绕了几个弯,邱灵赋抬眼看这四处的熟悉的窄陋街道,忽然想到了这是哪来。   这地方他来过,上次来时是紫域第的一晚。   他被阿魄挟持的地方,名叫陋巷。   西巷放杂物,东巷住流浪汉。   这阿魄带自己来这杂物堆积之地干什么?难不成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让自己看?   走着走着,竟然听见了孩童嬉戏之声,饿这西巷的屋子要么漏雨,要么是破旧危楼,哪能住人,这孩子来玩,是不要命么?   从一座坏了窗户的破屋走过,邱灵赋看到里边堆积的灰尘把放置的杂物覆盖得不知面貌,有一种寂静的萧瑟感。   这种萧瑟感在夜间蓝色夜光下,恐怕会化成令人遐想的神秘诡异吧?   凌乱的脚步声朝他们奔来,这样急促又虚浮的脚步,不过一个孩子罢了,邱灵赋并不紧张。   “小包,别跑太远——”声音来自紧追上来的另一个脚步声。   那叫小包的孩子终于出现在阿魄邱灵赋的视野里,那是一个个子矮小衣衫褴褛的六七岁小孩,手上抱着一个破旧的布球,脸上却红扑扑挂着快乐。   “阿魄!”那小孩看到了两人。   身后年长一些的小孩追过来,看到两人也顿了顿:“阿魄!”   一呼百应,远处的小孩听到了两人的叫嚷也都冲过来,嘴里“阿魄阿魄”叫个不停。   满巷子的小乞丐,活蹦乱跳。   “带吃的了吗?”有个流着鼻涕小孩急切问道,又眼巴巴看着邱灵赋手上小山一般高的食物,希望那就是阿魄带来给他们的。   邱灵赋早看穿了这小孩的心思,哼道:“不给!这是我的,要吃自己偷去。”   阿魄凑近他压低声音,让这话仅他一人听见:“这包子烙饼冷了可就不好吃了,不如分享分享?”   有意与他作对似得,又坏笑,大声道:“大家自己拿,这位小哥哥就是来送你们吃的。”   阿魄说是送的就是送的。   小孩们收到旨意,像被猴王下令的小猴子一般一拥而上,完全没有去关心邱灵赋脸上的怒意和抗议。   邱灵赋两拳难敌四手,手忙脚乱,刚把这个孩子狠狠扯下,那边又有两三只小手伸来。   若是打不过孩子,那邱灵赋多年的素心剑法也白学了。   可自己没闲着,阿魄固然也没闲着。   邱灵赋意欲给那抢自己豆糕的小孩一拳,阿魄便一掌化了他的劲;想把那口水兮兮的小孩踢飞,阿魄点了个麻穴,腿一酸,就软得站都站不稳了。   阿魄在一旁使劲阻挠,不过一瞬间,这满怀的零嘴便被大声欢闹的孩子们抢得半点不剩。   衣服头发被扯得活活又是一个叫花子,邱灵赋狼狈不堪,一边扯弄着身上的衣服头发,一边趁着间隙给阿魄杀去一个眼刀,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这人有多强,顷刻之间就能把自己制服。   衣衫破旧的孩子们跑到远处欢笑抢食,阿魄却大声道:“今天骁如姐姐晚些回来,我和这送吃的小哥哥出城捕鱼玩玩,你们去么?”   明明是来带小孩儿们找吃的,偏偏说是带自己去玩,这人真无耻。   有的玩的孩子们哪会放过,答应之声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好像怕答晚了就去不成似得。   那一下阿魄可真像山大王。   阿魄似乎对方才欺负邱灵赋之事毫无愧疚感,还对他笑道:“走吧。”   邱灵赋刚要说话表示自己对捉鱼没兴趣,却有人扯他袖子,低头看,竟是一正吧唧吧唧嚼着自己小吃的孩子。   邱灵赋就要发怒推开他,那孩子却奶声道:“谢谢小哥哥,这豆糕真好吃!”   “谢谢小哥哥!”   “这烙饼也好吃!”   “还有米花糖!”   那边的孩子们也相继叫道。   邱灵赋这宣泄怒火的手迟疑了片刻,却还是一把把孩子推开了。   小孩往后退去几步,将要跌在地上,却被阿魄托住,可小孩的小脸也被这突变吓得惨白。   邱灵赋恶狠狠道:“那不是豆糕,那是花生酥糖。”却不看那孩子盈满泪水的眼睛。   又低喃一声:“真没见识。”   被恶意争夺所爱食物的挫败,和突然而起的对小小犯罪者的宽恕年念头,让他不解和愤怒。   他甩袖便走,把阿魄和孩子两人抛在身后,看也不看。   他依靠着曾经无忧无虑建立的的高傲无情是那么不堪一击,就像一个从不问心虚度人间的散客。   他处理心中情感的生疏被阿魄尽收眼底。   阿魄摇摇头,喟叹了一声,安慰起那手中那被伤透心的小孩来。   这紫域的城墙几乎形同虚设。   朝廷派来的人在许多地方权高位重嚣张自持,但在紫域只能做着最无能为力的表面功夫。   武功高强的侠士自然不必说,轻功一跃便翻墙而走,可没想到,这陋巷竟然也有出城的密径。   那些孩子竟不需要阿魄带领,一个个耗子似的便从那陋巷里穿梭,很快看到个狗洞一般大小的窟窿,就在那长满青苔的旧城墙旁。   看来朝廷对这紫域已经是放手不顾了。   那洞口也不知是谁凿出来,被弃之不顾后就便宜了他人了。   很快便到了死水湖。   这城外的池死水湖邱灵赋也是知道的,没有游鱼,平静安寂,水下深不见底,一片死气。   这湖也有上百亩大,可没有人知这湖里的水从何处引来。有可能是来自地下河,总之岸边走着看那水倒是清澈,可湖中央却黑洞洞的,想来很深。   沿着湖边走,脚脖子都能感到湖中的阵阵凉气,忍不住打了寒颤。连嬉笑打闹的孩儿们,走到了这里也是都一个个安静下来,像是怕惊扰了这湖的安静似得。   没想到从那陋巷出城到这,竟比想象中还近一些。   湖中连个枯枝败叶残荷死虫都没有,邱灵赋只听过这湖,从来没有真正来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死水湖当然不是目的地,又绕了一片林子,四周渐渐山清水秀起来,鸟语花香,天气仿佛都晴朗了不少,孩童们一个个也恢复了生气,开始四处玩耍。   邱灵赋气闷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有孩子路过他身边,他就轻轻踹上一脚。   有的孩子被踹后捂住屁股畏惧地看着邱灵赋一溜烟跑远了,可有的孩子被踹得轻,还当他跟自己闹着玩,嬉皮笑脸来拉邱灵赋,脏兮兮的小手把邱灵赋的衣服印满了印花。   那小孩就是那叫小包的孩子。   “抓到你了!”小包顽皮道。   邱灵赋斜眼看着小包拽住自己的一点衣角:“我就坐在这,你抓到我很有成就感吗?”   小包嘟着嘴天真着:“抓到你你输了,不许耍赖,换你来抓人!”   周围小孩也围过来嚷着,以公众的力量督促邱灵赋不准耍赖。   邱灵赋不屑哼道:“你们抓住我不算,得打过我把我抓起来扔出去,那才行,就像这样——”   说着以迅雷之势把那小包整个提起来起来便扔了出去——   但力度却有意控制,那小孩肥嫩的身子在碎石子路上滚了几滚,却是一道道生疼,眼泪气得滚了出来。   之前那在陋巷里便跟在小包身后大一些的小孩便扶起了小包,小包哭道:“阿泽——”   不过一会儿便弄哭了三五个小孩,小孩们都怒气冲冲抗议起来。   邱灵赋压根不理那小包的哭闹,只道:“闭嘴!你看我捉人都能把你们抓起来扔出去,但你们抓到我就只是这样办家家似的拉拉袖子,你说公平吗?”   小孩们显然没什么见识,脑路也转不过弯,被他一吓还真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被这歪理唬住,小孩们呆呆应和道:“不公平......”   邱灵赋不耐烦一甩袖:“所以我没输,你们自己去玩泥巴,打不过我就别惹我。”   忽然一阵风袭来,邱灵赋脑中就两个字:又来。   往一旁急急一步,一侧身,衣衫飘逸翻起之间,便看到阿魄果然冲着自己而来。   也不知自己怎么又惹着他了,处处刁难自己。   刚欲从腰间拔剑,阿魄人已经欺身跟前,恶劣一笑,便拽起邱灵赋的领子一仍——这个力度毫不留情,邱灵赋在空中拼力一转,想要摆脱这扔出的力道与安稳落地,却忽然心一凉。   这地上哪里是地上,那阿魄明明要把自己扔进湖里。   “哗”一声,冰凉的湖水灌进衣服里,邱灵赋狠狠呛了一口,眼睛睁也睁不开。   小孩子堆里热闹了起来,对阿魄的崇拜更是无以复加。   阿魄看着湖里那扑腾的人影,也笑了。   对孩子们交代了几句:“你们下湖里就在岸边,别跑湖中心去。鱼虾随便捉点,今天中午吃鱼......诶,你们那几个小一点的就别下去了。”   小孩们欢呼着,这鱼的滋味每天夜里都能梦到,沈骁如却不让他们自己来湖边,平日里也只能吃点讨来的东西。   小孩们也懂事,时不时能开个荤,那当然乐意。   阿魄把腰带解开,自己那身经久不换的破衣服轻易被扯开,露出一身麦色的瘦劲肌肉。   他跃进湖里,像一头优雅矫捷的豹。   岸边的欢呼声隐隐传进耳朵里,邱灵赋在水里挣扎一下,便浮起头来,才把脸上的水擦去,便看到岸边大一些的小孩一个个扎进水里。   岸边却没有阿魄的身影。   今天阳光很晴朗,可此刻危机感如湖水一般冰凉地包裹着自己。   一道迅疾的影如水蛇一般从水下一跃而起,把邱灵赋像野兽伺机窥看的小动物一般,猛地拽进水里!   邱灵赋又呛了一大口水,在水里吃力睁开眼睛,眼前白得刺眼的细小气泡散去,似水一般浮动的衣袂之间,邱灵赋看到那而有力地用双臂钳住自己的人。   他上身裸\\露,麦色肌肤下包裹着匀称结实的肌肉,一双形状锐利的眸子里却黑如星夜。   彼此的头发交织在一起,邱灵赋盯着那人脸上的污痕,那污痕就在眼前如此招摇,仿佛就在让他伸手擦净。   他起了歹念,使出全身劲便在水里往那人扑去。   那钳住自己的手竟然比想象中更好挣脱,而面对自己的侵来,阿魄仅是带着身体轻轻往后一飘,静静地看着那人游鱼一般袭来。   阿魄鬓边散乱的发丝在脸前漂浮,邱灵赋将他们拨开,手便使了劲往阿魄脸上那厚厚的污灰便抹去。 第19章 十九、紫域(十五)   那灰倒是难以擦干净,像是早就烙印在这人脸上了一般,邱灵赋手上劲大了一点。   像是尘封的书册一般被人一点点抹开遮掩的厚尘,那些尘垢一点点消散在水里,等整张脸完全露出来,邱灵赋的目光才从自己的指尖转向阿魄。   隔着水光的朦胧,邱灵赋从那双注视自己的瞳眸里,看到了让人不由得警惕的默许。   可那些警惕却被一瞬间抛到脑后。   眼前正是白齿青眉的翩翩少年,唇角才脱秀致,眉间已锐气含英。谦谦柔和与凌冽英姿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的,世间恐怕仅此一人了。   就算虽被邱灵赋看似压制地欺在水下,可一身英气难掩,不容邱灵赋小觑。   要不是那一寸锐利横波的流睇,曾让邱灵赋过目难忘,邱灵赋绝认不出这便是那蓬头垢面的乞儿的真面目。   正在邱灵赋那双琉璃一般耀人的眼里露出诧异和愕然,一只有力的手却又霸道擒住他的手来——自己的手还在阿魄脸上未曾离去,这实在是不该犯下的疏忽。   水里毫无支撑之处,邱灵赋才一愣,阿魄便轻易把他扯近自己,抑或是阿魄在主动靠近自己。水里仿佛与世隔绝,让人心里混沌起来——他已经分不清了。   又一只手朝邱灵赋精致的下巴捏来,邱灵赋牙一软,那双紧闭抿成坚韧的线条的嘴便微微张开。   下一瞬方才看到那含笑的英气的男人已到自己面前来,那眉眼也在面前被放大——直到邱灵赋发觉自己唇间有让人贪恋的温暖把水中凉气带去之前,邱灵赋的心神都被那眉眼牢牢牵住。   本想轻轻一吻便放过他,可邱灵赋因为呆愣而迟钝的神情,让阿魄又贪心地舌\\头伸出,狼兽似的,朝那唇上一舔。   那无意识微张的唇,还让他尝了一瞬那口中柔软的甜蜜。   那柔软又麻痒的触感终于让邱灵赋醒了过来,邱灵赋心里一跳,使出浑身解数推开那人。   两人柔柔在水里飘摇的头发像惊扰的鱼儿一般猛地分开。   跃出水面之前,邱灵赋还看到那张英气迷人的脸上满是餍足与温柔。   邱灵赋浮出水面,仿佛胸腔中的空气已经完全耗尽似得,他大口呼吸着,便慌不择路朝岸便游去,手中还有方才推开那人时接触他胸前肌肉的韧劲触感。   心中难得地羞愤又狼狈,这两种陌生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心乱如麻。   而他只想快刀斩乱麻,一昧逃避。   逃也似得上了岸,浑身湿淋淋,原本干爽的衣服也贴在身上,走路每一步都更为沉重。   “你们帮邱小哥哥生个火把衣服烤一烤,待会阿魄哥哥捉鱼给你们吃。”湖里的人大声喊道,岸边小孩也纷纷答应。   邱灵赋气急败坏回过头,那水里充满活力的人掀起好看的唇,朝他朗朗一笑,若无其事,又潜到了水里不见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压抑住心里想要与一走了之的念头。   狠狠想到:这次定能把这臭叫花子整死。   火早就兹兹架起,旺旺地燃烧着。   身上的衣服干了一半,这阿魄在这水里好似武功也不见得受到干扰,这鱼一口气捉了□□尾,还都顶大的。   捉好了一条便被扔上岸,恰好落在邱灵赋坐下后长拖地的衣袖上,邱灵赋侧头斜视,也懒得理,冷眼一甩袖,那鱼就一跳一跳跳到了土里。   阿魄看他没兴致,也不在乎,自己又闷头扎进水里继续忙碌,倒是快活。   那鱼就被邱灵赋晾在了地上,一八九岁的小孩却把它捡了起来,一双小手捧着那鱼走到一块石板上,手中拿着一块锋利的石头,熟能生巧地把鱼杀了。   又用一根干净的木棍把鱼串起,架在那火上有模有样。   邱灵赋在一旁偷偷看着,别说这杀鱼烤鱼了,就是这生火自己也不会,还是小孩子自己生的。   他悄悄靠近那有去杀鱼的孩子,仔细一看,竟然就是那叫阿泽的小孩。   阿泽看邱灵赋靠近,冰冷着一张脸又挪得远了一些。   “你跑这么远干什么?过来,让我看看,你这鱼是怎么杀的?它那堆是什么东西,拿出来干什么?不好吃吗?真浪费!”   阿泽似乎有着与当下年龄不符的成熟,可毕竟是小孩,瞥了他一眼,对邱灵赋的白痴忍无可忍:“你吃鱼的时候吃内脏吗?”   邱灵赋似有所悟:“哦!不吃。”   两人又是默不作声,邱灵赋就在一旁看了那小孩忙碌许久,有时鱼太活,那孩子杀鱼吃力了,邱灵赋也没有上前帮手的意思。   那些大一些的孩子在水里玩着也捉到好几尾,等那鱼被捉得够了数,水下的人陆续上了岸。   阿魄就坐在邱灵赋对面的火边,他身上未干的水珠,一滴滴像是凝结了阳光似得,闪闪的从起伏的肌肉滑下。   碎发湿漉漉贴在脸上,那才脱青涩的英挺的眉目更是诱\\色得逼人。   邱灵赋想起方才两人亲密的触碰,便低下头来不去看他,心里敏感地为了那点的无措而闷气。   可过了一会儿,一股视线透过那燃烧的火焰射向自己,脸上灼\\热了起来,邱灵赋下意识回看,正好看到阿魄撇开目光的瞬间。   他那额前头发还淌着水,眼睛就在那头发之后垂下,看着越烧越旺的柴火。   邱灵赋回过头,懒得理那怪人。   他在这边,闲散无事,什么也不会,东看看西看看,不知道干点什么;阿魄在对面,一边熟稔地用修长的手指拿捏烤着鱼,时不时抬头瞄对面那人一眼,等身上的水汽没了,裤子干了,再把衣服穿上。   那热腾的火气把隔着火的人都映得模糊又飘渺,这么瞄一眼很难把对面看真切。   这顿鱼吃得索然无味。   那些小孩倒是欢喜,吃完咂咂嘴,还满脸意犹未尽。   看得邱灵赋忍不住又尝尝,这鱼倒是肉软嫩口,可又没有盐油酱醋,吃起来什么味道也没有。   邱灵赋吃的被抢走了,也不愿饿着自己,也不挑食,也草草吃了几口。   阿魄从那边站起,坐在他身边侧头看着他:“好吃吗?”   “不好吃。”邱灵赋如实回答,屁股挪得远了一点。   阿魄穿上了衣服却是松松垮垮,毫不在意。   邱灵赋的远离让阿魄不满,他一把擒住他,凝视那不由得屏住呼吸的邱灵赋片刻,又促狭道:“怎么?不是说你要看我,就得答应个条件的吗?亲一下不算是条件?”   这两人的姿势看来,阿魄分明是个登徒子。   邱灵赋甩开他的手。   “算就——算吧!”又蓦地深感自己遭到了羞\\辱,特别是自己这话懦弱地从口中逸出。   又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这样失去的尊严能夺回来一些,他嘴上欠道:“一看你就是个没经验的,哎——你说?你是不是太饥\\渴了一点?我都亲?是不是连去风月场的钱都没有?逮着个人就能试一试?”   “你很有经验?”这张嘴蹦出的许多嘲讽都被他忽略,阿魄光问了这一句。   这一句却被邱灵赋视为挑衅。   “我——当然有,你看我这样,”他张开手臂,仿佛是在展示自己的一身的优势,“十里八乡的姑娘见了我就脸红,我真怕去花雨叶要成为姑娘们争夺的宝贝。”   他喜爱的素色锦衣彰显的低调贵气,精雕细琢薄凉而澄澈的出尘容貌,天真顽劣肆意的笑,搅和成了他身上的复杂而迷人的气质。   他脸上夸张的自叹,不过是一句显而易见的戏言,却让阿魄心怀芥蒂。   阿魄沉色盯了他好一会儿,一言不发。   邱灵赋忍不住回头看去,可阿魄却在此时莫名其妙站起转身走了。   邱灵赋心里得意,好似终于常败的馁军赢了一筹。   吃饱了便在这林子里与那帮讨厌的孩子玩耍,场场游戏都以邱灵赋的厚颜无耻获胜,故而邱灵赋愿意一次次和这帮吵闹的家伙玩下去。   阿魄在一旁树上闭目养神,似乎是昨夜未曾好眠,这么一躺便躺了一下午。   时不时也开眼瞅瞅下面的人,看到在孩童中笑得狡诈的邱灵赋,又闭上眼继续养神。   不知不觉天色便黑下来。   将孩童们带回那陋巷中,邱灵赋才知这片陋巷西的屋子破旧败露其实只不过是障目的掩饰。   这些屋子,漏雨的,歪斜的,破洞的,摇摇欲坠的......统统不过是假象。   漏雨的屋内自有排水的沟道,歪斜的实际有暗梁支撑,那破洞的也有物品悄悄填充封实,那摇摇欲坠的却真是摇摇欲坠。   危楼自然有,不过是零星。   结实能住人的,铺满了干\\爽的稻草,那便是睡觉安眠之处。   浩浩荡荡回来陋巷,那天见到的女子沈骁如已经回来,在其中一间破屋子里熬好了香浓的米粥。   沈骁如见到玩了一天衣衫脏乱的邱灵赋,未免一愣,又嫣然一笑:“饭酒老儿......”   邱灵赋听这话中有难掩的笑意,未免难堪了,没有理她,眼睛却是看到了她手中莹泽润口的粥,吞了吞口水。   开怀地玩了一天,已是饥肠辘辘。   与阿魄一起匆匆吃了粥,便就要赶往湘水宫在紫域的据点紫湘楼。   白家、邱心素、茶会、湘水宫......   无从下手混沌中的江湖暗动,似乎就要因为湘水宫的莽撞露出破绽。   而诱使他露出马脚的饭酒老儿,今夜也将出临。 第20章 二十、紫域(十六)   戌时,黄昏来临,万物朦胧。   紫湘楼灯火通明,香烟飘渺,声色欢歌。   来人分为一簇一簇,分别落座在不同的位置,彼此之间都是不冷不热的问候。   楼中有一处屏风,内有佳人在垂纱之后人娇姿动人,更有琵琶古琴仙音袅袅,为宾客助兴。   茶水点心被不断送上,但来人之间却是寥寥无话。   这时候有人声音高一些便会被整座楼听到:“丁宫主,你这急急忙忙开这茶会,也太不厚道。有人今日就要前往花雨叶的,这不,听你这一邀请,行程都得搁后一天。”   说话的怪声怪气,是鬼影盟的蒋平沙。   鬼影盟属于黑道,培养刺客杀手不计其数,要在平时是和这些白道的人打不上半点交道的,可紫域也算是个神奇的地方,黑道白道也能暂时和平共处互不相干起来。   可鬼影盟这等暗里勾当的帮会,自然不会受到花雨叶之邀。   也不知他这说的是谁,但却道出了自己与其他宾客的不同来。   丁宫主何曾与鬼影盟的盟主这么近距离打过招呼,一看那蒋平沙凶神恶煞,可怖刀疤蜈蚣似的爬了半张脸,登时心就缩了一下,说话都不利索了:“我不是怕——怕各位赶着去花雨叶,湘水宫邀不来吗?这趁着各位来到紫域,一同喝个茶,蒋盟主来了也热闹——这不好么?”   这鬼影盟他可没去邀,可总有不请自来的主,他不过小小一个湘水宫之主,要拦也拦不住。   陈巍看不下去,插了一句:“蒋盟主来这干什么?我看丁宫主可没邀请你吧?”   蒋平沙大笑:“这紫湘楼开在这,我来喝茶还不成?”   陈巍冷冷道:“我看你是惦记着白家那下落不明的钱财吧?”   这陈巍说话可从来口无遮拦,他这么一提起“白家”,在座的所有人皆明着暗着看向他。   蒋平沙却毫不掩饰——大概他认为在场的都不过是为了这钱财,他豺狼之心毕露:“不然呢?看陈盟主这样淡定,难不成这宝物当年都被你们六派瓜分了不成?”   江湖上许多流言,其中一个就是这当年铲平白家的六派见钱眼开,被白家金山银山诱惑,便对外称未能寻到白家宝物。   可这谣言不经推敲,因为这六派在与白家一战后若有钱财,定会速度崛起或是有其他异样。   可这六派安安静静十几年,却从未有人发现有什么把柄。   现在蒋平沙把这提出来,不过是卑鄙无耻想要给陈巍添一点堵罢了。   陈巍还未有什么动作,那边焰云庄的烈老鬼首先不满了:“蒋平沙,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把当年的六派一并划为敌人来对付吗?”   当年歼灭白家的六派分别是孔雀滨、青山盟、蛊地、焰云庄、楼山派、溯元宗。   焰云庄就是其中之一,这烈老鬼听了那话自然不乐意。   青山盟和焰云庄、溯元宗以及蛊地都有人到场,楼山派掌门吴为道前几日已经前往花雨叶。   前几日一同问罪紫江筑的孔雀滨却没到场,据说也是今日前往了花雨叶。   除此之外,渔舟寨翁一苇与佛门的渡德大师也在此。   还有似乎总是闲来无事的许诸葛。   这满座的人,恐怕连那渡德也不是来喝茶的吧?   渡德摸着那拂尘似得的斑白胡子,他早就看出了这满座气氛的异样,道了一句佛号。   如嘈杂中一声清音,混沌中一股雄厚低沉的闷鼓。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为那仍旧不知冤否的白家叹了一句,又不疾不徐对丁宫主道,“此次茶会,是为何事,还向丁宫主请教来。”   佛门的住持渡尘方丈极少出远门,此次其师弟渡德大师去花雨叶也不过是顺道。   他对江湖之事不闻不问已久,可白家之事当时轰动一时,谁又不知。   蛊地的教主阿骨姑娘年纪轻轻,却已娇媚可人,天真灵气。   可年方不过十四,还不太懂事,东看西看,插不上嘴。   但身边的女祭司月珠,却早就看不惯丁宫主那畏畏缩缩欲言又止的模样了,豪气道:“丁宫主,白家那大难不死的下人在你也住了好几日,你也别拿他拿捏着我们。当初之事我西毒蛊地也有参与,未发现那罪证至今也是耿耿于怀。不如让那人出来说个痛快,要是真把白家冤杀了,我蛊地定要负荆请罪的!”   那翁一苇冷笑:“请罪?请什么罪?把白家的冤魂从地下拽出来磕头,还是你们下去找阎王领罪?”   月珠直视他,口中斩斩道:“厚葬冤骨,以血祭魂。我蛊地弟子,每人每年祭出罪血三杯,以求冤魂按安息。”   那阿骨姑娘年纪虽轻,却也脆脆道:“我愿代蛊地领罪服蛊,受十年蚀心之苦。”   肤如凝脂才露天香的小姑娘神色坚定。   翁一苇还是一哼,可喉咙中却逸出悲痛来,这蛊地这般是非明了,宁愿用恶毒的惩罚严惩自己的罪行,也算诚恳,实在让人死死紧逼。   可若白家真含了冤,再彻底的认罪,也挽回不了这逝去的人。   而这害死白家的又和这阿骨小姑娘什么关系?白家被歼灭之事她还未出生,她受这罪也不过是无辜和多此一举。   溯元宗薛昆是出家人,听了也是心神惘然,叹了口气也道:“贫道也愿受上天之罚。”   那烈老鬼听这两派表了态,不禁哼道:“这白家是否冤屈还不知呢,你们一个个在这认什么罪?”   “认什么罪竟然没我的热闹?”活泼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从这气氛紧闷的紫湘楼中听来如同天外仙音,如同众人不禁看去。   在一旁默默喝着茶的许碧川抬起头一愣,与那来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继续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来。   步履飘香,粉黛玉貌,唇间点绛。   好似仙女下凡来。   三五个轻盈如烟的女子立在门外,看去之人不由得心神恍然。   为首的女子更是盈盈动人,又是粉衣逸逸,如两根利落油亮的长辫子披在两侧却显干净爽朗,如一枝娇俏明媚的雪中梅。   “含嫣姑娘。”丁宫主热情相迎,“不知含嫣姑娘从花雨叶来紫域,开这茶会未请姑娘,真是失敬失敬”   几位掌门也问候了起来。   含嫣一双杏眼又放在丁宫主身上:“开大会啊?怪不得我花雨叶这么多客人都没到,原来是跑你这潇洒来了。”   丁宫主道哪里哪里。   “你们认什么罪?我也想知道,介意我凑个热闹么诸位?”含嫣爽朗问道,这叫众人如何回答?   自然是不介意不介意。   “她怎么来了?”   紫湘楼气场庞大,这楼建得豪气,又经这阿魄才一点拨,邱灵赋便举一反三发现了好几处安全藏身窃听之处。   阿魄邱灵赋两人此时就在二楼这百花屏风之下,虽看不见人影,但邱灵赋光听声音便知道那是谁。   那个多事的死丫头。   阿魄看了邱灵赋一眼,眼睛却往他那领口瞥去,眼神微闪。   顿了顿,又回过头来。   花雨叶左护法含嫣,他倒是知道。   只是方才一眼,便看到邱灵赋换的这身白衣领口上,精致细密绣着玉兰绣纹。   邱灵赋说是嫌在泥里滚了一天,身上的衣服脏了,便回那如意楼换了一件。   这飘纱似的白衣甚少见这人穿过,穿上着实好看,好似月中天上仙,飘渺素洁,如雾似幻。   让阿魄忍不住把目光放在那人身上,留恋许久。   此时再一看,却看到那玉兰绣花,这......莫不是女裙么?   他却未提,当做不知晓的模样。   可他又看道楼下丁宫主那遮遮掩掩的样子,忽而又想到什么,又对邱灵赋道:“我们去紫湘楼后院看看。”   邱灵赋的笑让人失神:“好。”   这紫湘楼这么装饰得富丽堂皇,可这后院竟然黑灯瞎火,只有几盏昏昏的灯光在风里摇曳。   一人在东屋的厅堂战战兢兢:“这......一会儿真的要我前去不成。”   一旁的人安慰道:“没事,在座的都是名声在外的大侠,不会有人对你怎么样的。”   他又道:“我现在出去?”   “没事,你就照丁宫主说的那般去做就好。”那人又道,“裘婶!裘婶!”   “来了!”一个做饭的老妪赶来,抬着老眼,“什么事?”   那人道:“你给换一壶茶,这茶都凉了......哎!算了!拿壶酒来吧,给这小哥压压惊,没见过世面的,自然会有些腿软。利索点!”   老妪应道:“好的好的。”转身要去。   忽然之间万丈白绸倾覆而下,好像那死人的灵幡,慌神之间依稀听见刀剑朔朔之声,却未见人影。   那叫换酒之人大喊一声“邱心素”,便拔剑一削意欲砍断那屏障似得白绸。   可这三个字似乎触怒了来人,白绸似活了一般往两侧分开,一位出尘修长的人便出现在眼前,眉眼清冽有如天人之色。   还没等那人张嘴再说话,刀光一闪,一把软剑横过,那人喉间喷出一股浓血,两眼瞪圆。   瞳孔中还应者眼前神色阴狠的美人,却已经没了意识,僵硬倒地。   白绸纷纷落下,在地上如同素洁的雪一般。   那刚走不远的裘婶看了这一切,大惊失色,慌里慌张,端着小步匆匆走了。   邱灵赋意欲去追,阿魄却把他拦住了:“算了。”   邱灵赋看了那老妪一眼,正好那老妪匆忙逃走间不忘回头,两人便在空中对上了眼。   那老妪眼中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邱灵赋又欲上前追去,可身后那白家下人趁机逃走的声音惊动了这杀意腾腾之人。   阿魄早就到了那人跟前,率先把那人擒住,狠声道:“你是白家下人?白家当年怎么招致大祸的,说!”   邱灵赋一把软剑也架在他脖子上:“湘水宫和你有何勾当!”   狠戾之色从眼中溢出,可邱灵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娘\\的去处。   那人害怕得腿都软了,下唇颤抖似乎快要哭出来。   阿魄眼里忽然一惊,伸手把那人下巴一卸——可为时已晚,谁料到那白家下人,十几年前从那鬼门关走过,有万般活下去的理由,怎么会在被人挟持之时服毒自尽呢?   那人腿一软,跪了下来,口里白沫吐出,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只不过一会儿,便倒地不省人事。   邱灵赋一探鼻息,那人已经一命呜呼。   邱灵赋看那人自尽,内心暴虐着怨恨起来,手中软件一划,数十道伤痕便划在了那人身上。   要不是阿魄阻止,恐怕那人就要面目全非了。   邱灵赋神秘莫测看着那拦下他的阿魄,问:“他是白家下人么?”   阿魄问:“我不知。”   邱灵赋嫣红的嘴角边勾起嘲讽:“你不是白家的么?你不知道谁知道?阿魄啊阿魄,你是白家什么人?”   冰冷而无顾忌的赤\\裸指责,让阿魄不由得僵在原地。   他一缓,又释然了,嘴边一弯,好似阔达洒脱的云中月。   这名字,不是自己要告诉他的吗,自己在慌什么? 第21章 紫域(十七)   阿魄,白家的孤魂野鬼。   他这样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他的唇才要动,刚要说话,远处十余个蒙面黑衣人手执武器从暗处朝两人杀来——   其中两人在东,手持长刀;两人在南,手持利剑;两人在西,利鞭彻地;两人在北,手持大锤。   剩下两人从天杀入,与那漫天密不透风的暗针一同洒下的还有灰扑扑的药粉。   阿魄把邱灵赋往旁一推,邱灵赋一拉白绸将头顶的暗针挡了一半,可那药粉却是簌簌落下。   四面皆有敌人,想必是暗伏已久,两人除了要应付头顶劈下的两人,更要应付四周八人。   这药粉是拦不下了,很快就要飘到身上,阿魄便忽然手一扬,一撮沙石从手中飞出,打在东面人的长刀上,那些直面砍下的长刀竟然被这细沙弹歪了方向。   邱灵赋又顺势一劈,那持刀之人也不是吃素的,又是侧身一避,那刀尖又是朝两人划去。   可这也给两人创造了机会。   至少给阿魄与邱灵赋冲出一道破口的机会。   可身后八人攻势却是势不可挡,难以招架!   阿魄往后一冲,一拳一掌,势如破竹,将两个持剑之人击得肝胆欲裂,退后几步。   又是横腿一扫,那两个正要砸在邱灵赋头上拿锤之人便腿部受痛往回踉跄几步。   邱灵赋一甩白绸冲那长鞭之人而去——这白绸自己使不好,要是邱心素在,恐怕这白绸也能当最致命的武器,直取人性命!   可自己只能将它翻飞如盾防,干扰对方视线罢了。   一柄软剑刷刷几道,那力道狠辣的长鞭舞动如同凶猛黑蛇,与毫不避让千变万化白蛇一般的软剑在空中一击,竟是谁也不让谁一步。   可那白绸一挡,一长鞭黑衣人眼前一晃,“邱心素”竟不见踪影,忽然手中长鞭一使劲,直冲身后而去!   这赌一把果真有效,那一鞭摔在邱灵赋身上啪地一响,邱灵赋吃痛得漂亮脊背往后一仰。   覆着绒光似得浅色头发翻飞如穗,口中压抑一道□□,眼中带血似地就瞪着自己而来——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那持鞭的同伴,已经被邱灵赋一剑刺破了心脏。   白绸落下之时,他便看到那同伴仍旧睁大的双眼,可人已经倒在地上,胸口鲜血汩汩,已是一具死尸。   邱灵赋软剑银蛇一般窜了过来,直逼自己心脏而来,那持鞭之人后退一步,这软剑极其霸道,自己竟是躲不过。   可几发飞镖从身后而来,邱灵赋软剑一甩,将那些飞镖通通甩落地上,软剑避也未避便直冲那人。   一柄飞刀却在此时从暗中窜出,邱灵赋不得已侧身一避,那飞刀堪堪擦身而过,可那剑下之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邱灵赋以一敌三,难以抽身,那阿魄更是赤手空拳,以一敌六,其中两人被他狠击在地,动弹不得。   “你怎么不点他们的穴?”邱灵赋与阿魄擦身而过时,嘴里咬字道。   “在这么多同伙面前近身点穴,你道我是神么?一个你与他们六个比,谁厉害?”   阿魄歹势之中忽然看到邱灵赋背后一道漫开的血花,触目惊心,心中一疼,又瞥见一旁来势汹汹的刀又刺向邱灵赋,一个手刃便劈向那持刀人。   手劲之大,竟然生生把那人手臂劈断!   这十人武功不低,绝对不是湘水宫弟子!可身在湘水宫无人阻拦,定有其他人牵入了此事!   紫湘楼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来人彼此之间互相指责又要求丁宫主领出那白家下人。   “说了这么久,丁宫主还是掖着藏着那人,该不会有什么心思我们是猜不到的吧?”含嫣问道,她人就这么站在茶座旁,似乎准备随时动身。   “哪里哪里?那白家下人——他说好要来见见大家,可临时畏惧了,我丁某也不好强求,不是吗?”那无奈又急切解释的神情拿捏得很到位,可在场的除了渡德大师,似乎就没有耐得住性子的。   许碧川看似从容不迫喝着茶,其实内心也是焦虑起来,他风度翩翩,起身给了丁宫主一敬:“想来是那人多年少与江湖人打交道,不如让许某一试,没准能说服那人。”   正合众人心意,大家都答是。   风度翩翩绕着来的许碧川,强硬直白明着干的含嫣,这两人一软一硬,像是要把丁宫主逼上绝路。   丁宫主只道那下人还在犹豫,还在顾虑,还请各位等等,诸如此类。   正道门派的道貌岸然,使得无人会站出来强硬逼丁宫主交人,那鬼影盟也敢做出头鸟。   一时间僵持不下,忽然有湘水宫弟子匆忙前来禀报。   那人神色惶惶,丁宫主心里一沉。   “宫主,”那弟子凑在丁宫主耳边小声道,“那十人怕是敌不过他们——”   “他们?”骤然凝重的神色引起了满座人的注意。   “来着不止邱心素,还有一人!似乎是个乞丐。”   “啊!”丁宫主一声失色,旁边诸人纷纷问道:“怎么了?”   事已至此,怕是只能出下下策,丁宫主脸色苍白,对各位编造道:“那白家下人,被邱心素毒杀了!”   诸人皆是大惊,含嫣竟是唯一一个率先醒过来的,她粉衣一动,提起一柄长剑,灵跃的身姿已经往紫湘楼后杀去!   身后几位花雨叶弟子也是英姿飒爽,提剑跟随。   众人也惊醒过来,纷纷紧随其后,人人都无视了那丁宫主的存在。   丁宫主怕那杀在最前端的含嫣年轻坏了自己的事,便喊了一声:“含嫣姑娘——”   可人早就不见踪影。   身边的侠士也纷纷亮剑,冲入紫湘楼后院——把这紫湘楼的主宰之人视为无物。   邱灵赋与阿魄两人同那几人周旋已久,僵持不下。   有好几次,要不是阿魄一心二用为邱灵赋看着,几次把邱灵赋从三人手中救下,恐怕邱灵赋已经丢了好几条命。   而阿魄为救邱灵赋,也被那刀剑暗器伤了好几道,血兹兹地染上了那破旧的衣服,却是难以被人察觉。   无论是那几人还是邱灵赋,都当这阿魄绝世少年,武功盖世,战无不胜,到现在还未受半点伤呢。   可那几人也是愈战愈勇,而阿魄与邱灵赋率先击倒三人也不见得有优势。   阿魄再一次把邱灵赋身后一把剑击退,他低声道:“邱心素根本是自己离开而后因某些冒险的原因潜藏了起来,与你失联,并非失踪的对吗?”   邱灵赋心里一惊,又向迎面而来的一人劈去一剑。   “你想找出她不辞而别的原因,还想扮成邱心素,顺道引出那些潜在的危险,不能铲除也至少让邱心素暗中察觉。对吗?”   阿魄将那甩来的长鞭徒手抓住,将那人扯了过来,往邱灵赋刀口上送去,同时给邱灵赋送去的,还有被血腥洗得发亮的眼睛。   邱灵赋没有答应,他闪电一般的软剑把那长鞭之人一剑劈去一只手臂,眼前正好出现缺口,他运起轻功,也不理背后身在囹圄之中阿魄的死活,转身要走——   ——岂料脚腕上有人一扯,身形一顿,自己就要踉跄坠下,那扯住他的阿魄却把他抱住。   “你怕有埋伏,一人敌不过,便叫我前来,想让我与敌人两败俱伤,你就趁机逃命,是不是?”他眼底狡黠之色毕露,竟是把一切猜的八九不离十。   阿魄忽然挥出一袖。   这会邱灵赋才注意到,自己方才要逃离那处,两把飞镖借着黑暗的庇护早朝自己射来——却被阿魄一袖挡在了身外。   阿魄那袖子挡住飞镖之后,便顺势遮住了两人的脸。   唇上忽的一热一凉——那阿魄!竟然又像狼狗儿一般在邱灵赋泛白的唇上舔了一下。   仅仅一下,那唇上湿\漉\漉的便留下阿魄的气息和体温,风一吹便丝丝凉了起来。   邱灵赋被眼前顷刻之间的瞬息万变的局势弄得紧张,而这一吻突然又迅速,夹杂在接踵而至的危机之中,竟是让自己没回过神来——自己竟在一天内,被同一人羞\辱地亲了两次吗?   这不过一瞬,这袖子又挥出去时又挡了三两个飞刀。可其中一把却擦着那修长的手而过,血花在空中绽放。   邱灵赋眼底的愕然让阿魄嗤笑:“我没说过求人办事是得有牺牲的吗?”   阿魄说这话时,邱灵赋看到了阿魄的伤口,他手中与脸上的血那么刺目,原来他并非没有受伤,也许比自己受的还更重一些!   可唇边那不可一世的笑容却还是洒脱如风。   话说之间,那刺中阿魄的飞刀便被阿魄一转轻巧握在手中,朝其中个一使暗器的黑衣人胸口飞去。   那黑衣人应声倒去——邱灵赋这才见识了阿魄眼力的准确。   他抱着自己,灵活在刀剑和那凶猛的大锤之间窜动,可这晃动之间竟能将那黑衣人的心脏一矢中的!   邱灵赋眼尖,看到了方才黑衣人倒下那处破绽极大,正在此时阿魄便把他往那处抛去:“走!”   邱灵赋在空中借势一翻身,双脚落地之时,人已经立在好几丈外。   身后有重锤长刀追击,但有阿魄在他身后阻挠,那五人竟是无一人追得上来。   他犹疑着,看了一眼那密集黑影中孤军奋战的人影。   只看了一眼,便掉头走了,只留了个飘渺的背影给身后之人。   而阿魄在这黑衣人之中徒手周旋,此时与他打斗之人只剩五人。   他速度极快,人影绰动之间招便能架住几位高手的致命攻击。   眼前一闪,他眼尖地捕捉到了那寒光晃晃的东西,一如天降的垂冰。   忽地腾空,一柄熟悉而轻盈的软剑便稳稳落在手中。   周围黑衣人早尝过这乞丐功夫的灵活霸道,此事再看这捅死两名同伴的剑,心中不由得一颤,竟然萌生退意。   阿魄再去看那方向,那给予他护命利剑的雪色飘逸之人早就已经不见踪影。   低头,那软剑轻颤颤把月光映在阿魄眼底,那眼底如同流光一般。   他在那剑柄与剑身连接的剑面上落下轻轻又深重的一吻,温柔又痴迷。   软剑一掀,锐利的瞳眸已换上凛凛杀气。   他冲着那些鬼魂魅影一般的黑衣人刺去,心中天地浩大。 第22章 紫域(十八)   那五个黑衣人顿时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个武功本就出神入化之人,手上添了锋芒毕露的利刃,而他所分心护佑的累赘已逃之夭夭,如此一来便毫无顾忌可大施拳脚。   那软剑在他手中如同流动的月光一般,又似慑人的白蛇影,千变万化,避无可避。   纵使那五人凝神应付,也在瞬间就被那软剑伤了好几道口子。   正当这五人脚下的步伐混乱了起来,远处紫湘楼前楼忽然出现一道靓丽的人影,飘逸如朝霞一般。   这五人舒了一口气,似乎看到了救星。   含嫣身形如同燕子一般,冲至这混战的人之间,眼中早就看清了这一对五的不平等局面。   特别是看到阿魄手中一柄宛如灵蛇的软剑,心中更是一片清明。   手上冲着阿魄而去的一把长剑在空中一转,划出一道剑光,竟然直冲黑衣人而去。   那些黑衣人无不吃惊,一边招架着这霸道凌厉的剑法,一边后退,像是被打散的沙。   阿魄心里也暗暗吃惊,不过随后又想起这含嫣与邱灵赋莫不是相识的么?   心里知道这人是来助自己的,便更是一鼓作气,与那五人拼杀起来。   这黑衣人才被这逆转的局面暗暗叫苦,那边又是轻盈一片,几个女子也提剑加入了这边锵锵之声不绝于耳的混战来。   那几个女子与含嫣为伍,更是将那手忙脚乱愈加下风的黑衣人压制得有苦说不出。   片刻之后,又有无数武林人提着刀剑,脚步声逼近。   阿魄看一人应付的的压力得到缓减,知道此事不宜恋战,便发了狠劲朝眼前一个黑衣人刺去一剑,以那深厚力道的剑气逼开。   他眼前出现一块空挡,阿魄回头朝那前来助自己的含嫣对了个眼神,以作感谢,便要运起轻功而去。   可临走前他不甘心,又看了那服毒而死的白家下人一眼。   那一眼却让他眼中忽现震惊之色。   那白家下人尸身之下,不知何时,从那胸口中调出一块拇指长的檀木牌来。   那木牌镂空花草,精致生动,下面缀着一颗莹润的白色玉珠。   他心念一动,顺手把那木牌取走,身形一闪,便跃入夜空中。   他背剑的寒光在夜色中晃了晃,很快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这时远处传来丁宫主声嘶力竭的叫声:“住手!含嫣姑娘!”   含嫣置若罔闻,又不过瘾似的领着花雨叶众姊妹打了一阵,直到那武林众人也纷至沓来,看这局势不对,也都劝道:“含嫣姑娘请住手!”   含嫣才装作“犹疑”着收了长剑,身边的黑衣人一看这般场面,也都纷纷收了武器。   含嫣一副懵懂的神情:“怎么了?这些黑衣人鬼鬼祟祟,打的不就是他们吗?”   许碧川跟在浩浩荡荡的人群里,精明的目光划过了地上两具死尸以及三个喘息着几乎动弹不得的黑衣人,又划过那不远处屋中和屋前两具不起眼的布衣死尸。   其中一具被剑划得满身伤痕,血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其余众人也无一不在暗暗观察这一切。   那渡德大师念了一句佛号,在寂静的夜色里仿佛无尽的叹息。   丁宫主解释道:“这黑衣的,是我暗中保护那白家下人的湘水宫弟子。”   “啊......”含嫣叫了一声,忽然惭愧赧颜起来:“丁宫主,含嫣一时冲动,误伤了湘水宫兄弟,还望见谅。我看那一人乞丐打扮,坦坦荡荡,而这些黑衣的还蒙上面,反而还可疑些,这才动了手......”   重点是放在“黑衣”“蒙面”二词上的。   她说着又对那方才与自己交战的黑衣人抱拳:“诸位好功夫,我还以为五位不是湘水宫的弟子呢,没想到湘水宫也是人才辈出啊......”   含嫣这句话,让丁宫主神色难看起来。   这不是明指着这十人身份有问题吗?暗中还讽刺了湘水宫作为江湖门派武艺不精。   这死丫头......丁宫主想反驳又不是时候,便忍住了,表情憋屈得很。   他忽然又神色悲痛,招来其余弟子:“还不快把这些师兄弟带去救治,在把西屋腾出一片地来,把其他的抬进屋子里,好好安放吧!”   他低下头忽的痛哭,眼睛转悠着又瞥到了屋外那惨死的白家下人,哭声又更响亮了些,在一旁弟子搀扶之下站起了身,朝那惨不忍睹的尸\\身走去:“你们看看!这是不是软剑所伤!一定是邱心素!”   那人全身划满口子,血流了一地,烂泥一般,形状残忍,让那自视无所畏惧的陈巍也不忍直视。   那丁宫主看着也是腿软,犹豫了几步自己也不敢靠近,便喊来弟子:“你们去把刘兄弟安放安放,我......”   然后咬咬牙,又踉跄着脚步走到那屋前白家下人的尸\身旁,人与那尸\身隔着半丈,他眼中挤出两滴泪水,恸哭道:“刘小弟,丁某害了你,我不该劝你来解释白家之事啊......你本就躲过一劫,要是不理江湖之事,也就能安心过一生了。可现在......”   他像是说不下去,哽咽得无法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那薛昆道长毕竟是修道之人,见此场景,他也叹了口气:“丁宫主节哀顺变,这白家下人之死,也有我们一部分责任。请容贫道查看这人死因可好,也好为他报仇雪恨。”   丁宫主闻言,又掩泪道:“还是不劳烦薛道长了,这事发生在湘水宫,丁某就是倾尽湘水宫全力,也自会查清的!”   许碧川把这丁宫主做作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心中。   纵使心中对那丁宫主如何鄙夷,他开口却温润斯文。   他分析道:“那刘兄弟面色发黑,口唇发紫,七窍有血,确实是中毒的征兆。”   又面对那丁宫主,“方才丁宫主告知我们,那邱心素是把这刘兄弟毒害,但除了这十位湘水宫兄弟打斗的痕迹以外,那边两位兄弟也有打斗痕迹。难不成这邱心素是边打边下毒的?”   他恭敬道,“可这邱心素多年未现江湖,一身功夫也全部丧失了不成,竟然也只能靠毒杀人。丁宫主,许某觉得,这其中定有误会。”   许诸葛一番话分量一项不轻,众人皆是思索起来。   “咦我方才来的时候,只看到这活着的五人与一要饭的打得不可开交,可没见邱心素的身影啊?”含嫣也在一旁添油加醋。   一黑衣人半跪,向丁宫主抱拳:“宫主,那邱心素与那乞丐一块来的,半途中又逃了!只剩下那乞丐!”   这话像是对丁宫主说得,也像是对在场众人说的。   含嫣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邱心素?不过诸位兄弟也是好功夫,能和邱心素以及那乞丐两人抗衡这么久,含嫣佩服!”   丁宫主神色不自然了起来。   那黑衣人却没理含嫣,只道:“那人白衣翩翩,生得貌美如谪仙,手中白绸与软剑相辅,得心应手,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出手狠辣。那绝对是十七年前素缎击天的邱心素啊!”   击天素缎,破地长鞭。   书阁《万世清浊录》如此记下隐没多年的邱心素与孙巧娘。   灵动飘逸,万丈白绸覆下如翩云忽至。   看似比其师妹更温和,但那白绸常被人称作死人的灵幡,让人避如蛇蝎。   这就是十多年后仍就震慑江湖的邱心素。   含嫣又提到:“可是好奇怪,邱心素为什么要用毒?我身为花雨叶弟子,都不太相信她在软剑在手的情况下,还会用毒。”   花雨叶与邱心素已然决裂,这是如今江湖人的认知。   这话从含嫣口中说出,许多被丁宫主暗指开始怀疑起邱心素的人,现在又忽然又审视了一遍自己的立场。   丁宫主一看不妙,又悲痛道:“一定是刘老弟不愿被她逼迫,或是不甘受折磨,所以服了早已备下的□□!刘老弟啊刘老弟!早知道你早想到要走这样的路子来保自己不受折磨,我怎么会逼你出来说白家之事呢?”   说着又是难以自抑地嚎哭声。   有被悄悄知会的湘水宫弟子,此时又带着那做饭的裘婶出来。   那裘婶一片呆滞之色,像是已被吓傻了一般。   那弟子朝丁宫主请示:“宫主,裘婶说她看到了那白衣之人的容貌。”   又对那裘婶道:“你是看见了用软剑的白衣之人么?”   那裘婶点点头。   这妇人老老实实,不像是会说谎之人,在场诸位不由得神色更是凝重起来。   夜已深,众人劝慰着崩溃的丁宫主,又派了弟子一同收拾眼前血洒满地的残局,随后只能先各自据点歇息。   约定第二天再来这湘水宫一同再谈这邱心素之事。   这场湘水宫牵头的茶会,就是在这样事变之中结束,不了了之。   这夜,到来的武林众人在困倦中睡去,谁也不知自己被当做棋子一般,抑或是来自湘水宫的布局,或是出自饭酒老儿之手。   更或是另有其人。   许碧川步履匆匆,才进如意楼,那成因便慌张来报:“那邱小少爷——”   他手指着二楼,许碧川没有听完,便疾步上了二楼。   才上二楼,便看见成果满头大汗正端着一盆被血污红的热水走出来,邱小石则站在床边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看向许碧川走来,嘴唇要张不张,那眼神中满是愧疚与自责。   许碧川这会儿没心情指责这邱灵赋的同伙,他往床上看去,邱灵赋上身不着片缕,背后一道鞭痕把那光洁的皮肤劈德皮开肉绽。   邱灵赋趴在床上,双眼紧闭。   手一摸,额头上都是冰凉的虚汗,而人大概已经晕了过去。   这人一向怕疼,恐怕这从小到大这是受过最大的一次苦吧。   许碧川坐在床边,这随着许碧川一同进来的成因方才是去拿药的,这会儿递上一个药瓶。   许碧川接过,放在鼻下闻了闻,冷面冷色,便把那药粉小心倒在那伤痕累累的背上。   喉咙逸出一声难耐的□□,邱灵赋额上汗津津地,他艰难睁开眼:“别倒了,好痛......”   邱小石在一旁心疼道:“小少爷,你忍一忍,抹上这药,很快就好了。”   许碧川却哼道:“处理这伤口,悯之怜之倒是在行,可人家病着,只好让我这生手来了。”   邱小石偷偷看了许碧川一眼,心里偏就地想,这许诸葛可真狠,小少爷都这样虚弱了,说话也不客气一点。   可一想到自己与邱灵赋一般不懂事,瞒着许碧川,又觉得自己也是害这邱小少爷的帮凶。   邱灵赋仿佛什么也听不见,毫无血色的唇开张之间只喃喃道:“别倒了、别倒了......”   许碧出正要说话,忽然站起身来,回头一看,那房间门口一道人影,竟是又出现了一不速之客。 第23章 紫域(十九)   那门前颦颦少女也没管许碧川那皱眉的模样,冲着这床上的人便走过来“呀”地叫了声:“邱灵赋,你也太惨了。”   说着还啧啧嘴。   许碧川指责道:“你又从窗户进来。”   含嫣摆摆手,面露赧然:“这邱灵赋就快死了你还说这个!”   这个“死”字狠狠刺激了邱小石,他大惊失色:“含嫣姑娘,你可别胡说!”   含嫣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瓶东西,扔给邱小石,下巴朝邱灵赋一点:“给他喝了。”   邱小石手忙脚乱接了下来,他虽是相信含嫣的,可又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含嫣叉着腰露齿一笑道:“□□。”   邱小石手一抖,差点没把手中瓶子扔了。   看含嫣这幅不嫌事大的样子,许碧川无奈:“那是平心露,解痛的,让邱灵赋服下吧。”   邱小石小声道:“含嫣姑娘,你可真爱开玩笑。”说着便扯开那瓶上的塞,搀着给邱灵赋喂下了。   邱灵赋饮下这平心露,眉间的皱便渐渐稍微缓了一些。   含嫣看在眼底,啧啧道,“这小子可真孬,不过一鞭罢了,也没有毒,竟然痛成这个模样。”   “这一鞭也是白挨的,要不是他自作主张,哪里会闹成现在这模样?”许碧川道。   “怎么了?不如说说?”含嫣饶有兴味,坐在桌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我快马加鞭可不是为了救这小子的,我是为了听故事的。”   邱小石听了狠狠瞪她一眼,却听到许碧川道:“我想这事小石比我更清楚,不如小石来说说。”   邱小石知道事情败露,却还紧张道:“......什什么事?”   许碧川抬高声调:“自然是饭酒老儿的事。”   这话说出来似乎也不是什么曲折难说的故事。   原来这邱心素不见是真,失联是真,可也并非是莫名其妙不知缘由的失踪。她虽走得突然,却未与家中断去联系。   只要不是突如其来的横祸,人是没有必要突然从家中无声无息离开的。   就算要做什么难以诉说的危险之事,那更会留下书信,以安人心。   邱心素要做的便是这难以诉说的危险之事。   邱心素开始离开那会儿,每个月会还会来信一两封,虽白纸上寥寥几字,一如邱心素为人清素,也能让这家中两人继续过着如常的日子。   半年前,书信断了。而这人离家未免也太久了。   即使不安,邱小石也只是安慰自己。   他把书信收好,又怀着这样的侥幸,跟那向来欢天喜地满不在乎的邱灵赋撒谎,堆起苦涩的笑:“信又来了,还是那几个字,小姐也真是,都不知道多写一点。”   邱小石还把邱灵赋当孩子,可他哪里知道,他那么聪明,邱小石想要隐瞒的事,从来没有逃过他的法眼。   “小石,你撒谎还是太没水平了。”邱灵赋啧啧嘴。   要说这邱心素邱灵赋的关系,可以说并不亲密。   邱心素一向性子冷淡,对邱灵赋的教导也只是止于浅浅一两句,那一般母子之间温馨的互动似乎是没有。   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一对师徒,体贴固然有,却止于表面,未曾深入。   可邱心素于细微之处,却对邱灵赋也是关怀有加。   邱灵赋生病时,她也曾像万千人母一般驻步邱灵赋房前,或是寻遍淮安药房,蹲在厨房的浓烟里煎药——这些事她这几年才学会,从前的她一如所有武痴侠客,性子和生活都淡漠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这些邱小石是看在眼里,但不知那顽童似的邱灵赋能不能察觉得到。   但他知道了这孩子并非冷血无情。   在推测邱心素有可能情况不妙后,邱灵赋所表现的沉静与异样,让邱小石紧张又欣慰。   至少,这天下唯一至亲的死活,他会在意。   要是他不在意,或许这邱心素失踪便是失踪了,从此世界再没这个人罢了。因为邱小石自视不过一个市井百姓,江湖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个世界,他能翻起什么浪来?   不过庆幸,这邱心素退隐江湖,却未把她后代与江湖的关系彻底斩断。   她给邱灵赋与江湖之间搭起了两个桥梁,一个是他身上素心剑法承影下不凡的功夫,二是一个实力雄厚而彼此信赖的靠山花雨叶。   而邱灵赋却为自己又打开了一条路子。   他以用以饭后消遣的说书,把江湖和自己丝丝绕绕连在一起。   这成为了他今后闯入江湖护身前行的一把锋利的开路之刃!   而沉寂几日后,一局诡异又大胆的棋局在邱灵赋心中形成。   这棋局如同他以往布置的那些嬉笑闹剧一般,无妄、浮夸、又不知天高地厚——   ——他竟想引出邱心素离他们而去的缘由,想引出这害邱心素失去联系的罪魁祸首,想一并斩之、除之!   就像他对欺负自己的人一定有仇必报一般。   实施这一切需要一个有能力搅动江湖的手。   需要一把利刃捅入江湖这个混沌又麻木的巨人的心脏,让整片江湖至少能够惊起涟漪,注意到他这颗小石子来。   饭酒老儿——他的另一个身份,他的玩具与武器。   这饭酒老儿一开始,不过是两年前他一场戏弄天下的游戏罢了。   邱灵赋在淮安玩闹,也曾听说不远的淮京,如何车水马龙,花花世界。   那时年方十四的他自然是少年玩性,他对邱小石道:“我们去淮京吧,也去看看有什么热闹的。”   第一次去淮京,便凭着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闹腾性子,结识了一人——江海楼琴师江淮叶。   后来玩性极大的少年心血来潮,略施小计,在江淮叶帮助下成就了这么个供他戏耍天下的饭酒老儿。   饭酒老儿之名被他闹得天下皆知的时候,他哪会想到,竟然有一天,他会用上这“饭酒老儿”的名号布下这么个天罗地网。   以“邱心素”一词为诱饵,等有心人入网。   这网如何布下,邱小石的榆木脑袋是想不通,最主要是邱灵赋自己懒得说。   他顺自自己对这江湖的理解和恶意,给这个江湖量身定制了一个恶作剧。   两人唯一能依赖的就是邱灵赋的武功和自信满满,邱小石毫无主见,那时也做了个荒唐又大胆的决定——陪他玩。   后来他知道,邱灵赋从小到大,虽无忧无虑,可也有眼有耳有心。   他听那些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事,也听过邱心素有意或无意的叹息。   邱心素每年定要离家一趟,不是游山玩水,走亲访友,竟然是为了四处探听消息,确保自己行踪隐秘。   她从来不提过去,却又格外留意江湖密径。   她甚至暗在江湖中布下许多“素心派”的迷障,似乎是让寻她的人难以下手。   他心思敏慧,随着年龄成长,一个想法在脑中模模糊糊形成。   又在江湖传闻他与邱心素的许多行为中,给自己的想法和推测添加了许多佐证。   他猜——邱心素退隐,不过是为了更好潜藏,隐瞒某个不可说而容易引火上身的秘密。   这个秘密曾在她下决心退隐那年和白家被铲平那年险些败露。   可终究是隐瞒了下来——随着白家的上下惨死和邱心素的不知所踪。   他知道有人仍旧不甘心,在暗中虎狼一般窥视这个秘密,以至于邱心素仍要大费周章隐藏自己。   他也知道,这个秘密,将会是诱使邱心素再次卷入那腥风血雨的江湖的唯一原因。   如同一个潜藏的危机,要把他无忧无虑的生活撕碎,把他喜爱的一切搞砸,把他心中纯净的一切毁掉!   邱灵赋却把这样的秘密埋在心里,不去过问邱心素。   他仍旧沉迷他那时的生活,少不知愁,天真快乐——一如邱心素的期许。   一如自己对快乐的天然感知。   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他懒得想。   直到它真的来临,不得不想。   这街头顽劣天真无忧的小恶犬,便盲打莽撞起来,以自己的聪慧与胆大妄为,化身为懵懂又富有直觉的小狼,开始与命运不屈不挠地抗争起来。   邱小石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保守住这个秘密能给邱灵赋带来什么好处。   他把所知的事无巨细说与了许碧川与含嫣。   “那邱灵赋设想这局,你看得懂吗?”含嫣问许碧川。   许碧川无奈笑笑:“不太懂。”   他看得出,小石也不懂。   “看来,只有等他大难不死醒来,让他从实招来。”许碧川道,可又看着含嫣,“你怎么?”   含嫣神色古怪:“我终于知道你那次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哦?”   “你说邱灵赋这人,要是从小在江湖长大,恐怕这江湖被他搅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含嫣想了想。   “是,这江湖有许多人,能够精密布置天下棋局,有人天生敏慧,有人后天历练。有人设局为天下,有人密谋为私欲。”   含嫣下巴往邱灵赋一点:“他呢?”这家伙也能精密布置天下棋局?含嫣不可思议。   “他天生聪慧,只为私欲。”许碧川道。   深夜,含嫣离去,许碧川回房,成因成果也去歇息了,悯之怜之两个小童还病着。   只有邱小石还在床边昏昏欲睡,守着时不时哼哼两声邱灵赋。   前几天晚上自己每天玩到了大半夜,这会儿夜半人昏沉着,忽然就邱小石被尿憋精神了,看了一眼趴在床上露出大半个背的邱灵赋,贴心地给他扯了扯被子,可又不敢压住伤口,草草掖了掖。   又去把窗户检查关严实了,才开门去了茅房解手。   窗户轻悄悄像是被风无意吹开一般,有人走到邱灵赋床边。 第24章 紫域(二十)   邱灵赋趴在床上,一头月华倾泻一般的发凌乱地铺在床上。   他想用手把邱灵赋脸上的碎发撩开,可手这个要碰上那人的脸,又收回来,把干涸的血迹在身子上擦了擦,这才伸过去继续完成刚才的动作。   他在那人光\滑白皙的脸上摸了摸,又顺着把手滑到了他原本肌肉柔韧均匀却丝绸一般无暇的背部皮肤。   一道丑陋深壑的鞭\痕也无法影响这手下肌肤对他的吸引。   手下的肌肤微凉,他从怀中取出一块轻如蝉翼的薄纱,那纱透明如水,轻若无物。   纵使他迷恋着熟睡之人裸\露背部毫无戒备的模样,他还是把那手中薄纱轻轻披在那人背上。   邱灵赋依旧熟睡,没被惊醒。   这宝物果真妙,也不枉我破例把它偷了。阿魄心里笑道。   他来这看邱灵赋的伤势来,可自己脸上身上的伤还未处理,像是把它放着让它自己去好一般。   他一双宛若星河的眼睛又静静看着邱灵赋的熟睡的脸,像是自嘲:“你的一切我都懂,可你......”   他又不说了,只看着他。   邱小石回来时,发现床上多了一层薄纱,而小少爷的软剑就在床边。   他心里疑惑:咦,奇怪......莫非......   ......是小少爷醒来过不成?   奇怪奇怪。   可他不过是心里念叨着奇怪,一回头,便把一切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中午,许碧川从那紫湘楼回来,便从成果口中得知,邱灵赋醒了。   “许诸葛真是料事如神,您怎么知道他中午一定会醒来?还以为这伤他邱小公子受不了,还得昏睡几天几夜。”成果殷勤道。   许碧川微笑:“这哪需要什么料事如神?不过是这人怕挨饿罢了,我不光能料到他现在醒了,还能料到他现在还在吃呢。”   上了楼,来到床边,正看到邱灵赋坐在床边狼吞虎咽吃着烤鸭,手上的油染得手亮汪汪,让人实在不忍去看。   他身上一片披着轻盈如雾的棉纱吸引了许碧川的目光来:“你这是从哪来的?”   邱灵赋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是身上这光滑舒服的纱。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给我盖上的吗?”他油腻腻的手就要去扯,许碧川马上喝止。   拦下他的手,又道:“这羽天罗全天下不过三件,你这油手要是放上去,这世上可就只剩下两件事完好无缺的了。”   邱灵赋吃惊地看着自己身上这轻若无物的纱来:“羽天罗?”   没听过。   “一百年前有一位勤劳巧手善于织布的女子,名叫连姑。据说她所织的布锦无一不巧夺天工,华美如霓。制成锦衣,衫袂迎风,穿上有如天人下凡。她年轻时织布手艺名闻天下,便被招进宫里专为皇家权贵织布制衣。年老出宫还乡,她所掌握的织布技艺更是精湛非凡,又四处游历,收集各种材料,在世的最后七年便只织出一匹纱,飘若无物,却防寒遮暑,又刀枪难断,水火难破,华美绚丽。这便是那羽天罗。”   听许碧川这么一说,邱灵赋忽然觉得身上这纱忽的就沉重起来,贴在身上痒痒的,让自己浑身不自在。   “......连姑求来最尖利的宝剑锈刃,将其裁成三段,一段现在被做成了当年远嫁边塞的耶宁公主的嫁衣的一部分;一段在四十年前被连姑后人赠与了雨儿,雨儿三十年前创立花雨叶,那羽天罗便被她留在了花雨叶;第三段据说被当今皇帝赐予了身边的红人沈裕王爷。”   “那这个是谁的?含嫣带来的?”   许碧川笑笑,他也只能凭空猜测:“含嫣怎么敢把这么贵重的宝物带来给你?今天沈裕王爷的宠妃艳意王妃正巧路过紫域,正在此暂住,我猜你这件,怕是从那里来的。只是那艳意王妃住在沈王爷在紫域一处府上,戒备森严,怕是没点本事,都进不去......也不知这羽天罗怎么又到你身上的。”   许碧川这问题似乎不是问题,而是责问。   他知道邱灵赋心中是有答案的。   这宝物拿到手已是不容易,若不是重要的人,又怎么会交到他人的手里?   此时邱灵赋听了这句话,虽然面色如常,可眼睛却从身上那羽天罗又滴溜溜飘到了手中烤鸭上。   他把牙往那烤鸭身上凑过去一撕,一大块鸭肉被自己塞进嘴里,大肆咀嚼。   似在泄气,又似在思考。   那传说里薄如蝉翼的羽天罗被他披在身上,像是浸了水似的,沉甸甸的浑身难受。   “是昨晚那与你并肩作战的乞丐?”许碧川试着问。   邱灵赋嚼着肉,却嚼不出味道来。   许碧川一掀衣摆,坐在椅子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吧。你这次,惹了什么事,惹来什么人。”   阿魄。   能惹来什么人,他一路还算小心谨慎,惹来的不过是一个阿魄而已。   他这一路也不过是为了寻邱心素罢了。   至于这一路如何打算,说来话长。   因为邱灵赋对邱心素曾经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   但他知道邱心素隐藏很好,花雨叶大概也是不知的。   “你为何这样肯定?”许碧川问他。   “废话,她和我都不说,会和你们说么?”邱灵赋语气肯定,倒是没有丝毫犹豫。   “那可不一定,她虽不说,可这花雨叶肯定有她曾经的痕迹,你信不信?”许碧川笑道。   ......这邱灵赋倒是想过,可他觉得这一切,自己便可以查。   可除此之外,他知道既然有人要迫切找寻邱心素,那么“邱心素”三个字,定是最关键的诱饵。   诱饵意味着会引来猛兽,在“饭酒老儿”放出“邱心素”的消息之后,便开始更灵活地“四处云游”起来,为了就是不让那暗处的人找到自己。   花雨叶与邱家母子关系密切,而邱心素与花雨叶的关系也不失为江湖人猜测的热点,这“饭酒老儿”何等机敏,竟然想出这样的路子,把邱心素的行踪往花雨叶引去。   花朝会即将召开,这“邱心素”为诱饵的线也许会开始起作用。   以他与花雨叶的关系,来花朝会一探究竟,岂是难事?   不如赌一把,这前往花雨叶的人中,或许就有那上钩的鱼儿。   毫无头绪的人要从何下手?   邱灵赋选择,便是让那消息自动送上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许碧川早已推测出邱灵赋的用意,可还是赞叹道。   他知道这法子自己做不来,花雨叶也做不来。   以门派扩散消息,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可这“饭酒老儿”不一样,他是天下闻名的说书人,纵使他爱嬉闹惹怒过无数江湖人,可这也是他名声噪起的原因。   这饭酒老儿一人之言便足以抵一个三人成虎。   而无论“饭酒老儿”还是邱灵赋,这都是横空出世的人物,要追查起来,难上加难。   “饭酒老儿”这把这“邱心素”三个字当诱饵跑出去,这鱼儿即使按捺得住,也会露出蛛丝马迹。   那么邱灵赋至少有追查蛛丝马迹的机会,而非当初那样无从下手。   可没想到,那湘水宫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不禁没有低调行事,反而主动找上了如意楼来。   既然是条沉不住气的鱼儿,那便抛出更大的诱饵,让他继续不断露出马脚,送上消息来。   那饭酒老儿便出现在了紫域,大肆定论:这邱心素就在紫域。   此时不光是“邱心素”,与之捆绑而谈的“饭酒老儿”,不也成为了致命的诱饵吗?   第二日便有人来到紫江筑,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那日丁宫主露出的马脚未免太大。   他仿若“不经意间”透露白家弟子的消息,自以为自己才是在放出陷阱的人。   他自作聪明,以为邱心素若真在紫域,定会被“白家”的消息引\诱而来,殊不知这一步步步入陷阱里的人,就是自己。   那日之后,邱灵赋已经确认,这湘水宫在寻邱心素。   他做别的事吊儿郎当,可凭着对江湖的天然敏锐,在这件事上却思虑周全。   他让邱小石带上了邱心素的衣物。   他知道总有一天要以自己为饵。   他终于逼出了丁宫主急切的收网。   他还要铤而走险,明知山有虎,也要去一探究竟——为何湘水宫确认这“白家”对邱心素一定能有吸引力。   丁宫主为诱捕邱心素,一定设有陷阱,邱灵赋何等聪明,他可不打算把自己折在那里。   他带上了帮手,或是对手。   让他们两败俱伤,或是他曾预想的最好结局。   他的心那么狠,那么绝。这种绝情与他对快乐天真无畏的追求之间融洽得那么妙,他既能无忧无虑沉迷快乐,又能毫无良心把人残忍害死。   可在害死阿魄之前,他又给了阿魄一柄能够披荆斩棘的剑。   他一向是矛盾的,自己也无法理解。   他的直觉那么准确,又那么聪敏,听那纸上的江湖,他便可凭心把人心那来玩耍,可他对于自己,他从来不曾了解。   就像邱灵赋没有把阿魄的事完全交代给许碧川。   这其中有的原因是自己也无法理解的。   许碧川柔和却精明的目光打量着邱灵赋,他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你说那阿魄从醴都跟随你而来,处处阻挠你,动机不明,形迹可疑。可我见他武功盖世,也处处帮你,又苦苦阻止你害那林氏夫妇,没准也是个有苦衷的大侠。”   邱灵赋难以相信这句话会从疑心极重的许碧川口中说出,他从床上往前一挣,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嘶了一口气,龇牙咧嘴:“许碧川,你、你竟然不怀疑他吗?”   许碧川点头:“怀疑。就算是匡扶正义胸怀天下的大侠,立场不同,也有可能是敌人。”   “与心怀正义之人为敌,那我们就是邪恶狡诈的贼子么?”邱灵赋勾起一个嬉闹不屑的笑来。   “当然不是,仇恨可不止生于善恶之间。”许碧川也一笑,“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听过这么多江湖故事,要你选择,你要选正,还是邪?”   “我选我,我想正就正,想邪就邪,看我开心。”邱灵赋满不在乎。   许碧川把扇子一收,笑道:“臭小子。”   邱灵赋咧开嘴,接过许碧川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里的油。   他心念一动,忽然想到阿魄给自己擦手的那张帕子来。   邱灵赋更想看到正义之人的恶的一面,他由心地相信人性本恶,由此可窥看人真实的一角。   那偶尔剥去正义外衣的丑恶与狼狈,一定会让他抑制不住兴奋愉悦。   就像捉弄他人时,看到别人的气愤跳脚,破口大骂。   ......阿魄老爱这般那般纠他恶行,不知这人,会不会也有这么一面? 第25章 反击(一)   武林众人在紫湘楼针对白家下人的几番争论,毫无结果。   每每有人要主张对邱心素进行讨伐,花雨叶或是许碧川都会站出来提出疑点,说不能妄害无关之人。   令丁宫主头痛的是,在场之人中曾参与当白家之事的门派中,青山盟、蛊地与楼山派都因这句话想起了当年白家的事件来,各自保持了沉默。   唯有焰云庄烈老鬼愤怒于白家下人之死,他道:“既然找不出其他人,而邱心素嫌疑这样重大,何不找到她再说是不是她做的!她那素心派可是神神秘秘,一直不知道在搞什么,实在可疑......就算不是邱心素所为,那人伪装邱心素杀那白家倒霉鬼,也肯定和邱心素有什么原因。如果不是邱心素的责任,到时候再放了她不就行了?”   丁宫主心中窃喜,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甚得他心:“烈庄主说得是!总之......我定不能让刘兄弟白白死了,一定要找出真凶来!要不是邱心素,我定赔礼道歉!”   他说着一套背后一套,可真是嘴脸虚伪奸恶。   可就当双方争论不下,紫域又沸沸扬扬传出了一些说法来。   让丁宫主是喜忧参半。   这几日,紫域大小茶馆饭馆,市场街道,都有人针对紫湘楼发生白家下人的血案议论。   传言具体说法不一,但主要意思却很明确——有人冒充邱心素刺杀白家下人。   这散布消息的人说起这紫湘楼的血案来,可不是按照“这紫湘楼白家下人被杀,而后杀手是一疑似邱心素的人”这个顺序说的。   而是先指明有人假扮邱心素白衣穿着,再言白家下人被杀害。   期间还大肆翻起了当年邱心素在花雨叶时济世救人的事情来,说这邱心素,如何心善,如何侠骨柔肠,怎么会杀无辜的人。   更把饭酒老儿在紫域撒下的半真不假的言论拿出来一块说了,把这满紫域的舆论引向了这样的方向:有人利用饭酒老儿的言论,假扮邱心素杀害白家下人,以此栽赃陷害这邱心素,摆脱自己的嫌疑。   而此举意在掩饰白家当年的真相,凶手直指当年参与白家屠杀的六大门派。   这样的说法在百姓之中与江湖上越吵越热,最后竟然也能在历经此事的江湖人中动摇人心起来。   六个门派中那夜在紫湘楼的四个门派,也都各怀心思,而其他门派心中似乎也能够接受这传闻的说法,看那四个门派的眼神也都怪异起来。   不仅这些门派心中有所动摇,就连散布谣言的人,心中都快被自己说服了。   “怎么办?我都快要相信了。”邱灵赋在床上唉声叹气。   含嫣对这厚颜无耻之徒实实地翻了一个白眼。   这湘水宫之事与白家之事,自己没事就在床上想,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都开始觉得自己胡编乱造的消息都有可能来。   这铺天盖地的言论如此迅猛,以至于湘水宫再想改变已经很难。   此乃丁宫主这忧,而这喜......   “湘水宫想动用武林力量捉拿你娘,我效仿你,出动花雨叶力量散布消息无可厚非,可你非要大肆吹捧那湘水宫在江湖如何严于律己不问江湖......还要赞扬他姓丁的如何为了湘水宫客人安危,明哲保身不涉争端,此次之事在湘水宫纯属意外......你疯了吧?”   含嫣咬着苹果,在邱灵赋床边椅子上摇着,满脸不理解。   “你懂什么?江湖有言,捧得越高,摔得越惨......你还是别想了,看我到时候怎么办就行。”邱灵赋趴在床上,自鸣得意。   那伤口已经结痂,穿上衣服也已经无碍,那羽天罗便被他拿在手里破布似得玩耍,一会儿扎成死结,一会儿变成绳。   “搞不懂你。”含嫣咔一声脆脆地咬了一口苹果,吞下,“你这伤好了没有,过几日就是花朝会了,你伤就是没好也得赶路,我们花雨叶可不等人。”   邱灵赋听到花朝会,看着手里的羽天罗,眼睛就一转悠,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花雨叶邀请来的人都有哪些啊?”   自小就玩在一块臭味相投的含嫣,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子眼神不对劲:“问来干嘛?你又有什么计划,我也要玩。”   邱灵赋催促:“快说,耽误我想法子,就怪你。”   “广邀天下江湖大派,名门望族,富贵人家,文豪墨客,名媛美人......你还想有谁?”   “王朝权贵呢?比如艳意王妃。”邱灵赋问道。   “王朝权贵要来自然不敢拒绝......至于艳意夫人来不来,我怎么知道?”含嫣抓着头想了一会,泄气道,“这你得问衔璧,这都是她负责,我怎么懂!”   含嫣虎头虎脑的毛病又犯了,邱灵赋摇摇头,就知道问她没用。   “那......乞丐呢?”   “乞丐?”含嫣好笑,“你是在问那个阿魄吧?按理而言是不会有的,可......哎呀!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含嫣一想事情头就大。   这和邱灵赋倒是有些像,可她又不会放弃,想不出来就还要想,直到把自己想得气闷。   “阿魄要去,自然放他去。”门外传来温润儒雅的声音。   一道清俊人影出现。许碧川。   “这花朝会,不就是你的网么?”许碧川笑道。   “可疑的人,花雨叶都不会把他阻拦在外。”   在紫域又逗留了三五天,邱灵赋伤好的差不多了,许碧川便带着他和邱小石在紫域满城风雨里启程花雨叶。   至于含嫣,自然不与他们一道,还要为花雨叶在紫域处理一些事项,两天后再走。   邱灵赋自从从淮安出来,就大病小伤不断,邱小石愧疚,这几天对邱灵赋是照顾有加,唯命是从,这邱灵赋就得寸进尺,惯出脾气来了,这零嘴吃的一包包往马车上放,堆得要坐上两个人都困难。   害得这许碧川都得和邱小石坐在外边赶马车。   这紫域到那花雨叶要经过一片偌大的山林,名叫山海林。   在这几乎无边无际山林便要走两日,才能到达一城名叫花田,到了花田仍旧需要再行半日才能到那花雨叶所在的山坳谷地。   这山海林里丛林密闭,山势险恶,本没有什么人烟,可不仅花雨叶弟子要来往紫域必经此路,每年这花朝会吸引了许多侠士,这紫域或是花田便有人发现了商机,在这山海林中便有了一处驿站,有几间客栈茶楼,供人歇脚过夜。   这路又走了一天,天色将暗,三人到了那无名的驿站,正打算卸下行李找个客栈好好歇歇。   前边赶车的两人才想起这一路吵吵闹闹话多得很的邱灵赋,不知何时没了声音,掀开帘子往里面瞧去,邱灵赋整个人正趴在马车上已经睡得正香,身边堆砌如山高的零嘴早就被扫去了一半。   邱小石进去推了把邱灵赋:“醒来,吃了饭洗了澡到床上睡去!”   邱灵赋被邱小石晃了几次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邱小石看到邱灵赋那懒样,看不惯:“起来起来,别懒了!”   邱灵赋把身上的吃的旁边一扔,拖沓着步子懒懒散散便从马车里跳了出去,衣服散乱着也不整理一下,松松垮垮搭在身上。   “把衣服整整,想什么样!”邱小石又啰嗦道。   邱灵赋懒得理他,这些年被邱小石念叨的都麻木了,一懒起来不想动就不动。   许碧川去客栈要房间,邱小石安放马车那行李,那堆栗子点心被邱灵赋又一件件捡在了手里,扭头便打着哈欠,自顾自往那客栈走去。   正要拐进客栈里,下意识回头一看,对面一人蓬头垢面,在对面茶馆旁的阴暗无光的角落里蹲坐着。   布衣褴褛,长发高束,满脸泥污,手中半只冰冷的馒头被他放在嘴里嚼着。   他一双眼睛早透过那桌椅之间朝自己看来,忽然对上邱灵赋的眼睛,一愣,又笑了笑,满身的洒脱之气。   眼睛盯着邱灵赋从未离开,又一边微微低头咬了一口那看上去就干硬无味的馒头,似乎津津有味。   邱灵赋神情也是一滞,随后眉眼勾出了一个骄傲的嘲讽来,他转身便走进了客栈。   阴魂不散。   那人吃的是什么?硬邦邦的馒头吗?   他想到紫域那陋巷来。看来这人也就紫域能有个安家之处了,怪不得就在紫域不愁吃喝呢。   他进了那客栈,这客栈潮湿阴暗,散发恶臭,环境不是太好,可人倒是不少。   鱼龙混杂,吃酒的吃酒,大嚷的大嚷,吵吵闹闹。   邱灵赋望了一圈才找到那儒雅清淡的一道身影来。   许碧川也看到了邱灵赋,朝走过来的人道:“走,随小二上去歇息吧,我叫几个菜,送到房里去。小石呢?”   “在后面。”邱灵赋说着,无精打采的。   许碧川心思细腻,观察人精神情态的本事,不说炉火纯青,也算是小有经验。   他看出了邱灵赋这走神和刚睡醒的懵懂之间的区别:“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邱灵赋整个人一晃,差点把手上的宝贝零嘴们丢地上,他被许碧川这形容逗乐了,自己嗤笑了起来:“什么魂不守舍,应该叫魄不守舍......”   他兴味地低声道:“许碧川,我在外边看见一个人,你猜是谁?”   许碧出听他这么一说,稍微一想,自然知道是谁了:“这人倒是跟得紧。”   他又对邱灵赋道:“你伤还没好,先上去休息吧,别想这么多。其他的都交给我。”   邱灵赋点点头,转身上楼了。   这阿魄可惨了!邱灵赋心里又乐呵起来。   这许碧川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许碧川去找他,恐怕有的苦吃......   邱灵赋想到这,又醒悟过来,想道:......笑话,难道自己好对付吗?   这即使是心声,说着都没底气。   许碧川走出那气氛浑浊的客栈,这才一会儿,外边的天色也已经暗下来。   邱小石安放好了马车,瘦弱的身躯扛着那大小包裹正好要进来,看到许碧川要往外走,问道:“诶,许诸葛,您这是要去哪?”   许碧川道朝他点点头,温和道:“出去走走办点事,你把东西放了,和邱灵赋先吃着,我马上回来。”   邱小石知道这许碧川花雨叶师爷的身份,还以为这要办什么正事呢,也不问,点点头表示理解,便自个儿进了客栈。   许碧川朝外边细细看了一圈,眼一尖,看到不远处那角落里灰暗的一角,一人带着竹帽抱着臂,靠着墙睡得安逸。   背后客栈吵吵闹闹,路上人却不多,他向那人走过去,还没到人跟前,那乞丐便说话了:“许诸葛找我,有何贵干啊?” 第26章 反击(二)   那人怕是早就发现自己针对他而来,却是动也不动,躺在地上像是就不愿起来了。   许碧川语气却一向不失尊敬:“阿魄少侠救了我的贵客邱小公子,还为他连夜送来羽天罗遮体保暖,我自然应该感谢阿魄少侠,又怎么能看着阿魄少侠在此过夜,连个遮风避雨之处都没有。”   阿魄挑起下巴,扬起头来,从帽檐下边看向许碧川,又笑了:“许诸葛是聪明人,聪明人不说暗话。许诸葛对我这般不放心,还要收留我过夜,恐怕你我都不好受。”   许碧川也勾起淡淡一抹笑来,语气平平:“哪里。阿魄少侠是敌是友我不知,但阿魄少侠的品性,我从邱小公子口中听过,却是可信的。与品性可信之人一道,是敌是友都不需要太警惕不是吗?”   阿魄听到邱灵赋,又听那一句“但阿魄少侠的品性,我从邱小公子口中听过,却是可信的”,此刻天寒衣薄,心里却硬是溢出暖来。   ......虽知这也许不过是许碧川一时客气罢了。   许碧川继续道,“况且我们邱小公子只是要寻母,而阿魄少侠不过是要调查当年白家的消息,如今看来这之间并无冲突,而且看上去合作似乎更恰当才对。想必这个,阿魄少侠也是赞同的。”   眼看阿魄似乎有动容之色,许碧川又道:“虽之前阿魄少侠有跟踪邱小公子之嫌,邱小公子也有陷害阿魄少侠之误会,但如此以往怕是会耽误彼此答道目的。不妨不计前嫌,一道追查邱心素与白家的消息。”   阿魄点点头:“不错。”   这个阿魄倒是没什么意见,如今邱灵赋略施小计挖出了一个湘水宫,可湘水宫背后又是谁?各方各势暗中潜伏,还会牵扯出谁来?自己与沈骁如他们应付起来恐怕有些难度。   而这许碧川不知怎地,不知是和花雨叶有何勾当......若是能得到花雨叶和许碧川的帮助,也有利无害。   ......更何况,邱灵赋这人大胆又莽撞,让他自己玩下去,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不在身边,把命玩丢了都不知道。   邱灵赋......   自己在和这心有城府老谋深算的许碧川谈论,竟然又不由自已想到那人身上。   他自己也不知,在想到那人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开始上扬,仿佛能尝到他颠沛人生中从未有过的青涩甜蜜的味道。   这抹笑被许碧川捕捉到,可即使精明如他,再明察秋毫也无法揣测这抹笑的意味。   但他知道,阿魄被说服了。   但成功说服了他的,似乎有自己所提及以外的原因。   这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菜色不好却还贵着呢。   许碧川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客栈,点的菜自然有考究,可满桌子的饭菜还是蔫的蔫咸的咸,邱小石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邱灵赋倒是吃地更多一些,之前那肚子里装的零嘴都和没吃似的。   还没吃饱喝足,那许碧川就回来了。   门才推开,人还没进来,邱灵赋便兴劲十足侃道:“怎么?你把那阿魄收拾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他......”   这话戛然而止,邱灵赋眼神落在许碧川身后那人身上。   邱小石却早看到了那在醴都看到的乞丐,说话的是邱灵赋,可他自己倒是神色尴尬起来。   “把我怎样?嗯?”阿魄一双眼在有些凌乱的碎发之间,一瞬不眨地盯着邱灵赋,嘴角挂着他那懒懒散散的笑容来。   许碧川笑道:“阿魄少侠不计前嫌,与我们一道去花雨叶,邱灵赋,你那些毒和诡计最好收好,这可是我们的盟友。”   邱灵赋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如今的情形来,眼神从那人身上又落回了菜碗里,似乎是在看那本就色味不全的菜肴,可手中筷著却僵着不动,脸色阴阴沉沉,昭然他忽变的情绪来。   “阿魄少侠一定没吃饱,请不要嫌弃这菜有些凉了。邱小公子有伤,食量大着,先吃了。”许碧川请阿魄坐下,友善招待道。   “自然不嫌弃。”阿魄道,看那邱灵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又瞥了一眼自己。   “呿,他当然不嫌弃,我看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吧?阿魄,你可要多吃点,一点也别给许碧川剩。”   他指了一圈这残羹冷饭,嘴毒辣起来,对于那每时每刻压制自己之人,以及未经他同意擅自“化干戈为玉帛”的许碧川,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阿魄也顺便被自己贬低了一道。   “我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你忘了?在紫域,你不是请我吃过一碗酱卤鹿肉吗?还有几坛好酒。那晚你倒是一点没吃......毕竟有心事。”阿魄意有所指,往许碧川那边看了一眼。   “我还以为你说那好吃的,是那粒松子糖呢。怎么松子糖不好吃么?”邱灵赋把话题往这边一挑。   邱小石虽不喜欢阿魄,可也听说这人身怀绝世武功,此时紧张得手心直出汗,这气氛本就不对,这邱灵赋还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阿魄却是毫不在意:“那自然好吃,可更好吃的不是这个。你可给过我更好吃的。”   “什么?”邱灵赋冷哼,还有吃什么?吃亏么?   “我救你那晚你还记得,我说过求人办事可是要有牺牲的......记得么?你给我吃那个,可真甜。”阿魄嘴角勾起坏笑,他死死盯着邱灵赋,贪婪地要把他的反应一丝一毫都收纳眼底。   邱灵赋果然脸色一变,眼里射出晦暗而恼怒的火光。   阿魄却看得出,这事不提,邱灵赋都快忘了,此时记起来也不过是脾气又上来了。   那会儿在水里吻他,也不过是反应常常,过会儿就和没事似的。   此刻他眼里是半点羞意也没有。   那羞意只在自己吻他的一刻惊现过一瞬,却足以让他这几夜不断回味。   他露出来那些亲近,在邱灵赋心中不过是侮辱和欺负罢了。   这人顽劣起来和所有无赖一般也喜欢流里流气,并非不谙人情世事,可他怕是从未想过那些来自自己的亲昵之举也有示好之意吧。   “得意什么我总有一天也得吃回来。”邱灵赋怒极反笑,淡薄的唇勾起斗志,他似乎觉得将此举以牙还牙能够扳回什么。   他倒是真没把这事忘掉!可没想到这乞丐这般无耻,竟然忽然间就把这事提了起来。   真蠢么?邱灵赋......   阿魄那黑得锐利明亮的眼眸,不断地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索取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邱灵赋眼里深处迸发的狠色,因他所说的话变得那么让人心悸。   他可扳不回,因为有的事,自愿做的人永远毫无道理地占着便宜。   吃饱喝足,许碧川想着既然表面上要拉拢阿魄,那必定得以友代之,想再去要一间房给阿魄。   邱灵赋听了,嗤笑道:“许碧川你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他还要什么房?找个通铺随便一躺他都能睡到天亮。给他张床他可能还睡不着呢。”   他这般排斥阿魄,实在不能接受这一路真与阿魄同行。   阿魄笑道:“你这么反对,莫不是想腾出位置与我挤一挤?”   邱灵赋眼眸一转,语气里一副趾高气昂:“与你挤一挤?我宁愿谁通铺,也不愿与你挤。”   许碧川无奈看着邱灵赋,自己想着先获取这阿魄信任,也好从他那探出点东西来或是索取一些帮助来,可这邱灵赋偏偏不上道。   邱灵赋从小就精怪得很,脑袋活络,也知些故作姿态的讨好伎俩,以便自己达到目的,可对这那阿魄,便偏要这般咄咄逼人针锋相对。   还好这阿魄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似乎并不介意邱灵赋这般敌意。   在邱灵赋的抗议中许碧川又去要了一间房与阿魄,又去劝邱灵赋洗洗早点睡,叫邱小石去拿来热水,这才得了安宁。   邱灵赋洗了澡浑身轻松在床上躺着,等了一会儿,窗户一声刻意为之的响动,他便知道阿魄来了。   “干吗?”他坐起来,只穿一件单薄的衣衫,头发散下,盯着那来人却是十足的气势,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许碧川接纳你,你很得意吗?有自己的房间,还来骚扰我......不会是睡上了好的房好的床,真的睡不着吧?是不是觉得太华丽,自己动也不敢动?”   这花田与紫域之间的驿站,房间是又小又窄,还透着一股潮味,可邱灵赋却非要把这说得像是阿魄没有见识的样子。   他只能这么说,要不这阿魄浑身上下,似乎也没有什么自己能在嘴上占上便宜的地方。   阿魄却没说话,一双笑眼懒懒散散看着他。   邱灵赋看到他把手放在了自己腰带上,随即调笑道:“怎么?在我这耍流氓不成?”   阿魄修长的手指一动,从腰带间抽出一道软剑来:“你这剑还要不要了?”   这把剑可是邱心素给他的,手感顺应,邱灵赋从来都视如珍宝,哪有不要的道理。   自己丢给阿魄之后还后悔了好一段时间,以为这阿魄不还给自己了。   毕竟要是阿魄不想还,自己也打不过他,怎么要?   “拿来。”邱灵赋就坐在床上索要,好看手掌摊开,好像在邀请。   “条件呢?”阿魄又逗他,特意咬重条件两字,他嘴角微扬,平添一丝潇洒的味道。   邱灵赋不吃这一套,“什么条件?我这剑救了你一命,你还管我要条件?狮子大开口?”   如阿魄所料,这条件两字确实能让邱灵赋想起这嚣张的无赖几次占他便宜,而最近几次舔他嘴唇的画面,最让他最是记忆犹新。   “我确实是问你要条件啊,你救了我,我问你有什么条件。”阿魄把那软剑丢给他,邱灵赋手伸到空中接住,放到眼前看了看,确实是自己的剑,剑锋锐利,亮如银蛇。   他收到一旁,对那阿魄道:“我的条件就是你快滚出我的房间,我要睡觉。”   阿魄又不知好歹凑过来,他那张脸这会儿洗去了煤灰,可邱灵赋可以看到那天水中所见的英气诱\色的面孔来,而那眉眼间洒脱的气质又给这人添了浪子般慵懒与阔达的魅力,避得邱灵赋不由得往后一靠。   “就这么简单,你方才不是说要吃回来吗?这个机会你不要?”阿魄高束的马尾一动,人又是凑过来了一点。 第27章 反击(三)   邱灵赋眼睛不由得从那人明亮如水的眼眸,移到了他那嘴角微扬的唇上,他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那线条坚毅的唇上依旧残留少年的柔色,可邱灵赋却别过头去:“走开。”   阿魄坐在床边,脑里一转,这逗弄邱灵赋的方法便平添了十几种。   他嘴一掀,促狭道:“那就谢谢你了,你丢给我这把剑的时候,我还以为难得受你一次恩情,我得亏大了。”   他放下这样足以挑起邱灵赋不平的话,站起来佯装就要走,身后邱灵赋果不其然又拉住他。   ......邱灵赋这点不愿吃一点亏的小心思阿魄倒是吃透了。   那手明明只是扯住他的衣袖,阿魄却感觉是拉住他的手似的,这可是邱灵赋第一次对他露出挽留之态,虽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这让阿魄胸中涌出一股源于爱意的,难以抑制的冲动,恨不得转过头便死死把那个人抱在怀里。   他却回过头,一副慵懒之态:“怎么了?要反悔,这可不......”   话才到一半,那邱灵赋便从床上一跃而起,一张形貌脱俗灵秀的脸便逼近阿魄眼前,阿魄在那瞬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邱灵赋半跪在床上,一只手抓住阿魄手臂让自己的身子能更好支起靠近那人。   阿魄借着夜色,看到那凉薄却诱\人的唇朝自己凑了过来,口中微张,露出柔软润泽的舌头,邱灵赋那眼眸也因注视自己的唇而半阖。   霎时心跳如鼓。   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之间,彼此呼吸都能吹到对方脸上。   阿魄一低头便能再品那唇的味道,可他却能逼着自己按捺不动,他知道自己此时如同一只布下落网的蜘蛛,一动不动不敢惊扰那猎物,只是为了等着那猎物走进自己的陷阱里来。   就要凑近那唇,邱灵赋却警觉停了下来。   方才阿魄那般自然而然的挑衅,一如两人之间以往,倒是让他放松了警惕。   可现在这忽然中止的对话带来的沉默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抓着阿魄那手臂又使了点劲,又往那人凑近了一点。   可这停下又凑近的动作,却让这沉默的空气仿佛更是异样地灼烧起来。   这样的气氛陌生又可怕,让邱灵赋莫名地胆怯。   与遭遇死亡威胁或是见神见鬼的胆怯不一样,这种胆怯使得他心跳加速而非浑身冰凉,更有一股燥\热之感悄悄又迅速地爬上了从来冰冷的脸颊。   邱灵赋呼吸急促了两下,猛地把阿魄往前一推,把那阿魄像是从沉溺的美梦中吵醒。   那以往自在洒脱的阿魄,此时如那梦醒的痴人,混混沌沌似的,忍不住往前追了一步。   可妖物一般蛊惑着他的邱灵赋,却已经逃一般地躲回被子里,把那被子当做坚固的堡垒一般死死防护住自己:“滚!”   阿魄方才强烈的渴望和煎熬的等待,让他此时失落又无奈,他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那团紧裹着的被褥,甚至想和曾经几次那样,把他从床上抱起扔在地上,点了他的穴,不顾他的瞪视与抗拒,对他做点什么!狠狠惩罚他的言而无信和变卦!   可这番心生的暴躁之中,他又寻得一丝足以安抚和平静自己的甜蜜与新鲜。   方才那一瞬,那人的凑近与主动虽让他意乱情迷,可那拒绝之时邱灵赋紧张和急促呼吸的模样,却更被他深深烙进了心里。   实际上,这有如一般少年的青涩在这人身上鲜少看见,这人身上只有顽童的劣行和老谋深算的贼性。   好像丢了一块诱人的糖糕,却得到了一碗蒸腾着热气的米粥来饱腹,这比赌气而毫无意识的主动亲吻,更让他心潮澎湃,如获至宝。   此刻邱灵赋紧张又安静地裹住自己,听着身后竟毫无半点动静,心越来越沉。   这阿魄要是不走,自己可也真拿他没办法。   即使被阿魄说得颠三倒四,可邱灵赋却似乎有感觉,此举无法达到狠狠羞辱阿魄的目的,这种登徒子一般的戏弄,对路边的大小姐或是姑娘家,一定是羞辱,可这对阿魄一定不起效。   邱灵赋在心里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他认为这人脸皮厚着,是没有什么羞辱可言的,就像一开始在醴都街道上被孩童戏弄,能一笑把一切泯为清风。   所以他没有这么做。   他紧紧抱着自己,等了半天,又悄悄回头看去。   身后空无一人。   这人到底是武功已入臻境,离开了也悄无声息的。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的时候邱灵赋一直没给阿魄好脸色看。   吃完了赶路,邱灵赋也没想这么多,一溜烟就钻上了马车,把自己吃的往旁边一放,刚大爷一般躺下,外边又钻进一人。   一看竟是阿魄。   邱灵赋抬眼:“你进来干嘛?没你的位置。”   阿魄看了一圈那摆在车里四处的零嘴点心,嘴边一笑:“你再吃个半天不久有位置了?”   邱灵赋对外面喊道:“许碧川!小石!你们坐进来,让这个家伙出去。”   这喊话里竟然还带上了一些佯装委屈的音调,那许碧川邱小石一向是迁就他的,自己往往嚷嚷这么几句也许就妥协了。   “你腾个位置,将就一下,今天就到花田了。”许碧川的声音从车外飘来,不冷不淡。   “小石小石,你坐进来,我背后的伤好像又裂开了,你进来照顾我。”邱灵赋转移目标,哼哼唧唧,语调里还颤着,似乎快要不行了,可实际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却还轻藐着看着阿魄。   小石榆木脑袋却是没反应过来:“小少爷,你用了许诸葛那药不是早好了吗,昨晚怎么了?”   一提昨晚,车内两人便对视了一眼。   只是阿魄含着揶揄的笑,而邱灵赋眼底却微愠。   邱小石可不知道自己无心一句话给车内气氛造成了影响,又道,“我赶着车,你有什么就找阿魄看看,你们江湖的伤,他可能更懂一些。”   阿魄看邱灵赋垂头丧气,似乎认了命,便把座上那些吃的捧在手里,自己坐在邱灵赋身旁,挑眉道:“要我看看吗?”   这话好似在炫耀,邱灵赋蔫蔫扭过头,反讽道:“不要,你越看这伤口越重。”   这说着马车开始缓缓行动,许碧川的声音又从外边传来:“说起来阿魄少侠还给邱灵赋送了一块宝物,让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治伤的时候痛苦能够缓上一缓。恕许某好奇,不知能否问问这宝物从何而来?”   这语气拿捏得好,似乎是不经意的随口一问罢了。   邱灵赋也往阿魄那边看去,阿魄回视他,却面不改色道:“偷的。”   邱灵赋噗嗤一声被阿魄这话逗笑了:“还当你什么身微志广的正人君子,饿了不偷不抢,怎么?偷羽天罗就能理直气壮了?”   阿魄喟叹道:“自从遇上了邱小少爷,我可就近墨者黑了。”   “关我什么事,你偷东西还怪我......我可没让你偷。”   阿魄伸了个懒腰,道:“是,你没让我偷,我怪错你了。”   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偷的,可这话说得像真是自己逼他偷的似的,邱灵赋腹诽此人的狡猾。   “阿魄少侠对邱小少爷可真是情意深重。”许碧川赞叹了一句,可似乎意有所指,果然他又顺意道:“阿魄少侠与邱小少爷认识很久了吗?”   马车快了起来,两旁参天的大树像大楼一般在两旁后退,风呼呼灌进来,把邱灵赋吹得正舒服。   “不久。”邱灵赋率先答到,认识多久?忘了。   “蠢。”阿魄却好笑,这许诸葛都能看出的端倪,这与此相关的邱灵赋却想不明白,“你娘的事,你饭酒老儿的事,你当我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说我认识你多久?”   邱灵赋一听,轻松惬意的神色忽然肃穆起来,紧张道:“什么时候?饭酒老儿,不是那夜你跟我......”   阿魄不是说是跟着饭酒老儿到了紫河边,后看到卸去伪装的自己么?   阿魄笑道:“我不跟着你,又怎么找到饭酒老儿?你猜我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   邱灵赋也嗤笑道:“你那夜被小孩子逗,我便发现了......哎,你那手里的栗子给我点,我刚叫那伙计热了,他还不耐烦呢,我要吃。”   他眉眼中的别有深意是那样顽劣,硬是要提阿魄被小孩子捉弄的事。   阿魄倒是没有被激怒的样子,他把手中的那包栗子拆开,还贴心地剥了一个,送到在那懒洋洋侧躺的邱灵赋嘴边。   邱灵赋却毫不领情,抬眼瞅了那阿魄一眼,把那眼前的栗子抢到手里,才抛起来吃了。   阿魄等他吃好了,才道:“要是我说我跟了你三个月呢?你那饭酒老儿,我两个月前在其他地早就见识过了。你信不信?”   邱灵赋果然神色一变,一双眼鹿似得警惕又惊异起来,审视起阿魄那懒懒散散的笑来。   车外许碧川却道:“三个月。倒也不多,不过是年关前后,那会儿含嫣正巧给你们送去年货。”   ......这许碧川果然是心细如发。阿魄对此人不由得真心敬佩起来。   那邱灵赋也是一点就通,醒了过来:“你是跟着着含嫣找到我的?”   阿魄不置可否,只对外边的许碧川佩服道:“许诸葛果然聪明,只不过许诸葛对花雨叶之事还真是了解,看来与花雨叶交情也是不错。”   与花雨叶的交情?这话套得太直白。   没想到居然被反着阿魄揣测一笔,许碧川只含糊道:“我与大多数门派交情都不错。”   看这阿魄竟然不理自己,邱灵赋伸长了手,那纤长的指头便往阿魄大腿上一刮:“喂,你跟着含嫣干什么?我不信,你跟了我三个月,我怎么会没有......”   邱灵赋忽然不说话了,猛地看向阿魄,眼里一簇火光闪过,他想起阿魄的一句话。   “我不想被发现,就绝对没有人能发现。”   这样的水平,他相信阿魄绝对有能力做到。   “你什么意思?”邱灵赋忽然的质问,让车外两人奇怪对视一眼。   “嗯?”阿魄明知故问,“什么意思?你说你发现我跟踪你的事吗?”   他嘴边含笑,又在邱灵赋耳边悄声道:“我比你对周遭的事物更敏感,如果我愿意,是绝对不会让我跟踪的人发现我的,他一辈子都发现不了我......可你厉害,我被你发现了。”   风灌进车里,阿魄耳旁碎发在那看似半睡不醒的眼前飞舞。   阿魄这么说着,唇边那笑像是玩味。   邱灵赋的观察力全凭与生俱来的敏感,可这比不上自己后天刀刃上去来的磨砺。   “你说清楚。”邱灵赋爬起来,看着另一条座上歪着头轻哂的阿魄,“你故意让我发现,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第28章 反击(四)   “能有什么目的,那是你聪明,你明察秋毫......我有说什么了,你这么不高兴?”   邱灵赋阴沉一张脸,眼中的不信任和戒备让阿魄不舒服得想要立刻向他解释。   可要他怎么解释?   他故意做的事还不够多吗?   故意路出马脚,让他察觉有人跟踪;故意让他察觉他日夜的警惕在江湖风雨里根本不值一提;故意让他恐慌、无奈、但又为了自己的安危浑身戒备。   但让他这么突然发现狼狈又失措的自己,却不是故意的。   那个夜晚,是他一瞬失措,而被邱灵赋捕捉到了。   阿魄笑笑,神秘又洒脱,完全不想告诉邱灵赋的样子,好像要气的他牙痒痒。   阿魄把手中温热的栗子剥了几粒,递给邱灵赋:“吃点东西,真是你聪明,是我笨手笨脚路出马脚,行么”   他眼中坦诚又自如,邱灵赋差点就信了。   车外,许碧川哭笑不得。   这邱灵赋对阿魄还真是直白,他这般问,就算人真是故意,真有目的,又怎么会说。   又听那阿魄哄人的口气,那聪明机灵把套话一招使得得心应手的邱灵赋,此时可真像个傻子一般。   他对车里人又道:“此次前往花雨叶,怕阿魄少侠是不能以泥遮面了,还麻烦阿魄少侠梳理。”   阿魄道:“这是自然。”   车内摇摇晃晃,邱灵赋又盯着阿魄那张脸,好奇道:“你总遮着你这脸干什么啊?还以为自己世外高人呢......或者是以前做了什么坏事,怕人追杀?”   “怎么,你后悔先看了?赔了吃的?”阿魄又不正经戏弄他。   “你说不说?”邱灵赋不看他,他又想到了昨晚的狼狈,他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仿佛这会使得自己吃亏。   “我倒是很好奇,你娘长着什么样,你与她又有几分相像?有人暗中寻你娘,为什么你还敢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露着脸?”   人说邱心素脱俗出尘,好似天仙。   阿魄虽没见过,可这邱灵赋要是安静下来,倒也有几分自己想象中天仙的模样,他猜这母子俩,大概还是很像的。   也许这邱灵赋更像他那神秘的父亲不成?但江湖上却从未传闻邱心素有情人或是子嗣。   阿魄心细地猜着邱灵赋的故事,乐在其中。   “这么说你是因为长得像白家的谁,所以不敢露出面目么?”邱灵赋倒是猜着了。   阿魄轻呵道:“被你猜到了,真不公平。你不说说你么?”   “当然不说了,你觉得公平了,这多没意思?”邱灵赋得意洋洋,终于有一回也能有阿魄想不清楚自己的事了。   当晚到了花田,四人又是得住一晚。   可这次住一晚倒是住得舒服,因为花雨叶为花朝会大迎天下,在花田把几间客栈直接包了下来,让在这暂住的宾客能够得到款待。   正要随便住一间,许碧川似乎却不经意一提:“前几日花雨叶看此次人多,又把那边的湘水楼也包了,你看你是要去......”   这湘水楼当然是许碧川差人特地包下的,这个你显然是邱灵赋。   “当然去湘水宫!”邱灵赋懒洋洋嚷道。   邱灵赋与阿魄同在这车内颠簸了一天,与阿魄低头不见抬头见,心情正低到了谷里。   今晚就能住在湘水宫,这便意味着邱灵赋今晚便能够在湘水宫做点什么。   这突来的消息无疑能让邱灵赋心情好转。   “走——”许碧川驾着马车马头一掉,便往湘水楼方向而去。   这一走进湘水楼,就看到内中有不少武林侠士富豪权贵,彼此互相招呼着,除了个别是老友相见激动难抑,大多都不冷不热。   这场面真是像极了那日在紫湘楼。   正和掌柜的打着交道,忽然有一人从楼上下来,与邱小石一打照面,互相都是惊讶之色。   那人道:“这不是邱小石邱兄弟么?”   邱小石也惊喜道:“李兄!你怎么在这!”   邱灵赋抬眼看了那人一眼,刚刚正正的模样,三十上下的男子,自己从未见过。   便好奇道:“谁呀!”   那位叫李兄的,一听那步伐矫捷,气息沉稳,就知道是江湖中人,这邱小石一直跟着自己,又是怎么认得江湖中人的?   邱灵赋一想,便想到在如意楼几日,邱小石有好几天出去玩耍至深夜,又问:“哦!在紫域的朋友吗?”   邱小石一打激灵,没想到自家小少爷一猜便能猜着,不知为何心虚道:“是的。”   互相引荐,才知这人名叫李烨,自称是在紫域偶然结识邱小石,邱小石在一旁支支吾吾地应着,又连连答是。   那李烨一见眼前有个名闻天下的许诸葛,不由得兴奋于与他结识,满脸红润,话也多了。   许碧川也是多看了那李烨一眼,他江湖中处处与人保持距离,于是只止于礼只是多多应答,并未有与此人深交之意。   而阿魄听了许碧川的建议,在那车上便用帕子沾上水把脸清理干净了,那身上的衣服虽有些破旧,却是干干净净,此时看去便是一个不拘小节俊美潇洒的侠客。   那李烨看在许碧川那碰壁,又欲与阿魄交谈,阿魄随口应了一两句,也算是认识了。   而那邱灵赋一进来便是浑身上下难掩的灵秀出尘的容貌,眉眼间又是活里活气,不说话还挺讨人喜欢,又是邱小石的主子,那李烨又是连连搭话。   可邱灵赋这一开口说话,什么都变味了。   “邱小公子可真是倜傥出尘,绝非俗人!”   “我也觉得。”邱灵赋点头赞同,毫不客气。   “......哈哈,小公子为人直爽大方,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咦,你不是和小石很熟吗?他没跟你说吗?”邱灵赋疑问,又对小石道,“我不仅是大户人家,还是书本网,小石,你怎么没和你这朋友说说?”   邱小石语塞,这小少爷真是说谎不眨眼。   李烨尴尬笑笑。   那李烨还以为要互相恭维几句捧捧彼此感情,可邱灵赋却太领情,这挑起来的话题一个个都被邱灵赋塞回,实在难以沟通。   ......还是邱小石好说话。   伙计带几人上房,许碧川几人便与那人告辞了。   李烨能感觉到这帮人的冷淡,也只好尴尬点点头,目送他们上楼去。   “小石,那人你究竟怎么认识的?”邱灵赋问,“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看上去不是好人。”   “小少爷!你怎么能这么说!”小石为自己的好友反驳,“李兄为人豪爽,好友天下都是,言谈举止都是彬彬有礼......人家只是要结识结识多些人罢了。我看你还应该好好向他学习才是。”   阿魄的眼睛在邱灵赋身上逡巡,挑高调子让邱灵赋注意到自己身上:“邱灵赋确实是看谁都不是好人。”   邱灵赋白了一眼:“和你一比,那个姓李看着就真是好人了。”   许碧川左右看了一眼,只提醒了一句:“小心隔墙有耳。”   “有耳不可能,湘水宫可是不涉江湖事的正经门派,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邱灵赋故意大声道,朝许碧川眨了眨眼睛。   许碧川的儒雅的笑容带上几分无奈来,用扇子在邱灵赋头上一敲:“又想胡闹,小心点。”   这个动作自然又熟稔,两人眉眼传意,似有默契。   一旁阿魄看着,眼神在碎发之后微闪,又闷闷垂下。   他把头往一旁扭去,一副无所谓的闲散神情。   吃饱喝足,邱灵赋正要把澡洗了,刚把衣服脱了一半,回头正要往屏风上挂衣服,便看到屋里来了一人,那人看到邱灵赋正TUO着衣服,也是身一僵,脚步顿了顿。   夜晚将至,这造访自己的房间和自己家似的不速之客,不是阿魄是谁?   “你很无聊吗?每天晚上都要来我这溜达一圈,当做饭后散步?”邱灵赋一看是阿魄,都已习以为常,手上TUO衣服的动作也没停下,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阿魄的眼睛原本就规规矩矩地放在那人脸上,可邱灵赋这样自然地把衣服扯下,露出那白皙韧劲的身\子,目光又根本控制不住往下移去,忽然头又一撇开,才口舌涩涩道:“你今天与许诸葛说那话......你又有什么计划,不如分享分享,我也好帮你。”   那边哗啦啦水声,邱灵赋浑身浸到热水里,发出一声惬意的呻\吟声,这才道:“有你帮的地方,你急什么?”   身后却没有,邱灵赋回过头扒在浴桶上,看到那阿魄在那靠着床边,脖子却扭到一旁,眼神飘到了窗外。   总是一副对一切得心应手的洒脱表情,此时英气与柔色结合的脸上微微露出不自在的赧色。这头扭到一边,看似不过一个惬意的动作,实际上做的人却十分别扭。   “喂,你干嘛!”邱灵赋哗啦啦扬起一手水,撒在那人身上。   那热水淋在身上浸透衣服,一点点沁润皮肤,好像手指无形的触碰,阿魄不由得往那人方向一看。   邱灵赋正带着劣质的嬉笑,饶有兴趣看着自己异样的表情:“你干什么?这么不好意思......搞得跟龙\阳癖似的。”   邱灵赋那从肩到手臂,光\溜溜湿淋淋一片,水滴附着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秀\色可餐。   水汽飘渺把整个人都朦胧了,而一句恶意玩笑从被热气润泽得煽情的唇间随口吐出,他眉眼间都是挑衅与奚落。   活色生香。   把目光拉回这人身上时,阿魄明亮的眼神沉默得可怕,黑沉沉的。   邱灵赋毫无知觉,又泼过去一手的水,讪笑:“哟,还生气了,难道你真是龙\阳癖不成?”   阿魄直勾勾盯着他脸上肆意又魅惑的嘲笑,胸腔之中艰难晦涩地深呼一口气,脸上的僵硬线条终于放松了一些,他干涸着唇嗫嚅道:“为了证明我不是龙\阳癖,我还得看着你洗?” 第29章 反击(五)   邱灵赋听这话,又往阿魄的眼睛看去,那眼的形状锐利英气,可那目光却明亮如水,有如实质在邱灵赋皮肤上舔\舐。   □□出水面的肌肤明明该是凉的,可这会儿又丝丝缕缕挑起燥\热起来,邱灵赋脸上的笑容随着涌上脸颊的燥热渐渐烧得没了。   反而是阿魄,看邱灵赋脸上忽然染了不知何种原因的红,又渐渐扬起令人心悸的笑容来。   不过是一句话一个眼神间,两人的高傲或是被动的地位似乎是逐渐颠倒了过来。   邱灵赋浑身别扭起来,眼一低不去看那不怀好意的人,又转过身来背对阿魄,水有一会没一会往身上扑:“走开,你龙\阳\癖,我可不能让你看我。”   “是吗?”阿魄笑道。   身后竟然脚步声渐近,一步一步让邱灵赋的心吊起来,还没等邱灵赋张口,一双有薄茧的手便搭在自己的肩上,酥酥\麻麻,耳边飘来一句话:“你背上的伤还没好,我帮你搓背,好么?”   听这话里上扬的语调,都能想象出身后之人嘴角弯起的画面来。   邱灵赋感受到那手与自己接触的粗糙温热,浑身颤栗着起了鸡皮疙瘩,扭过头,眼底抗拒道:“放手,小心把你的手砍掉。”   “闭嘴,小心点了你的穴。”阿魄也冷声反驳道.   邱灵赋下意识便噤了声,头往后扬起,要离这容貌英气而诱\人的脸再远一点。   而他下巴却随之抬高,从阿魄的角度看去,似在索吻一般。   随后毫无征兆,阿魄又露出笑来:“看你这么紧张,还是放了你。少说什么龙阳癖,提醒你一句,说多了小心自己栽进去。”   他眼神被那光洁月白色的肩牢牢吸住,晦暗又贪婪,可手终于恋恋不舍把手从邱灵赋滑\腻的肩上拿开。   他转身便走了,过了会儿,邱灵赋不放心,回头一看,那阿魄正站在窗前吹着凉风呢。   阿魄手里似乎还留着那人肩上温热潮\湿的触感,手心里沾上了水还不舍得擦去,他手心轻握,像是把那人的手握住一般。   在窗旁吹了一阵,脑袋里的燥\热才散去一些,却又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阿魄只好继续趴着窗户朝下看去,心里被撩得痒痒的,却隐忍着不回头。   身后忽然气息异动,阿魄回头,身形飞快一避,邱灵赋的软剑就刺在方才自己所在的地方,要是慢上一步,恐怕就要受点皮肉之苦了。   可这突然一刺倒不是什么让他难以招架的,只是这侧身一回头,却一眼看到那抢前一步要刺向自己的人——衣领凌乱,腰带松垮,半湿的头发贴着皮肤就便落进了衣领里。   那人手中剑伸向自己,而眼中蕴含狡黠之色,使得阿魄心中一阵猛跳,忍不住快手一擒,把那执剑之手死死攥在了手里,连带着那人往怀里一扯,另一只手顺势控住那人的腰贴近自己。   顷刻之间邱灵赋便被阿魄紧紧控制在怀里,整个人像是趴在阿魄身上,薄薄两层衣服,体温能够透过来传向彼此,密不可分。   邱灵赋手虽拿着剑,可被阿魄死死拽进怀里,夹在两人之间。   那剑的冰冷便混杂着对方灼热的皮肤,似乎要被融化。   阿魄身材高大挺拔,而邱灵赋眼前正好是阿魄薄翘性\感的唇,顿时难得的窘迫起来。   阿魄的鼻息喷到他眼睛上,邱灵赋抬头一看,阿魄眼底认真和专注,就就好似那日自己狡猾送他带毒的松子糖时一般。   他又被阿魄额前的碎发中若隐若现的一块结痂吸引过去——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那日紫湘楼么?   正想着,邱灵赋神情恍然,阿魄却忽然低下头来又在他唇上轻轻一印,青涩又简单。   那唇不过碰了碰,阿魄就撤了回来,便这么看着他。   手紧紧地像是如获至宝,怎么也不放。   邱灵赋怔忪一瞬,又一挣:“你......”   这字才吐出一半,阿魄便放开了,他忽而又勾起唇:“一个要求而已,我知道。我先欠着你,以后有什么哥哥我帮你。”   邱灵赋后退两步,眼神阴沉沉看着他,却又深深隐藏着无能为力的顾忌,他大袖子往唇上一抹:“呸,我让你去死。”   这狠狠一抹,袖子一挥,似乎把这满屋子旖旎的气氛都挥洒掉了。   阿魄好笑道:“让我死你可得想想法子,光是这么朝人后背刺过来,那可不行。”   阿魄抱着手臂,靠在窗前,眼神懒懒往下一扫,又状若不经意道:“洗澡的时候,邱小石或是许碧川进来,你也是这样么?”   邱灵赋就在他面前开始胡乱整理起衣服来,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随口问道:“哪样?”   “洗澡的时候就在眼皮底下洗,穿衣服就在眼皮底下穿。”阿魄道。   “这有什么?”邱灵赋一面把自己露出半只肩的衣衫扯紧了,一面奚落道,“洗澡想舒服,就让小石帮搓搓背,穿衣服嫌麻烦了,就让小石帮着点,怎么了,羡慕?”   是羡慕。除了羡慕,阿魄心中还生出一丝阴暗又酸涩的嫉妒来,“那许碧川呢?你也要给他看吗?”   邱灵赋想到自己小时候每到花雨叶,可都是许碧川给自己洗的澡,嘴里喃喃道:“这有什么?看看又不会掉块肉,我又不是姑娘家,他们又不是龙阳......”   邱灵赋闭上了嘴,他瞥了眼阿魄,看到阿魄脸色沉了下来,那高束着张扬着自己不羁与洒脱的长发,此时像是给整个人添了一丝阴霾的戾气。   邱灵赋还不知好歹地戏弄他:“怎么了?龙阳\癖刺激到......”   “赶快拾掇,天色很晚了,我可没功夫陪你一直瞎闹。”阿魄反常严肃打断道,他看邱灵赋观察自己,又脸色一松,变脸似的换上促狭之色,“——你以为我是来看你洗澡的么?”   邱灵赋不理他,努力地和那衣服头发奋战去了。   没有邱小石,一切可真是难收拾。   等一切准备好,夜已深,时间正好。   阿魄问邱灵赋:“你打算怎么着?”   “当然是让湘水宫不好过了。”邱灵赋理所当然道。   “你想让湘水宫毁誉么?”阿魄推测道,此前从紫域怪异的舆论局势与邱灵赋的态度来看,邱灵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八九不离十了。   “差不多吧。”邱灵赋似乎并没有具体的计划,“这湘水宫,功夫不学一点,打着绝对中立的正派旗号,就想捉我娘干一票大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他语气里都是奚落,明明不过一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却满心眼里瞧不起湘水宫。   “他们背后可有其他人。”阿魄道,他看邱灵赋这眼中冒出的毒意,提醒道,“那日我在湘水宫守着,便听到有人进来禀报当夜在紫域发现邱心素......我倒是吓了一跳,也还以为是真的,原来是你.....”   他说着,意味深长看了邱灵赋一眼,说起那日所见来。   那日丁宫主听闻此消息,自然是大喜过望,八成肯定了那邱心素就在紫域,立刻要人第二天便去请逗留紫域的各大门派英杰过来。   甚至一点也不敢怠慢。   丁宫主才听说了疑似邱心素的白衣在紫域出现过,他那满是肉的脸立刻堆起了贪婪的笑来,立刻命了自己身边的亲信:“两日后就邀人来紫湘宫茶会......不,就明日!放出点白家那家伙的消息,吊吊这帮家伙的胃口。”   他说这话时,阿魄却看见,丁宫主身边有一包裹严实的蒙面人却沉声道:“丁宫主,你这么做会不会太急了?”   丁宫主赔笑道:“花雨叶花朝会在即,怕这帮家伙这几日就要走了一半了......那邱心素,也不知会到哪去!还请您派出点英雄侠士来,助我湘水宫一臂之力。您放心,这次一定擒得那邱心素!”   那蒙面人沉默片刻:“我奉主子之命来协助丁宫主,派几个人手自然不成问题,只是丁宫主这般急切收网,要是这次擒不住邱心素,恐怕只是打草惊蛇,还望丁宫主多多慎重。”   那丁宫主满脸横笑,胸有成竹:“这你倒不必考虑。”   他丁宫主在江湖没半点本事,却心想这邱心素的踪迹难寻,好不容易露了马脚,可不能放过,觉得自己思虑的事万般周全,又仰仗高手相助,这次一定手到擒来。   谁知第二天竟会栽了一道。   “那蒙面人,还有前几日那些黑衣人,你知道是谁么?”邱灵赋听了,不禁问道,他坐在床上,仰看那靠在床边的正舒服的阿魄。   阿魄看着他,只笑不答。   邱灵赋眼神一飞,撇到一旁:“不说就算,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可别又提什么要求的了,邱灵赋听这两字都心烦。   “我也不知道,但这些人武功高强,我让沈骁如与肖十六去跟着,却也有些困难,又不敢打草惊蛇,目前还未知其身份。”   邱灵赋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又站起:“走吧。”   “去哪?”   “去玩。”邱灵赋狡猾一笑,目光里满是兴奋。 第30章 反击(六)   两人到了那湘水楼外,邱灵赋顺着那屋檐悄声走动,屏息聆听,确定那屋中没人,便翻窗而入。   走的时候,屋檐瓦片时有松动,多次差点惊动有人房间内的住客,都好在阿魄提前提醒,才堪堪躲过,避免了节外生枝。   邱灵赋进了房内,便和阿魄仔细观察四周,邱灵赋看到那墙角有一处半人高的青瓷花瓶,便挪开了一点,叫阿魄来,把一把匕首递到他手上。   阿魄知会了他的意思,便在花瓶后的墙上用匕首一插,那手劲之大竟直接把那一尺厚的墙戳出一小道口子来。   隔壁是无人的,邱灵赋专门找这般一连两间空屋,在隐蔽之处戳上一个洞来,心里也不知打着什么算盘。   这每个房间布局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同。   把那墙体剥落的碎屑清理干净,又以那青瓷花瓶掩住那洞口,潜入另一个房间中清理又寻来什么点东西掩护,这小口子便被遮掩地妥妥当当。   如法炮制又寻了几个房间,打了几个口子,把这湘水宫上上下下几处相连无人居住的都一个不落地打上口子,邱灵赋才肯跟着阿魄罢休回房。   正打算睡,忽听一声重响,一惊,又到那响声之处看去,正好看到一把匕首的锋利尖端从墙上撤去,洞那边露出了一只明亮如水的眼睛,那眼睛里慵懒的笑意如此让人恼火。   “干什么?你戳上瘾了么?”   阿魄如愿以偿看到对面那人不满的神色:“上瘾了,还想再戳几个。”   “我睡了。”邱灵赋打着哈欠,不理那人,走回自己的床。   阿魄一直看着,看那人在视野中不见。   又顺着墙走向一处,修长的手指摸了摸那块墙,那人应该睡在这里之后,要是戳上一个洞来,就能看到他那乱七八糟的睡相了。   他用邱灵赋给的匕首在墙上划了两道,又自嘲地笑了笑,把匕首吹了吹,把它上面的墙灰吹落,露出铮铮的寒意来,然后漂亮一转,收入袖中。   阿魄回到床上躺着。   第一次开始要欺负邱灵赋的时候,恐吓他要睡他的床,吃他的零嘴,搞砸他的恶作剧,还把邱灵赋弄得又气又怕。   可真要睡他的床?看那家伙的死心眼,都不知道这人会用什么把自己毒死。   吃他的零嘴?零嘴没吃上,嘴倒是吃上了。   阿魄回想了那香甜的味道,仿佛还在口齿之中,不由得舔了舔唇,一脸餍足。   ......可说搞砸他的恶作剧,自己不但没搞砸,现在却还为虎作伥帮上了。   他笑了笑,浪迹天涯混成的一身满不在乎的江湖潇洒之气,可这四处流浪无欲无求的目光,就这样牢牢锁在这贪得无厌的人身上。   第二天一早,邱灵赋便与许碧川表示了自己要在花田待一段时间,等含嫣来了,再一同去花雨叶。   许碧川心领神会,知他心思坏着,想给湘水宫添点乱子,便道:“可以,可我要早些去花雨叶找孙掌门有事要谈,你这么调皮,自己在花田,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小孩,这花田四处都是花雨叶的人,我真惹出了什么收拾不了的,不还有他们么?”   邱灵赋不以为然。   许碧川对这邱灵赋关怀有加本没什么不妥。   可阿魄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神色郁郁,心中弥漫着一股酸味,难忍难耐,好像有千万般毫无道理的恶意就冲着那许碧川而去,更是扩及到了邱灵赋身上。   可阿魄这般初尝爱欲的苦涩,却难于出口,即使面对邱灵赋,也得死死压着。   他连自己对他的关注都还没注意到,强迫他去明白自己这复杂的爱意苦果,他肯定会莫名其妙吧。   别说他了,就是自己也对自己,有时也是莫名其妙的。   “......那只能摆脱阿魄少侠多多帮助了。”   阿魄回过神来,听到许碧川又道了这么一句,便应道:“一定。”   许碧川看了阿魄一眼,不由得又在心里感叹,这阿魄卸去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是这么一副英俊潇洒的好面孔,又问道:“你这脸露着,真没问题?”   “迟早要露着,白家之事不能永远混混沌沌埋没下去。”阿魄笑道,他倒是不怕。   这一大早吃了东西,又撞见那李烨,李烨真是好友之人,昨天碰壁倒是什么也没说,与许碧川等又热情搭上了几句话,见那许碧川似有事,便只好又邀邱小石去那花田的什么好地方玩去。   “又去哪?”邱灵赋吃饱了又往外走,阿魄凑过来跟随这那人问。   “说书。”邱灵赋眼底一抹兴奋之色。   “饭酒老儿大白天的敢出来了?”阿魄调侃道。   “不敢。我今天可不是饭酒老儿,只是给湘水宫一点礼物,打发打发时间罢了,就不劳驾饭酒老儿了。”邱灵赋道。   邱灵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穿上暗色布衣,贴上小胡须,乔装打扮成了一位普通小贩的模样。   然而化妆是无法完全画得脱离这人本身特征的,邱灵赋曾经化成那饭酒老儿,不过是为了那大胡子白头发能遮住大半张脸,就算见了熟人恐怕也认不出。   而这小胡子贴上眉眼又改了改,实际上还依稀能看到邱灵赋原本的面貌来。   “好了?”阿魄看那平庸的小胡子梳妆打扮完毕,手和脸整整黑了一截。   “走吧,认得出么?我这装扮可骗过好多人,有你这么大的还叫了我大哥。”邱灵赋心里还有些得意。   “认得出,你饭酒老儿我都认得出,又怎么会认不出你这小胡子。”阿魄挑高声调要灭灭他的威风,不由得往他唇上的小胡子多看了几眼。   “呿。我这易容术,天下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邱灵赋道,“你以为我娘怎么隐踪灭迹十几年,还在淮安生活。”   “那你第二,你娘排第几?”阿魄笑问。   “并列第二。”邱灵赋道。   花田不大,就是一个小城,这茶楼饭馆却是不少,这里的人也还挺懂诗情画意,有可能是临近花雨叶的缘故。   这路上时不时会碰上三三两两的女子结伴买胭脂水粉布匹衣衫,或是笔墨纸砚。谈笑风生,毫无顾忌。   这定是花雨叶的弟子,寻常人家极少让女孩子出来这样大声说笑,也就武林女子能这般自如。   邱灵赋随便进了一家茶馆,找到那掌柜,一副老道的模样:“掌柜的,你们这缺说书的么?我昨日从紫域来,听了不少趣事,现在缺点路钱,借个地让我说一说,也给你们茶馆添一点生气,如何?”   阿魄早坐到一旁,叫来茶水,仿佛与这小胡子是素不相识,可两耳竖起来却听得仔细。   他听邱灵赋这一十七岁少年硬是把一副世俗说书人的论调演得活灵活现,心中暗笑。   那掌柜上下打量着邱灵赋,似乎不信任,又问:“这位先生,我们花田这些茶馆,经常会来一些自称从紫域的闲散说书人。有的说得狗屁不通,要价却高,这喝茶的茶都没喝完就想走了,客人比以往还少......我不是欺侮您,可这生意总是要做的,只是您听来些什么,要价多少,还请说说?”   “要价不高,我只要二十个铜板,至于内容......掌柜的,也不知道您见识快不快,这紫域邱心素现身紫域,白家下人被杀于紫湘楼之事,不知您听过没有?”邱灵赋神神秘秘,眼睛精明,“还有饭酒老儿,我倒是不小心知道了点那老头的事,您要听我还得加钱呢。”   邱心素,白家下人,饭酒老儿......   那掌柜果然露出了惊奇之色,这几个词凑在一起,足以让他对这说书先生刮目相看,可又顾虑道,“这要是真说得好,客人多了,我定不会亏待先生,只是我怕......”   那掌柜故意吞吞吐吐,这说书的小胡子要是个聪明人,自然知会他的意思。   邱灵赋色授魂与:“这二十铜板是不能少,可要是从我说这故事开始,客人多一个,您就得多给一个铜板,你看好吗?”   那掌柜觉得可行:“好,劳烦先生了。”   那饭酒老儿说的书颠三倒四,全无说书的威信与套路,词藻文才在他那皆是狗屁,庸俗又满是嬉闹之气,被其他说书的大小家批评得是一无长处。   那饭酒老儿与邱灵赋自己倒是像,这演起来毫不费力,可今儿邱灵赋扮演的似乎是一位正儿八经的说书客,阿魄品了一口茶,他到是想看看,这邱灵赋会怎么说。   这虽说是一大早,茶馆里人倒是不少,还有几位姑娘家嬉笑着进来要了茶水,那些姑娘进了茶楼,声音便压低了,互相咬着耳朵说话,快乐又自在。   阿魄不由得往那边看了看,心里估摸着是花雨叶的弟子。   那给几位姑娘倒茶的小二,瞥了几眼那几个娇俏的姑娘,眼里都是惊羡。   可听那边细声叫道:“小二,上茶呀。”这小二又是满脸不情愿。   掌柜刚和邱灵赋谈妥,看这小二一动不动,便催道:“去啊你。”   那小二忸怩又不乐意:“怎么不叫小刘去。”   掌柜的愠怒:“你还干不干活了!”   那小二脸上竟然露出欺辱之色,难堪地低喃道:“这姑娘家家的,还得我一个大老爷们去伺候......我又不是什么大小姐家的仆从下人......”   邱灵赋看了他一眼,却插嘴道:“哎,这位小二,你是没给女茶客倒过茶不成?这表情比那白家下人的死相还难看。”   直言着,也不怕对方生气。   “你!”那小二满脸通红,想反驳,可又见对方是今儿的说书先生,对方不给自己面子,可自己也不好在掌柜面前不给他面子,又为自己辩驳道,“她们又不是什么小姐夫人,不过是无父无母的普通女子罢了,可能出生比普通女子更低贱,没准还是什么青楼女子抛弃在外的......”   这小二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三个女子,见她们看着自己,怕被听到,又不敢说得太狠:“总之,仗着点功夫,可不能就站在人头上了。” 第31章 反击(七)   阿魄在一旁听了,不禁皱眉,这般言论他听着也是十分不舒服。   这江湖人众多,不是人人都能登峰造极名扬天下的,总有些资质平平怎么苦练也是局限于三脚猫的功夫。   这花雨叶也不例外,花雨叶有邱心素、孙倾红、孙巧娘、含嫣这一般资质觉悟可登峰造极的女子,也有一些女子,功夫平平,一辈子得不到一点江湖名气,江湖或百姓中都难以得到尊重。   这女子要得到尊重,可是要比男子多花上十二分努力的。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得到自己一人的尊重罢了。   “哟,这位小哥,您这是确定人家姑娘就只会一点功夫了?要是人家武功出神入化,你也不怕掉脑袋。”邱灵赋开始冷嘲热讽。   “你......”那小二听这小胡子说书的话里明着是咒他死,不由得有些怒了。   那掌柜看他说得太多,低声喝道:“别胡说八道了,成天脑袋里想些什么,快去送茶!”   “慢着。”邱灵赋道:“既然这位小哥不愿送,又和我一论,闹了脾气,还是别送了,省的待会把气撒在无辜人身上。掌柜的,这趟茶水,我愿意效劳。”   这话说得好是老道,阿魄想着说这话的人灵魂里可是个顽皮闹腾的人儿,不仅觉得好笑。   邱灵赋也没管那掌柜的答应,端起小二手上的茶便往那边去了。   路过阿魄时,阿魄为他的任性妄为,对他无奈笑笑。邱灵赋不领情,犯了个白眼。   这茶送到三位姑娘面前,这仨姑娘都抬着漂亮的眼好奇地瞅着他,其中一位朝他感激一笑:“谢谢。”   看来这三姑娘还是听到了那混蛋的话,这可真坐得住,要是自己,早就掀桌把那混蛋舌头砍了。邱灵赋心想。   掌柜的终于腾出了位置,邱灵赋整了整衣装,清清嗓子,像模像样地就要开始说话了。   木板啪的一声,这喝茶的人注意都往这边看来。   阿魄一手端着茶,放在唇边,也往那边那修长的身影看去,这人倒是不怯场,看来也是经验老道,孰能生巧了。   “不知在场的诸位有没有从紫域来的?这紫域最近发生了一起大事,把那紫域闹得是天翻地覆,鸡犬不宁的。不信你看,那些要来花朝会的门派,都被得搁住了脚步,这花雨叶包下的客栈,都还空上几间呢。”   那小胡子随着字儿一个个蹦出,一翘一翘的甚是可爱。   这普通说书的也分为两种,一种幽默风趣,东拉西扯,爱来点打油诗趣味一下,老百姓们爱听这个;再有的就是严肃涵养,文绉绉的,博古通今,文人墨客甚是喜爱。   这邱灵赋成天就爱瞎闹腾,什么风雅的话是说不出,自然是做不到后一种,一开口便是圆滑的味道。   这人虽顽皮,却本不是这般浮夸声势,这般演起来却是活灵活现。   邱灵赋这般市井说书的姿态,阿魄可少见,他忍不住插了嘴,要把那人的目光引来自己这边,便捧场道:“什么事?我听说了,这可都是饭酒老儿引起的,那老头听上去倒是有些能力。”   邱灵赋果然看了过来,琥珀色的眼一看是阿魄,又滴溜溜地回去了:“方才那位少侠说得不错,这与饭酒老儿倒是有关系,说起饭酒老儿我倒是知道点秘辛。”   神神秘秘的。   旁边有人有了兴趣,嚷着叫着,催促着邱灵赋快说。   邱灵赋手往胡子一捏,便是一副说书小先生的模样,他思索半天,开口便胡编滥造了一个打油诗:“蜜枣豆糕糖炒栗,烤鸭豆花和烧鸡,都给饭酒老儿去,说你一个小秘密。”   阿魄听了忍不住嗤笑,放到嘴边的茶水就这么撒了一桌,这英气洒脱的少侠忍俊不禁的模样,引得周围人不由得侧目,因为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打油诗是个什么意思。   那花雨叶一位姑娘猜道:“把吃的给饭酒老儿,这饭酒老儿就说真话,是这个意思吗?”   邱灵赋厚着脸皮道:“这位姑娘不仅花容月貌,还聪明伶俐,猜对了!”   又厚着脸皮道,“那饭酒老儿,你给吃的也行,给点什么稀奇宝贝也行,这饭酒老儿得了好处自然会说真话。您可别以为我开玩笑,我前几日就遇到饭酒老儿了,这人你们不知见没见过,鹤发白须,头扎小辫,随身一酒壶子想喝酒就喝上几口。头上小辫有三根,这不凑近了还数不清,下次谁见着了问那饭酒老儿就凑近了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又有人嚷嚷:“哎,他和你说要给吃的宝贵的,他才会愿意说真话吗?”   “是啊,这饭酒老儿倒是爽快,和我说清楚了,我便把身上的珠宝玉佩拿出来,向他讨教有什么武林秘辛——你们看我现在这么穷,还得来这儿一人一个铜板地问掌柜的收价钱,就知道这被他洗劫一空是真的了!”   众人大笑,这随是这说书人的笑话趣味,可稀里糊涂中竟然也有点倾向于相信此言不假。   “你问了什么?”这问话的竟然是那忙里偷闲,竖起耳朵也被吸引而来的掌柜。   “这可是大秘密,我用它来换几个铜板这买卖做的太亏”邱灵赋想了一会,又摆手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罢了,就当做买个新鲜......”   可他又故作神秘,“但这消息实在太......我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快讲快讲!”   被吊足了胃口,四周喝声不断,外边闲来无事的路人见这里热闹,也有不少凑近来看看的。   “那饭酒老儿拿了我的玉佩和珠宝,胡子一翘,手舞足蹈,欢喜的不得了,嗖地又凑到我跟前,悄声问我想不想知道湘水宫的秘密......我立马摇头摆手,湘水宫?湘水宫算什么江湖门派!”   众人一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故事到了惊险刺激的地方,只是为这说书人的胆大妄为!   这湘水宫虽不是什么威严霸道的大门派,可这财力雄厚,实力也不能小觑。   ——可这说书的小胡子,竟然说这湘水宫算什么门派?   那掌柜的满头冷汗先流了下来,可邱灵赋又说了:“哦!不,我这可不是贬低他湘水宫的意思——我是想说那丁宫主一向秉持中立,淡薄权弊,洁身自好,不涉江湖纷争,这湘水宫的秘密有什么好听了?听他每年钱财收入和赤字吗?”   邱灵赋又对那方才紧张全都放在脸上掌柜的道:“这些东西我看是掌柜的会比较感兴趣,我能有什么兴趣呢?”   那掌柜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干笑。   花雨叶几个姑娘明察秋毫,都被那掌柜胆怯的模样逗笑了。   阿魄撑着个脑袋,坐着倒是十分惬意,一双眼是从来没有离开过邱灵赋身上,手上的茶杯被自己拿在手里玩了好一会儿。   他一听到湘水宫三个字,就知道邱灵赋肯定要好好玩一把的,心情倒是平淡,只是看那邱灵赋玩的开心的模样,被他的快乐所感染,眼神也不由得柔和起来。   “......可那饭酒老儿再三保证,这消息我一定喜欢,我便还是听了,可你们猜他说什么?”待众人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邱灵赋终于道:“他说这湘水宫,就要完蛋了!”   这句话可是在预言一个如今欣欣向荣的门派将彻底衰弱,如此惊人的天方夜谭,无论是说此话的饭酒老儿,还是这借他人言的说书小胡子,说出来便是对如今这门派的极大冒犯。   在场的无论是掌柜小二,百姓江湖人,都被他口不择言惊得半句话说不出,邱灵赋不等在场的反映,又道:“饭酒老儿说啊,那湘水宫实力本就逊,好好开着自己的酒楼做自己的菜,本分点,倒是能过得滋润。可偏要不务正业,丁点大的门派就想搞点大风浪,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一天要死在自己不该有的野心上。”   这时有在场的人听了,干笑道:“这位先生,我看你......不会是被那饭酒老儿给骗了钱财吧?这说的那样荒谬。”   邱灵赋笑笑,也对在场的人安慰道:“是,我也这么觉得!哎!大家也别这幅模样,这饭酒老儿的风格大家都懂,有时这听听就是一段笑话罢了,我现在听来,哎哟!心可痛了!我这珠宝玉佩,也许还真是被他给骗了呢!”   这说着还真是衣服苦锁眉头的模样,可全茶馆,也就能把阿魄一人逗笑。   邱灵赋说着又开始大肆褒赞湘水宫如何远离纷争,丁宫主这人如何严教弟子。   其他人听着就算知道这消息也许不过是危言耸听,可邱灵赋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却让在场的不禁有些心慎,这接下去的赞美也是听不下去了。   那掌柜的也是叫苦不迭,这要是真把湘水宫给惹上了这可怎么办?可这说书的说得好,在场的人是越来越多,也只能煎熬地让邱灵赋继续说下去。   这一顿把湘水宫又捧上了天,邱灵赋画风一转,又把话引到了前几天紫湘楼白家下人惨死的事上,又把邱心素是他人假扮的事好好说了一遍。   这事要是单独拿出来说着,大家这重点也就放在这邱心素究竟是谁扮演的,或者猜测这白家当年到底还有什么秘密上。   可也许是方才听说了那饭酒老儿的话产生了错觉,这说书先生的话重点似乎都放在了那白家下人死得如何惨,以及湘水宫的弟子如何无能为力阻止那凶手两个方面了。   “......那白家下人,听说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好肉了,浑身几十道伤痕,那内脏和骨头都快露了出来!那血‘兹兹’地喷洒了一地,又是毒死的,所以浑身血都发着恶臭,连那湘水宫宫主都不敢靠近!”   把在场的人听的是心惊胆寒,好像一闭上眼那白家下人被划得面目全非的模样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这邱灵赋还真是无所畏惧,这人就是自己拿着软剑弄成那样的,这说出来倒还是一片轻松。   在场的谁又能想到,那把尸体划成那般惨状的凶器,此时就缠在这面色坦荡的说书人的腰上!   邱灵赋说得果然是血腥又精彩,大家听着是又怕又过瘾。   邱灵赋口干舌燥,忽然眼前递来一杯茶水,顺着那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看去,不是阿魄还是谁?   邱灵赋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了一口,想着该说的也说了,自己也玩够了,便对在场的道:“我今天不过跟这掌柜的找些路费钱,就当个过路说书客,今儿就说到这了,大家有缘再见。”   这正要离开那专门腾出来的小桌,问掌柜的要帐去,可那边仨姑娘便叫道:“哎!说书的,你再说说,那饭酒老儿说邱心素失踪与咱们花雨叶有关,这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第32章 反击(八)   邱灵赋白了个眼:“你们花雨叶的不知道,还来问我?”   说着便摆摆手真不说了,在场的不禁被那姑娘的娇憨之态逗笑了起来。那几个姑娘满脸通红,看着煞是窘迫。   这连孙倾红恐怕都不知道的,她们又怎么会知道?   这小道消息还都是邱灵赋杜撰的呢。   邱灵赋说了一上午,找个地方把浑身上下又换回了舒适干净的一身,才觉得全身清爽。   这半天下来收获还不小,一百多个铜板放在兜里哗哗作响,邱灵赋心满意足。   阿魄懒懒地看了身边邱灵赋一眼,道:“没想到你说得还挺多人听,以后安顿下来当个说书的倒也不错,有钱有乐子......你也就一条路子可走,因为做其他的,你可是什么也不会。”   邱灵赋也轻蔑瞧了他一眼:“什么都不会?我可会偷会抢......做乞丐的才叫什么都不会。”   阿魄嘴角一抹笑肆意得很:“你说那些游走天下的大侠,每天光顾着行侠仗义,也没功夫赚钱,这钱从哪来的.....难不成最后都沦落成乞丐?”   “劫富济贫的时候顺便顺一点不就成了?”邱灵赋道。   “真正义薄云天的大侠们可不会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中饱私囊。”   邱灵赋瞧了一会儿那阿魄俊美迷人的侧脸,忽然咧嘴笑了:“哟,你是说你还是因为行侠仗义,才沦落成乞丐的?”   “我虽不是行侠仗义之人,但要追查白家线索,自然也没工夫享乐,好在追查到你身上,也能跟着吃点好的。”阿魄调笑。   “我这吃的玩的,都是我娘给我的,我为什么要让你去享受?”邱灵赋一副就是要饭来张口坐吃山空的态度,理所当然得让人咬牙,可邱灵赋却扭过脸来,“不过你说的有一点倒是不错,那些真正胸怀天下德高望重的大侠,还真的都是乞丐。”   “你说的是谁?”阿魄好奇,有谁能让这傲气的邱灵赋流露出这半点瞻仰之色。   “雨儿啊!还能有谁?”   雨儿姑娘身为一女子,无依无靠,当真是白手起家创了这花雨叶。   不过三十年,花雨叶迅速蓬勃发展,在这每日龙争虎斗的武林中还能有一块立足之地,实力也不容小觑,实在叫人不得不佩服。   而这雨儿的红尘往事,却更被说书人大肆提起。这足以让大多江湖豪杰所仰望的宏伟大业,就显得逊色几分,也没那么耀眼了。   两人这一路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讽刺调侃,就这么回到湘水楼。   邱灵赋一问伙计,却未见邱小石。   邱灵赋嘟囔道:“这邱小石和那朋友玩得倒是挺开心。”   实际那邱小石也不敢玩得太开心,毕竟那许碧川不在,邱灵赋可就自己看着,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邱小石功夫没有一点,可这给自己肩上担上的责任可够重的。   方才那李烨带邱小石去什么酒楼吃了兔肉,两人聊得开心,还想带他去那闻名花田的一处赌坊玩玩,可邱小石却是婉拒了。   邱小石对李烨道:“这次还是不去了,我得去给我家小少爷买点药。”   李烨热心起来:“什么药?你那小少爷生了什么病,不如与我说说,我有几个朋友是懂药的,给了几个不错的药方子,没准有你小少爷要的。”   邱小石被这李烨的热情感动,却还想着许碧川的交代,没把邱灵赋的伤具体说出来:“没什么,不过是一些皮外伤,已经快好了。可我那小少爷娇惯得很,这结痂掉了恐怕痒的难受,挠了还会留疤,我去问问呢那抓药的大夫,有没有什么法子。”   李烨却忽然惊喜道:“邱小兄弟,你可幸运了,我正好前几天得了些药方子,就是治那疤痕的,敷上去清清凉凉,不痛不痒,疤痕也好得快......据说那宫里头的皇子公主用的就是那副药方呢。我今晚给你拿来!”   邱小石听着心动,语无伦次:“真的吗?那真是......真是谢谢李兄了!”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那李烨点头,却又忽然神色严肃起来,“但邱小兄弟,你别觉得我别多问,可你那邱小公子,那伤是伤在哪?那药方子有的地方可不能用。”   这李烨说到这便不说了,邱小石只好问道:“哪些地方用不了?”   李烨便道:“背部手部脸部颈部,这些地方挨着骨头,那药伤骨,用着不好。”   邱小石“啊”了一声,便道:“看来我还得去药店看看,我小少爷是没法用李兄那药方了......不过还是多谢李兄了。”   李烨也遗憾摇头道:“那可真可惜了。”   这小少爷伤哪不好,偏偏伤了背部......这药竟然如此神奇,治外伤效果如此出奇,却伤骨头......除了背部手部脸部颈部,这脚丫子恐怕也不能用吧?   这李兄却是忘了提了。   邱小石看了看李烨,虽然这药方用不上,可心里却感激这兄弟。   想着自己福气可真好,遇上了这样热心义气,又不嫌弃自己一无所长的朋友来。   邱小石自从被那邱心素收留后,就一直在淮安住着。每天就是买菜打扫给邱灵赋收拾烂摊子,虽然那邱灵赋去玩自己也是跟着,可究竟还是累得多,乐子少。   虽然邱灵赋邱心素也没把邱小石当仆人,可邱小石在他们俩面前就把自己当仆人,鞍前马后,忙不可支。   而这李烨却与他在紫域花田四处玩耍,这是被当成了真正的朋友一般。   两人是兄弟相称,可不像那主仆关系,互相敬酒道贺,那滋味倒是新鲜又自在。   李烨为人热情,经常过问邱小石的难处,这让邱小石感激涕零。   说起来那日与这李烨认识得也是巧,自己饭后在如意楼外散心,忽然有人把自己叫住,问他是不是那邱灵赋的随从。   那便是这李烨。   这李烨捡到一块玉,硬说是看见那邱灵赋不小心落下的,要把它还给邱小石。   可邱小石左看右看却是没见过拿东西,确定那绝不是邱灵赋的。邱灵赋喜欢稀奇宝贝,这玉虽雕刻精细,可邱灵赋肯定是一眼也瞧不上的。   邱小石便帮着那李烨找到了失主,这两人便算是认识了。   邱小石在淮安有一些朋友,可都是些粗鄙莽夫,哪里有李烨这般谈吐风趣带他花天酒地的,遇上两天便心心相惜视为知己了。   这邱小石去买了药回去以后已经是下午,回来时看到那湘水楼门口吵吵闹闹。   进来一看,原来今天从紫域那边又来了不少赶往花雨叶的人,那丁宫主也来了,就住在这湘水楼里。   而巧的是烈老鬼和陈巍也住进了湘水楼,这湘水楼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邱灵赋和阿魄在下午又悄悄潜入了几个今早没人的空房内,戳了小洞,正懒懒地躺着才歇了一会儿,邱小石便冲了进来,急切低声道:“小少爷小少爷!”   “怎么了?谁死了?”邱灵赋睡得懵懂,被邱小石一推还混沌着。   “楼下湘水宫的青山盟的烈云庄的都来了,我们、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住?”邱小石紧张得口齿不清。   “他们来了?”邱灵赋一下便醒了,但眼神还是懒懒的,一摆手:“好了好了知道了。还来了挺多人的嘛......走什么走?他们走了哪有好戏?”   说着下了床开始穿衣服:“小石,你要是怕,你就去花雨叶在花田的据点找衔璧,她会给你安排个妥当的住处的。”   小石急道:“我不怕!”可又道,“只是你要干些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小石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的。”邱灵赋一笑,胜券在握的模样,有如一次次做恶作剧的时候那般,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邱小石看了半会儿,虽不安,也只得强迫让自己去相信他,他认真道:“邱灵赋,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就尽管找我做。我邱小石虽没什么本事,可要是为了你或小姐的安全,这条命拿出去都没关系。”   宣誓一般把命交到邱灵赋手上,可邱灵赋听了却哈哈大笑:“邱小石,你可真傻。楼下那帮家伙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放心,谁死也死不了我!”   邱小石艰难地点点头。   邱小石可不是江湖人,不会功夫不懂恩仇,是完全游离在江湖之外却硬要融进江湖里的江湖客。   这般紧张胆怯,着实由不得他。   这楼下热热闹闹。   湘水宫自然不必说,这里就是人家的地盘,到处都是湘水宫的人。   除此之外这烈云庄的人最多,除了烈老鬼本人,还带上了自己老来得女的宝贝女儿烈云霞,弟子浩浩荡荡也有十来人。   这烈老鬼是真心要带女儿来这花雨叶玩耍的,又怕一路安顿不好让女儿受了苦,才带上一众弟子。   陈巍这倒是清爽多了,除了自己,身边就四名弟子,他对花雨叶那花花草草倒是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听说邱心素失踪与那花雨叶扯上了点关系,就闲来无事想来凑凑热闹,好煽风点火,给自己最看不惯的花雨叶来点堵。   “快去,给那陈盟主与烈庄主准备好上房,两位赶了两天路都累了,顺便备上饭菜和热水。”那丁宫主一本威严对着弟子命令道。   又对陈巍与烈老鬼道:“两位请别客气,这吃住,丁某就包下了。”   “丁宫主真热情啊!我的吃住你包不包呢?”   清脆圆润如珠玉的声音从上边掷下,下面的人不由得抬头看去,一肤白如雪发如瀑丝的清秀男儿就在那二楼栏上懒洋洋趴着,看着楼下的人,眉眼清澈灵动,好似轻盈流动的溪。 第33章 反击(九)   丁宫主一愣之后,立马升起一个热情好客的笑脸来,欢迎道:“哟,邱小公子也在。”   “吃住包不包?”邱灵赋又穷追不舍地问道,“说起来这住......花雨叶已经包下了,你也就包包吃吧?不费钱!”   丁宫主连道“是是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陈巍一看是邱灵赋,哼了一声,满脸的不高兴。   邱灵赋睁大眼睛,装作惊讶的样子:“咦,陈盟主也在啊,我以为你不会住这儿呢。”   陈巍粗声粗气道:“我陈某为什么不能住这”   “因为这是花雨叶包下的客栈啊,怕你不好意思住。”   陈巍一顿,顿时窘迫起来。   丁宫主圆场道:“邱小公子一人来住吗?不如下来一起吃个饭,我们与这陈盟主烈庄主也好好说说话,再上点酒,酒助谈性!”   邱灵赋讶异着犹豫道:“这......这样好吗?”   丁宫主大方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赶快下来吧,邱小公子。”   “不是,我倒没什么问题,只是丁宫主......”邱灵赋意有所指,“你的好友方才去世,我怕你看着我们喜笑颜开,伤感会更添一分。”   丁宫主的笑立刻僵住了。   既然是伤感的事,可这邱灵赋提起来倒是不忌口。   “邱小公子!你这话可怎么说的!”陈巍看不顺眼,终于逮到机会发发火气。   “哦!丁宫主,抱歉抱歉......我真是笨,伤心的事不要想了!今晚我们吃好喝好!好好欢闹一场,别管他了!”邱灵赋如此说道,便终于愿意下了楼来。   丁宫主笑也不是,怒也不是,一看那烈老鬼又看着自己,连忙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来道:“......不怪邱小公子,我丁某确实还没从那晚......那晚走出来,可这对于烈庄主陈盟主以及邱小公子来说,又是毫无关系的。大家别为丁某着想了,就同邱小公子说得那般,应该吃好喝好。”   烈老鬼安慰道:“丁宫主还请多保重。”   “哦,对了!”邱灵赋把丁宫主这抒发的感慨的忧思全都当做没听见,“我还有位朋友,丁宫主能不能把吃的也包了算了,不过一个人的饭钱。”   众人皆是鄙夷地看着邱灵赋,那丁宫主还在忧思重重,连那烈老鬼都得注重下场面话劝慰两句,这小公子说起话来怎么就这么不经事。   丁宫主完全不知做出什么表情来,邱灵赋就朝那边喊道:“阿魄!阿魄!”   不多时一位挺拔修长的布衣少侠便出现在楼上,一双璀璨若星的眸子默默划过了楼下的一些人,最后落在邱灵赋的脸上。   这楼下的一片耸动人头里,有的是参与了当年白家之事的,有的是现在参与了白家之事的,这些人的面孔他通通不熟识,有的不过是在那日紫湘楼见过。   那些人也未曾见过自己,因为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把脸上泥污褪去,坦坦荡荡面对人。   可从十五年前到如今,却因为千丝万缕的关系,被联系在一起,聚在这狭窄的湘水楼里。   包括那同样仰头看着自己的邱灵赋,也许他母亲邱心素也在其中起了什么穿针引线的作用来,可......   可纵此一看,这密密麻麻几十张脸如此陌生,他们的眼里如此戒备,无论自己看向他们,抑或是他们看向自己,都是探究和意有所图。   竟然就只有邱灵赋身边那一席空地,能让自己觉得安全和安心。   即使这人多次想要毒害他,致死他,可阿魄最难忘的,却是刀光剑影中,他把那柄软剑交到自己手上时自己的心情。   他心甘情愿要与他站在一块。   楼下之人只见他忽然一纵,便稳当当立到了邱灵赋身边。   好身手!   在场的烈老鬼与陈巍皆是武学造诣不低的人,他们心中却如此赞叹。   “在下阿魄。”他道。   这夜里丁宫主果然是不含糊,大鱼大肉美酒通通上得满满当当,大家觥筹交错,举杯言欢,好不快乐!   那烈老鬼和陈巍可算是臭味相投,喝起酒来豪气又粗犷,说得话题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扯天谈地,自高自大,好像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丁宫主虽然插不上话,但也是在旁边陪着应和地喝着酒。   邱灵赋与阿魄自然是与年轻人们坐在一块,那陈巍有一位大弟子,名叫魏广峭,说起话来与那陈巍倒是别无二致,深得精髓,说话不到两句那鼻子里尽就出着冷气。   而那烈老鬼那大弟子看着庄里,但除了女儿烈云霞以外,也带了位得意弟子,名叫烈百溪,是位青年才俊。   那烈云霞的爹脾气火爆,可对这女儿却甚是疼爱,硬是把这烈云霞养成了半个大家闺秀来,这江湖女儿稀缺的大家闺秀之气与那股霸道的英气合为一体,倒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三师兄,你少喝点,到时候爹又要骂了。”烈云霞劝着那烈百溪。   “你看你爹喝得都是天昏地暗的,怎么管得了你这三师兄可能你这三师兄喝少了他还不高兴呢!”邱灵赋忍不住道。   烈云霞看那邱灵赋生得好看,惹人喜欢,心里不由得愿与他多说说话:“邱灵赋小公子,那你怎么不喝多一点,光劝我三师兄喝,你也真不够意思。”   那邱灵赋巧言能辨,把那烈百溪劝得那酒是一杯一杯下肚,自己却还没喝几口。   “我想多吃点菜。”邱灵赋简单明了,就把烈云霞塞住了。   这她能说什么?别吃菜了多喝酒吗   那邱灵赋又对那烈百溪劝道:“烈百溪,你这杯没喝干净,得多喝点,你看你师父喝得这样好爽,你们这新一代怎么能给烈云庄丢了脸面!”   那烈百溪倒不是什么豪气冲天之人,一表人才还有些文质彬彬的味道,此时看了邱灵赋一眼,眼睛却是亮得很,笑道:“我想多吃菜。”   此时喝了酒,这文质彬彬的人也不吝啬笑容了。   “噗!”烈云霞笑了起来,这无解的题又被还到了邱灵赋身上。   可没想到这邱灵赋和她却是两种人,这人从来不会管什么表面功夫,一向是目的都不愿意遮掩的。   “喝点酒,好送菜嘛!”邱灵赋这般道,又给烈百溪倒了酒,推到他面前,还给那魏广峭也倒了点,“魏大哥,你也喝点,你们青山盟不是一向不屑于小口喝酒的吗你看你们盟主,这豪爽!颇有大侠风范!我看你也许能比他狠!”   最后一句话却是低声道,像是怕让陈巍听着了生气一般。   那魏广峭听了果然又是一哼,看谁都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一口干了这酒。   “怎么不给我倒点?”耳旁传来阿魄的声音来,邱灵赋回过头,一看,阿魄独自端着酒杯在手中玩着,甚是无聊。   这时那边魏广峭又与那烈云霞吹嘘起什么江湖见闻来。   邱灵赋凑过来对阿魄道,“你看那魏广峭,一副‘我就是豪气冲天’的模样,和那陈巍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魄看着邱灵赋凑过来的脸,喝了点酒染上一点红晕,就这么送到自己面前。   他方才看着邱灵赋这么劝着酒,百无聊赖观察着在场的人——这一向是他的长项,可今天看起来却如此寂寥。   这邱灵赋一凑过来,这平静的心思就这么被点燃起来,他飞快地凑过去,唇就在邱灵赋脸上一碰,然后暗地里拽住邱灵赋不让他远离,装作一副在说悄悄话的模样:“把他们灌醉了干什么?你要下毒?”   邱灵赋使了点劲便挣开了他,一双眼明亮又蕴含怒色,咬牙道:“你这吃了东西的嘴可别往我脸上蹭,我要下毒,也先毒死你。”   “你倒是可以试试在你唇上涂上一点毒,看我吃不吃。”阿魄笑,毫不在意,手正要伸出去朝邱灵赋那诱人的脸碰一碰摸一摸,逗逗他,可那边便传来声音。   “阿魄少侠,你怎么不吃点喝点?”烈百溪的声音突兀地□□来。   阿魄悻悻的,手便放了下来,另一只手还撑着脸懒散着,看了那烈百溪一眼。   他也不需要别人帮忙,便给自己倒了酒,却不倒在杯子里,却是倒在了碗上。   他一手端起满满一碗,对着那烈百溪一敬,却是一饮而尽。   旁边人无一不叫好!   那边的烈老鬼和陈巍也都往这边看了两眼,看到那阿魄如此豪爽,却有些愣然,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   烈百溪看了是不太好意思,自己的酒量还行,可这么一大碗一口气喝完脸不红心不跳却是做不到,自己却还叫人家挑衅。   这时邱灵赋又趁机给他倒了一碗,端到他面前:“你看阿魄这样的都喝了这么多,烈百溪你得多喝点让他吃吃亏。等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待会聊起来也尽兴,你说是不是?”   邱灵赋笑得谄媚,可颇为好看,他看了是脸一红,又看那白皙修长的手端着的那碗酒,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下去。   这酒喝多了脑袋糊涂,那烈百溪竟然伸出手来就着那邱灵赋的手把碗扯到跟前,就那么喝了下去。   在周围这欢呼声起哄声中,咕噜咕噜上下动着喉结,就这么狼狈地喝完了。   喝完后头脑发昏,这碗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的,可手还拽着那邱灵赋的手不放,看着那邱灵赋肆意的笑容挂在那灵动清秀的五官上,煞是动人,凑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也不知说得声音大还是小,但这周围却是哄堂大笑。   而那邱灵赋被人往后一扯,那滑腻好摸的手便从自己手里滑出去了,烈百溪努力凝神一看,那邱灵赋竟是被那阿魄扯进了怀中。   喝醉了的人脑袋不醒事,烈百溪不由得有些恼怒:“干什么!你抢人!快把他还来!”   站起来像是要挑事,可却腿脚无力,便撑着桌子。   旁边的更是大声笑话。   这一表人才的少侠可真不经喝,喝了点便这样丑态百出,一不留神便这样惹出笑话来。 第34章 反击(十)   这大吃大喝闹得晚,足足闹到了子时。   等到这无论是烈云庄还是青山盟的,抑或是湘水宫自己人,都喝得天昏地暗,互相搀扶着回了房。   那湘水宫的弟子是苦不堪言,这大晚上的还要面对这满地狼藉。   邱小石和他们喝了好些酒,早就晕得东倒西歪上房歇息了。   那青山盟的魏广峭在那烈百溪昏糊后,像是证明自己似的,与那阿魄拼了好几大碗还假装保持着清醒,现在也是被人扛进屋子的。   烈云霞也喝了不少酒,可毕竟是姑娘家,邱灵赋没怎么劝,这烈云霞酒量也好不错,倒还算清醒,帮着忙把自家门派的弟子送回房了也就告辞回房洗洗睡了。   阖门之前看那阿魄跟着邱灵赋走进了一间房内,不禁觉得有些怪异,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很好奇,你要怎么办?”阿魄为了配合邱灵赋给人灌酒,自己也喝了不少,可好在酒量不错。   关了门,靠在那门上,除了眼神飘在邱灵赋身上有点涣散,一切还正常。   “走。”邱灵赋也喝了不少酒,却一直把持着,不至于醉。   两人换上了布衣,在那湘水宫外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个醉得七荤八素的青山盟弟子屋里。   邱灵赋喝酒的时候就已经摸清了,这家伙估摸着是青山盟弟子里武功最差的,这邱灵赋和阿魄两人进去他都没发现。   邱灵赋模仿那湘水宫的伙计,推推那人:“喂喂喂,这位兄弟,你的热水到了,不洗一个么?”   那人迷迷糊糊看了邱灵赋好一会儿:“不洗了......走走走......”   这醉得倒是不轻,邱灵赋大胆道:“走什么走,你还记得你们盟主出门前说了什么么?”   阿魄听邱灵赋这般问,不由得低低一笑。   那笑从喉咙里发出来,沉沉地就在邱灵赋耳边,邱灵赋听得耳朵痒痒的,回头不满地飞了阿魄一眼。   阿魄看得心也痒,凑过邱灵赋耳边道:“我说你怎么这么无耻呢?”   那声音性感又慵懒,一字字打在邱灵赋耳膜上,像是要一点点磨到心里去。   这时那床上的人嘟囔了:“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忘了?盟主交代的最重要的那件。”邱灵赋看有机可乘,更是追问。   那人睁着眼睛想了会儿:“盟主......花雨叶,小心点......别说出去了......”   那人嘟嘟囔囔的又睡了过去。   “喂喂!”邱灵赋正要推他。   阿魄擒住他意欲推搡的手,阻道:“别,我们去问下一个。”   阿魄的手有些粗,与邱灵赋的手一碰,邱灵赋呼吸一紧,莫名感到有些颤栗,一挥便把那手给拍落了,然后从那床边走开。。   阿魄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边的笑挂在醉得有些醺的脸上迷人得有些晃眼。他手还保持着握住那人手腕的姿势,悄悄回味着了一番,才追着那人出去。   这么一脸问了三个,终于把青山盟这事情了解了个大概。本可以问得更清楚,却倒是不敢问魏广峭,虽不可一世的模样,可那人武功倒确实是不错,要是人身体好,意识尚敏锐,这闹起来倒是不好介绍了。   这么溜达了一圈,把那烈云庄的秘密也问了个遍。   看人醉得不够,邱灵赋要么喂点药,要么一个手刀劈晕,霸道之极不留余地。   “你那药不怕被人发现么?”阿魄问。   “怕什么,我的药可都是好药。”只是不多了。   阿魄想起那寒冰末来。   “你那些毒和药,可都不是常见的东西,邱心素从哪弄来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告诉你?”邱灵赋奚落地瞧他。   “你不告诉我告诉谁?你这辈子救过的人恐怕就我一个吧。不告诉我,你能告诉谁?”阿魄倒是自信。   “呸!我什么时候救过......”   阿魄突然拉住他,邱灵赋警惕得就像一只猫,他往前边一看,发现那边屋子虽然熄了灯,却有对话声。   阿魄拉着他便往身旁的屋子窗户里钻去。   可钻进来一看,这竟然是那烈百溪的房间。   邱灵赋一看,笑了,有趣道:“是这小子的房间啊!”   今天烈百溪醉了拉住自己不放的模样,足足让邱灵赋笑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看这烈百溪便想起那会儿傻呆呆的模样。   那人今天酒喝得多,睡得很死,对两人豪无察觉。   阿魄一看那烈百溪,似乎也是想起了那会儿。他却不似邱灵赋那般高兴,反而看邱灵赋乐了,黑暗中的神色却有些不明。   阿魄悄声道:“那边说话的,是烈老鬼和陈巍。”   邱灵赋顿时精神一震,阿魄却拦住他:“别去,他们武功可比你想象中好。”   说着怀中又掏出两枚石子。   邱灵赋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夜在如意楼看到的那两枚么?   阿魄又是一根丝线牵住石子两端,手中咻的一声,一枚石子无声地从那地面滑向那面墙,稳稳停在墙角下。   “又是你来听,你告诉我么?”邱灵赋显然不满。   “当然。”阿魄道,又一笑,“我会告诉你的。”   那阿魄又是一副小心听声的模样,邱灵赋百无聊赖,却是看着他。   阿魄高束的头发铺在背后,耳边尚有几丝凌乱的发把那眉间的英气与柔色下巴的线条衬得是洒脱不羁。那修长好看的手指把那石头放在耳边,姿态也颇有几分味道。   阿魄被那琥珀色眼眸射来的目光看得心念一动,回应地笑笑,看似柔和,却又一手又把那邱灵赋狠拉过来,半抱在怀里。   “看我干什么?”他料定邱灵赋怕惊扰那身后床上的烈百溪,定是不敢动的。   邱灵赋果然没动,嘴上却不客气:“看你贼眉鼠眼,倒是可以做贼做偷儿,谋条生路。”   阿魄手紧了紧,笑道:“我还可以做个采花贼,劫劫色,再白吃白喝,混个饭。”   另一个房间里,那两人倒是对这边的动静毫不知情。   烈老鬼那张脸是满是褶皱,眉须花白,喝了酒脸色却发着白,更显沧桑。他脸上那两只眼睛像是干涸了一般,盯着那陈巍:“一定要找到那白家的证据来。”   陈巍这喝了酒却也沉默着,却没有了方才的豪气。   “嗯,一定要找出来......”可他又道,“可这也找了十多年了,那白家不会真......”   烈老鬼摆摆手,意思是不要再说:“要是白家真是清白的,为何当年整个江湖都有这般风声?还让六大门派一同决议前去白家!无风不起浪。”   他又点点头,像是说服自己,又重复道:“无风不起浪。”   “可那时白家人一个个的就算面临被拷问,最后死前都没说出什么,谁也没说。”陈巍沉声道。   “也许只是白行义或是白家老鬼白还谱再搞鬼呢?”烈老鬼道。   陈巍听了,冷笑了好一阵,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跳出来的。   “可白家所有人都死了,被我们杀死的。”   烈老鬼沉默了片刻:“上梁不正,牵扯了所有人......要怪罪下来也是怪那掌门。”   “要是白家无辜呢?要是——”陈巍忽然低声道,“要是天下人知道了真相,怪罪下来呢?”   他盯着那烈老鬼的眼睛:“要是讨伐起来,把你烈云庄也给端了怎么办。”   烈老鬼也一眨不眨看着他,那眼睛是阴沉又诡异,像是忽然变成了化石。   他呼吸一口气,又把树皮一般的老手放在眼睛上揉了揉,再放下来之时又是一副沧桑疲惫的样子。   “这烈云庄在我手里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怕只怕阿霞今后闯荡江湖不好过。”他奚落道,“都说白家敛了脏财未找到,武林各派都盯着想把那财寻到据为己有......我却希望他们能好好找找,找到那财宝,也好让我这十多年的担惊受怕愧疚一同放下!好好睡个觉!”   “愧疚,你会愧疚?”陈巍讥笑,想了想又觉得好笑,“烈老鬼会觉得愧疚?”   “那你呢?”烈老鬼问他。   陈巍沉默,手上沾满这样多的人血来,原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行侠仗义,却最终却是做了恶人。   谁人没有年少江湖的豪气,这江湖大多数人,谁人不是抱着惩恶扬善的初衷踏入江湖的?   可这阴差阳错一念之间的事究竟有多少?   十五年前的自己,快意江湖,渴望凭借正气扬名天下,而那件事之后,自己只希望死去之时不带恶名。   现在呢?   那陈巍和烈老鬼不知说了什么,可阿魄神色却这般轻松,还与他说笑,邱灵赋不由得急道:“他们说什么?”   “说......”阿魄卖了个关子,“你让我亲一亲。”   阿魄眨眨眼,倒是无赖上了。   眼看阿魄就要凑过来,邱灵赋又不敢动作太大,只得一只手挡在自己和阿魄唇间,眼里流露着抗拒和被人戏耍的怒火与阴沉,他把声音压低得仿佛是憋住了气一般:“你昨晚......可是欠我了条件。”   阿魄用鼻子蹭蹭邱灵赋的手心:“这倒是。”   身后忽然有了点响声,好像是烈百溪动了动。   邱灵赋回头一看——人还睡得正香,便放下了信赖。   邱灵赋把阿魄的头推得远了一些:“说。”   “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他们当年对白家做的事。”阿魄说这话的时候,却像是说一个故事一般,仿佛这白家与自己毫无关系,他对邱灵赋眨眨眼,“但他们不太愧疚。”   “他们说的什么事?”邱灵赋追问。   “他们并没有发现白家敛财的证据,又害怕江湖人议论,便把大战之后存活的白家人一个个逼问,又一个个杀了。”这样的惨剧,阿魄却简单一句了之,可嘴边挂着寒意的笑。   黑夜里的月光太暗,他脸上的光影却又把一张脸映得像哭一般。   邱灵赋看了心里异样得很,这阿魄通常那么自大,武功又好,像是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而羞辱奚落对他是毫无作用。   这般笑起来,却有些难看了。   邱灵赋手下意识就伸过去拍了拍他的脸:“简单,他们把白家人杀了,那你把他们杀了就好。”   阿魄笑了,这笑倒是有点像他了。   阿魄趁机捉住他的手,放在那唇边轻轻摩挲:“好,你说的对。”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嘶哑又迷糊的声音来:“邱灵赋?你在这干什么?” 第35章 反击(十一)   邱灵赋脸色一惊,抽回手,懊悔自己一时不察又被阿魄算了一道。   回头一看,那烈百溪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费力地支起身子来,睁着困倦的眼睛,像是看不清似的盯着邱灵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身边有个阿魄似得,又道:“阿魄少侠?”   这烈百溪醉得早,被人抬回房间也早,这会儿倒是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看着两人坐在自己床前的地上抱在一块,不由得有些困惑。   还等着邱灵赋回答呢,邱灵赋却爬起来坐到他床上,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反问道:“你在我房间干嘛?”   “我?”被邱灵赋这么一问,那烈百溪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是自己在别人家的房间不成?   他酒还未醒透,正要朝这房间看得清楚,却被邱灵赋靠近,挡在了眼前,声音软软道:“烈百溪,你今天可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拉住我的手,‘美人美人’地叫,这会儿你又跑到我房间里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邱灵赋眼里一片醉意好像真的一般,把烈百溪看得心里砰砰直跳,他满脸通红,思考这邱灵赋说的话的意思,一张嘴张着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邱灵赋。   忽然有人把邱灵赋一把扯进开,烈百溪一惊,这才想起这屋子里还有个阿魄来,那邱灵赋被阿魄抱开之前,却伸出手指在他鼻尖一勾,烈百溪往后一退,看那眼前的手指却是满脸困窘与羞赧。   “他醉了。”阿魄道,他把好似已经瘫软过去的邱灵赋一把抱进怀里,话里冷冰冰,“打扰烈少侠了,还请烈少侠不要说出去。”   他这么说着,看也不看那烈百溪,带着邱灵赋便从窗户跃出去。   烈百溪扒过自己的身子来,看向那窗户,傻愣愣还没反应过来,可鼻尖好像弥漫着一股气息,像妖魔的手指,将他又混混沌沌,拉回了梦境中。   才把邱灵赋丢回他房间的床上,邱灵赋就开始放声大笑不止。   “你喜欢逗他?”阿魄在床边看他笑得几乎打滚,嘴边挂着淡笑,可眼睛却深幽幽的。   “你看他那副样子,呆头鹅一般,这没喝酒的时候还挺像模像样的,可沾了点酒,人就疯了。”   “你光灌那烈百溪,对烈云霞倒是让着,你对姑娘家还挺怜惜的。”阿魄盯着他,邱灵赋也喝了好些酒,虽不至于醉,但话匣子又比平时打开不少。   阿魄因方才所听所见混杂得有些阴郁的心,此时却迫不及待渴望听这人对自己再多说几句关于话来,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邱灵赋笑笑,诱人的嘴角弯了弯:“我从小就怜香惜玉,以前孙倾红欺负花雨叶里的小姐姐,我都是出面整孙倾红帮她们报复的!”   “那你怎么不怜惜怜惜孙倾红?”阿魄直勾勾地看邱灵赋那抹得意的笑,被酒浸泡的心脏因为猝不及防听来的往事而沉郁,可现在却忽然跳的很快。   他脑里一片糟,顿时觉得浑身燥热,便扒了扒自己的衣领。   听闻花雨叶掌门孙倾红出行之时一定会以垂纱遮面,有人见过这轻纱背后的容颜,断言若要评个什么天下第一的美人,那必定非孙倾红莫属。   这样的美人,这邱灵赋还要恶作剧整她,那可真不识好歹。   ......但也好,要是邱灵赋称赞她多么貌美,自己与她多么融洽,恐怕自己也是不乐意的。   “孙倾红?哈哈哈哈!”邱灵赋哗然捧腹大笑起来,“那个大骗子!”   酒果然是好物,邱灵赋似乎对阿魄没了心防,此时笑得直不起腰来,灵秀出尘的脸上肆意着他恶意的欢乐,一向半束的头发铺在床上。   阿魄眼神懒懒地盯着他,又像是被蛊惑一般忍不住一步一步靠近了,又整个人凑过去,猛兽一般顺势把他扑在床上,将人箍在两膝之间,毫无侵犯之意地顺着他的笑便挠起他的痒痒来。   温热柔韧的触感就在手下,而邱灵赋好像一条鲜活的鱼。   他被贪玩的猫捉住,还没意识道自己对对方而言是诱惑,而对方对自己而言是危险。   被人捏着痒处不放,邱灵赋在床上笑着翻滚,今夜又完美地为他精心策划的恶作剧埋下了引线,而那烈百溪又给他狠狠玩弄了一番,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   “哈哈哈......住手!哈哈......死叫花,我挠死你!”   他全然没有发现自己正把自己完全地交给一个自己一直提防的恶人,这恶人是一向不会放弃机会戏弄自己的。   阿魄以身子压住邱灵赋胡乱翻动的身子,一手制住邱灵赋时不时拍来的攻击,另一手却是在邱灵赋四处挠起来。   邱灵赋随着他的手所点之处大笑或挣扎,而阿魄那以往轻松又迷人的笑容却没挂在脸上,难得脸上一片平静,眼睛深深地盯着邱灵赋,身子是越俯越近。   忽然邱灵赋用力一动,胸前衣服一片散乱,露出沟壑线条优美的白花花一片,而精致的锁骨仿佛在诱惑阿魄去品尝。   邱灵赋忽然感到胸口上一凉,浑身一颤,低头看去,那阿魄竟然在他锁骨上舔了一下,正盯着自己胸口看,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你......嗯!你干嘛?”阿魄的手也不再挠他,他用力一挣,此强弱形势分明,竟然已经挣不开了。   阿魄眼睛终于从那被自己舔后泛着湿润光泽的锁骨移开,移到了更为有诱惑力的一双琥珀色蕴含怒意的眼睛上。   “你觉得逗弄那喝醉了的烈百溪有趣,就不许我觉得逗弄你有趣吗?”   阿魄的长发从脸一侧垂下,就落在邱灵赋坦开的胸部,随着阿魄的话一丝一丝划动,引得邱灵赋不断颤栗。   邱灵赋看着自己上方那眉眼英气魄力而唇角柔和似和煦阳光的少年,艰难地呼吸了几下,“当然不许。”   “为什么?”阿魄歪着头,好似在认真听。   “我会报复你的。”邱灵赋又如曾经一样发现无法与自己抗争,就放弃了抵抗,身下的身子似乎放松了起来,给自己造成了一种可放松意识的错觉,可那眼睛却悠悠地该是又开始动脑筋了。   “累吗?”阿魄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邱灵赋猛地看向他,不解其意。   “每天要战战兢兢防备这么多人,时时刻刻要端起小心思,对身边的人也如此,你不累?”阿魄忽然地轻笑,“你不累,我还累呢。”   “你压着我,还让我对你不防备,你当我是傻子吗?”邱灵赋觉得他强词夺理。   “我压着你,可对你做什么了?”阿魄好笑,“你缺块皮少块肉了么?”   “你是准备要对我做什么。”邱灵赋鬼精得很,哪有那么容易被阿魄带跑了。   “那我准备要对你做什么?”阿魄挑起眉,像是真向他请教了。   这阿魄要对自己做什么,恐怕就是那邱小石冲进来了也是看的出的。   可邱灵赋却没有同一般人那般露出羞\辱之色,他坦白之态倒是像极了自己。   他嗤笑,像是看出了对方小心机的自得,他道:“你不就是要羞\辱我吗?”   这般坦荡得像是主动的勾\引,阿魄虽被他这般话语与神态撩得心神荡漾,却知道并不是。   他因此而面色上的轻松一扫全无:“我不是要羞\辱你。”   邱灵赋奚落看了他一眼。   他又认真道:“我是在羞\辱我自己。”   邱灵赋看着他,他这幅模样,与那时受了自己一粒松子糖一般,让自己的心无法骄傲,而又无法掌控地不安起来。   上次邱灵赋没有问他为何要吃下那不怀好意的糖,可这次邱灵赋却忍不住:“为什么?”   阿魄盯着他,似乎在掂量说出来对自己的利弊如何,他看了好一会儿,却笑道:“为什么?我想对你做那些事,你不接受,不享受,那我就是在侮辱我自己。”   阿魄从那双惑人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不解,他摇摇头,淡淡的话语从唇间吐出来:“你不懂的。”   虽然你聪明机敏。   这话里的失落,邱灵赋似乎能听得出,他心里产生了意欲回避的感觉,下意识挣了挣。   他错误的挣扎却让阿魄抓得更紧了,看到邱灵赋眉头蹙了蹙,阿魄才又把手松了松,阿魄深呼吸一口气,熟悉的洒脱笑意终于又浮上眼底:“想让我放过你?你刚才的威胁可没有用。”   再多的小伎俩小聪明,在实力压制的面前都是无用的。这江湖终究是武力制胜。   邱灵赋又开始在心里兜起了自己所掌握的利弊,自己袖中还有林林总总五六味药,各有狠处;还有三枚毒针,一针就能毒死人;腰带里还有两粒丸子,能让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就是发间都藏着几枚豆子大的药粒,吞下去心脏可以绞痛三天三夜。   他还能巧辩,还有千百种方法,能够骗他。   他不甘道:“那可不.....”   阿魄打断他,提醒道:“在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刻,你除了威胁,还可以讨好。”   讨好?妄想!   但邱灵赋又心思叵测,想着要是假装答应了,看看是什么,随即应变也得。   正在小心眼里揣测着,阿魄却两手把邱灵赋死死制住,俯下身子来,低到那床上去,像是在嗅邱灵赋的秀发。   邱灵赋看到他咬住一缕发,衔在口中,又到了自己面前,那诱\人色泽的唇抿着自己的头发,阿魄唇边一抹笑明明如此柔和,可那英气的眉目和锐色的瞳却偏偏把它衬得不羁。   邱灵赋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地燥\热起来。   阿魄盯着他,牙间咬住什么,一扯,脱离了限制的头发簌簌落下,阿魄让邱灵赋看清自己嘴里的东西。   那牙之间一粒药,便是自己偷偷扎在发上的。   这是在耀武扬威。   阿魄往旁边一吐,那粒邱灵赋精心潜藏的药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答应么?”阿魄放大了笑脸,好整以暇看着他。 第36章 反击(十二)   “便宜你的事,我可做不出。”邱灵赋冷哼,开始估摸崜着说点什么话虚晃一下,“要是......啊!”   阿魄毫不留情地把头埋在邱灵赋衣服散落的那片肌-肤上,落下了几个轻-吻。   邱灵赋还没反应过来,阿魄却又抬起头,从胸-口的位置仰头看着他,感受着他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狼一般按捺不动地盯了邱灵赋好一会儿,阿魄又呵地笑了:“你不是经常对许碧川或邱小石示弱,好让他们帮你,让你能榨取到好处么?邱小少爷,你放下点身段讨好我,就这么难?”   邱小少爷这四个字如今念出来好像嘲讽一般。   看邱灵赋的犹豫之色,阿魄又低下头来,佯装又要侵-犯那片暴崜露在他眼前的肌肤,邱灵赋难得露-出了慌张的神情。   “停!怎......怎么讨好?”终于把邱灵赋逼到主动提出了问题。   这般懦弱的姿态,把邱灵赋恨得个眼红。   这般无崜能为力之色,终于愉悦了阿魄,阿魄用唇在邱灵赋唇边摩挲着,却不去碰那被酒醺得嫣红的颜色。   “吻我。”阿魄这般话像是含在嘴里一般,却震-惊着邱灵赋的耳膜。   邱灵赋猛地看向他,眼里不可置信。   讨好?怎么讨好?他方才也有思忖。就算是阿魄叫他阿谀奉承般说点好话,他都可以天花乱坠毫无羞愧地说出来;或是大半夜让自己去买点什么,把自己耍得狼狈不堪,只要脱离了如今这样的情形,邱灵赋有千百种逃脱的办法;或是更刁崜难的,像邱小石那般为奴为婢个好几天,他也能佯装答应,而后想办法整死他。   邱灵赋可以毫无顾忌,在他心中似乎永远激不起如羞-辱的这般情绪,可唯有阿魄所说的那个。   吻。   这阿魄对此似乎有所偏好,对自己喜欢用这招,可这招却对自己奏效。   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邱灵赋即使想有千万种鬼主意,也似乎避无可避。   “怎么?让你占我便宜你不乐意么?”阿魄笑。   “你说讨好你,这又怎么是占你的便宜?”邱灵赋这反应倒是快。   “无论是你吻我还是我吻你,都是我在占便宜。你明白这个,这很好。”阿魄点点头,又催促道:“所以,快点吻我。”   他把头又俯下来了点,头发滑-溜溜地从邱灵赋的胸-口滑-到了优美的颈边,他把那形状性-感诱-色的唇就停在邱灵赋唇上不到一寸的地方,让他能够恰好够着。   呼吸之间氤氲着酒气,两人都有些迷糊了。   邱灵赋不知如此情况下,阿魄明明可以自己来吻他,可为何非要自己凑上去。   “快。”阿魄有些迫不及待。   邱灵赋的眼睛从阿魄那唇边的笑意移到阿魄的眼眸里。   阿魄低头咬了咬邱灵赋的耳-垂,又连连催促到:“快。”   “嗯......”邱灵赋难受地哼了一声。   “快点,安慰我。我会对你好,很好很好。”阿魄又舔-了舔邱灵赋的唇边,自罚一般决不去碰那柔崜软的唇,偏要等它自己送上来。   安慰?什么安慰?   酒在血管里灼烧,邱灵赋被这充斥着旖旎的气氛搅得迷糊,而如阿魄这些动作,又让他焦躁不可忍。   “我......”他乍醒一般,口崜中惊呼一声。   阿魄停止了小动作,后退一点,好看着他。   “我吻你。”邱灵赋喘着气,扔下这么一句,还没等阿魄反应过来,颈脖一仰,便把色泽诱人却总是吐出狠话与谎-言的唇送了上来,在阿魄沉默的唇边轻轻一碰。   邱灵赋感到自己冰凉的唇触崜碰了那人的温热触感,便卸了劲让自己倒回床-上。还没等他呼出一口气,阿魄却俯身下来狠狠碾压在他方才尚逃离的唇上,像是豺狼啃食猎物一般,凶悍不可抗拒。   阿魄以柔-软而侵占性极强的舌钻撬邱灵赋紧闭的唇,贪婪掠夺其中甜美的甘泽。   “唔......”闷闷一声,邱灵赋呼吸大乱,左右摇头意欲反-抗,可除此之外似乎只能不知所措地胡思乱想。   这迅猛的突袭到来之初,他还能努力集中注意力思考阿魄此举的意义和目的,以及自己还有多少能力与之斗智斗勇,可阿魄攻势凶猛,那柔-软的唇-舌激起了邱灵赋陌生而酥-麻的快-意,邱灵赋逐渐地开始难以凝神思考。   这酥-麻快崜意让全身都瘫-软敏-感,而心跳却跳得越来越快,酝酿出一种对快-感的贪婪来。   邱灵赋的心跳告诉自己,他喜欢这种感觉。可他对情-欲如此陌生,这让他如美食玩乐一般贪恋的陌生快-意,难分好坏,却击溃了他的意识。   如果是好的,为何阿魄给予他这般快崜意时这般粗-暴而侵略性极强,好似失去理智的饿狼;如果是坏的,为何他自己又被撩-拨起了享受与乐意、贪婪与兴-奋。   邱灵赋忽然一吃痛,阿魄在他唇-间轻轻一咬,迫使邱灵赋迷茫的眼神看向了阿魄漂亮英气的眼,那眼里同样透露着似乎永无止境的贪婪。   这平日里总爱教训自己,一路落魄却连个子儿都不偷的阿魄,这会儿暴-露崜出了自己凶-恶而毫无理智的一面来,全无以往不羁而风轻云淡的洒脱姿态。   自己一个吻便撕-破了对方正义而万事无所谓伪装,这般的快-意,让邱灵赋的心开始更为激-烈地跳动。   他被情-欲与恶意挑-逗,或是下意识的贪求,或是刻意的试探一般,伸出一直被动的舌-头在阿魄不断翻-搅的舌上划了一下。   他看到阿魄呼吸一滞,又急促了起来,眼里侵略的光芒更盛,而对自己的碾压更为凶猛。口舌之间发出了同样挑-逗耳膜的声音,邱灵赋浑身上下都敏-感得颤-抖。   “嗯......”邱灵赋被情-欲陌生的恐惧与刺-激折腾得不安地扭-动。   阿魄闷-哼了一声,表情似乎很是难受,他全身压在邱灵赋身上,腾出一只手来伸向邱灵赋身下。   “啊!”邱灵赋惊叫,意识回笼了一些:“你......”   阿魄终于放过了邱灵赋被摧-残得红肿的唇,抬起头来,让彼此能够看到对方急-喘的模样,他轻声笑道:“你很兴-奋。”   阿魄用那湿-润光泽的唇突出这几个字,听上去阿魄气息也有些紊乱,可那笑声却低低的,撩-动着邱灵赋的耳朵。   阿魄抚了抚手下来自邱灵赋的兴-奋之物。   “嗯!”邱灵赋又哼了一声,羞-辱、陌生、恐惧、兴-奋......千百种情绪交杂在一起,难受得不知该做何种反应。   “你别怕,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感受......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东西你会喜欢。”   说着阿魄的手便毫不留情-动了起来,邱灵赋头一扬,浑身紧绷又酥-麻,快-感不断从身下传来,汹涌又难以抗拒,只能全数招揽。   他脸上渴求之色-诱-惑着身为罪魁祸首的阿魄,阿魄轻-吻一点点怜爱地印上他不断扭-动挣扎的脸,而邱灵赋口-中无意识逸出的呻-吟,好像小猫的爪子,一点点挠着阿魄的耳膜,挠着他在心上人面前已经敏-感得不能再敏-感的心脏。   可他却忍着自己的情-欲,他今-晚索求得已经太多了。   他会跑掉的。   他把自己无法发-泄的情-欲用惩罚手下的人来满足,开始更为柔和而快速地给邱灵赋带来快乐和痛苦。   忽然身-体一震,邱灵赋不断的颤栗和如同渴死的鱼得到甘霖一般脆弱又满足的神情,悉数收入幽黑的眼底。 第37章 反击(十三)   邱灵赋汗水津津,猛地睁开眼,迷茫地对上了痴迷专注和隐忍的眼。   “累了吗?睡吧。”阿魄轻轻道,这样温柔,像在夜里似乎一片柔软的云,朦朦胧胧遮去明亮的月色。   这话似乎比邱灵赋的迷\药更有作用,被陌生快\感不断冲击的神经和发泄后的身体真是疲惫不堪,邱灵赋昏昏糊糊,就这么在还不断平息的喘\息中,闭上了眼睛。   阿魄轻轻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落一吻,又满足地躺在他身边,死死抱住他。   我会好好对你,我会好好珍惜你。   不要拒绝我。   因为我不会强迫你改变你自己,可我又想要你。   他心里不断对邱灵赋说道,抑或是对自己说的。   他抱着邱灵赋,好像河流中即将溺死之人,抱着唯一一块救命的浮木,如此珍惜,激流再大喝水再冰凉,也死死抓住不愿撒手。   他漂泊多年,好似从来没有什么能够把他抓住的东西,直到因缘巧合,他被自己所盯梢之人无意识地诱\惑吸引,心如游隼一般却开始寻觅着栖居。   还以为自己会那般漂泊地浪迹一辈子,可最后抓住自己的,却并非因什么天大的重挫或事故变换,而只是这世间最普遍最寻常的东西。   如此青涩,让人思之喜悦,却又时常朝思暮想辗转反侧贪求不得。   莫测人之情绪、摧毁人之原则、颠倒人之本性。   如此妖魔,谓之爱\欲。   邱灵赋这一夜睡得好,梦中温暖又惬意,好像融融地泡在温泉里那般。   睁开眼之时,脑袋放空,怔愣了一会儿,忽然心里一紧,警惕地往身旁一看,阿魄就在身旁看着自己,挂着那帅气却欠揍的笑。   “早。”   瞬间昨夜的事便一涌而入,邱灵赋内心震惊地无以复加。   一脚把阿魄狠狠踢开,阿魄一没留神,闷哼一声,就被被踢下了床。   人滚落地面,床下便发生了重物落地的闷响。   阿魄爬起来,好似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笑道:“酒劲过了,舒服过了,就这么生气?”   邱灵赋脸色阴沉,盯着阿魄,懊恼、慌乱与怒意让眼睛亮如燃烧的炭火,而昨夜沉浸的快意似乎被一扫而空,半点也没有。   “难得有你不开心的时候。”阿魄盯着他嘴里喃道,嘴边笑意也渐渐没了。   邱灵赋此时衣衫凌乱,头发也杂乱无章披在头后,他一向不善于剖析自己,他采取解决心烦意乱的方式一向是快刀斩乱麻。   袖中落下一枚针来,他手一动,瞬间就慌不择路一般往那惹自己心烦的罪魁祸首射去。   阿魄身形一动,轻松避开。   邱灵赋即使现在穿着凌乱,对自己充满敌意,可飞出这针的动作却仍旧那么让他着迷。   阿魄侧头往那针看去,神色却一滞,不可置信:“你要杀我?”   邱灵赋坐在床上,淡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神不明地混杂着许多东西。   阿魄明明应该失落或愤怒,可邱灵赋不整衣衫坐在床上,挂着这幅迷茫恐惧、又倔强地显露坚强与阴狠的表情,脆弱又无助。   让阿魄把内心关于自己的失落硬是压了下去,去怜惜他那副姿态来。   这样的邱灵赋,甚至让阿魄不敢上前靠近他,只又露出个笑来,想要缓解这其中让两人都不好受的气氛。   他道:“邱灵赋,你别怕。”   美食美景玩笑,这些对于邱灵赋而言,都很有趣。   可这人间最上瘾最快活的爱\欲,他却没有品尝过。那自私快乐的内心忽然被强制侵入了其他东西,他陌生又好奇,一边被那新鲜的情感诱\惑靠近,一边又为它霸道入侵内心地盘而深感愤怒,他恨自己对它无法控制。   他爱憎如此分明,贪恋美好,厌恶烦恼,他第一次遇到这般难题,它把美好与烦恼如此巧妙地组合在一起,让自己束手无策。   “走开!”以极其幼稚的方式将陌生烦心的东西驱除,甚至伤害冒着被刺伤的危险来安抚他的人,这一向是他的做法。   阿魄脸上没有流露被伤害的悲伤,只是看着他,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   如一只猫一般轻巧跳上窗户,又回头看了看邱灵赋,邱灵赋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自己所不熟悉的爱慕与迷恋,以及让他所想不明白的紧张与小心翼翼。   他离开了。   邱灵赋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被子,触\感却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   许久,平静过后,邱灵赋倒在被子里。   昨夜阿魄吻他时那反常的凶悍贪婪毫无理智,深深印刻在他的心上。   这世界上人有面孔千千万,那总爱教育自己似乎不缺侠骨义气的阿魄暴\露了他的欲\念,这与一般人被撕破正义的嘴脸露出内里的阴暗一般,让邱灵赋觉得新奇有趣。   他总是乐于见到别人的狼狈和不堪,他把那些险恶谓之真实。   他喜欢看别人手忙脚乱遮掩邪恶本性的滑稽。   可明明是阿魄露\出了这般本性,却是让他狼狈不堪。   这又是为什么?   那花雨叶的花朝会是在几天后,有的门派远道而来,也想在花田玩上几天,特别是那烈老鬼听闻这花田也有不少集市,贩卖有稀奇花草制成的奇药奇石或是姑娘家用的粉黛胭脂,便想多留一日让女儿多看看玩玩。   那陈巍对此是不感兴趣,便是早早启程花雨叶。   烈百溪早上醒来吃早饭见到邱灵赋,神色上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昨夜邱灵赋闯进他房里之事,而是迷迷糊糊,但方才已经听门派弟子们说了,自己昨晚的的确确喝醉了就拉着邱灵赋不放,嘴里也嘀嘀咕咕没说什么好话,因此见了邱灵赋不由得尴尬几分。   邱灵赋倒是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烈百溪邀邱灵赋一块同烈云霞逛逛街市,邱灵赋也是很快接受了。   烈百溪又看昨日邱灵赋身旁的阿魄少侠不知去哪了,便问:“那阿魄少侠去了哪里?昨日不是与邱小少爷形影不离吗?今早怎么连个影子都不见?”   邱灵赋道:“不知道,可能掉茅坑里了吧。”   正说着,烈百溪便看见阿魄从楼上下来,问了声早:“阿魄少侠,你喝得比我还多,昨天几时睡的,这般无精打采?”   阿魄眼睛一直放在邱灵赋身上,他笑笑,不作回答。   烈百溪灵敏捕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想昨夜邱灵赋来自己房里还是醉醺醺的被阿魄带走,这两人怎么就闹起了矛盾的?   这气氛尴尬,烈百溪也不好掺和,只问阿魄:“今天我与师妹还有邱灵赋邱小石去逛逛街市,阿魄少侠要去么?”   阿魄谢绝道:“不了,你们玩得开心。”   邱灵赋大口咬了一口馒头。   也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烈百溪看阿魄不去,只得作罢。   这烈云霞虽爽朗大方,对胭脂水粉也颇有讲究,但也没在那胭脂水粉处看得太久,许是顾虑着这身边还跟着三个大男人。   这鲜花饼鲜花糕,大家却还是吃得很开心。   邱灵赋吃了这甜的,心里的烦躁一溜烟儿都不见了,美滋滋的只剩下享受。   这鲜花饼尝了两三块,邱灵赋似有所感回头一看,便看到那阿魄在后边不远不近跟着。   回过头来,这鲜花饼吃着却没什么味了。   而后把这花田街道小吃都吃了个遍,邱灵赋却能感受到身后那双眼盯着自己,昭然毫不掩饰。   那些美食小吃,似乎没了从前的吸引力,无法将邱灵赋的心神全都箍在上面,让邱灵赋不断地留意到那人的一片衣角,一缕发丝。   这一天逛得是精疲力尽,回到湘水楼,邱灵赋洗了个澡就睡了,这一夜没人来打扰。   接下来几日,这湘水楼住的人是越来越少,连丁宫主都前往了花雨叶,这伙计就看着邱灵赋每日吃喝玩乐,也不走。   阿魄每日就这么跟着邱灵赋,他去哪自己就跟到哪,时时刻刻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终于连邱小石也觉得好奇了,可邱灵赋却扯些有的没的,什么也不与他说。   这花雨叶包了好几个客栈,此时偌大的湘水楼,几乎就剩下他们与李烨了。   这天傍晚邱灵赋在湘水楼吃饱了,与那阿魄远远对着嫌闷,正要出门玩耍散散心,只听那边伙计道:“裘婶,你这是要去哪呢?”   “啊,丁宫主把我落下了,我给丁宫主捎点东西去那花雨叶去。”声音苍老颤巍。   邱灵赋一顿,回头看去,那头发花白的老妪背着个简陋的行囊,驼着背,出门去了。   那老妪虽用条破头巾把脑袋扎得严严实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但邱灵赋立马认出,这正是那一夜在紫湘楼所见的那位老妇人。   邱灵赋正要追去,忽然有人压住他的肩,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回头一看,对上一双漂亮英气的眼睛,竟是阿魄。   邱灵赋阴冷看了他一眼,肩一甩,把阿魄的手甩下去。   阿魄被他这一眼看得滞了一下,不过一瞬,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别开眼睛:“你在这,我去。”   说着便往门口奔去,身姿潇洒又迅疾。   邱灵赋哪里会听他的话,让邱小石呆着,便也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看的人大概不是很多,不过为了连贯还是提示一下。上一章X了,改了一些不成功,但还是觉得不能再改了,因为剧情发展到那种程度觉得还比较合理,再改剧情没味道了,其实也没写得很R。   内容是:醉了亲了一下,阿魄帮邱灵赋手了一下。两人的状况——邱灵赋比较沉迷,阿魄被撩得比较凶残,邱灵赋这混蛋觉得被撩得凶残的阿魄,就像中了自己的招被撕破面目的伪君子们一般,让他比较恶意地愉悦。 第38章 反击(十四)   外面是天色微黯的夜市,天空的深蓝与地面氤氲的灯火交织,把视线弄得眼花缭乱。   邱灵赋出门仅能捕捉到阿魄远远的一片背影,心里一片震惊。   这么一会儿阿魄便追出去这样遥远,这倒是不足为奇,可那裘婶,也不过前脚才离开湘水楼,何以跑得这样快?   邱灵赋使出浑身解数向前追去,可夜色太晚,那阿魄自己追着又不顾自己,不过追出半里路,阿魄的背影便消失无踪了。   邱灵赋狠狠甩了甩袖,心中一片苦闷,这所有的消息似乎都被阿魄抢去了先机,难道自己就要被这样牵着鼻子走不成?   他追至这黑暗的巷道里,正要往回走,忽然敏锐地嗅到一丝异常来。   敏\感地抬头一看,两旁的楼顶几道人影一纵而下,亮出了刀剑便朝他冲来。   邱灵赋心中正憋了几天的怨气无从发泄,从腰间把软剑抽出,一动不动警惕地看着人影如弦上的箭一般向靶子一般的自己飞驰而来。   等那些人刀剑就在跟前,邱灵赋的手忽然灵巧变幻,剑如长鞭一般被使得千变万化,护在他的身周,为他挡去不怀好意的攻击。   这不速之客总共六人,来势汹汹,功夫不浅,又有利刃在手,把邱灵赋死死包围。   密不透风的剑花从四周压来,邱灵赋一把软剑使得出神入化,才堪堪护住自己,却是难得钻着空子再去攻击他们。   邱灵赋一人对六人交锋,锵锵相交的剑声在夜空里响彻,邱灵赋步伐轻盈,总能轻巧避开袭击,这六人一时间也是拿他没办法。   邱灵赋呵了一声,看出了端倪:“你们要活捉我吗?那可有点难了。”   这些人中便有人对他粗声道:“这有何难,杀个半死不活,留着一口气,这不也是活着么?”   他这话说出来,其余五人的刀锋立刻又愈加锋利起来,攻势更甚,邱灵赋招架起来又更困难了些,可嘴上却还是硬道:“你们上面说捉我,怎么不派多点人来,就派你们这些个窝囊废,半点也碰不了我一根汗毛。”   那人却自信道:“呵,邱小少爷可别太自大了,你的功夫我们一人虽招架不来,六人却是足矣。”   这说话之人这么一说,手上一把弯刀就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邱灵赋忙不可支的软剑,砍了过来,犀利之极,邱灵赋左右都是意欲擒他的敌人,竟是避无可避。   忽然之间,天空突降一人,一把大刀像一块铜墙铁壁横在邱灵赋面前,风中钝重的破风声与身前被震开的人声混杂一块,邱灵赋一看,这居然是那日在紫域所见与阿魄一块的肖十六。   而身后一阵衣袂的声动,回头一看,一名女子手持长剑也把邱灵赋身后一意欲袭击之人击退,这眉眼形状恬静可神色坚韧的女子,不就是沈骁如吗?   两人也没和邱灵赋废话,便与那些人厮杀起来,可邱灵赋却是闲不住嘴,好似对此毫不意外:“你以为你们的行踪很隐秘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何找我?”   那些人却不做声了。此时肖十六的大刀厚重有力,有人若是不小心撞了上来必定会被伤上几分,沈骁如剑法也不平庸,一招一式虽不霸道却是利落干净,与阿魄倒是有些相似。   两人一加入,那不速之客以多欺少的优势便不复存在,形势大乱,那带头的只能道:“走!”   那些人便嗖嗖回避,起了逃跑之意。   三人之时都是想到了一块,把那咄咄逼人的攻击收了一收,佯装是不小心把人放跑了。   尔后邱灵赋便要跟着上前追踪,却被沈骁如拦下,可那肖十六却已经起身前去。   “别去。”沈骁如劝道。   “凭什么?”邱灵赋想把她推开,可又碍于对方是姑娘家,不好太粗\暴。   “阿魄说你什么都能做,唯独一件事,我们得帮看着,就是别跟着不明之人跑了。”沈骁如说完,又好似觉得好笑,便也悄悄笑了,“他怕你太冲动,沉不住气,把自己害了。”   邱灵赋一听阿魄这两个字,心里一沉,又警惕道:“他让你们跟着我?”   沈骁如看得出邱灵赋眼里的敌意,解释道:“我们只是跟着他,他怕你危险,他不在,那自然是我们跟着你。”   “他是你们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听他的?”邱灵赋看着那姑娘一派温和,想必是个好说话的人,便试着问了问。   这话里的试探之意,也不知沈骁如听没听出来,可她却毫不在意笑笑:“我们不是听他的话,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得的朋友,况且我还是他师姐,有同门之谊,互相帮衬帮衬,倒也没什么。”   “同门之谊?那阿魄不是乞丐么?性子又坏又没教养,也能有师父。”不过却也对他一身绝世功夫感到好奇,“你们师父又是谁?”   “这个......我想等阿魄自己告诉你也不迟。”沈骁如温柔笑笑,又指了指邱灵赋身后,“看,人来了,你不如去问他。”   阿魄的身影就在无边夜色里出现,邱灵赋从这看去,那人疾驰而来的样子,好像是在不顾一切竭力靠近自己。   风把他的发吹得凌乱,好像这人就是天生在风里闯檐上走的,在天底下穿梭,自在无忧。   阿魄远远地就看到这里的打斗痕迹,虽看到两人在此交谈,应该无事,却还是奋力追了过来。   邱灵赋怕疼,要是伤了,沈骁如一定会带他去看医,沈骁如也不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他们俩该都是安好的。   可一到身边,阿魄还是又不放心地打量打量两人,久久才到:“没事就好。”   阿魄风尘仆仆,额上还挂着汗,似乎这追得不太容易,发现邱灵赋朝他看开,还回了一个笑。   可邱灵赋眼一转,又别过头来,不看他。   这好似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干扰到的笑容,让邱灵赋觉得自己似乎无论对此作何反应,都是处于下风的那个。   他那么任意妄为,从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阿魄又和往常一般,凑得近了一些道:“耍脾气。”   邱灵赋不易察觉地把自己身子与他拉开大了一些,听他这么一说,邱灵赋倒是真觉得自己不理他真的幼稚可笑。   “阿魄,这小少爷方才要问咱们师父,你看你要不要说。”沈骁如在一旁笑道。   “你要问我师父?”阿魄脸上竟然露出难以让人理解的欣喜之色,又对邱灵赋道,“你要问我的事,就来问我,问我师姐干什么?这种事瞒着你干什么。”   这人想要问自己的事,这倒是不错的消息。   “那人你追上了吗?”邱灵赋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阿魄却摇摇头。   邱灵赋惊讶:“你没追上?”   “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能追上?”阿魄揶揄。   “她这么个老妇人......”   “不知是有人相助还是她隐藏极深,我没追上。”阿魄也在思虑,“我从那湘水楼出来她便无了踪迹。”   沈骁如推测:“会不会和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   邱灵赋道:“或许是。”   阿魄看邱灵赋那副苦思冥想的模样,问道:“你又怎么知道?”   “他们见识过我武功,要么是你,要么是湘水宫。”这倒是考虑得不错,一定是邱灵赋又嘴里没停着,冒着危险套出了什么话来,真是不管不顾自己的安危。   阿魄却暂时没去指责他不顾危险,只玩味道:“那又怎么不怀疑我?”   “你要擒我,亲自来擒可比他们几个要快。”邱灵赋白了他一眼,这道理自己还是想得通的。   “要是我想擒你,可又不愿意与你撕破脸皮呢?”   不知阿魄为什么偏要把自己抹黑,可邱灵赋听了却觉得荒谬可笑,“你已经与我撕破脸皮了。”   可阿魄却笑笑,他知道,这倒是自己的真心话——把他擒住,擒到自己手心里,擒到自己怀里,擒到自己心里。   牢牢地擒住,然后装傻充愣,扮演一个好人的角色,让邱灵赋依旧愿意与他这般相处。   但阿魄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去真这么做。   回到客栈,邱小石急急窜来,把邱灵赋左看右看了一番,这才放心。   邱灵赋让邱小石又办了两间房来,邱小石丈二摸不着脑袋,却还是做了,回邱灵赋房里一看,吓了一跳,这房里怎么又多了一位姑娘。   想来也是江湖侠女,会点飞檐走壁也没什么,该是从那窗户进来的,这种事,自己可见过邱灵赋做过无数次。   沈骁如与邱小石打了招呼,小石也小心翼翼道了声:“你好。”   邱灵赋大笑:“邱小石,你这样小心干什么?沈骁如又不会把你吃了。”   邱小石瞪他一眼,便滴溜溜坐到一旁。   那阿魄的功夫,自己也听含嫣说过,已经是觉得这人所达到的造诣离自己太远,现在邱灵赋身边又多了个女侠——好像这一路上许多人能够给邱灵赋帮上忙,已经用不上自己了。   邱小石看阿魄沈骁如邱灵赋三人,好像那边是另一个世界似的。   “小石,你坐那么远干嘛?你坐近一点。”邱灵赋道。   邱小石把椅子搬得进了一些,还以为邱灵赋要吩咐什么。邱灵赋却道:“小石,你那朋友,还在湘水楼么?”   “谁?李烨么?”小石搞不清楚。   “嗯,像是这个名字。”邱灵赋都快把人名字给忘了。   “李烨,他说过几日离开花田,现在大概是还在的。”   “这花田就这么点地方,他在这干什么,就是吃喝玩乐么?”邱灵赋又问。   “他说这有朋友,便在花田多住几日。”邱小石觉得不对劲,这邱灵赋沈骁如阿魄就这么看着他,好像是审视自己一般,“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阿魄道:“邱小石,今晚邱灵赋遇到了一伙人欲把他带走,看他们这举动,推测有人知道了邱灵赋与邱心素的关系。就问问你有没有与那李烨透露了.....”   “胡说!他可不是这种人,我也没与他说过什么,许诸葛交代的,我可都记得呢!”阿魄的话让邱小石心生怨愤与慌张,登时满脸涨红,“你们不要瞎猜测,要是怀疑错了好人,这让我怎么再面对李兄。”   “小石,你冷静一点。没有就是没有,我倒不管有没有怀疑错人。可阿魄却不愿会让我滥杀无辜,毕竟是义薄云天心品刚正的大侠,这境界我可到不了。”邱灵赋一句话话一转,便冲着阿魄冷嘲热讽,在场的都听得清楚。   阿魄却只能从这冷嘲热讽中听出自己想听的:“你是在为我说话么?”   邱灵赋回头看,本是奚落般撇他一眼,可这阿魄满是戏谑的笑意透过那有些凌乱发丝传来,邱灵赋恍然间竟然觉得这眼神好看得让人心惊,不由得怔忪了片刻。 第39章 反击(十五)   “邱灵赋,你凭什么怀疑是我这朋友有问题,阿魄、阿魄不是也知道你与小姐的关系吗?”邱小石被怀疑了一道,心里不好受。   “没怀疑!问问总是好的,来来来,小石喝茶。”邱灵赋难得地给邱小石倒了一杯茶,邱小石看了看邱灵赋讨好的神色,明知道是佯装的,可心里百般怨言与不平,最后还是压下了,拿来茶杯,不甘不愿地喝了一点。   阿魄看得出,邱灵赋心里依旧介怀这神秘的李烨究竟何许人,但看邱小石这般反抗,只能暂且作罢,也许心里还在酝酿什么诡计。   这事就这么忽悠过去,阿魄却往那椅子懒懒躺下去,一双眼半开着问那邱灵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揍你一顿?”   “忘了问我师父的事,或者是其他的事。”阿魄眨眨眼,好似与邱灵赋有什么默契。   这做动作的人本无意,可邱小石看了心里却不是滋味,他还想着邱灵赋为什么愿意相信阿魄却不信自己关于李烨这般说辞。   邱灵赋看阿魄,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比起你师父的事,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阿魄向邱灵赋勾勾手指,邱灵赋阴沉地看了看那不怀好意的手指,却还是腆着脸凑了过去,把美丽的颈脖与耳朵凑到了阿魄面前。   阿魄在他耳边道:“我师父名叫苏无相,你知道么?”   邱灵赋把身子往后一点,,阿魄看到了他瞪圆的眼。   “怎么?是不是我师父的事,更有吸引力呢?”阿魄笑。   苏无相,这名字在江湖上几乎已经销声匿迹,如今要是找人问起,恐怕都不知道这为何等人。   并不是因为此人在江湖上名气不足,而是因为此人成名之时已经是百年以前。   但大多数说书人或是喜爱听说书的人倒是会有印象,毕竟苏无相的故事百年前可是奇谈,而时隔多年是越来越奇,却越来越模糊不清。   时不时提上一两句,还是能给说书的故事增添不少色彩。   苏无相,百年之前江湖上横空出世的一名少年,武功超群,凶悍迅猛,据说是无人能比。当年的几大高手,包括当时武林公认的第一侠者夏重央,都败在他百招之内。   一时之间武林掀起风雨大浪,可这少年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所出手之事不过是他想做之事,对前来挑战之人从来不予理会,要是逼急了,十招之内清理了事。   而奇怪的是,他所做的事却从来没人能猜出是什么。腥风血雨了一阵,杀了几个人,又救了几个人,这苏无相又在江湖上消失了。   消失得很彻底,就像不过是江湖一个过客罢了。他从哪来,又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只给江湖后代留下无限遐想与猜测。   没想到他还活着。   “你有没有怀疑过,也许是你师父冒充他的也不一定。”邱灵赋忽然听到这话,确实不太可信,这苏无相无影无踪,谁知道自称苏无相的是真是假,而且苏无相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一个玄乎的传说,要还活着,那应该也实在太年老了。   “我们师父就是苏无相,这倒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沈骁如笑道,“他把我与阿魄救下之时,那个画面我现在还能记清。拳头大的石块,他一手便能捏碎,身前横过来二十几人,可他这一拳碎石飞出,竟然无一人幸存,你猜猜他功力多深厚?”   “你与阿魄?”邱灵赋心思伶俐,注意到了这句话一个细节。   才提问,就看到阿魄半躺在一旁椅子上,看着邱灵赋好像看一个有趣的玩物,又把身子倾过来,撑在椅子把手上:“苏无相把我与师姐从白家救出来的,不然我们那会儿才四五岁,怎么活下来的?”   “你们白家,只有你们活下来了么?”这问题当着亡了家的阿魄问似乎不厚道,但邱灵赋此时心中对这阿魄万般疑问,就是想要问出了所以然来。   “我告诉了你,你拿什么信息与我交换?”阿魄虽不介意他鲁莽地探问,可倒是不会吃一点亏的样子。   邱灵赋想到了两人几次的亲吻,前几天夜里难堪的愉悦让他难得满脸不自在,一双原本放在阿魄脸上的眼睛顺着这句话就滑到了地上,口不择言:“许碧川说了,你与我们合作,那么我们就是朋友,这些信息的交换,还要什么条件。”   对此人兴味十足的心里总是欲-求不满地需要邱灵赋更多亲近的话来充盈,甭管这话是胡乱编造的无耻还是一时误言,邱灵赋说出“我们是朋友”,这已经让阿魄欣喜万分。   就算是迷魂药,也能给人愉悦的感受。   阿魄看着邱灵赋如丝的长发就垂在他手臂中,想到也几天前浅尝辄止的滋味。   心中一悸,整个身子就往前凑去,凑到了邱灵赋耳边。   一手又拉住邱灵赋的袖子,一同把那发丝握进了手里,像是怕他逃脱自己的靠近,他低声道:“好,这是你说的。我们是朋友,你全然把你交给我,我无妨把我交给你,我们互为侣友,相伴相爱,同甘甜,共患难。你可别每天小心思背后捅刀子了。”   什么相伴相爱?同甘甜共患难?这话凑在耳边说,把那阿魄活活勾勒成了一个流氓。   邱灵赋把阿魄的手从身上甩开,阿魄看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不再使了力气警惕看自己,而那紧绷的嫣色嘴角又忽然翘了起来,邱灵赋也低声道:“你当你是登徒子么,说这话你自己开心开心就好。”   “你当你是闺中小姐么?把前来示好之人,都当做调-戏你的登徒子。”   “阿魄少侠,你与我家小少爷说的什么,不如放声来说说,可别暗里对我家小少爷使什么绊子,然后表面对我们一副道貌岸然!”邱小石看邱灵赋脸色难看,便冒出一句话来解围,那姿态英勇得好似挺身挡在了邱灵赋面前。   邱灵赋却真是松了一口气,邱小石这一声倒是把他飘远了的遐思扯了回来。   阿魄看向邱小石,动作却未有一丝变化,依旧是紧靠着邱灵赋,他不在意地笑笑,这笑明明是冲着邱小石,可这热气却是在邱灵赋皮肤上麻麻吹过。   阿魄道:“你家小少爷,我可不敢使什么绊子。我可是真心诚意要与你家小少爷相处好好的。”   这说着,目光又放在邱灵赋身上,这才把身子端正了:“我们是朋友,自然不该隐瞒。那我要告诉你,我是白行义的三子,师姐是白家寄住的孩子,我俩被苏无相所救;还有一孩童名为穆融,当年八岁,一名少年肖十六,当年十二,两人是白家杂役之子,白家惨案之时,被厨娘柳婆婆带去采集食物,躲过一劫;还有一管家,徐老伯,当年白家之事侥幸逃了出来。白家一共六人,仍活在世上。”   “这个答案,你满意么?”阿魄道。   “那日湘水宫复服毒自杀之人,他是不是白家的?”邱灵赋又问。   阿魄却难得露出迟疑之色:“这......实话说,我也不知道。当年我尚小,许多人我记不清。但那夜,我从那人身上搜到了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雕花木牌,邱灵赋接过,那精雕细琢的花纹中,潜藏一个“白”字。   “——这倒是白家的无疑,柳婆婆和徐老伯曾经让我看过。可这木牌刻意挂在身上这样明显,却让人不得不多想。而那人所说知晓白家秘密,八成不真,因为身为管家的徐老伯都不知道,我白家其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话至此,得知那白家下人所知的秘密八成是假,邱灵赋捏着那手中的木牌不禁用力了一些。   邱心素离家而去,一去不返,却就是因为这不真不实的消息么?   “那你为何要跟着我?你怎么发现我们住在淮安?你又是何时跟着我的?”   这一连串问题问出,邱小石也是看了过来,那在一旁不声不响的沈骁如也是饶有兴致,看来对此事也是不知。   “你倒是猜猜我怎么跟到你那的?”阿魄调笑,“给你个提示,你们许诸葛可是说了,今年含嫣可是从花雨叶给你们捎去了年货,我说我怎么找到你,又是何时跟着你的?”   邱小石叫道:“你!你跟着含嫣姑娘找来了淮安!”   “那你跟着含嫣,又是做什么?”邱灵赋句句问到了点子上,倒是让阿魄想留着些以后当筹码戏弄戏弄邱灵赋都不成。   阿魄只好交代:“前段时间,我与师姐、穆融、肖十六前去白家旧处幽月谷,发现白家当年残留橱柜中少量丹药里,成分中的奇花异草,竟是世间少有的稀奇之物。”   “......穆融精通医术,发现这其中成分有的竟来自花雨叶。我潜入花雨叶观察数月,却没有发现其中的联系,直到左护法含嫣竟然在年前出门远去,我尾随其后,才跟到你这里。”   阿魄笑得意味深长:“看见你扮作饭酒老儿装疯卖傻,口中离不开一个‘邱心素’,我听说你调皮捣蛋,这邱灵赋之名远近皆知,而母亲却在府宅之中极少露面,又看你这模样,便猜出来了。”   “我什么模样?”   邱灵赋这回问的是不伦不类,沈骁如低头一笑:“你要是不说话,生得倒是有几分我心中邱心素的样子,要是换我跟着你,我怕就算没有阿魄这样聪明,也是能猜出的。你知道阿魄回来跟我们怎么形容你么?” 第40章 反击(十六)   “怎么形容?”邱灵赋下意识说了出口,自己怔愣了一下,又看到阿魄看着他似在笑话自己,又道,“管他怎么形容,我只想知道,你们跟着我,到底是干什么的?要是有什么不逮,最好早些说,也早些站好了立场。”   阿魄嗤笑,眉眼一派英气沾上了玩味:“站什么立场?要我们真不是一路的,你害怕没立场吗?”   捕捉到邱灵赋听了这话抬起漂亮的棕色眼眸看了自己一眼,阿魄忍不住凑过去,又在那精致的耳朵旁低声道:“是不是被说中了?就算我和你敌对,你怕也是舍不得杀我的吧?”   邱灵赋别过头来,两人的眼睛就这么以极近的距离对视着,邱灵赋头往后扬了扬目光却毫无退却之意,他道:“你一直避开这个问题不答,我猜你才是被说中了。”   阿魄璀璨星辰一般的黑眸看着他眼睛:“我跟着你,自然是为了找白家被剿灭的原因。但是你不知道,我现在要与你一同找邱心素,就是这么简单。”   邱小石看着那边阿魄一次次凑近邱灵赋,说的许多话也似乎暧昧难解,心下有些怪异,又不知这怪异从何而起。   又看看那沈骁如,她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何异常,或者说对周围异常之事都不太关心,只是看着自己布满刮痕的手玩着,时不时说那么一两句。   这时,窗外忽而跃进一人,带着一身血气扑鼻,邱小石被这忽然而来的人吓了一跳,而其他三人已经冲了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冲过来是要拥抱我么?来,一个个来。”那肖十六脸上还又几处血渍,却毫不在意,还真的张开双臂。   “人呢?”沈骁如问道。   “喂,你有没有一点良心啊?我都这样了你还问人呢?”真是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能让肖十六满意,一个劲儿嘀嘀咕咕。   邱灵赋撇撇嘴:“你这身血又不是你的,当我们瞎吗?”   肖十六把目光放在邱灵赋身上,看了片刻:“哎哟,邱小少爷,听说你聪明得很,你怎么没从我这身血看出了我才经历一场恶战呀?我看就应该罚你这样不长眼的给我抱一抱,安慰安慰我才是。”   说着就走过去,佯装要抱,忽然一把软剑一闪,便横在他的脖子上。   肖十六一愣,又满不在意,就这这剑在脖子边上还笑道:“你干嘛?我救了你,我们都是一伙的了,给个朋友的拥抱不行么?紧紧张张,像是我要非礼你似的。”   说完看见邱灵赋那清澈的眸色一变,肖十六意识到什么似的,往阿魄那边看了一眼,又忽然笑了,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原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好了好了,看来这蛇咬得太狠了,邱小弟弟,我这草绳就原谅你了。”   阿魄看肖十六被邱灵赋驾着脖子废话还这样多,那邱灵赋眼中更是怒火酝酿,怕他把邱灵赋惹急了,便懒散散道:“你废话什么?还不把遇到的事说一说。脑袋掉了可说不出了。”   肖十六把邱灵赋的剑推开,大刺刺在那桌边坐了下来。   邱灵赋那剑本来就是用来吓唬这肖十六的,被他推开后,收了剑便又坐过来,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问肖十六:“你跟上了吗?”   “跟上是跟上了,但他们也死心眼,见跟上了就宁愿跟我杀起来也不愿回老巢,看来还算挺忠诚的。打了一架来了援手,我怕反被他们跟着我,就走为上了。”肖十六流水一般把这事说了一边。   “还有呢?”邱灵赋又追问,一双眼里满是不满的沉色。   肖十六看着他:“你这家伙,还以为跟踪这么好跟,消息这么好来么?这帮暗地里帮助湘水宫的家伙,我们都跟了好几次了,能每次都活着回来我就佩服我自己了。”   “那你就这么点本事?”邱灵赋眼一斜,奚落他。   “可能让阿魄去跟会好一些,可他不去。”肖十六瞥了一眼阿魄。   邱灵赋不解,问阿魄:“你为什么不去?”   “他要跟着你,怕你出事。”肖十六多嘴不嫌事大,“我看他们现在怀疑上你了,阿魄更是有借口跟着你寸步不离了,不过也好,那帮家伙会自动送上门来。”   邱灵赋不由得又看向阿魄,阿魄对他笑笑,没有反驳肖十六的话。   “好了,天色不早了,既然你没什么消息,那就早些睡,这些人不会永远都露不出马脚。大家没事就好。”阿魄道。   邱灵赋还想问,又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   “可这湘水宫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他们我们都知道彼此对对方心知肚明,你那朋友什么来,我们最好快些启程?”阿魄问邱灵赋。   “含嫣明日该到了。”   “好,我们明日走。”阿魄安排道,“他们给骁如安排了房间,肖十六,你今晚睡我那里吧。”   肖十六笑得妖里妖气:“不用,我和骁如睡树上睡得习惯,况且我睡你那,你睡哪啊?”   “不如我与小少爷一起,阿魄少侠不介意可以在我那住下。”邱小石在一旁首先提议。“或者再要一间房间,也不见得多麻烦。”   阿魄看了邱小石好一会儿:“我让肖十六睡我那,是因为我不在,房间空着。那些人不知今晚还来不来,我要看着邱灵赋。”   “我不用任何人看着。”邱灵赋讥笑道,“你当自己是看门狗么我可不需要谁保护我。”   自己的功夫也不差,为什么要赖着阿魄。   况且与他待在一个房间里,自己怕是睡不着的。   “那你看着我行么?”阿魄佯装的表情像是恳求一般滑稽。   “不,我可不做看门口。”   这天夜里邱灵赋心惊胆战,可等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似乎阿魄真没打算来了,这才安心睡去。   这一夜睡得很好,可第二天醒来,邱灵赋还是发现了那阿魄就在自己房间里。   搬着一个椅子,就坐在自己床前,半躺着,在自己睁开眼后,阿魄微微张着眼,醒了过来。   “你干什么?非要当看门狗不成吗?”邱灵赋在看到阿魄一瞬还咂舌着,可随后又冷静下来。   “你要是被他们带走了,谁来找邱心素?”阿魄扒了扒头发,彻底醒了过来,却是懒洋洋的。   “我可没那么容易对付,你当我是小石吗?”   “我倒还希望你是小石,没有能力却更懂得自己应该寻求庇护。这江湖把一个人带走的法子光听说书可听不完,把人带走后想要人开口说话的法子也是让人眼花缭乱。你可受不住。”阿魄道。   “你要看着就看着,随便你。但别打扰我睡觉。”邱灵赋不想再理他,爱折腾累的是他,只要不再对自己做什么让自己难堪无措的事。   “我可没打扰到你,我看你睡得还挺香的。”   邱灵赋从床上下来,马马虎虎把衣服扯过来,皱巴巴一团,正要穿上,坐在那一动不动支着脑袋看着他的阿魄,却突然跳到他身边,把衣服抢了。   邱灵赋心烦地去抢,一边控诉:“你干什么!”   “穿衣服哪有你这样的,这好衣服都要被你折腾坏了。”他眨眨眼,线条柔和的嘴角勾起一个让整张脸更为俊秀英挺的笑容来,他柔声道,“我帮你。”   说着把衣服展平,来到邱灵赋身后,便要给邱灵赋穿上。   邱灵赋一瞬间身体僵硬着,可尔后又想到什么,占据了地位高点一般,扯开嘴嘲笑:“看来你挺喜欢做这些杂活的,不如以后让小石教教你怎么伺候,没准我会让你当个随从。”   这句话说出来似乎能让自己嘴上占占便宜,恶劣地爽快爽快。   可阿魄听了,一边帮他把手塞进袖子里,一边却在他耳边低低笑了:“你真傻,你知不知道要真这么做,占了便宜的是我。”   邱灵赋一愣,那伶俐的心思转悠了好几圈,穷尽自己的机灵聪敏,认真想想,也不曾发现自己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直到察觉到阿魄纤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在自己身上滑动,又从身后像是拥抱一般要给自己把衣服系上,这才反应过来。   猛地把衣服从阿魄手中扯出来,非要自己系了。   一双镶在光洁面容上明亮的透露着异彩的眼,小心盯着阿魄。   阿魄在一旁笑:“我这是提示你,你可别生气。”   自己这算是做出了牺牲么?让邱灵赋一点点意识到要警惕防备他人这般有所意图的行为,让他意识到这般是亲近亲密之举。   教他这等亲密的事做起来,施加之人不仅别有心思还乐在其中,而泰然受之则意味两情相悦。   可以后要是再想揩油偷他的腥,恐怕难上加难了。   这天含嫣果然到了。   风尘仆仆,与几位花雨叶姑娘驾马而来,毫不避讳这湘水宫的地盘,就在楼下边吆喝:“邱灵赋!邱灵赋!快下来!”   邱灵赋在楼上早听到了,不声不响,慢吞吞收拾了东西,然后又慢吞吞下楼来。   那含嫣似乎也是早就习惯邱灵赋这般做派,随便喊了几声就不喊了,光等着,只是等邱灵赋下来时又骂道:“够可以的,慢死了!”   邱灵赋看着那马上娇俏的粉衣少女,道:“我也想和你说这句话,慢死了,花雨叶花朝会后天就开始了才回来,你不干活啊?”   “有衔璧在呢,干什么活?”含嫣忽然眼睛一亮,看向邱灵赋身后正走过来的阿魄,兴奋道,“哎!这不是那个家伙么?”   那夜在紫湘楼,自己与阿魄是见过的。   阿魄朝含嫣敬道:“含嫣姑娘。”虽不着华服锦衣,却也有几分翩翩的风度。   含嫣点点头:“你是阿魄吧?邱灵赋跟我说过。许诸葛说你们和好了,现在是一伙的。怎么样?要赏赏光去花雨叶住几天么?”   邱灵赋哼道:“含嫣,你有些太积极了。”一双眼轻飘飘地,对这几乎青梅竹马的含嫣满是鄙夷。   他怎么不懂?这含嫣从小就喜爱生得好看的男子,又比其他姐妹更活泼多话,看到那俊美些的公子,便会不由自已热情起来。   含嫣在马上咧开嘴笑嘻嘻:“阿魄少年英俊,又武艺高强,忍不住多看几眼嘛!哎,你也别吃味,你永远是我心上人。”   “滚,什么心上人心下人,恶心不恶心?”邱灵赋薄唇一撇,那画一般的嘴角却是含着笑的,“你说你,要是被你今后相公听见了,我一定得捉住机会火上浇油一番,让你不好过。”   含嫣腿上一夹,座下的枣红马儿上前了两步像是要往邱灵赋冲来,像是吓唬吓唬邱灵赋。   邱灵赋左躲右躲,一边骂一边扬言要给含嫣好看。   两人关系甚好,这旁人明眼的都能看出来。   阿魄往邱灵赋那一扯,把邱灵赋扯近自己,邱灵赋回过头,眼里还满是轻松的笑意,“怎么了?”   “邱小石把马车驾来了。” 第41章 花朝会(一)   邱小石特地把这马车换了个大的,怕坐不下这么多人,结果那肖十六和沈骁如硬是要骑马去,自己叫了两匹马来。   这宽敞的马车里,还又只有阿魄和邱灵赋。   邱小石这次却不乐意了,自己为邱灵赋驾个车倒是没什么,可阿魄与自己可没关系,却也一同在这车里享受着,不由得心里起了疙瘩。   而且今早自己去找那李烨告别,却发现人不在那,一问伙计伙计也不知道。   心里不由得多想起来,想这李兄不会被阿魄或阿魄的几个朋友暗地里害了不成?或是昨夜听到几人的对话,一怒之下不见自己了不成?   东想西想,越来越觉得这李兄不在与阿魄有关系,这车在路上颠了一会儿,心里越来越不痛快,便忽然撩开这车的帘子,正要说话,却忽然怔愣住了。   他目光放在这宽阔的车里仅有的两人身上,他们紧紧挨着不知在做些什么。   而看到自己拉开帘子,被挤得靠紧窗的邱灵赋,便眼含气愤与阴沉,猛地把几乎靠在他身上的阿魄一推,两人像是碰到刺了一般快速分开。   邱小石脸色一变,口张了张本要问点什么,可又半个字都问不出口,便又放下帘子,气闷回头,把这马车驶得更快了,颠得车内的人坐也坐不稳。   外边含嫣看见那车陡然加了速,便对一路与自己有说有笑的沈骁如示意了一下,驾着马到了邱小石旁并驾:“哎,小石,你这么着急是干什么?你放心,花雨叶给你留着门,可别把车里娇生惯养的邱小少爷颠簸坏了。”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把邱灵赋给嘲弄了一番。   邱灵赋哪里听不到,把窗上的帘一掀开,对那含嫣便道:“说谁娇生惯养?”   “你看我们花雨叶一伙弟子都在太阳下骑着马,就你在这车里缩着,平日里我们也是在江湖刀尖上闯荡,你就每天山珍海味玩玩花草泥巴。你说你养着细皮嫩肉的,不是娇生惯养吗?”   邱灵赋哼了一声,倒是不在乎含嫣语气里的奚落:“你这是羡慕嫉妒,嫉妒没有一个能干的邱小石每日照顾你......小石,你驶平稳些,我肝肺都要颠出来了!”   这声音被颠着一波三折,把含嫣都得哈哈大笑。   “要不我来学着伺候伺候你,邱小少爷?”车内阿魄半躺在另一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看邱灵赋,在这颠簸的车厢里躺着似乎颇为惬意,并没有让他感到难受。   他那黏在邱灵赋身上的目光似是实质一般,把邱灵赋看得满心眼不自在。   他忽然起了身,朝外边走去。   邱小石感到身后帘子一掀,一人坐在身旁,一看果然是阿魄。   “你进去歇歇吧,换我来。”阿魄神情自然,脸上并无对这邱小石的不满或是敌视,反倒是邱小石自己看他哪都不顺眼。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又正合邱小石意,他也不客气,挪挪屁股就往马车里走了。   一进来邱小石便觉得,这车厢果然两个人还是太大了,这邱灵赋往那一坐,身子软软摊开,这样一种享乐的坐法,这厢里仍旧显得宽敞。   “哎!小石,累了吗?一副苦大深仇的表情是要干什么?吃点东西啊吧?”邱灵赋看邱小石进来,忽而一笑,这灿烂的神情通过这一张宁静时似乎不染凡尘的面孔展现出来,似乎能让整个车厢里都明媚。   邱小石坐下,支支吾吾。   “小石,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想要把我这吃的吃完?这可不行,我还得留着去花雨叶慢慢啃呢,你要吃就尝一点。”邱灵赋还在那胡言乱语,明摆着绕圈子。   “邱灵赋,我想问你,刚才那阿魄,和你这么近,你们是在干什么?”邱小石神色肃穆,问得认真。   邱灵赋脸上的莫名其妙不像是假的,“谁知道他怎么回事,他自己说着说着就喜欢靠过来的。谁懂什么毛病。”   “我我我还以为......”邱小石鼓起勇气要走把猜想一提,可话一出口,又没底气说完整。   “嗯?”邱灵赋看向他,漂亮的眼眸里一片或真或假的澄净。   “没、没事。”邱小石还是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想想也是不可能,邱灵赋这样讨厌阿魄,前几日还不闻不问的,怎么可能在这车厢里亲密抱在一块了。   一定是那阿魄不怀好意,要欺负邱灵赋。   这人又怀疑李烨兄,又对邱灵赋使坏,看来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天黄昏日落之前,终于到了花雨叶。   两旁花草渐繁,开得浓烈,四处又是山高天远,好似驶入了巍峨山坳之中鸟语花香的世外仙境。   驾马行车,幽香十里,四周只剩下马蹄声与车轮滚滚声。   本来山与山之间相隔不近,但这天色渐晚,染了红霞的彩云压了下来,好似山与山、花与人之间的空间都被压缩了,此时人对这些花草的体悟变得更为真实可感。   又正逢三月,每年此时山色花色绚丽起来,四周一切生命好像都拼命在开得辉煌灿烂,此处名为生生陌,为花雨叶必经之路。   这般□□盎然的路途,尽头是百年来迅速创立崛起的一大传奇门派,花雨叶。   马蹄声声惊扰了山谷,那幽幽小道里早有人等候着迎来。   堪堪把马车与马停下,拿下行囊,五六名花雨叶弟子提着纸灯笼上来,把马与马车带去安放。   含嫣带着几人绕过了半个湖,这花雨叶满目的雅致楼台便渐渐惊现眼前。   供给客人居住的小楼错落有致,之间砌了平滑石块,把那山中花草的潮气压住,使得更事宜人居住。   这花雨叶囊括了几座山,虽处在山谷山峰之间,花草多,阴气盛,可这住处却修缮精妙,使得人气更足,细节之处尽显心思。   沈骁如不禁赞叹道:“这花雨叶可真是好地方。”   她的赞叹不过一句话,朴实无华,却说得真诚,听得舒服。   还是女子与女子认识得快,含嫣与她谈了一路,也算是结交了朋友了,她看着沈骁如脸上浮起欣赏的柔和,打趣道:“沈姑娘要是嫌四海为家无趣了,不如加入我们花雨叶,花雨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沈骁如笑道:“单凭这句话,就得多谢含嫣姑娘了。”   邱灵赋听了插嘴道:“花雨叶有什么好?沈骁如,你要去就去我们素心派,左护法右护法,想当什么随你挑。”   身旁不少知情的花雨叶弟子对视一眼都捂嘴笑了,含嫣嫌弃道:“邱灵赋,你可真不要脸。”   江湖传闻素心派这门派飘渺难寻踪迹,做事无影无踪,色彩神秘。而懂得之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护着邱心素的屏障,要真有个素心派,里面怕不过是三人:邱心素、邱灵赋、邱小石。   这阿魄跟踪邱灵赋良久,或多或少推测也了解一些。   这邱心素常年住在淮安那宅子里,哪里建起一个素心派来?这寻邱心素的也就邱灵赋亲自来寻,帮手邱小石算上一个,哪还有什么“其他弟子”?   阿魄偷偷瞧着邱灵赋那认真诚恳得仿若真的一般的神情,不由一笑。   “你笑什么?”邱灵赋皱眉。   “你说得不错。”趿着步子,长长的手臂抱着放脑后,这放懒了的姿态,让人不由得放松了警惕,“我都想加入你们素心派当弟子,收我为徒么?”   邱灵赋眉眼一挑,一点一丝的心绪通通画在了脸上,生动不可方物,他讥笑:“你们瞧瞧,这人觉得咱们素心派收弟子随随便便,但那可不行,因为我们素心派决定今后只收女弟子了。我给你个建议,你倒是可以去花雨叶,求求含嫣,看含嫣收不收你。”   阿魄武功好,又是英俊秀美,潇洒俊逸,为何不收?含嫣偏要和邱灵赋作对,点头应和道:“阿魄这样稀少的青年才俊,我当然收了!”   这把肖十六惊奇到了:“花雨叶会收男子为弟子么?”   含嫣道:“我们花雨叶可从没说过只收女子为弟子。”   “那为何......”   “只不过雨儿收的第一批弟子都是些孤女罢了,就算如今真发展成了女派,这规定中也并非不收入男子的。”邱小石倒是了解,可说着又嘀咕道,“这不收入男子或不收入女子算是什么规定?莫名其妙。”   一旁有弟子也笑道:“不过,花雨叶修炼的都是适合女子的功夫。将女子身段的柔韧与软兵器结合,开辟了武林功夫新的境地,确实不太适合男子。”   又有人道:“嗯,况且大多数男子心高气傲,不屑拜女子为师。江湖上我们遇到没领教过花雨叶功夫的,都把花雨叶的功夫视为花拳绣腿,直到被教训了一顿这才哭爹喊娘的求饶呢。”说着忍不住掩嘴一笑,“这样的偏见,哪有男子愿意加入花雨叶?”   “看来江湖上传闻大多都是假的。”肖十六又嬉笑道:“那我听闻花雨叶女子规定不能成婚,这是真的么?”   几位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又嘻嘻笑了,其中一位满脸通红。   有人便指着那一位道:“轻云前些日子才与那花田一位书呆子成了婚,还是孙掌门亲自张罗的。我们这又不是尼姑庵,为什么不能成婚?”   “轻云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邱灵赋快跳了起来,来到轻云旁便问,“哪个小猪崽子把我们的好白菜拱了?”   轻云拍了下邱灵赋的头,嗔怒:“胡说八道。”   “哪里胡说了,刚才阿鹊还说了,是个书呆子,书呆子怎么能把我们这花雨叶最美的轻云姐姐给娶了?肯定是他耍花招。”   “邱灵赋,你上次还说我最美,能不能有点立场?”含嫣佯怒。   肖十六早看出邱灵赋与几人的熟络,咂嘴道:“看来邱灵赋与花雨叶弟子们应该是相识已久了?”   “嫉妒么?”邱灵赋一笑,挑起眉,脸上满是生动的高傲。   “我不嫉妒,怕是有人会嫉妒。”肖十六语气古怪,引起了姑娘们的注意。   “谁呀?”她们问。   肖十六哼哼唧唧带过去了,姑娘们追着问,吵吵闹闹。   邱灵赋却下意识偷偷看了在自己身旁寸步不离的阿魄一眼,两人的目光便撞上了。   看邱灵赋别开目光,阿魄轻笑,悄悄伸过手去,在袖下捏了捏邱灵赋的手。 第42章 花朝会(二)   邱灵赋不动声色把手抽回,又离这人远了一些。   沈骁如却仍旧回味着方才花雨叶弟子的答案:“女子本多情,早前的女派害怕优秀弟子流失或是被利用,会禁止弟子与男子过多接触。竭尽全力让弟子远离红尘之事。害怕会有身为领袖的女子被利用,将门派辛苦建立的雄厚根基毁于一旦。”   又赞叹道:“没想到花雨叶这方面如此开放,如此大胆。”   “女子多情可不是坏事,雨儿当年退位给孙巧娘,也是与所爱之人逍遥快活去了。这还传为一段美谈不是吗?”含嫣道,“雨儿初创花雨叶,也是希望天下苦难之人能够获得幸福快乐。过多规矩怕是有违她愿。”   “这般言谈如此豁达通理,敢问这花雨叶的规矩是谁人定下的?”阿魄问。   “谁定下的来着?”含嫣做事稀里糊涂的,竟然连自己花雨叶的事都不知,还得问身边其他人。   “如意婆婆啊,这出谋划策的,当然是在雨儿左右的第一位花雨叶师爷了!”阿鹊道。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这到了安排的住处,话还没说完呢,但也只得恋恋不舍分手,这些弟子自有住处,这些天也累得不少,还得歇息。   含嫣刚安排了房间,在这屋外交代放置好东西便会有饭菜送上,这远处天边便飞来了一人。   水蓝色轻衫像是云一般绕在身周,远远看来不过一片冷色。   轻功扎实,步履矫健,稳稳落地有如轻盈的鸟儿。   这水蓝的衣衫衬得肤如凝脂,又衬得脸上一片沉静之色更为冷淡。   来人面容还算姣好,但在一片百花齐放的花雨叶弟子之中却显得相貌平平,仔细看来原来是这眉眼稍挑,可唇边却总坚毅地沉默着,整个脸少了这个年纪女子的活泼。   长着这样的眉眼,要是娇笑起来那一定是极美极艳的,可这却与此人的本性天差地远了。   “衔璧!”邱灵赋朝那人喊了声,“你最近武功是不是又长进了?你可别长进太快,要不然含嫣更有借口都把活儿推给你来做了。”   含嫣骂道:“邱灵赋你找死!”   衔璧神色一片轻松,她却没有理会这等打趣,只公事公办道:“邱灵赋,掌门邀你去用晚膳。”   邱灵赋看了阿魄等三人一眼,又问衔璧:“就我与邱小石吧?”   衔璧看着他的眼睛:“那是自然。”   这花雨叶的地盘还真是宽广,这一片住了来花朝会的宾客,来者都有一百来人,虽两人一间,住的满满当当,却算是房间充足了。   据说这一片小楼是专为花朝会修缮的,弟子的住处错落在花雨叶各处,而那掌门所居的雨花楼又建于整个花雨叶中央。   邱灵赋邱小石从这走去还需穿个小树林,费个几盏茶的时间。   这雨花楼虽说是楼,却气派大方,平滑石头砌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平台,供花雨叶举办盛事。   四周又是透明如雾的几丈高的轻纱层层垂下,在风中飘渺怡人,平日里可防些蚊虫,可这会儿又有弟子要把这些纱拆下。   “把这拆了是干什么呀?”邱小石好奇。   含嫣道:“你们没来过花朝会,自然不知。这花朝会是天下人来赏花的,这花我们看腻了,自然看不看无所谓。可他们来着就是看花,这纱却是把他们的欣赏春光的视线给遮住了,自然要拆下。”   “那他们不怕蚊虫么”   “到时候啊给些花雨叶特质的膏药涂涂就好了,蚊虫保管不咬人!本来我觉得点熏香比较好,衔璧又觉得这熏香会把蚊虫熏死了。”含嫣道,还看了衔璧一眼,   衔璧淡淡道:“这春天里蜜蜂蝴蝶都死了,明年这时候花就没了。”   这从下面看这雨花楼还真是气派,一座楼比那些居住小楼五六座还要大,总共三层,每层比普通楼阁两层还要高。   千万缕红绸垂下,风里飘摇,即使遇上冷清的季节,都仍显热闹。   妖娆的红把整座楼装点得满室的红尘江湖气,每年花朝会一过,江湖上便有看不惯花雨叶的人嘲讽这雨花楼好似烟花之地,但这楼台的主人却不在乎,花雨叶弟子也不在乎。   因为配得上这楼大气好看的,也只有这灿烂浓烈的红了。   雨花楼门户大开,一入此楼,便被这气派与文雅交相辉映所震慑。   顶上花雕栩栩如生,地下云纹浮动翩跹。字画风雅间,又有珠玉点缀,奢华而不俗。四周有座,皆是款式大气,细节精致。   第一层迎客,第二层会客,第三层才是掌门所居。   还未到三楼,便听闻有人道:“来了。”   声音清雅,是许碧川无疑。   邱灵赋方上了楼,果然看到一桌子珍馐美酒,而许碧川坐在一旁,正往这里看来。   桌后还有一人,身着艳色红衣,肤白如雪,黑发如瀑,容姿惊人。眼瞳好似深夜星空中的一点,一颦一顾,一片自然而然的净惑之色。   唇如花瓣饱和多情,鼻梁的线条与上挑的眉却给整张脸平添不少英气,整个人阴阳莫辨,好似精灵残留世间的妖惑。   邱小石即使曾多次见过这孙倾红真面目,却还是多看了几眼。可如此美人在前,邱灵赋竟然只看到了这满桌子菜肴。   大摇大摆走到桌前,“好香好香!这都是什么好吃的。”   那美人似乎心情不太好,轻咳两声:“邱灵赋。”   这声音低沉磁性,却是毫无女气,要是在场的有外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此人喉间略有起伏,更会惊叹,这花雨叶掌门,竟是男儿身!   “小红。”邱灵赋道,语气里满是揶揄。   孙倾红挑高了声音:“再叫小红,这些菜你就别吃了。”   肚子饿了的邱灵赋就是好对付:“好了好了,孙惊鸿孙惊鸿,怕死你了。你还真不怕我在外人面前叫了错了嘴。”   说着便毫不客气动起了筷,夹起一块五花肉就往嘴里送。   邱小石含嫣衔璧这才落了座,孙惊鸿伸出筷子就把邱灵赋又要夹菜的筷子打了,看到邱灵赋不满的眼神,便拖沓着声音,笑得惑人:“吃什么?这么着急,不如说说那叫花子怎么回事?我对你的悲惨遭遇很感兴趣。”   “吃着饭能不提他么?”八成是许碧川告的密,这孙惊鸿肯定暗地里把自己给笑死了。   许碧川接收到邱灵赋阴沉沉一眼,只能无奈笑笑。这好人可真难当,要想花雨叶真能帮上邱灵赋,这事不与孙惊鸿说一说可怎么行?   孙惊鸿咂咂叹道:“没想到堂堂的邱灵赋也有被恶心到的一天,我可真是好奇。”   含嫣却仰着敞亮的额头,好奇道:“我看那阿魄挺正常的,人模人样,这也能把邱灵赋恶心到么?”   “孙掌门,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阿魄心思实在是坏,老是黏着邱小少爷。”终于见到了可信赖的熟人,邱小石便吐露道,“做事懒散,还不怀好意老对邱小少爷笑,说话总凑小少爷耳边,行为举止轻佻得很,人怪怪的,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碧川把眉毛挑了挑,一看孙惊鸿,孙惊鸿满脸迷人的笑容却无丝毫变化,眼睛溜溜地也与许碧川对视一眼,又对邱灵赋道:“看来你为了找素姨还真是忍辱负重啊。”   邱灵赋又夹了一筷子菜:“别说这个,说说怎么对付他吧,还有我娘,你们都找到什么线索,快通通交代一下。”   “对了,在花田阿魄交代了一些东西,我不知是真是假。”邱灵赋又道,说着自己先把许碧川走后在花田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   当然阿魄对自己做的那些事,特别是满楼人大醉的那个晚上的事,这些倒是不谈。   食不言寝不语,可这一帮子人却毫无规矩,这邱灵赋说这话吃口菜,其他人也是吃着饭菜时不时问几句,彼此之间都没有太多讲究。   听完邱灵赋的说法,许碧川便道:“他主动与你交代的?”   “嗯,主动的就怕有鬼。”邱灵赋道,“许诸葛,你分得清吗?”   这声许诸葛分明是挑衅。   许碧川却点头道:“我看八成不假。你还记得你与我说阿魄那用来偷听的石子吗那石子我们花雨叶也有。”   含嫣听那石子之时就觉得神奇,问道:“哪儿?我怎么没见?”   衔璧道:“莫非是那无声岩?”   许碧川点点头。   无声岩可是花雨叶一大奇石。   岩石两人高,站在岩石边说话,声音似乎被吸声了一般,周围人是听不清楚,但站在岩石另一边的,倒是会听得清清楚楚。   即使那边人悄声说话,也是字字都听得明白。   “这能证明什么?证明白家与花雨叶真有共同之处么?”邱灵赋觉得这实在牵强。   许碧川只道:“证明他所说的有可能是真实的。”   含嫣神色忽然小心翼翼起来,低声道:“你们说,他现在会不会就在用这石子听我们说话?”   含嫣作为花雨叶左护法,总要执行些秘密的任务,自然在防止跟踪方面要多下功夫,可这竟然被那阿魄从花雨叶追踪到了淮安,不由得对武功不俗的此人提防起来,此时忽然紧张冒出这么一句话也不能算是多想。   她这话才出口,其余几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孙惊鸿耳朵一动,忽然红袖一翻,手中筷子往窗户飞去,窗外一声轻微的响动,这声响终于被其余几人听到。   孙惊鸿手中忽然出现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锐利丝线,如一根长针似得朝那窗外便射去,随即起身便投出窗外。   邱灵赋、许碧川、含嫣、衔璧几人随即出去,可出去了便只看到孙惊鸿一身红衣在夜空下翩飞,他四处寻人,而周围却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啊!”屋内邱小石忽然大喊一声。   “小石?”邱灵赋离那窗户最近,运足了气立马回了雨花楼。   到了屋里,只见那阿魄正在方才邱灵赋的位置悠哉悠哉吃着菜,邱小石在一旁一脸尴尬着。   “你......你来干什么?”邱灵赋又惊又怒。   “怕你遇到什么事才来的,这听了一会儿,才想起你和花雨叶这掌门关系非同一般,能有什么事?”阿魄就着邱灵赋用过的酒杯喝了口滋味更甚的美酒,满足笑道,“便听到你还想着对付我,真够有意思的。” 第43章 花朝会(三)   他这么说着,似是谴责,却笑得洒脱,似乎只是提一提,并没有问责之意。   可又忽然起身来到邱灵赋身边,向前一步把邱灵赋拽过来,喷着热气的嘴凑在他耳边道:“我都伤心了。”   屋外的人一个个又返了回来,阿魄放开邱灵赋,邱灵赋后退一步,怔愣着,又看到他如方才一般若无其事的笑容。   邱灵赋还没说话,许碧川便先迎了上去,彬彬有礼:“阿魄少侠,我看许是有什么误会。”   阿魄笑道:“什么误会?花雨叶掌门没见过阿魄,有所提防这也是情理之中。”   许碧川面不改色:“多谢阿魄少侠,阿魄少侠实在是通情达理。”   可话音刚落,阿魄若有所感手一缩,手中的筷子前段便断了一劫落入酒中。   孙惊鸿掌中无形而锋利的丝线一收,笑得不热不冷:“阿魄少侠不请自来,孙某疏忽,没准备碗筷,可阿魄少侠也不必用邱小少爷的筷子。”   阿魄把这断了的筷子齐了一齐,又仿若方才无事发生一般,又悠然自得夹起菜色来:“可这筷子现在是却是断了,不如就将就着用罢。”   “不必,怠慢了客人可不是花雨叶之道。含嫣,你让人再添两副碗筷。”孙惊鸿冷色吩咐。   又是落座,这气氛却与方才大相径庭。   这人彼此无间的友人之间插入了一个外人,众人都觉得沉默,吃得没味,可这罪魁祸首阿魄却是满不在乎。   他坐在邱灵赋身旁,吃得倒是有滋有味,还不断给邱灵赋添菜:“这烧鸡你不是最爱吃的吗?多吃点,这花雨叶的烧鸡滋味好像比外面的好许多。那个糖醋里脊也是不错,你上次在紫域好像点了,吃得最干净。”   邱灵赋想把这些菜狠了心丢在桌上,可这夹来的偏偏又是自己所爱的,扔了又舍不得,只能闷头吃下。   许碧川看着,却忽然开了口,“有一件事还请拜托阿魄少侠守口如瓶。”   阿魄一笑,“是孙掌门为男儿身一事么?”   孙惊鸿口中的菜吃得乏味,他看向阿魄,冷笑一声:“要是阿魄少侠不乐意,我花雨叶自有花雨叶的法子让阿魄少侠闭嘴。虽然阿魄少侠武功盖世,却也别忘了这可是花雨叶的地盘。”   这其中的火药味,听着都能感受得到,含嫣与衔璧对视了一眼。   阿魄只看着邱灵赋:“邱灵赋既然与孙掌门交好,我自然不会把这事拿出去透露一字。”   这话里的意味深重,好似这不说是碍着邱灵赋的面子,并非自己秉承良心或是被孙惊鸿所恐吓而做出的选择。   “倒是许诸葛怕是有事暴露了。”阿魄提醒道。   许碧川一顿,明知故问:“何事?”   “这倒不是我猜出来的,只是方才我师姐提及,我才想到。”阿魄笑,“不知这花雨叶第一位师爷如意,与许诸葛那如意楼是何关系?”   “如意一词意为吉祥如意,这天下给楼取名如意的多的去了,哪有什么关系。要真有关系,许是那楼的原先主人瞻仰如意之名,将楼命名如意,而许某恰好得沾一沾这份别出心裁的雅气。”   许诸葛这番解释,似是合情合理,并无可辩驳之处。   阿魄却似乎并不在意许诸葛会说什么,只笑道:“这倒是。”   阿魄不做过多逼问,只又问邱灵赋:“你自小是常来花雨叶么?”   邱灵赋见那阿魄绕了一圈,目光又放回了自己身上,便吃着东西拖沓道,“我来不来,管你什么事?”   脑袋一转悠,又道出一句揶揄的话来,嗤笑:“你自小就满街跑脏鼻子臭衣服的么?”   宁静时如雪出尘的眉眼染了一片人间的俗媚,生动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以恶意欺负来占有。   可这话放在家事凄惨的阿魄身上调侃,似乎极其歹毒,可邱灵赋却未有察觉。   也许察觉了,此人也不会作多愧欠。   阿魄避开邱灵赋这话题,只笑道:“看来是的。”   这饭中途被干扰断了一次,草草吃罢,来到二楼会客室,又让人换了茶水上来。   孙惊鸿坐在中间木雕大椅上,几人分座两旁,含嫣、衔璧、许碧川坐在一边,邱灵赋坐另一边,邱小石阿魄在他一左一右。   许碧川先开口道:“既然阿魄少侠在此,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放下彼此成见,好好谈谈这邱心素与白家之事。各取所需,互助互利,有益无害。”   阿魄好笑道:“这一直都是阿魄的本意。”   许碧川点头,又问邱灵赋:“邱灵赋你看?”   “无所谓。”邱灵赋道,“我只要找到我娘,那家伙我可不管。”   许碧川便道:“这两件事,据许某推测,确实有所关联。首先确认,这湘水宫一年前是放了白家下人的消息,就是为了引邱心素上钩,让邱心素重回江湖行走,而通过蛛丝马迹将她捉拿。”   “这就说明,他们此举是有针对性的,他们知道白家能够引起邱心素的注意。”孙惊鸿道。   “嗯,上次紫湘楼之事还有方才邱灵赋所说在花田的遭遇,都可得知,湘水宫有帮手,而值得肯定的是,这不是帮手,而是幕后真正要找到邱心素的人。因为湘水宫江湖地位特殊,一般门派不会甘心与他们平等合作。”许碧川道。   “为什么选湘水宫?”含嫣不解,“他要想引出邱心素,随便找个什么酒楼客栈不就好了?做这等阴谋,那不是走漏消息的风险更大么?”   许碧川笑道:“这倒不是这么说的。湘水宫在江湖几十年来一直秉持中立,上一辈的老宫主也是江湖有名的心存刚正的中立之士。湘水宫势力遍布天下,许多门派曾暗地里派遣使者意图拉拢湘水宫,都被拒而远之。即使到这一代丁宫主唯利是图,却也兢兢业业,不敢毁这树立起的招牌。也不知这幕后之人怎么让湘水宫动了邪念做了他们走狗,可他利用的却不是湘水宫遍布天下的势力,而是恰好是湘水宫如今已经丧失的中立与刚正。”   邱小石摸了摸脑袋,他明明尽量集中注意力听了许碧川的话,却仍旧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这幕后之人利用湘水宫在天下甚至武林人心中刚正的形象,散布白家下人的消息,再由湘水宫最具权重的宫主出来说话,你说这邱心素对此消息的信任是不是又多了几分?”   邱小石一拍大腿,愤恨道:“这实在太过可恶!小姐这样聪明,怎么会这样上了当?原来都是信了这湘水宫的谎!”   “邱心素未必真没有怀疑这是圈套,那湘水宫的消息未必是假消息。”阿魄道。   “敢问一下阿魄少侠,那白家下人可真是白家下人么?”许碧川问。   阿魄神色难得露出了一丝无奈:“我当时年幼,对许多白家人都无印象。而那人身上一块身份象征的木牌,却是真的。可那木牌出现得太过刻意,我事后想了,要是当年把白家毁去的人里,从白家人尸首上搜来木牌,用以设置此场阴谋,这也是可行的。”   那便是自己也不确认的意思了,许碧川问道:“听邱灵赋说阿魄少侠仍与几位免遭灾难的白家人联系,能否帮忙问个明白?”   阿魄轻巧地笑了:“这是自然,就算是为我自己的事,我也会去问个明白。”   “白家的秘密,你真的不知?”邱灵赋问他。   “我若知道,白家上下人口的死因和罪魁祸首,怕是早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来了,又怎么会百般曲折,还找到你这傻瓜身上?”阿魄道。   邱灵赋点点头,这倒也是。可又看阿魄在窃笑,忽然意识到阿魄最后一句骂了自己一句傻瓜,便偏要反讽一句:“自己跟踪的行踪都没藏好,被傻瓜发现了,这一看谁更傻?”   阿魄小声笑道:“你傻。”   这两人这般冷嘲热讽,互相呛声,眼看就要把话题扯远了,孙惊鸿便插来一道:“邱灵赋,你说这素姨,被白家之事吸引,并非想要知道这其中秘密,而是怕这秘密泄露?”   “我娘肯定是知道什么的,不然为什么要大隐于市,为什么湘水宫要捉拿她?”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因某种目的,意图把欲知秘密之人捉拿?”衔璧开口。   “他们的目标很准确,就是我娘。而且我娘隐居下来,还与花雨叶断绝关系,显而易见是不愿意拖累你们,又以‘素心派’之名布下迷障,十几年来从未有人发现我们......这种种迹象,不都说明有人要寻她,而这寻他之人不仅会给她带来伤害,还会给她相关之人带来伤害么?一个只是欲求秘密的人,可勾不起别人对她穷追不舍的威胁。”   邱灵赋眉毛一挑,好似真真实实的嗔怒道:“连我都不说一声,肯定想着这一路要是死了,也死的干干净净,不牵扯谁。这些江湖之气什么时候才能正常,把自私当做大爱,生了儿子还以为自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呢?我偏要出来找她。”   这些推测全凭猜想,但似乎是最解释得通的一种猜测了。   他说这话时,阿魄含着笑意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邱灵赋的眉眼与不知说的是歪理正理的嘴。   含嫣听了邱灵赋的话也笑道:“你娘听了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我找她她高兴,找她的时候死了她就难过。”邱灵赋巧言道,仿佛生生死死都是正常的事,说出来也不过聊天一般寻常。 第44章 花朝会(四)   “胡说八道!”孙惊鸿责备道,绝美的脸显而易见的怒意。   自己比邱灵赋年长几岁,与许碧川也算是看着邱灵赋长大的。邱心素只懂武功方面的造诣,不会管教,把邱灵赋放养在鱼龙混杂的街市,生活又是不知节制锦衣玉食,养成这副又娇惯又妄为的恶劣品行来。   一张嘴无论说什么都能轻易让旁人燃起怒火。   “当然是胡说八道。”邱灵赋笑得暧昧,“我娘之于我不相当于我之于你们嘛!要是我死了,小红不得守寡了?含嫣不得丧父了么!”   被占了一把便宜的含嫣怒道:“滚!你死了我那是丧子!”   被邱灵赋这么一搅和,方才燃起的怒意又被搅得什么也不是了。孙惊鸿只得气哼哼又憋着不言,满肚子恼火。   这时孙惊鸿又听到阿魄笑着道了一句:“我跟着,哪有那么容易死?”   “你身上还有白家之事,怕跟着邱灵赋,邱灵赋更是危险吧?”孙惊鸿道,似乎有理有据。   反对他的却是在一旁冷冷静静的许碧川,“可对方对邱灵赋也有许多未知,他们如今大概知道邱灵赋在搅乱他们的计划,却不能确定这是纯粹破坏他们计划的人,还是送上门来的另一个邱心素。邱灵赋如今确实危险,又行事鲁莽,有阿魄少侠在旁边,怕是可行。”   孙惊鸿与许碧川对视了一眼,眼睛里不知何等信息在交流。   “你们好像是在为我做决定吧?”   邱灵赋这么一说,有反对之意,邱小石在一旁暗暗窃喜起来。   他坚信了那阿魄不是好人,也不知许诸葛出的什么馊主意,让他来护着邱灵赋。为何不让含嫣姑娘或衔璧姑娘来帮衬一把,她们明明是更可信的人。   但邱灵赋随即又道,“不过我同意,好死不如赖活。”   这让邱小石意外万分,看向邱灵赋满是不解。   邱灵赋把眼珠子划过去,却是一碰到那支起下巴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阿魄,又滴溜溜转了回来。   孙惊鸿虽不信任阿魄,却在许碧川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的授意下只能妥协,但他随即叹道:“那这秘密到底是什么,竟有人对此疯狂寻求到如此地步,不惜搅动整个武林的舆论来寻一人。”   “当年白家成为武林众矢之的之时,怕也是被人算计,使得天下人对白家误会。”许碧川看向阿魄。   阿魄点头:“虽我那时年幼,但什么白家之财,我从未听父亲娘亲谈论过。况且......我爹不是那样的人。”   他这么道,眼底似乎未有任何落寞或是恨意,这些或是浓烈或是深沉的情绪,明明是烙印在一个人的命运和骨子里的,却似乎已经随着江湖的漂泊被消磨在虚无自由的坦荡中了。   邱灵赋静悄悄地看着他,阿魄没有正脸看他时,垂在脸旁的碎发好似给眼睛蒙上一层薄纱,以遮蔽它的真实面目。   不知在何种驱动下怔愣着,阿魄那黑如曜石的眼珠子却忽然转了过来,脸也侧了过来面向自己,一双英气而淡漠一切苦果的漂亮眼眸看向自己。   邱灵赋与他对视片刻,心里一动,又别过头来,这动作里的慌张之意比以往更明显昭然。   所以回过头来也仍旧能感受到那灼热有温度的视线在自己脸侧,邱灵赋心里被这一眼弄得乱糟糟的,与阿魄对视仿佛成了一种魔怔,让自己烦躁又夹杂兴奋,而后混杂成自己难以理清的一种思绪。   还好这时许碧川清淡的声音却插了进来:“我们虽对当年的秘密所知甚少,却可从当年发生的事推断推断。”   衔璧点点头,她认可这种思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道:“当初邱灵赋知会我们邱心素失踪,许......掌门让我去查当年邱心素突然决定隐居前发生了什么,就是认为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是吗”   孙惊鸿点点头,思考时眼睛是深沉的低垂,此时抬起眼眸来,似总是含情的双眼流转如清光,迷人得不经意间都能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邱灵赋也不过是俗人一个,漂亮的事物从来不拒绝欣赏,可才被吸引过去看了一眼,身边阿魄又使了劲扯了扯他的衣角。   邱灵赋转回头却只见阿魄对着他又是一笑,这笑勾得嘴角柔和清爽,又把眉眼衬得锐利含英,邱灵赋却不解这笑何意。   心想这人也是越来越爱折腾自己,老是扯他拉他,还以为有何贵干,看过去却发现这人可能是无聊了便寻思玩弄玩弄自己。   这些小动作,可真是惹得心烦。邱灵赋看着阿魄那唇边的笑意,又把头别回来,听孙惊鸿把话继续。   孙惊鸿对众人道:“衔璧询问当年花雨叶与素姨交好之人,她们对此一无所知,只道退隐前几年她便少有回花雨叶。这我们都知道,是因为她遇到了你爹。”   孙惊鸿看向邱灵赋。邱灵赋忽然听到自己的爹却并无反应,这人在他回忆里毫无印象。   仅仅只是知道是娘所爱之人,也给了自己一半的血脉,却认识不深,好想他从来难以深刻体会爱与血缘中千丝万缕的因缘。   “我知道,我爹后来不在了,她怀着我便决定隐居。”邱灵赋道,一双澄净的棕色眼眸里一片坦然,“然后呢?”   许碧川看着他,手中玉骨折扇轻摇:“邱心素是绝对不会因为此事,做出佯装与花雨叶断绝关系的决定,而后退隐。问题的关键在于,你爹因何而死。”   孙惊鸿道:“我娘与我说,你爹不会武,在朝廷为官,为人刚正不阿,得罪不少人。但你娘日夜守护身旁,奸人不曾得逞。可后来怎么死去,我娘未曾提及。”   “那巧姨现在身在何处?我去找她。”邱灵赋自告奋勇。   “找不到的。”孙惊鸿摇头,无奈地侃道,“你以为我不曾找过她?也不知她与素姨什么毛病,对这花雨叶掌门一点心思也没有,各个都想着自己自在逍遥,外人还说两人为争位闹僵,呵......这江湖说书口中到底真实的东西能有多少?”   孙巧娘当年退位后便不见踪影,也不知天高地远,到哪儿逍遥去了。   含嫣现在是一听“江湖说书”就想到邱灵赋,她斜眼看着邱灵赋道:“我如今已经再也不想相信什么江湖说书的了,邱灵赋这般胡言乱语都有人信,这天下说书的添油加醋的,人云亦云,传到耳边的我看连故事都不是。”   许碧川看含嫣那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笑道:“倒也不是,太平镇有一说书先生人称伍先生,这人说的倒都可信。他是真正的江湖人,年轻时可是做的消息灵通的买卖,与那饭酒老儿可不同。”   说着所有人都看着邱灵赋,发出悉悉索索的笑声,邱灵赋却仰起脸来:“这伍先生还不是与湘水宫一般,说是立下了刚正可信的牌坊,要是被人要挟了或是威胁了,利用一番,还不是个供人操作的棋子。”   许碧川笑道:“那倒是,只希望这伍先生能比丁宫主更能控制住自己了。”   那边孙惊鸿半倚着那椅子把手撑着脑袋,思考了片刻,又对许碧川道:“许诸葛,那许渝之事,我看你比较了解,不妨现在说说,让大家也能理清个思路来。也看那阿魄少侠,或许能发现什么与白家有关联的事来。”   许渝便是邱灵赋的父亲。   阿魄听了这名字,虽并不熟悉,却联系孙惊鸿的话,只道:“这许渝是与许诸葛有什么联系么?”   这开口的不是许碧川而是邱灵赋,闪烁的光彩在邱灵赋眼里异常迷人,他看着阿魄却不耐烦道:“我爹与许碧川同拜在当年的宰相许秉章门下,是被许老先生退耕还乡之时收养的。”   这在场的都知道,可阿魄怎么知晓其中缘由,他的不耐烦对阿魄来说毫无理由,可阿魄却并未有生气之意。   阿魄还温和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你愿意把你父亲之事亲口告诉我,这倒是不错。”   这话一出口,就是含嫣也觉得,这阿魄似乎也对邱灵赋似乎太过包容,这样不耐烦的语气,是自己还得骂他一句,这阿魄却说得那般满足。   但这样的说法似乎对邱灵赋奏效,含嫣眼看邱灵赋脸色一变,一副蒙受的冤枉似的什么也说不出口,一副吃瘪的模样。   这画面被心思敏锐的许碧川放在眼里,他心里对在场的人似乎都颇为了然,却仍旧不动声色,又道:“师兄入仕,全因尊师举荐,先是在太平镇为官,虽只不过一个小小县令,却颇有口碑,而后因功绩出色,正要被调往朝廷,遭了横祸。”   “什么横祸?”这原因邱小石也没敢细细问过邱心素,总觉得不是自己该问的,但心底深处却想知道。   “被奸人陷害,锒铛入狱。”许碧川道,“捕风捉影,说师兄有谋反之意。一个小小县令怎会有谋反之意?也不知对方是呈报了何等证据,朝廷对此深信无疑。捉拿入狱,牢刑加身,第二天邱心素找来之时人已经是奄奄一息。”   许碧川一顿,又沉声道:“后来只知邱心素拼死带他出来寻医问药,却是无能为力,几天后师兄便离世了。”   孙惊鸿道:“素姨没有和任何人提及其中缘由,更奇怪的是,也没有找陷害许渝之人复仇,如今想来,怕那些捉拿许渝之人与如今设下白家下人之圈套的是一伙人,都意在捉拿邱心素。许诸葛,你看这推测可还合理么?”   许碧川微微点头:“邱心素后来退隐,又表面与花雨叶断绝之举,怕是因师兄离世而萌生怯意。孙掌门,许某认为这大有可能。”   “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何我娘一定要死守这个秘密?”邱灵赋沉默地把自己亲生父亲离世之缘由又听了一遭,似乎并无太大感触,单单问出了这个问题,“还有白家,这秘密竟然与白家有关,那白家铁定是知道的。白家灭门,那伙人仍在寻我娘,说明仍旧没有从白家知情人口中套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连白家,都要守口如瓶?” 第45章 花朝会(五)   阿魄轻蔑道:“如今所谓万众执着于的秘密,不过秘籍、宝藏、武器,还能有什么?”   这口气,好似这万人执着的东西,在他眼里通通不值一提一般。   邱灵赋却与他态度截然相反,他认可这秘籍宝藏武器的价值,“这些可都是稀世的宝物,诱惑力难道还不够吗?”   许碧川却微微一笑:“可这些东西,不足以作为秘密,让邱心素与白家家破人亡也要坚持保守。这必定是一个能满足私欲,而又对世间有所危害的东西。”   这时一直在一旁静思的衔璧却开口道:“所谓大侠都有大侠的坚持,能比亲人朋友安危更甚的,恐怕就是囊括以及高于亲人安危的事物。”   “更多人的安危吗?”许碧川挑眉,衔璧一直是花雨叶难得的聪慧女子,他对此一直很欣慰,“邱灵赋,你认为邱心素是这般侠之大者么?”   邱灵赋难得沉默不语,他思考片刻,眼藏于长长的睫毛之下,抬眼看诸位都看着自己,嘴边又勾起一笑,“我娘是不是侠之大者我不知道,但我不是,你们知道,我一向以天下之责为耻的。”   如此时候还嬉皮笑脸,一旁的邱小石都看不下去了:“邱灵赋!”   含嫣白了好几个白眼,孙惊鸿完美的嘴角边逸出一丝不屑和鄙夷。   阿魄却是毫无顾忌在他身旁就笑出了声来,那低低的声音听得邱灵赋耳朵难得微微烧了起来。   许碧川不与他嬉闹,只道:“这秘密虽然我不知道,但有人却知道。”   他看向邱灵赋:“湘水宫与其背后的人,他们只要行动就会露出马脚。邱灵赋虽是铤而走险,却也收获颇丰。你这引蛇出洞的法子倒是不错,可以借鉴。”   邱灵赋哼道:“我娘藏得也真够深的。连个下手的方面都不留给我们的。”   许碧川叹道:“这便是难题了。但我们还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第一个是湘水宫,第二是暗中寻访当年把师兄陷害的人,第三个——”   许碧川看向阿魄:“当年歼灭白家的六大门派,也可逐一研究研究。”   “还有一点,”不似许碧川一本正经的思维严谨,阿魄提起这入手点却漫不经心,“花雨叶与白家天差地远,却共同有许多奇异花草,这其中定有什么渊源。”   许碧川点头沉思:“这倒是。”   手中玉骨折扇摇得轻缓,世间有名的聪明人许诸葛,也难得如此认真深思起来。   “这有何难,不就是引蛇出洞么?弄得太精细高深,别人一猜便像圈套,马马虎虎的,对方才会放心把消息送上来嘛。”邱灵赋说得如此简单,众人皆是又看向他,“毕竟人在自以为足够聪明的时候,才会露出马脚。”   “哦?邱灵赋有何高见?”许碧川笑道。这邱灵赋在折腾方面倒是技高一筹。   “让那丁宫主以为自己足够聪明,这还要动心思吗?”邱灵赋故作赞叹,“丁宫主可一向行事果断。”   含嫣紧紧张张,眼睛东张西望,“小点声,要是有人偷听怎么办?”   众人又是看向阿魄,却莫名觉得放下心来。   邱灵赋声音挑高得飘忽,一听就不是安慰而是嘲讽:“阿魄不在我倒是很担心隔墙有耳,阿魄在这里,反而很安全。”   阿魄食指竖在邱灵赋面前摇了摇,懒洋洋笑着:“我可没心思老作梁上君子。”   许碧川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包东西来,像是怕它撒了一般如至宝一般稳稳捧着。   在座的不禁被他怪异的动作所吸引,猜测这手中是何物。那物被一层层包裹,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许碧川打开时也是屏住呼吸,不敢大意。   众人看着紧张,也就邱灵赋看这也能看出滑稽来,忽然嗤笑起来:“这是什么?这是你传家宝贝不成?这样......”   话未说完,这层层包裹也是到了尽头,大家都一瞧,那纸中不过是一些白如雪细如尘的粉末罢了,但从许碧川那皱眉又谨慎的模样,大都可以推测是某种剧毒或奇药。   许碧川那双平和地掩去了多少睿智的眼睛,洞悉一般看向邱灵赋:“说起梁上君子,那日我在如意楼之上看到的寒冰尘,也不知是哪位梁上君子留下的。”   寒冰尘?此时孙惊鸿、含嫣与衔璧三为花雨叶的门人都是一惊,彼此张望,神色异样;邱小石不明所以,满头雾水;而这寒冰尘当初所针对险些丧命的阿魄,此时却是当中面色最轻松自然的一个。   也是命大不怕生死劫,此时他看到寒冰尘,想起的不是这毒如何霸道阴狠,沾染了死得又如何惨不忍睹。   而是想到那天月下屋檐仿若霜雪满地,邱灵赋在本该严密谨慎偷听行动里玩心大起,捉弄小童,而后跃上屋檐,毫无防备的背影在他眼前暴露无遗。   而后月如水在他背影仿佛笼罩一层薄纱,他猫儿一样敏锐回头,那双眼像是澄净湖泊一样沉淀流光,盯着自己是那么摄人心魂,整张脸的线条勾勒,在月华下好似高山白雪一般脱尘。可这张脸偏偏带上了极重的烟火气息,动人得好似一头优雅而撒野的灵鹿,又一次狠狠地、狠狠地抓住了阿魄的目光。   阿魄摇摇头,哪里是灵鹿,明明是被蛇蝎勾了魂,自己上次遇到这寒冰尘明明是九死一生,那样狼狈,而如今却想着身边这人那会儿有多么美多么让人舍不得。   也是太心思风流。   在场的人中,除了阿魄以外,也就是邱灵赋不把这寒冰尘放在眼里,对那许碧川的质疑不以为然,“我扔的,怎么了?你又给捡回来......”邱灵赋嬉笑道,“是舍不得么?”   许碧川道,“舍不得,却又舍得。寒冰尘这种东西,整个花雨叶从建立到如今,也没制有这样多的寒冰尘。你可知道为什么?”   他说着,也没有在阿魄面前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去解释这花雨叶的秘辛来自于孙掌门,他知道阿魄也是聪明人,他也不会认为自己对“如意楼”那般解释能够让他信服。   “我知道!”含嫣大大咧咧抢道,“寒冰尘这样丧尽天良的剧毒,花雨叶要是大量去制取了,可不是自毁正道招牌么?”   这似乎有点道理,可衔璧神色一动,似想到了什么,却道:“寒冰尘要以寒冰花研磨而制,而寒冰尘这毒制作过程会损耗不少寒冰花。花雨叶每年也仅有五六株寒冰花得以存活,这五六株寒冰花添加入药可制千瓶寻常日子都能用到的良药,而此毒特殊,其奇在狠,花雨叶用之甚少。如此看来,以这珍贵稀有的寒冰花,制毫无用处的剧毒,实在是不划算。”   含嫣一听,这答案与自己的比,自己那点自以为高见的见解可逊色不少。这许碧川时常指导自己与衔璧,虽问这些东西不算是什么暗地的考验,自己却也会比一比的。   正低头不知道把眼神往哪里藏,希望在场的都把自己回答这事给忘了,邱灵赋却好似不会看颜色一般大笑:“含嫣你看看衔璧多了解花雨叶花花草草,你每天过得就和玩似得,还是来我素心派,一天就能把门派知识理顺。怎么样,心动么?”   “滚滚滚。”含嫣怒。   许碧川对衔璧的回答确实满意,他道:“所以我更好奇的是,邱心素哪来这样多的寒冰花。”   邱灵赋手中有的毒,自然来自邱心素,这的确无需置疑。而寒冰花在花雨叶在花草奇异的花雨叶就已经如此至之少,花雨叶日夜珍惜看护,邱心素自然不是从花雨叶要来的花。   这么一想,白家花雨叶共有部分奇异花草这一线索,似乎与此会有联系。   许碧川深思,总觉得这千丝万缕又杂乱无章的线索背后,似乎潜藏的不是一件小事。   上次惊动武林的大事是什么时候了?白家灭门?还是白骨窟百年前的杀虐?   但顺着千百年不断发生的大小事不断涌现的英雄蝼蚁看来,这江湖似乎也从来没有平静过。   第二日清晨一早,邱灵赋被外面吵吵闹闹的谈笑声吵醒,还迷迷糊糊的,便大喊着外屋的邱小石:“小石!外面叽叽喳喳的是什么东西?”   邱小石一向早起,早就洗漱好了,可听了邱灵赋这话,却半天没声音,畏畏缩缩进了屋子,才一惊一乍小声道:“小少爷小少爷,屋外全是些江湖人,你快起来。”   邱灵赋整个人就要睡死在床上,动也不想动:“还以为是什么美人姐姐呢,江湖人谁要看。”   邱小石急道:“我撞见了那烈百溪,他还跟我问起你,他说明日花朝会开始了,今天晚上各门派要在雨花楼前献艺,他说今日要邀你一起散散心顺便看看那准备的后台有什么好玩的......哎!醒醒,你去不去?”   邱灵赋在被子里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邱小石,惺忪一笑,又埋进了被子里,“去,等我睡饱了再去。”   这次,邱小石再叫,邱灵赋也佯装不醒了。   邱小石只得硬着头皮,去找那烈百溪道歉说明。   邱灵赋一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是神清气爽,在一帮子准备用午膳的人中毫无羞愧地洗漱完毕,这才慢吞吞去了阿魄与肖十六屋里——那里上好了早饭,丰盛热腾,孙惊鸿还特地给他们多添了几道菜,怕委屈了邱灵赋。   阿魄、肖十六、沈骁如与邱小石早早就在桌边等着了。邱灵赋懒懒散散出现在门口时,这四人齐刷刷朝他看来。   不知为何,好似这四双目光同是一时被吸引注意的探究,可邱灵赋从头到脚甚至肌肤发丝,都能敏锐区别出阿魄的目光与其余三人的不同来,至于哪儿不同,自己心里却是一点也没底。   直到其余人都被这五花八门的菜色,或精致的碗筷,或谈论到一半的话题吸引过去,阿魄的目光仍旧放在自己身上,这其中微妙之处才被自己尝出一丝半点的味道来。 第46章 花朝会(六)   阿魄为邱灵赋拉开椅子后才把目光移开,像周围的其他人一般低垂着眼睛看向那菜碗,又往邱灵赋碗里夹了几片鱼肉,喉咙里才吐露出磁性又调侃一般的声调来:“起得这样晚,其他人都去玩了,就我们得陪着你。”   邱灵赋看着满桌子香气四溢的食物,心思一转,筷子一动,夹了一块鱼眼,要放在阿魄碗里,一副认真的模样:“我娘从小教育我要以以礼还礼,这鱼眼可是一条鱼的精髓,我就把它......”   邱灵赋说得真诚,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可眼里全是肆意的戏耍,阿魄对这些顽劣似乎总是甘之如饴,也没管其他人在一旁看着,把邱灵赋手一拉,便把那筷子往嘴里一送,伸出舌头便把那鱼肉带进了嘴里,那眼里的专注对着邱灵赋,嘴边还噙着笑。   这表情把阿魄俊美的五官勾勒得更为迷人,这动作潇洒自然又暧昧大胆,把邱灵赋看得心跳异样加速起来,好似那舌头舔的仿佛不是那筷子,而是自己的手。   邱灵赋手里一松,两根筷子哗啦啦掉在了地上,邱小石在一旁看着,心里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大骇道:“阿魄,你什么意思?”   “嗯?”阿魄没看他,却看向邱灵赋,邱灵赋长发披肩,浅色的头发白皙的脸庞衬得朦胧,虽垂着眼皱着眉,此时正看着邱小石,可一抹本人还未察觉的慌乱却被阿魄精确捕捉到了。   阿魄凑到了邱灵赋耳边,“喂,你脸红了。”   他这么说着,又离远一些看了看邱灵赋,看到那凝聚了流光琥珀色眼眸流动过来,探索和愠怒一般阴狠看着自己,正要说些什么,那边邱小石又鼓起勇气道:“阿魄,你这可是对我们邱灵赋,起了什么歹念不成?”   这话说得直白,那肖十六看了吃吃地偷笑,装作没听见不明了,可那动作浮夸,明摆着是看得听得清清楚楚;沈骁如自己吃自己的,只是微微笑了笑,倒是真对这一切不感兴趣。   “小石,你才看出来么?”说话的却是邱灵赋,这让邱小石肖十六大为震惊,那阿魄也是一顿,扭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邱灵赋,“这阿魄心里坏得很,老是欺负我,你得和许诸葛好好说说,让他别把他看成好人,趁着人在花雨叶,下下毒打个半死,我看不错。”   小石瞪着阿魄,对邱灵赋张了张口,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这两人之间的异样,不仅来自于阿魄的得寸进尺,胆大妄为,也来自于邱灵赋的置之不问,坦然接受。   要自己把这其中的条条道道理清楚,再说出来,恐怕也有些难度。邱灵赋爱声东击西地奚落阿魄,阿魄爱打着太极调侃邱灵赋,好似从不把自己或是质疑或是提醒的话听进去,光顾着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地过招。   不如私下说说,做个多事佬。邱小石也是为自家小少爷操着心,这阿魄,怎么看邱小石都看不顺眼。   怎么看那邱灵赋对阿魄皱眉瞥眼,好似也没拒绝阿魄的靠近。   邱小石一肚子疑问与戒备,那疑问冲着邱灵赋,那戒备便是冲着阿魄去的。   饭吃好了,一伙人便在一位花雨叶弟子带领下四处看看。   看到来人是阿鹊,邱小石问:“含嫣姑娘呢?”   阿鹊道:“含嫣与衔璧身份特殊,带你们走未免太招惹,花朝会来临也都有要事,就让阿鹊来带你们。”   邱灵赋倏然拉起阿鹊的手,讨好道:“阿鹊这么好看,你带我们走那可真是太妙了,不知道其他人有多羡慕。”   阿鹊知道他是奉承,但还是乐得掩嘴笑道:“你想去哪?”   邱灵赋想了一会儿道:“烈百溪他们去了哪里?”   邱灵赋与阿鹊的手拉在一起,阿魄看得扎眼,明明知道邱灵赋不是那个意思,却还是心里芥蒂,觉得那双手就应该被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紧紧的,不应该再有机会有缝隙去碰别人。   他上前不动声色把邱灵赋拉了过来,把那双两小无猜的手硬生生扯开,对阿鹊道:“邱灵赋是对这花雨叶没什么陌生,可我们却是初次来花雨叶,阿鹊姑娘还是按照原先的路线,带我们走走吧。”   阿鹊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只对阿魄笑道:“说的对。”   阿魄把邱灵赋扯到自己身边后,便无视了邱小石警惕的瞪视与肖十六嬉笑的眼神,那结实瘦劲的臂膀便搭在邱灵赋肩上,把邱灵赋的脑袋卡在了自己肩窝上,亲密无间。   这姿势方便他用鼻尖贪婪嗅着邱灵赋发间的纯粹,也方便他咬着邱灵赋的耳朵吐露无数觊觎般蕴含躁动的戏言。   “你刚才找烈百溪是干什么?又要调戏那可怜的人么?”   手下的邱灵赋似乎已经对他的亲昵不再陌生,也知了挣扎并无可能,只以那除了吻其他任何都封也封不住的嘴肆意妄言,他笑道:“老实人就是放着等着我来调戏的,他这么好玩,不玩他玩谁。”   “你怎么不试试难度高一些的,好满足你的征服欲?”   “你是说你么?”邱灵赋低声笑道,挣了挣阿魄的手臂,看向他:“恃强欺弱一向是我的原则。”   “我承认我比你强么?”阿魄嘴边的笑像是清风一般清淡又奢侈。   “我承认了,你可以离我远些么?”邱灵赋满不在乎,不就是嘴上奉承奉承别人,这事他做的太熟练。   阿魄的手偷偷扯住他的袖子,他挑高声音:“那可不行,因为我不恃强但也好欺弱。”   “我有反抗的余地吗?”邱灵赋问,眼里看不到真诚,只是对冤家的鄙夷。   “可以。”阿魄笑道,“你很轻易,很轻易,就能击溃我。但你要自己想明白。”   邱灵赋仰着头,面露做作的失望,“阿魄,你是没胆告诉我吧?”   “我是没胆告诉你。”阿魄笑道,双手往脑后一撑,在一片迎面而来的淡淡花香中踱着步子到了前面,他高傲束起的长发在身后摆动,似乎不再理会邱灵赋,可心眼里却是全放在了身后那人身上,耳朵仔仔细细听着他的动静,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这一伙人已经到了最近一处最近的梨花林里,这花开得早,已经凋谢了不少,却是满地雪白,幽幽清香。邱灵赋阿魄与其他人隔着好几棵树,这边的事,远一些便看得不真切。   听着踏踏声,邱灵赋果然追了上来,阿魄的笑快偷偷咧到了耳边,正要回头说话,身后邱灵赋却靠近了自己,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一湿,邱灵赋竟然伸出舌头在他耳边舔了一舔。   “怎么样?你说的是这样的反抗么?”邱灵赋天生敏锐,这样恶作剧般的行为如此顺其自然,自然得被施加者与他自己都不知这行为是下意识意还是无意识。   阿魄的眼眸藏在细碎散乱的刘海之下,转过来,略微阴暗,邱灵赋看着那阿魄一向阳光神色荡然无存,竟然心生一丝兴奋与得意:“这能击溃你么?”   忽然一股蛮力袭向邱灵赋,硬把自己扯向了阿魄。阿魄直视他眼里的兴奋与恶劣,眼里黑幽幽,他点头默默道:“是。”   说着便在这不算特别高的梨花林里,低头凑近邱灵赋那笑意已经僵硬的唇,贪婪地吸-吮挑拨,好似采集花朵中的雨露一般,香甜满足,阿魄沉迷于此,轻而易举被调动浑身上下的火热,无法自拔。   枝桠舒展的梨树把它们的身影切割成一段段画来,看不清楚,不远处分明有人,这里却好似世外之地,无人打扰。   忽然阿魄呼吸一滞,放开邱灵赋身侧一偏,一道剑光就在自己放在所在的位置,身后梨树枝桠顿时残缺不堪,地上一片残败枝叶,右臂有热流淌下,低头看去,那手臂上一股鲜红沁透布衣,原来是那流连不肯放的手,被那锐不可当的剑锋刺破了一道。   邱灵赋却没有再打下去,他知道自己得逞也不过得这一剑罢了。   那边的人赶来,阿鹊率先问道:“怎么了?”   邱小石急急忙忙过来看着这满地残枝,先扑到了邱灵赋一边,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看到邱灵赋安然无恙,手中又慢吞吞收着剑,这才知道无事,又看那阿魄,手臂上一片沁红触目惊心。   沈骁如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快止止。”   肖十六看了一眼这场面,却发出奇怪的笑声,他眼睛盯着邱灵赋红肿的唇,道:“看看,上次我还没动就遭到了生命的威胁,有人还不警醒。”   阿魄把沈骁如的药推开,笑了笑道:“小伤,不用。”   阿鹊不明真相,焦急问道:“怎么回事”   阿魄把那受伤了的手臂又张开,把邱灵赋搂了过来,道:“没事,邱灵赋看到小虫,耍剑不小心......我原谅他了。”   说着又低头看向怀中因警惕而僵硬的邱灵赋,阿魄唇边若无其事的笑,看得邱灵赋心跳更为大乱。   阿鹊听着勉强,这邱灵赋的性子自己也是了解那么一些,恐怕两人之间肯定有些什么矛盾,可阿鹊看两人不说,自己也不好问,只是尽地主之关照,又问了问阿魄的伤,阿魄说没事,自己也不再去问了。   那血还在手臂上淌着,却紧紧禁锢着邱灵赋,使得他离不开自己半步。   阿魄悄声道:“你真聪明,知道在那个时候刺我。”   这语气不知是赞叹还是指责,可阿魄脸上风轻云淡,却是看不出什么来。   邱灵赋看了他一眼,嘴上红肿而润泽,让这一眼好似风情无限。   “你真笨,不知道在那个时候躲开。”他用那方才才被蹂-躏过的唇讽刺道。 第47章 花朝会(七)   阿魄手臂紧了紧,他因餍足而止步,不再说话,只是搂着邱灵赋感受那深吻后的迷人的蒸氲,以及那让人心神晃动好似在耳边呼吸的暧昧。   只有邱灵赋被这刺伤的手臂抱紧,心里杂乱无章。   刺中了这一剑固然令他骄傲,第一次在两人谜一般的博弈中取得优势固然兴奋,因亲吻而失神的阿魄固然让他些许羞赧和好奇,而流血后不重视自己却马上抱紧自己的阿魄却让他愕然。   许许多多情绪混在一起,他安静又迷茫。   此时唯有默许着手臂包围他的力量,与阿魄亲密无间穿越梨树的残花中,方能让他安抚下内心的躁动。   并再次安心放下许多愈来愈激烈甚至难以驾驭的情绪情感,继续怀着幼稚可笑的顽劣与无知,坦荡行走。   花雨叶逢春,花开四野,香芬怡人,空气中浮动一种迷人的氤氲。这春花烂漫本就是天地间的奇迹,人为此庆贺置办花朝会,不过是因往来人的心怀浪漫。   雨儿虽自小四海为家,也懂渴望美好一向为人之常情。其实当年雨儿把花雨叶地址设在此处,不过是因为所收弟子皆为孤女难民,便将花雨叶设立于此,好让初代子弟能在生生不息的自然之美中治愈身心,体味天地善意。   而至此,能让万世子弟都有荣举办花朝会吸引天下豪杰来聚,也是意想不到的。   连绵数里的炫目花叶,邱灵赋看着腻味,走两步便开始四处给自己找乐子,把地上湿润的泥土挖了找虫子吓阿鹊,一双满是污泥的手毫不客气扯来邱小石递来的帕子,马马虎虎擦了又去摧残花草。   阿鹊怒道:“邱灵赋!别扯!这花朝会还没开始,这地就被你扯秃了,小心许诸葛揍你。”   邱灵赋充耳不闻,这片桃花开得热烈,邱灵赋顺手一折就是一串,手中四五串花捧着也毫不爱惜。   往沈骁如头上偷偷插两朵被□□得可笑的败叶,好花倒是往肖十六脸上送,可肖十六谢字还没说出口,一只蜜蜂便直窜脑门,差点被蛰个包。   邱灵赋一身华贵素色衣衫,走起路来却全无贵气,脚下飘忽乱走,好似街头混子。   他把挂在桃花枝上的的头发几丝拉下,嘴里说故事一般:“话说三十年前,女乞雨儿创立花雨叶后,在花雨叶南与众弟子手植桃花树,这日植到第七十六株,忽听有哭泣之声不知何处传来,鬼嚎一般,咿咿呀呀诉说苦情......”   邱灵赋嘴里真的咿呀哭号起来,还翘着兰花指拈花拂面。阿魄在他一旁安静看着,嘴里叼着的一根草,陷进了弯弯的嘴角里。   阿鹊显然也听过这个故事,一听邱灵赋胡言乱语斥道:“什么鬼嚎一般咿咿呀呀,只是女子普通的哭声而已。”   沈骁如问道:“什么故事啊?”   邱灵赋继续道,“雨儿拔了剑,正要过去教训一下这不知从哪儿来的孤魂野鬼,这时从对面山壁石缝中竟然钻出了一个四十岁的丑妇,粗眉蒜鼻,蛤-蟆大嘴,还是斗鸡眼的驼背女人,粗衣褴褛,雨儿看了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山神鬼怪呢,差点没跪下来。”   阿鹊眼眸一鼓,柳眉一翘,好像真的生气了:“胡说!我们的如意婆婆年轻时明明是貌美仙姑,轻纱遮面,真容不可逼视,你说的那是什么?”   邱灵赋默默叹了口气:“是真的不可逼视啊,要不雨儿怎么真以为是鬼呢。”   肖十六在一旁偷笑,“这是怎么回事?”   眼看阿鹊的脸色不对,邱灵赋又道:“如意婆婆虽长得不好,又不是人不好......要是如意婆婆真是丑八怪,你就不喜欢她了么?”   阿鹊脱口而出:“当然不是了!可......”可如意婆婆不一直以来都传闻是大美人吗?   “那就是了!”邱灵赋却抢道:“继续说,原来那丑妇是附近花田的一妇人,自小被卖到夫家做童养媳,后来多年未有儿女,常年被丈夫婆家欺辱。而后丈夫又纳一妾,生活更是苦不堪言。在受尽苦难的第三十个年头,便偷偷逃跑出来,在花雨叶这山壁之后寻到一处石缝躲藏。”   阿鹊点点头:“这里说的倒是对了......但如意婆婆可不是丑妇,她可是大美人。邱灵赋,你不许这么说她!”   邱灵赋却不领情,一副流氓痞子的调子,拒不改口:“阿鹊,我只是形容她的外貌,又不是骂婆婆,那我在还没提到她名字的时候应该怎么说。”   “你叫妇人就好,别说得那样难听。”   阿魄却忽然道:“人有美丑本是常事,人天生而来,何来高低之分。丑妇不见得是贬低,美妇不见得是高抬。”   肖十六看了邱灵赋一眼,对阿魄窃笑:“你这是帮腔。”   沈骁如却也应和:“那我也要帮个腔,我觉得阿魄这话说得不错。”   可阿魄又以手臂推了推邱灵赋:“喂,但你还是少说丑妇为妙,这词从你嘴里说出口,意思就不一样了。”   邱灵赋被推搡得难受,白了一眼阿魄,似嗔似怒,看得阿魄心好似微风拂过耳边发丝一般麻软。   可他浑身依旧松懈慵懒,大手大脚向前走着,全然不动声色。   但邱灵赋却撞进阿魄眼里那更深更有情的笑意,好似眼底海阔天空,只付与自己一人。   邱灵赋不习惯这般厚重,又低下眼眸,瞧见阿魄嘴里不三不四咬着一根草,手一伸过去便把它扯了下来,仍在地上。   阿鹊在一旁看这么多人帮着邱灵赋说话,自己是想不明白,却是对阿魄最后那句话深表赞同。虽不再纠结于此,却对那忽然安静了片刻的邱灵赋没好气:“你怎么不说了?”   邱灵赋回过神来,把怀中的花取出一枝当做手中剑一般在桃花树间胡乱拍打,打得花雨纷飞,嘴里继续道:“雨儿收留了她,问她名字,她低头沉思,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如意。她虽已是四十望自己余生如自己所意,活自己之命。后来她四十岁开始继续儿时窗前偷偷听书的愿望,学读诗书,没想到年纪不小了,却依旧天资聪慧,胆识过人,多次为雨儿出谋划策,成了花雨叶第一师爷。”   “这是许诸葛说的还是你娘说的?”阿鹊问。   邱灵赋嘟哝道:“许诸葛啊!他不说,我还以为如意婆婆是有块如意玉,也许是什么年少时念念不忘的情郎赠的,才以定情信物为名呢......说书的故事里,这种故事不是一大把么?”   阿鹊显然喜欢如意婆婆这“如自己所意,活自己之命”的说法,这对邱灵赋的怨气荡然无存,可一想,又道:“这里桃花上百株,山壁就那边一点,我以前都来打扫过,可没见什么山缝......你不会是编的吧?”   何况还说如意婆婆丑,这阿鹊可是不同意的。小时候如意婆婆抱过自己,她言语温和通达,又慈眉善目,是自己见过最美的老人。   邱灵赋不信,跑向前去观察那边的山壁,有的地方隔着一人高的杂草,有的地方树荫浓密,不宜前行,可那远远看去,山壁完整无缝,确实没有什么能容下一人的处所。   阿魄故事倒是没细听,但眼睛早已往周围转了一圈。那藏在细碎刘海下的眼英气年轻,好似鹰一般极富侦查力,这杂草重生密枝乱生的山壁里的一丝一毫都被他收入沉默又清明的眼底,他忽然一顿,对着一株形状怪异的桃花树看了片刻。   那株树也是花开满冠,热烈浓艳,在这里许许多多桃树之间好似不过平凡一株,可仔细一看,它主干横斜扭曲,虬枝乱生,摇摇欲坠一般,竟是生长在山体中一处薄土里。   那树这样种着,倒是像一个一半飒爽一半娇媚的女子守卫,在那里遮掩着看护着身后的什么。   阿鹊邱灵赋两人在前面说说闹闹,就要走远了,忽然阿鹊回头,一愣,喊了声:“骁如姐?”   阿魄回过头,看到沈骁如落下得最远,还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桃花。   “师姐?”他叫了声。   沈骁如笑了笑,脸上一片恬静:“阿魄,我在想,这如意四十岁开始读书万卷,是凭借天资还是刻苦。”   显而易见天资功不可没。   “想必是有天资也有刻苦。”可阿魄却这样道。   “我自小天资不如你,那我希望今后能凭刻苦超越你了。”沈骁如乐观道,她把背后的剑握在手里玩了一把,却又道出了事实,“像如意那般潇洒倒是不错。朝闻道,夕死可矣。可听着快意,做着却要看天意。”   阿魄却沉声道:“这故事听着潇洒,怕不是四十岁之后仍能成就人中龙凤的快意,而是在于人在中年仍能选择心之所愿的勇气。”   孤零零的鼓掌声响起,果然来自那嬉皮笑脸不怀好意的邱灵赋:“真有道理!看来我的故事给你挺大感触,要不我再编几个?”   肖十六惊讶:“这是编的?”   邱灵赋眨了眨眼:“你不如猜猜?”   阿魄嗤笑,这真真假假,恐怕除了邱灵赋谁也搞不清楚了,这倒是他所擅长的。   “骁如想超过阿魄干什么?我看你武功已经很不错了。”邱灵赋凑过去问道,他自己虽恨武功时常受阿魄压制,却没想过真要超过阿魄,自己的武功虽不如阿魄,他却已经知足。   “行走江湖,自然武功越高越好,我保护小包阿泽他们也能轻松些。”沈骁如笑容恬淡大方,让人舒服。   阿鹊拍着胸脯义气道:“骁如姐,你要保护谁,交给我们花雨叶即可......不过小包是谁?要是什么大人物我怕我们可保护不了。”   听闻阿鹊把小包当成了什么需要保护的大人物,肖十六快笑疯了,和沈骁如对阿鹊开始解释起来,邱小石也在一旁好奇听着。   阿魄看那边聊着开心,那目光又控制不住往邱灵赋看去。   他怀中花枝仍有两三枝,其中一枝还压在白皙滑腻的脸上,印出了印子,把阿魄看得玩心大起。 第48章 花朝会(八)   邱灵赋不过是这么走着,饶有兴趣竖起耳朵听那边谈着话,时不时大笑几声,忽然一人便拉住了自己。   这股不容反抗的力量,总是硬要迫使自己去向那施力之人靠近,不是阿魄是谁?   邱灵赋下意识便后退一步,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便忽然压向自己颈窝间,肌肤熟悉的热气喷在他脸上一片酥麻的燥-热。   阿魄低下头来在自己脸旁的桃花枝上一咬,两人姿势顿时亲密无间,在这红粉色有些旖旎的桃花中,好似已经相厮的恋人一般亲昵戏耍。   这动作只不过瞬间,那粘腻上来的脑袋又浅尝辄止一般离开,阿魄唇间抿着一片早生的桃叶,挂着流里流气,让邱灵赋几乎控制不住握拳上脸的笑容。   阿魄乐于看到邱灵赋对自己无从下手的表情,他头一仰,挑衅似的将唇与叶在空中一划,往后退了一步,便独自踱到了前方。   这花雨叶地袤,还囊括了几座山,逛是逛不完的,一伙人走了一个时辰,便提前去了那雨花楼。   这宴席虽在晚上,可雨花楼一楼已经是人满为患,大小门派人物或弟子都在此交谈甚欢,邱灵赋这一行人走近,那些交谈之人中不少也都抬头看来。   这一行人中,除开阿鹊一身淡绿色罗裙娇俏可人,阿魄邱小石等都是暗沉沉的朴素布衣,沈骁如一身淡黄裙装也洗得发旧,一眼望过去,最惹眼的一少年素色衣衫华美出尘,又是肤白胜雪发似微雨,那便是邱灵赋了。   可这邱灵赋一进来便毫不避讳这在场的大小人物,嚷道:“茶呢?”   “邱灵赋!来这边!”烈百溪早早看到了邱灵赋这伙人,忙热情邀请。   邱灵赋往烈百溪这边看来,这一片全是些年轻朝气,气度非凡的少侠侠女,的相谈甚欢,一眼望去不知有多少今后武林中流砥柱。   那边的人也在朝来人打量,一眼看到的都是那气质与江湖人相差甚远的邱灵赋,可再细看来,最后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停留在那朴素布衣长发高束英姿飒爽的少年侠客。   这股子眼眸中透露的英气与洒脱,这其中清新纯净的江湖侠气,是多少当今江湖大人物年轻时曾渴望拥有的。   更何况是正值青年心怀天地的剑客才子们。   这一伙人中那气质奇怪的邱灵赋主仆放且不谈。那两位女侠都是亭亭玉立,腰间一把长剑平添江湖之气,另一少侠背后更是背负一把大刀,霸气逼人。   而那长发高束的少年却只在腰间放了一把怎么看都普普通通的匕首,随性自然,让人忍不住投去探究的目光来。   两伙人互相认识后,有人便按捺不住好奇问道:“阿魄少侠,江湖上如今扛刀的用剑的不计其数,你这一把匕首走天下的倒是少见,莫非有什么妙处不成。”   这匕首在刀鞘内,刀柄精心缠着密实的麻绳,又系上穗子,看上去不像是武器,倒是像一把供人玩赏的工艺品。   看着阿魄把带上刀鞘的匕首从腰间取出,邱灵赋一愣,这不就是自己在花田给他的那把破匕首么?   阿魄余光注意到邱灵赋对这边的关注,一笑,把匕首从刀鞘中取出,看上去如此平凡——刀锋浊光混沌,不见得怎么锐利,刀面刮痕斑驳,锈斑零星点在上面。   “没有什么妙处,不过一把匕首,用来防身罢了。”阿魄回道。   “怕是这把匕首是何人相赠,才被阿魄少侠如此精心对待吧。”走近了一人,身着华贵,头束玉冠,仪表堂堂,却是面色有些发白。   他有礼道,“在下段惊蛰。”   阿魄在紫域紫江筑见过此人,不过人是在暗处偷听,不是当面与人结识,他也回道:“原来是孔雀滨二公子。”   这孔雀滨的主子是那段惊蛰之兄段惊澜,两人同是年轻少侠,却已共掌大权,与那边那帮大侠豪杰在一起言谈天下实在难为,来这边结识些青年才俊倒才像是这个年纪所为。   烈云霞看见段惊蛰,问道:“你哥哥呢?他怎么没来?”   段惊蛰恭敬道:“掌门处理门内事务,便让在下来赴花雨叶之约。”   花朝会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武林盛事,只是当今武林中并无武林盟,也无什么较之武学高低的大会,这花朝会便是一年中唯一固定不变凝聚武林豪杰的大会。   与比武大会不同,花朝会不过是一场其乐融融的赏春活动,是风云武林发展至今难得的和平盛宴。   但在依旧尚武重权的武林中,这盛宴说重要也不重要,不过是年后散散心,会晤一些老友罢了。   烈云霞听了段惊蛰的回答,又紧接着问道:“他的身体好些了吗?”   段惊蛰看了他一眼,那视线如此平常,却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兄长身体好多了,多谢烈小姐关心。”   烈云霞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赧颜,却竭力不把那一丝慌乱显露出来,便平静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肖十六在一旁看着,小声道:“我猜那烈小姐该是喜欢那段惊澜的,信不信?”   “这你都看得出来?”邱小石讶异,那段惊澜都还不在眼前,肖十六怎么推测得出来,他偷偷观察那烈云霞的脸色,“我怎么不觉得?”   “嗤,你别看了,江湖女子喜欢一个人都很有尊严的,不似寻常百姓家女子那样放任自己去害羞脸红。”肖十六又问沈骁如,“哎,你说是不是,你有喜欢的少侠才俊么?”   沈骁如摇头笑道:“我也看不出那烈小姐喜欢段惊澜,你别乱给人家配郎君。”   邱灵赋嘴边坏笑:“这可好玩了......”   肖十六挑眉问:“怎么?你看得出来?”   邱灵赋不知廉耻道:“看不看得出来有什么关系,烈云霞喜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有好玩的就成。”   肖十六又小声揶揄道:“那你看得出来阿魄喜欢你么?”   邱灵赋忽然看向肖十六,肖十六说起话来一向是那样妖里妖气,这会儿眼睛也这么挑着,像是在逗弄邱灵赋。   肖十六一双眼也在邱灵赋脸上探究,可他只从邱灵赋脸上看到纯粹的恶劣笑意。   邱灵赋道:“他喜欢我?这倒是不错。”   邱灵赋对此事从未细想,即使肖十六当面点出此言,却也只是放任心情,模模糊糊感受着其中的意味。对自己心中想法,他不会探个究竟。   但他早已察觉内心的兴奋跳动,好似世间这好玩的东西又找到了一样,他脑中霎时出现了阿魄那夜在花田抚摸自己看着自己时的专注痴迷,以及深吻自己的癫狂与失控,这一切让他兴味盎然。   好似一只洒脱自如的雄鹰沉迷于自己手中一点甜美的食物,被囿于自己股掌之间,又因为自己的驯服而恶极毕露,疯狂地迷恋自己的施舍。   他是一向喜欢恶作剧撕破他人严肃善意,窥看他人狼狈滑稽与凶恶的邱灵赋,可阿魄与别人是不同的。   他撕破阿魄的面目根本而非自己往日有意的搅动,而是在情-欲的催动下彼此无意的撩拨。   他心里清楚,自己对这种两人之间别样的丝缕联系陌生害怕又抗拒,却是兴奋回味又沉迷。   邱灵赋与肖十六的对话声音刻意低沉,只有俩人能听见。   那边阿魄被段惊蛰缠着交谈,却暗地里一直往这边看,捕捉到邱灵赋看了一眼自己,那眼神小心又快速,看得心神怡人,便与才说上两句的段惊蛰说了声,朝这边走来。   段惊蛰朝这边看来,极淡的目光在邱灵赋脸上扫了一眼,看邱灵赋也在看向自己,便微微点头。   岂料邱灵赋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段惊蛰不由得又仔仔细细暗暗看着邱灵赋,那雪肤澄目笑容肆意的人极具光芒,那眉眼间的喜怒哀乐极尽尘俗之态......   ......似乎把那与江湖上某位女侠相似的容貌掩盖不少。   阿魄才走到邱灵赋跟前,还没开口,忽然手下软软的一热,阿魄低头,邱灵赋竟然悄悄以袖作掩,拉了拉自己的手。   可很快邱灵赋就放开了,他睁着一双深蕴笑意的眼,抬头看自己:“段惊蛰说了什么?”   邱灵赋这手下的小动作刻意得昭然,不知是陷阱还是恶意,可阿魄并未点破,他知道自己也乐在其中。   阿魄道:“他问我身家。”   “你怎么说?”   “天地为家。”阿魄笑道,“那十六问你什么?”   邱灵赋嘴角一勾,笑意是溢上了眼里,纯净的喜悦与昭然的恶意使得眉眼动人,却闭口不答。   再晚一些,含嫣衔璧来临花雨叶,邀请在场江湖侠士前去雨花楼前就座,众人出了门,才看到外面桌椅上百,整齐列在远处,好似严阵以待的士兵,尽可显露来人数目庞大,而花雨叶弟子办事井井有条,严谨认真。   而最远处空出一片空地,以实木搭起了一座结实的平台,周围支柱上垂下万丈红绸,敛去了这平台的严肃威严之气。   太阳已经开始收敛光芒,大家纷纷落座,花雨叶弟子上了清茶小食。   这屁股还没坐热,邱灵赋便站了起来。   邱小石叫道:“哎!你去哪?”   邱灵赋坦荡道:“我可能是去解手,也可能是去散心。”   邱小石气道:“你是要去哪捣蛋?”   邱灵赋挑眉道:“我捣蛋可不挑地方......我去逛逛,你别跟来。”说着溜了一般走了,邱小石气急败坏跟上去。   过了一会儿又气喘吁吁一个人回来,痛诉那邱灵赋欺负他不会武功,跑得比兔子还快!自己是跑断了腿也跟不上,还得听着邱灵赋远远的大笑声。   沈骁如在一旁笑着,邱小石望了周围一圈,觉得不对劲,忽然一顿,噎道:“阿魄呢?” 第49章 花朝会(九)   距那雨花楼一侧不远处,有一株参天的千年古榕树,枝繁叶茂,足以藏下几人。   邱灵赋轻车熟路,从花雨叶的厨房溜达了一圈,所有吃都被扫荡了一圈,把那厨房闹得鸡飞狗跳,然后怀中再端着一只烤鸡,两三个鲜花饼,便到了这古榕树上歇着。   刚惬意地躺下,心里一片满足之时,身后一阵窣窣响。   邱灵赋满手油腻端着一整个烧鸡埋头啃着,也不回头,就知道来着何人。   “我手里的烤鸡这么香一路跟着?”   身边一阵风,一人轻落在他身边,猫儿一般干净利落,不是阿魄是谁?   邱灵赋虽半个正眼也没给他,可鼻子里却嗅到了他手里的香味,忍不住偏头一看,那修长的手指间正拿着半壶花茶。   阿魄对他的眼神一切了如指掌,他道:“花茶的主意你可以打,但这盛会的主意你别打。”   邱灵赋琉璃一般的眼睛从他握着白瓷茶壶的手指移到了脸上:“花茶的主意我要打,盛会的主意我也要打。”   “你想在这盛会上公布自己的身份?好让暗地里的人露出马脚?”阿魄坐在这树上的姿势一派懒散,惬意得神情也轻松起来,可这吐出来的话,却是直白又犀利。   “对,然后呢?”邱灵赋并没有觉得在阿魄面前坦诚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   “你不能去。”阿魄话里霸道,可嘴边却是挂着笑,歪头看着邱灵赋,风吹起他额前几根发丝,一派江湖少侠的风度。   那股年轻的潇洒,让邱灵赋的目光不由得在他那舒服得半阖的眼睛上多留了一会儿。   可他又道,“怎么又不能去了,上次在雨花楼我们不是和孙惊鸿说好了,用我的名号做诱饵,引蛇出洞。”   又想糊弄。   阿魄笑道:“我记得他们说的是以饭酒老儿放出的‘邱心素在花雨叶’这则消息,由花雨叶出面引蛇出洞。”   “他们是要找出设计找我娘的是谁,我是要帮我娘。”   “笑话,湘水宫要是知道你是邱心素之子,恨不得绞尽脑汁把你捉了,然后拿你百般折磨,引出邱心素,谈何帮你娘?”阿魄为他分析。   邱灵赋却嗤笑:“我娘可没那么蠢真被他们捉住。”   “那你呢?”阿魄道,“我倒是看不出来,你会舍身取义,把自己的命抛出去,就为了提醒你娘提高警惕么。”   “为什么要提高警惕?”邱灵赋道,“湘水宫仍旧在设网捉拿我娘,这就说明我娘尚且安全,她已经很警惕了。”   阿魄一愣:“那你想......”   “我娘不弄清楚这秘密是否透露,就是死,也是不会回来的。她既然要弄个究竟,我当然要帮她。”   “你是想把局搅得更乱,以剑走偏锋的方式来帮你娘?”阿魄笑道,“要是你出了意外怎么办?这是帮你娘,还是拖累你娘?你想过吗?”   “我不会让自己出什么意外的。”邱灵赋肯定道。   这么说邱灵赋的肆意妄为,不是来自于任性鲁莽,而是来自于心里那股子自信。   阿魄欣赏着邱灵赋眼里的傲气,有些失神,嘴里嗫嚅道:“可你别忘了,上次要是我不在,你可没办法应付那些人。”   邱灵赋笑道:“那你也别忘了,可是我让你跟着我一起的。”   “那你是肯定我会一直跟着你,所以你才越来越大胆吗?”。   这回轮到邱灵赋发了愣。   阿魄凑近他,那唇边随性的笑,与那柔和英气完美融合的五官,顿时放大在邱灵赋眼前,把邱灵赋逼迫得无法后退,也无法呼吸。   他喜欢你。肖十六的话就在耳边。   邱灵赋优美的项颈上喉结一动,他心跳律动得异常,喉咙一阵干涸。   阿魄像鹰捉住自己的猎物一般,抓住邱灵赋的放在自己怀里,不让那顽皮的猎物再想方法逃离,那手里的烤鸡便掉下了树,显得那么可笑滑稽。   他道:“我在淮安的时候,每天就看着你做着一些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做的事。”   “你把邻居的小鬼绊进了泥潭里,看他又哭又闹,笑得这样开心,为什么又马上把他哥哥骗去那里把他捞上来。”阿魄问。   “街边的小混混要伙同你去把那叫-春丫的小姑娘骗出来玩弄,你为什么临阵变卦,把那帮人玩进了牢狱里?”   这些事邱灵赋自己做得太多,都快忘记,阿魄却一件件记得清楚。   两人之间狭窄的距离,让罪魁祸首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来,阿魄凝视他的眼眸,呼吸都变得小心:“你对别人的事倒是喜欢观察算计,好实施你的恶作剧满足你恶意的快乐。可涉及你自己的事,却全凭天性感觉,活得不清不楚,稀里糊涂,做的事总是那样矛盾。”   “我糊不糊涂,关你什么事。我送不送死,关你什么事?”邱灵赋逼着自己直视那双眼。   “嗤。”阿魄笑得不屑,“关我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还把我算计在了里面,你知道我一定会跟着你护着你,给你肆意妄为提供机会......关我什么事?这要问你自己。”   阿魄紧紧盯着他摄人心魄的眼睛,又凑近了一点,把两人之间的空间压缩得更拥挤,让彼此呼吸都不可逃避,“但是我不会亲口告诉你,亲口告诉你的事,你一定会把它当做笑话玩弄,因为说出来的东西你从来不去深刻体会,唯有......”   阿魄的唇离邱灵赋不过毫厘,压上去是那样顺其自然,温热的触感覆盖在邱灵赋的唇上,树上这个位置被阿魄箍紧地无处可逃,邱灵赋和从来的每一次一样避无可避。   一双油腻腻的手就伸到了阿魄胸前推搡,可此时阿魄哪里管上那油腻的手在自己胸前乱动,一双眼睛看着邱灵赋,去驱赶他眼里残留的清明。   唇舌亲密的接触让邱灵赋身体贪婪地酥麻起来,自从遇到阿魄之后,阿魄强迫地施予自己这种陌生又刺激感觉已有多次,让邱灵赋一半抗拒一半沉迷。   他喜欢你。邱灵赋的心声振聋发聩。   邱灵赋闭上眼睛,手顺势抱住了阿魄的头,如同那夜在花田一般,主动舔-了舔阿魄的上唇。   意料之中,阿魄的呼吸一紧,对邱灵赋的攻势更甚,直把邱灵赋压得后脑勺紧靠树干,硌得生疼。   可看到邱灵赋一皱眉,阿魄就放开了。   但他的放开只是把唇微微离开了邱灵赋的唇,尔后看着两人唇齿之间一缕藕断丝连的银丝,以手护住邱灵赋的后脑勺,又温柔地又要压制上去。   可他看到那张诱他靠近的唇却微微开了口。   邱灵赋小声道:“你喜欢我。”   阿魄看向他的眼睛,邱灵赋小心翼翼,并不确定地看着阿魄。   阿魄把他此时的迷茫与难得的凌乱看了个够,嘴角一勾,一张脸迷人得邱灵赋心砰砰直跳。   阿魄又欺身而上,动作煽情得邱灵赋浑身颤抖。   邱灵赋不满于他煽情的慢节奏,生涩地时不时逗弄一下阿魄,一次又一次,把阿魄逼得越来粗暴,直到把那两瓣唇被啃食得红肿。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乱,那声音停在邱灵赋耳朵里甚至让脑袋变得迷糊起来。邱灵赋在挑-逗阿魄的恶意兴奋中,得到了氤氲一般舒服的满足。   直到阿魄钳住邱灵赋双臂的手忽然一紧,阿魄猛地后退,强迫自己放过了邱灵赋。   两人也同浮出水面一般,呼吸急促地失着神。   阿魄忽然手臂一展,紧紧抱住邱灵赋。这样一个动作,好像一个身无分文的一无所有的乞丐,得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宝贝,觉得那是上天的恩赐,从此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   直到自己胸腔里的呼吸与怀中人的呼吸都得到了平和,阿魄才道:“在我能保护你的范围内,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   “你要探究白家的秘密,我要探究我娘的秘密帮助她,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你必须帮我。”有理有据。   阿魄轻轻放开他,这样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他看到邱灵赋面色如常,已经平静了下来。阿魄笑道:“找借口。”   “什么借口?”邱灵赋回想起方才自己对阿魄似乎道了一句“你喜欢我”而阿魄会以轻吻的画面。   在阿魄攻势下无从招架的邱灵赋似乎丧失了诡辩的能力,只能这么讷讷地问着一句两句。   阿魄对他脆弱不堪的明知故问回以一笑,懒得与他说破。   按照邱灵赋的性子,这般昏昏沉沉不清不楚矛盾的相处,阿魄很喜欢,何必把他挑破得浑身是刺。   邱灵赋眼里还浮着一丝朦胧,看着阿魄嘴边那洒脱的笑意,方才的火热余温让内心又开始不贪求。   他把阿魄对他流露的那点可触可感的疯狂,视为一种恶作剧后丰收的一种暴露的狼狈。他渴求着阿魄这种狼狈,似乎永不餍足。   邱灵赋凑近阿魄,以被蹂-躏得敏-感的唇,轻柔地在那笑意盈盈的嘴角摩挲。   他感觉得到阿魄浑身的僵硬,可阿魄却并未进一步反应。   邱灵赋疑虑,后退一点看到了阿魄的神情,他看到了阿魄的眼睛——他也在观察着自己。   阿魄看到难得的疑虑之色在邱灵赋眼里逸出,他的眉眼一片出尘的清秀之色,往日里那些活灵活现的灿烂烟火之气,此时安静下来,朦胧一片。   不能老是满足他的恶行,不能每次都让他得逞。阿魄想。   邱灵赋需要去思考两人之间的许多为什么。   他可以容忍邱灵赋不清不楚地这么活着,甚至喜爱并乐于看到这样不清不楚的他。可有一件事他不能忍受——就是邱灵赋对他的感情不清不楚。   可阿魄血液里明明也在躁动,急切地想要回吻眼前这妖灵一般诱惑自己的人。   但此时他却只是对邱灵赋笑道,学他往日装傻一般:“还饿么?你的烤鸡恐怕吃不得了,但我那花茶——”   阿魄的手往旁边一伸,不知什么时候,那花茶壶子耳被他挂在了树上一节枝桠里,此时正被阿魄拿了下来。   “要不要我喂你?”阿魄凑到他耳边,语调暧昧不清,听得邱灵赋心里惬意地发痒。   “邱灵赋,你是喜欢快活,但你没有品过人间最上瘾的快活游戏,我教你陪你,怎么样?” 第50章 花朝会(十)   天色开始暗下来,旁边雨花楼前点起了盏盏温暖的明灯,远远看着好像浮在空中停滞不前的孔明灯。   花雨叶的弟子们给来客都端上了上好的佳肴,色味俱全,应有尽有,就连湘水宫的人尝了都不禁停不下筷。   台上开始有人献上歌舞,霞光与还未全暗下的天七彩纷呈,好似给这歌舞台平添靓丽的帘幕。   几百个江湖豪杰聚在此地,把酒相敬,言谈甚欢,又有丝竹共奏,舞姿曼妙,实在是江湖难得的一个和平盛事。   邱小石是没见过这场面,也没同这样多的武林豪杰一起用晚膳,只觉得这场面激动无比,却又有些胆怯,束手束脚,小心翼翼的尝着这桌上的佳肴。   他又着急着左右看着,心想着邱灵赋怎么还不回来。   有一人走来,在这一桌坐下,邱小石抬头一看,那人斯文儒雅,正是许碧川。   邱小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许诸葛,你可见到小少爷了吗?”   许碧川摇摇头,又笑道:“没关系,小石你尽管吃,别担心他。”   邱小石疑惑:“许诸葛你......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么?”   “不知道,但在花雨叶之内,我们可以保他安然无恙。”许碧川笑道。   “可要是惹了事,出了花雨叶呢?”邱小石还是担心,两条眉毛皱到了一块。   “出了花雨叶,也有人会护着他。”   “谁?”偌大江湖,毫无经验的邱灵赋不过是最弱小最蝼蚁的一个,处处都能遇上敌人,哪会有人护着他?   “花雨叶各地弟子,阿魄,阿魄的同伴。”许碧川让邱小石放心,“最重要的是,还有他自己。”   “阿魄?”邱小石诧异,随即愤愤不平起来,“阿魄欺负小少爷还不够,怎么会护着他?还有小少爷自己,怎么保护得了自己。”   “江湖人彼此之间最容易结交,因为江湖上好人侠义崇善,坏人大都图利,因此彼此都乐于去结识他人。邱灵赋虽爱玩闹,却一直小心翼翼。他身上没有江湖人的豪气好友,这虽不是什么好品性,倒是让我放心。”   “小少爷虽不爱交心,却也有尾随上来死缠烂打的......许诸葛,阿魄这人硬要跟随小少爷,他究竟是敌是友?”   “他与邱灵赋,目的未必统一,但人心是善。只要有这一点,目的就算相驰,也无须担忧。”许碧川道。   “可是,就算阿魄是好人,光靠阿魄与小少爷自己,能在江湖安然无恙吗?”   “没有人能保护自己安然无恙,江湖之大,凡事只能靠自己。我固然希望邱灵赋老老实实在花雨叶寻求庇护,但邱灵赋未必会领情。”许碧川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放在桌上,清清淡淡。   “可是......”   “小石,江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都在为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走哪条路永远只有自己能去选择,有人这条路上死去,有人存活下来,所有的节外生枝都来自于干涉他人和违背自己的意志。我不能阻止他,我只能帮他继续前进。”   “江湖中的节外生枝,都来自于干涉他人或自己的意志?”这个说法倒是稀奇,江湖这样多的恩怨,在许碧川口中,竟然都归因为一个干涉或违背意志。   “因为说书人口中,江湖人就是喜欢任着自己的性子,不是吗?刀枪无悔,风雨无阻,最后悟的都是一个江湖游心。”许碧川把茶放在唇边,笑道,“记住,我说的是节外生枝。有的人的意志和目的从来就不是善良的。”   邱小石半懂不懂,看着许碧川眉眼如画,年纪轻轻,也不过比自己年长几岁,却能悟出这般道理来,不禁问道:“许诸葛,你悟到了江湖游心吗?”   许碧川抿了一口茶:“我恰好不能。”   他叹道:“要是我能,我就去阻止他了。”   邱小石一愣,嗫嚅道:“这么说江湖游心其实不过是一个笑话了,要是谁都能江湖游心,谁能保证不干涉到他人呢。”   许碧川听了,一怔愣,不由得心里直叹息,这个道理,许多人是琢磨不清楚的,可能只有邱小石这般江湖客局外人,能看得清。   从这大榕树上往那边看去,从树叶缝隙之间透露的都是融融灯光,似乎还能音乐看到那色泽诱人的美食。   “后悔么?来这树上看着别人吃,只能流着口水。”阿魄倚在那树上,看着邱灵赋那探头探脑的动作,这姿势猥琐又难看,与那人的素色锦衣与出尘容貌实在不搭。   邱灵赋充耳不闻。   “怎么?喝了我的花茶,就不认账了,理也不理我?”   邱灵赋终于把正眼看向了他,这树干粗长,两人各坐一端。   那边阿魄把腿支着,在夜风中一派惬意懒散,眼睛半阖,看向邱灵赋的眼神总是一片醉意;这边邱灵赋看着他,面上平平静静,可那眼分明是在无声地瞪他。   那茶壶被孤零零挂在枝桠上,里面琼浆玉液般鲜美的花茶,已经一滴不剩——这树干上隔得老远的两人,一人一半分享了它。   说起这花茶,邱灵赋心思便开始懊恼。阿魄把香甜清爽的汁-液渡到自己口中的时候,自己不仅没有拒绝,还贪婪地攀附在他身-上主动汲取。   也许是这花茶清香迷人,有可能阿魄这把花茶倒在嘴里的动作好似饮酒一般潇洒让人移不开眼,或是自己被阿魄英气与柔和协调的容貌所迷惑而邱灵赋当时未从情-欲中惊醒。   邱灵赋被蛊惑一般一次次凑上阿魄的唇,一遍遍品尝这唇间花香,直到一整壶花茶被两人喘-息着饮尽。   这般粘腻又恶心的行为,居然是自己做的。   邱灵赋为自己不耻。   虽他心知自己也是乐在其中,贪恋那种舒服又心悸的刺激感官,可耳边怦怦的心跳声让他惊醒,片刻喘息后,恍然发现自己正依偎在阿魄温热的胸膛。   他第一次跳出了一个纯粹贪恋享受的概念,开始解读自己的行为——自己与阿魄你来我往地亲吻了许久。   在他所谓的理智意识回归之后,心中猝然升腾起一阵羞辱的恨意,让他飞快地把阿魄推开,可那莫名其妙的恨意又在怔愣这看到阿魄浓情与笑意的目光后迅速消失,就像一滴水滴近了火红的炭烧上,还未落地便化成一缕水汽。   那点恨意他甚至自己也未察觉,他能看到的只有心中难以解释的复杂和喜悦。   他坐在远远一端,对阿魄语言的挑-逗充耳不闻,却又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阿魄方才吻他的样子。   他总爱意图玩弄别人的情绪,可现在自己的情绪却是一点也控制不了。   而此刻,阿魄的唇边翘起了笑容,灿烂又阳光,但邱灵赋看着却觉得暧昧,心想不断地往那柔-软的触感温柔的吮-吸上想。   别过脑袋,邱灵赋又往那便歌舞台上看了一眼,那边是一位孔雀滨的女弟子弹奏琵琶,灯影氲氲,曲音清脆。   “那位孔雀滨的姑娘可好看么?”耳边传来惹人心烦的声音,“孔雀滨虽为江湖门派,却与朝廷交往密切,弟子不仅能学到许多军事兵法,还能得以见识更多的盛世歌舞。她弹的曲子,是不是很好听?”   “嗯。”邱灵赋原不想理他,却硬要这样说道。   并且不甘心继续道,“人美曲妙。”   阿魄看着他侧脸,一笑,又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么说会让我不高兴。”   邱灵赋没理他,看那边的人喝得畅快了,便从树上一跃而下。   这桌椅无数,掌门大侠是位在其中的。   正中对这那台的便是一身红衣幕篱帽垂面的孙惊鸿——或该成为孙倾红。   在座人心中,这德高望重才貌双全的花雨叶掌门即使轻纱遮面,也难掩朦胧间透露的绝妙容颜,多少人紧盯着那轻纱,渴望忽然间有阵机缘巧合的清风,能恰巧让自己看清它下方的真面目。   两侧排列上座,分别坐着紫霄掌门九思道长、青山盟盟主陈巍、烈云庄庄主烈老鬼、渔舟寨寨主翁一苇,溯元宗薛昆道长、楼山派掌门吴为道,湘水宫丁宫主。   蛊地掌门阿骨姑娘尚且年幼,祭司月珠也陪着在身旁。   一如佛门渡德大师、孔雀滨的段惊蛰、书阁的使者尹流步等人,虽不是掌门,却也是代行掌门之责,亦是坐在两侧。   另有其他名门大家、文豪墨客,江湖小门派掌门三三两两。   而门派重要弟子都偏后一些,普通弟子就在最边缘处互相结识,饮酒纵乐。   大家都是江湖人,彼此豪气侠义,即使周围之人素不相识,也不必在乎过多礼节,把酒言欢。   忽然之间有人大叫一声,周围人看了过去,那人怒道:“谁?谁砸我!”   他捂着脑袋,看上去砸的不轻,左右看看,捡起地上一块玉佩举到头上,嚷道:“这是谁的!”   那边一人正吃得美味,看着远处的事与自己无关,便只是随便抬头一看,却忽然愣道:“我我我的!我的传家宝贝,怎么到了你那?”   又怒道:“谁偷的!”   “谁偷的?我和兄弟们喝酒喝得正爽快,你传家宝贝就到了我头上来!我还想问你咧!”   “不是我!肯定是有人偷了我的玉!”   “这么说我被砸了,你还怪我偷了玉?”那被砸的勃然大怒!不能忍受人格上的侮辱。   “我可没说是你!可没准你做贼心虚......”   “你说什么!”那人就要抡起胳膊。   这边吵吵闹闹,周围人皆是劝阻,而那边又有呼声——   “你摸我干什么?”传呼者是一男人。   “谁摸你了!刚才不是你先摸我的吗......不对,刚才分明是个女子的手摸着我,你从哪来的?”   “我哪有摸你......”   这边吵着,又闻东北角一阵惊呼,一侠士大笑着躺在地下四处翻滚,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挠他痒痒。   那人笑得鼻涕眼泪四处流,好似故意装疯卖傻,唯有从他眼里流露的羞辱可看出他此举并非心甘情愿。   这外围一连串琐事,本是小范围的折腾,却终于引得其中掌门与大侠的注意,只把歌舞台上那抚琴的翩翩侠士冷落了。   孙惊鸿正要派弟子过去探查,忽然间一道浅色身影从远处而来,身姿轻盈,步伐飘逸,第一眼竟有飘飘欲仙之感。   众人一晃神,还以为是邱心素,可定睛一看,竟是一名清秀出尘的少年。   顷刻之间,那人便落到了台子上方。   而其后追随一英姿勃发的少侠,动作潇洒利落,毫不客气,手持一把沌光匕首,竟与前者大打出手起来。   像是要阻止前者继续前行。   孙惊鸿心下一顿,眼睛往许碧川那边一瞥,便看见许碧川微微点头,即刻了然。   身边衔璧一看,也皱眉悄声问:“邱灵赋什么意思?”   衔璧聪慧,一下便知那边的闹腾与邱灵赋有关。 第51章 花朝会(十一)   孙惊鸿笑道:“这里武林大家诸多,要是都盯着那台子,他是还没到那台子就得被擒下的,只好出了馊主意,把这些人注意引开。”   “那个阿魄呢?”衔璧有疑。   这时,阿魄已经追至邱灵赋身后,沌光的匕首往邱灵赋半披的长发斩去,明明并不锐利的匕首却把发丝尾端生生斩去一缕,从阿魄眼前飘散去。   前边的邱灵赋像是被扰得心烦,终于忍无可忍,一咬牙,从腰间抽出一把锐光朔朔的软剑,便往身后人刺去。   软剑一闪,好似一股苍劲有力的银流,直往阿魄的脑门飞去,杀意汹汹。   阿魄身子一偏,堪堪躲过,接着匕首在手中转了一个圈,往前一划,动作利落飞快,邱灵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胸前看似不菲的衣服便被划出一道长口子。   这动作掌握得精确细微,那衣服也仅仅只是最外一层被划破,里面的衣服却分毫未损,更没有伤到邱灵赋半点。   台下的邱小石看得心惊,禁不住放了嗓子大喊道:“小少爷小心!”   这时周围的人甚至那些掌门与大侠才注意到,那使着软剑,剑法飘逸诡变的,就是那位不知身份的清秀少爷邱灵赋。   台上两人打起来不留情面,不过一两招之间,沌光的匕首和锐利长剑激起的锵锵声与那剑花一起,骤然激烈起来,看得台下是眼花缭乱。   这花雨叶本是江湖难得的和平盛事,即是对这刀剑之声固然敏感,那些在座的掌门与大侠互相对视一眼,似要出手阻止。   可又见台上两人只是彼此交涉,未有干扰伤害他人之意,心下奇怪,怕引起更大误会,便没有轻易出手。   只得又望了那花雨叶孙掌门一眼,却正巧看到“孙倾红”一下令,左右护法含嫣衔璧一同飞出,阻止那正在对峙的两人。   这一切意外来的突然,“孙倾红”起了身子歉意道:“诸位掌门稍安勿躁,今夜酒会遇到此事,扫了各位的兴致,是孙某没能没有安排好。”   “孙倾红”的声音捏得不阴不阳,可旁人听起来却并不觉得阳气过重,反而觉得女子英气。   紫霄掌门九思道长抚着胡须道:“江湖聚事本就难平纷乱,孙掌门不必自责。”   翁一苇道:“哼,那邱灵赋说起话来本就颠三倒四,言语不正经,做起事来喜欢闹腾不规矩,这倒是意料之中。”   这边“孙倾红”听了翁一苇一言,明知故问:“翁寨主与邱小公子认识不成?”   翁一苇瞥了一眼那台上,嫌道:“不过在紫域见过罢了,是许诸葛的朋友,听说在花田住的还是湘水楼,丁宫主应该更为熟悉吧。”   丁宫主脸上是商人一般半真不假的笑,他道:“不不不,我也不是太熟悉。这人跟着许诸葛来的,我看孙掌门可问一问许诸葛。”   那边四人在台上打成一团,刀光剑影密集,武学精艺绝妙。   含嫣衔璧剑法纯熟,身姿轻巧;邱灵赋剑法变化莫测,结合步伐飘逸,招招狠戾诡巧。   可众人目光却渐渐到了那衣着暗淡的阿魄身上,那人手里一把普普通通匕首,动作利落干净,好似一只山崖险峰之间穿梭自如的雄鹰,轻松游刃三人之间。   一边对邱灵赋密不透风的攻势防备,一边又阻挠着含嫣衔璧两人对邱灵赋的攻击,让人觉得心下奇怪。   身姿如风,从容不迫,一招一式精妙绝伦,轻而易举游于剑花之间,且丝毫未损。   台下许多英雄豪杰看了,甚至有些心生羡慕,又自愧不如。   大多人在江湖上闯荡十年五载,历练出的本事也未必能及这一素一灰两方陌生身影一招半式。   在场的不由得心生疑虑:这两人是谁?   这方打斗很快停下,那邱灵赋却是首先让步回避的,他毫无道理地嚷道:“干什么?你们应该打他才是。”   含嫣衔璧随即停下了长剑来,含嫣刚要说话,衔璧拉扯了一下,转头对孙惊鸿方向,恭敬请示道:“掌门。”   “小少爷!”邱小石踉踉跄跄,也不顾众人的目光,粗笨地爬上那半人高的台子,去检查邱灵赋身上有没有受伤。   此时许碧川已经走近这台子与“孙倾红”之间,淡淡一眼在在座门派掌门脸上一一看过,又转向“孙倾红”,却是歉疚道:“孙掌门,实在抱歉,我这朋友不懂规矩,我未来得及劝阻,还望见谅。”   “孙倾红”只道:“个人责个人担,我孙倾红可不是不懂事理的,这邱小少爷不过是许诸葛路上结识的朋友,也不能让许诸葛平白担着。许诸葛还请入座,让我问一问这邱小少爷。”   许碧川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被一位花雨叶弟子请到了旁边去。   两句话帮许碧川与邱灵赋撇清那点关系,以免许诸葛之名沾惹太多是非,“孙倾红”又道:“我花雨叶自从在武林承办这花朝会以来,承蒙武林众人关照,一直未发生过什么意外,也从未有人能够利用花朝会做过什么事。孙某相信邱小少爷忽然到了这台上,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这话说得好像是为邱灵赋开脱,却又像是在树立花雨叶威严,在座的没有产生任何疑心。   那边邱灵赋听了却道:“喂,孙姑娘可别这么严肃,我不过是要上来玩玩,谁知道这家伙却硬是要阻挠我。”   说着一双眼狠瞪阿魄,以示阿魄划破他衣服的不满,又道:“这花朝会不是武林盛事么,同身为江湖人,怎么也不让我展示一个?光让这些大门派出风头,我们这些小门派就没本事不友好了么?”   花朝会,名门正派,豪门墨客,丢了刀剑与偏见,奉上武学技艺下的琴笛歌舞以彼此示好,纵情欢乐。   陈巍虽乐于看花雨叶笑话,听了邱灵赋的话却冷笑道:“你是什么门派?旁门左道可不欢迎!可别自己一个人就声称是一个门派,来这撒野了。”   武林盛事之所以限于正派人士,也不过是因为旁门左道和邪道根本不屑于武林中的和平和友好,因此邀请也不会来。   比如鬼影盟,比如百骨窟。   但是再小的正道门派,这花雨叶也是会邀请的,掌门之间彼此也都见过面熟,而这邱灵赋凭空而来,带着一个小跟从,那小跟从老还怕他伤着,哪有一点江湖之气。   分明一身子俗劣的公子气,哪来的什么门派?   这边幕篱帽之下,孙惊鸿面色凝重,这邱灵赋是要......   还未等他劝阻,那边邱灵赋却已无辜道:“我素心派不请自来,大家是不是很有意见?”   如同一点火星投进了油碗,在场炸开了锅,那些掌门大侠也是愕然着面面相觑。   最震惊的莫过于那湘水宫丁宫主,瞠目结舌,一张嘴能装下一个鸡蛋来。   这表情把一旁细细观察的许碧川看得心里疑惑,这丁宫主难道没有怀疑这邱灵赋吗?   那一夜天色昏暗,两人的容貌对方都没看清,可邱灵赋说的那裘婶却极有可能看到邱灵赋真容,她没有汇报丁宫主吗?   以及邱灵赋在湘水宫附近遇上的一批刺客,虽未必是湘水宫之人,却也理应与丁宫主有联系......可丁宫主这反应,却不像是怀疑过邱灵赋的。   ......而这丁宫主脸上的震惊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台上的邱灵赋一双眼看向台下,享受着这被自己戏耍的众人反应,背后脊骨却被人刮搔了一下,邱灵赋敏-感回过头来,对上阿魄好整以暇的神情。   阿魄嗤笑一声,吊着声音让下边所有人都能听到:“无论是什么门派的,这花朝会有花朝会的规矩。都叫你别撒野了。”   这说的有一丝宠溺的意味,也意在告诉大家两者不是仇敌,只是朋友,而刚才那一出,不过是那邱灵赋热衷于闹腾,朋友前来相劝罢了。   阿魄又对孙惊鸿道,“孙掌门,这小子没规矩,爱惹事出风头,非要上来摸摸那琴客的琴大展身手一场,我身为其友未能阻止,你可别见怪。”   孙惊鸿沉默片刻,未理会那阿魄,只对邱灵赋道:“原来是素心派的人......我们花雨叶与素心派多年不曾往来,邱小公子初次来此,便破坏了武林一场盛宴,这是何意?”   孙惊鸿不知邱灵赋想要干什么,便顺着他当初“饭酒老儿”的路子走着。   天下人都是知道花雨叶与素心派有隙,而饭酒老儿又传邱心素现在花雨叶,这孙惊鸿把话头挑开,在场的无一不竖起耳朵。   “孙姑娘,你可别见怪,花朝会本就是武林和平大事,我素心派也算是个武林正道,来这会会有何不可?江湖人本就豁达豪气,大家不都是玩吗?为什么光我不能玩。”邱灵赋道,那语气着重放在了“姑娘”两字上,又佯装孩子般地埋怨,听得许碧川是摇头苦笑。   众人也在思考,这说话这般不着的小子,究竟是素心派什么人?   “孙姑娘莫非是对我素心派有什么不满?”邱灵赋活嘴活眼,语气促狭,好似在调戏什么姑娘小姐,“我听说我娘就在花雨叶,我都没说话呢,你怎么反而先对我素心派不满来了。”   又是哗然。   大家对邱灵赋那轻薄语气的反应,比起“我娘”二字,根本不算的什么。   在场的都能猜测,方才周边那一系列混乱,不过是这小公子的玩闹手段罢了,要不怎么恰好宴席大乱,这小公子就能登上这歌舞台中间。   但这捣蛋无礼的小公子,当真是当年飘飘如仙的邱心素女侠之子么?   但仔细一看,那眉眼间虽满是悲喜尽露的俗气,但那形状却与邱心素极像,鼻子也是精巧如雕琢的玉。   可嘴薄薄两片,笑起来那般顽皮不怀好意,却不是太像。   那发色眼眸偏浅,也不似邱心素如墨的黑发。   九思道长德高望重,却叹道:“果然,方才那套素心剑法,精妙无双,贫道已经许久未见了。”   在座的听了此言,便才肯定,这邱灵赋,即使不是邱心素之子,也定是邱心素什么心腹子弟。 第52章 花朝会(十二)   阿魄的声音钻进了耳朵里:“你造出这声势,可满意了?你看这些人看着你的模样,有什么你觉得可疑的人么?”   邱灵赋得意一笑:“你说呢?”   邱灵赋又道:“孙掌门,这台子能有没有位置给素心派了,你也不说个话?”   “邱小少爷,花朝会是江湖人的盛宴,自然欢迎素心派,只是你要想给江湖人献一台热闹,这盛宴却不欢迎这样江湖习性。”“孙倾红”不卑不亢,一派掌门风姿。   “不江湖习性,还是江湖人吗?”邱灵赋还提议道,“我看江湖人玩,就应该抢那台子,谁有本事谁上去闹,你这一支曲一支舞的,跟朝廷里上菜似的,一道又一道,多没劲。”   说着满脸不耐,这邱灵赋对孙惊鸿这花朝会安排不满,可能还是真心话也不一定。   这话虽然说到了诸位江湖人的心里,可这场面,谁也都知道邱灵赋可不是单纯以身践行提意见这么简单。   这里面浓烈的火药味,都被当做热闹看。   孙惊鸿皱眉,自己好歹也是花雨叶掌门,这邱灵赋玩起来可是没轻没重的,要是把自己的面子玩败了,这怕是无法和门派弟子交代。   便道:“邱小少爷此言似是有理,但此事决不允许。这花朝会本就是无序江湖难得的秩序,花雨叶秉守此序,邱小少爷想要破坏此规矩,孙某怕有违花雨叶先祖雨儿之诺。”   也不知邱灵赋听没听懂孙惊鸿话里的意思,却砸砸嘴,没有继续为难,反而一副委屈的神情:“真没劲。”   这神情拿捏得如此之真实,阿魄看了,虽知是假的,心里都不由得一软,可又恍然看到那眼睫下的精光,又是摇头暗笑。   “可我才上来,你又让我下去......这可多丢脸啊,孙倾红,你是不给我们素心派的面子么?”邱灵赋撇撇嘴。   身轻如燕,从那台子上飞下来,走近“孙倾红”。   这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挑衅,只是一场演给全江湖的戏,这场戏或许会被说书人添油加醋换点小钱,甚至被后世歪曲,但此时它只不过是一个的诱饵。   这个诱饵,只是一个顽劣少年为了寻母心生的小小诡计罢了,谁也不知道,它将是一个埋藏许久的秘密被抽丝剥茧的源头。   大摇大摆,嘴角扬起挑衅的弧度,眼里是不避不让的逼视,浅色衣袂翩翩如云。   邱灵赋对那一袭红衣的“孙倾红”道:“孙掌门,我娘呢?不叫她出来玩玩?这么热闹,她可好久没玩了。”   这说话的口气好像在说吃饭喝茶一般随意。   可在场的人无一不神色肃穆,洗耳恭听。   “你要问邱心素,我们可没有。”“孙倾红”道。   “可连饭酒老儿都说了,我娘在你这儿做客呢。”   “呿!”含嫣白了一眼邱灵赋,虽然邱灵赋看不见。这人说这话还能如此自然,真是脸皮比城墙厚。   “邱小少爷。”苍苍巍巍却一派平和的声音,九思道长。   “邱小少爷与孙掌门之间的恩怨,贫道认为还是坐下来心平气和谈更好。”话就说到这,九思道长德高望重,一句足矣。   邱灵赋一双浅色眼眸看向那九思道长,佛门与紫霄为江湖最大的两大门派,其中的紫霄掌门,一直以来也只是传闻中听过。   这家伙原来生得这般模样,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眉眼平静,却睿智深沉。   看着不好对付,邱灵赋道:“好,看在九思道长的份上,我现在不问你。可那毕竟是我娘,小红你可别耍赖,今夜这场散了可得等着我。”   邱灵赋眨巴眨巴眼睛,这话说得暧昧,又称“孙倾红”小红,周遭人大侠都皱起眉,小客们无一不看着热闹。   在一般江湖人眼中,“孙倾红”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大,这一看,比那邱灵赋还要再高上一点,可那邱灵赋分明公子哥调戏小姐一般的语气,实在是看着滑稽。   但此事过去,歌舞继续,酒声又起。江湖人果然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但看似平和,此时有的人喝着酒,眼睛就往那邱灵赋身上打量。   这事已经给江湖制造的短暂平和的花朝会造成了破坏,可罪魁祸首邱灵赋却在一旁与各大掌门或新秀把酒言欢,毫无知觉。   阿魄在一旁寸步不离,看似若无其事喝酒如饮水豪迈,可在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在邱灵赋身上时,却又倍加注意。   可似乎有的目光不是投在邱灵赋身上的......   阿魄忽然如芒在背,目光敏锐地超那边一个角落追随而去。   那里酒肉高歌,只有一个空座上,留着一只空碗。   这散场,众目睽睽之下,孙惊鸿遮遮掩掩,邱灵赋摇摇晃晃,进了雨花楼。   此举不过是掩人耳目,完善这场对峙的戏,好引得暗里的蛇暴露蛰伏的姿态。   邱灵赋在花雨叶,心下放松,酒喝得放肆,一进那雨花楼自己那床上,便什么也不管,倒头便睡。   含嫣皱眉道:“他不是要引蛇出洞吗?这就睡了?”   “我们在此,他自然不担忧坏了计划。”许碧川笑道。   阿魄把邱灵赋扔到床上后,看他毫无顾忌在自己眼前阖上眼睛,又帮他摆正了身子,掖好了被子。   这才对那一直看着自己的许碧川道了声:“许诸葛。”   色授魂与,分明是想与他私谈。   含嫣觉得气氛奇怪,看了两人一眼,立马明白了,便道:“我出去我出去,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鬼祟的人,你们聊。”   衔璧也跟着出去了。   可孙惊鸿在一旁,却不紧不慢道:“江湖人眼中,这小子是来找我麻烦的。佯装会谈也要有会谈的样子,我得在这呆着。”   阿魄对孙惊鸿在这没有什么怨怒,也不在乎这里多一个人,只对许碧川道:“许诸葛,你上次在如意楼,可是接受了丁宫主的委托,调查邱心素与花雨叶之事?”   许碧川不知他何意,却点头:“是。”   阿魄开门见山:“今日丁宫主的表现,也不像是早就怀疑上邱灵赋的样子。但从一系列事情看来,早已有人盯上邱灵赋。我猜湘水宫那幕后之人,对湘水宫并不信任。”   许碧川淡淡笑道:“阿魄少侠想要让利用湘水宫对在下的信任和委托,让在下挑拨离间,好让他们露出马脚么?”   “那幕后之人很是谨慎,我与我师姐还有肖十六跟踪他们多次,却难以发现蛛丝马迹。”阿魄思虑道,“上次他们意欲捉拿邱灵赋,看形势不对,也不愿意硬碰硬。邱灵赋要真能诱出他们,也许不受伤也非得掉半层皮。”   “那你......” 第53章 花朝会(十三)   “挑拨离间要是能使得他们露出马脚固然不错,可要是湘水宫失势了,对方会被削弱一些,至少湘水宫能够丧失给邱灵赋设圈套的能力。”   许碧川盯着阿魄,目光锐利:“阿魄少侠对邱灵赋倒是关心。”   阿魄一笑,一派洒脱姿态:“茫茫世上,能找到一个人视若珍宝,便是我幸。”   “那块珍宝未必属于你,也未必愿意属于任何人。”孙惊鸿在一旁挑眉,冷冷道。   “属不属于又有何关系,江湖漂泊,所求的不过是能有一丝牵挂罢了。”阿魄道。   他阿魄为邱灵赋做这些,不见得多么无私,因为这么做,也是为了安抚自己心里那份难得的悸动罢了。   “阿魄少侠年纪轻轻,何谈漂泊。”孙惊鸿冷眼道,“你在江湖漂泊有多久?”   “白家灭门多久,我阿魄就漂泊多久。”   孙惊鸿一愣,登时沉默不言。   阿魄回应了孙惊鸿这问题,又对许碧川道,“还有件事还望许诸葛帮忙。”   许碧川问他:“何事?”   “希望许诸葛能够向丁宫主透露一件事,告诉他们我是白行义之子。”阿魄说这句话,好似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这......”许碧川顿住,又敛色道,“阿魄少侠为邱灵赋做得实在足够,我怕这不过是画蛇添足。”   许碧川神色这样肃穆,阿魄却是一片轻松自在,毫无沉重之色,他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灵活而有力,可握住重刀利剑,让自己从刀林火海里保住性命无忧,甚至保护任何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可他苦笑道:“我宁愿是画蛇添足。”   忽然窗外一声响动,屋内孙惊鸿与阿魄皆是一怔,便醒悟过来,对视一眼,便执了武器,破窗而出。   许碧川看邱灵赋在床上,略一思索,便留了下来。   出去一看,屋外肖十六、沈骁如、含嫣、衔璧四人,与一黑影打的难分彼此。   那人看到孙惊鸿与阿魄朝他追来,便拼尽全力,将面前的英勇刺来的沈骁如狠劲拍去,随即脚下生了风一般地逃去。   肖十六对其他人喊:“你们去追,我看骁如!”   那人身法也是登峰造极,才一会就快没影了,其他人不敢怠慢,只得把看上去伤的不轻的沈骁如抛下,追了出去。   怕肖十六非花雨叶之人不好处理,含嫣便留了下来,好照料沈骁如。   可那沈骁如被击落在地后,仰面吐出一口血来,安静姣好的面容痛苦地皱起,额头汗津津的,看上去不容乐观。   邱灵赋醒来之时,只觉得头重脚轻,才想到昨夜是喝多了昏睡过去,一看自己衣服都没换,张口便喊道:“邱小石!邱小石!”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的却是许碧川。   “怎么了,一开口就叫小石的,小石昨夜和你一般醉得半死,还在睡呢。”   邱灵赋揉揉脸,渐渐清醒过来,忽然想到什么,便问道:“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许碧川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果然有人耐不下性子,来探听了。”   邱灵赋在花朝会上做出这样大胆的行动来,又声称要与孙惊鸿夜谈讨要邱心素。   这本就被江湖说书的吵的风风雨雨的大事,对方前来花雨叶怕是为此目的,又怎么会耐得住性子。   “怎样了?”邱灵赋眼睛簇亮地看着他,那样急不可耐。   “跑了。”许碧川道。   “跑了?怎么可能?”邱灵赋愕然,“这里是花雨叶,阿魄和孙惊鸿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又有你、含嫣、衔璧在,还有肖十六、沈骁如......”   “那人武功本就上乘,又出手阴狠,根本没想硬碰硬......阿魄倒是逮着机会与他交了手,那人怕是伤的不轻,你......”   “阿魄呢?”邱灵赋问道。   “在隔壁,沈骁如她......”   许碧川还未说完,邱灵赋便已经夺门而出。   沈骁如躺在床上还未醒,唇色发白,阿魄、肖十六与孙惊鸿神情严肃,似在交谈什么。   门忽然被粗暴打开,门外一人便冲向阿魄。   “阿魄!”那人赶来得如此匆忙,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就这么来到了阿魄面前。   阿魄对邱灵赋为自己而来的举动很是受益,严肃的神色一松,却又侧身把他挡住,私心下遮掩了一些肖十六与孙惊鸿的视线。   “怎么了?”阿魄问,邱灵赋难得在醒来之时对他毫无戒备。   “那人是谁?你怎么把他放跑了?听说你与他交了手,发现了什么没有?”这一连串问题便冲着阿魄问来。   阿魄柔声安抚道:“这事我过会与你说好吗,我师姐她......”   邱灵赋听了,便往那边一看,沈骁如躺在床上,脸色难看,虚弱苍白。   往日里恬静大方又柔中带刚的人,这会儿躺在床上,好似死了一般。   邱灵赋把阿魄推到一边,朝床边走去:“她怎么了?”   孙惊鸿道:“那人拍了她一掌,毫不留情,现在不仅有严重的内伤,剧毒攻心。”   “什么毒?”   “寒冰尘。”孙惊鸿道。   听到这个名字,料是邱灵赋满天满地什么也不在乎的性子,也怔愣起来。   邱灵赋曾在如意楼上用寒冰尘对付阿魄,那寒冰尘轻如尘埃,只要吸入足量,就会让人浑身僵硬不能动不能说,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那神医叶徽和当真就这附近么?”阿魄突然开了口,问孙惊鸿。   孙惊鸿点头:“花雨叶这几片山头奇花异草甚多,叶徽和每年花朝会前后,都会携药童前来采集。你要是真的去,就尽快早些,不知沈姑娘能够坚持多久。”   阿魄点头。   而邱灵赋一听,震惊异常,一双琥珀色眼眸一直没有放过阿魄。   花朝会还得继续,孙惊鸿前去引领众人饮茶座谈,便离开了。   那含嫣衔璧也早就离去摆平花朝会琐事,许碧川与肖十六去给沈骁如煎些药,好缓解这毒扩散。   这屋里,就剩下邱灵赋与阿魄两人。   “你要去找叶徽和?”   阿魄答是。   “听说叶徽和性子古怪阴狠,凡是前来求医的都得将求医者折腾半死才愿意施救,你要是去......”   “你是在关心我?”阿魄打断他,好似在笑。 第54章 花朝会(十四)   邱灵赋一愣,阿魄那笑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那叶徽和的阴狠天下闻名,这阿魄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倒是符合阿魄那家伙随心所欲无所畏惧的性子,但这般把性命置之不理的模样,让邱灵赋心生摸不着来向的怨怒......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心里那又酸又苦的怒意,与那怒意延伸而来的愧疚,竟然是冲着床上一无所知的沈骁如而去的。   他只是品着这难受的滋味,粗暴地把它发泄成一股怒火。   阿魄那双黑似明夜的眼还看着他,他却冷笑道:“你要死,我当然开心。”   邱灵赋的神情那样认真,那字是从牙里恨恨地咬出的。   阿魄的笑意渐渐淡去。   邱灵赋看着心里痛快,痛快自己的话能够像针一样,让阿魄漂亮的眼睛里能够产生这样好似被刺痛的模样。   他又不罢休接着道:“你最好被叶徽和千刀万剐。反正你像乞丐一般活了这样久,天下好友没几个,也早该想到死了也不会有人帮你收尸......啊!”   手上一阵刺痛,阿魄把他的手抓起扯到自己胸前,让邱灵赋忍不住惊怒地看向他。   阿魄再怎么样豁达洒脱,也受不了邱灵赋对他这般狠毒的诅咒。   因为这是从邱灵赋嘴里说出来的。   蕴含深沉怒气的严厉责备才到嘴边,阿魄却看到邱灵赋眼神中的一抹伤心与难以名状的愧疚,让他霎时间心疼万分。   “......你不过是想说你不想让我去罢了,没必要说出这些自己说着都难受的话。”阿魄冷声道。   邱灵赋还没理解清楚他话里的意思,便看到阿魄神色又松动了,渐渐地,一抹熟悉的笑又在眼前漾开,让他怔忪。   阿魄方才拽他的手拽得有些发红,看了心疼,便把邱灵赋的手放在唇边摩挲着,笑道:“说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去?怕我出事,还是怨我不顾性命之忧......却不是因为你。”   方才邱灵赋对阿魄又是阴毒咒骂又是怒火相向,不知怎么,阿魄甚至没有生气,还对邱灵赋这般温柔,还坏笑得好像什么得了逞一般。   “你要去就去,死了便死了。”分明是以彰显自己怒火仍存的狠话,可说出来却毫无底气,反倒可笑得像哀怨。   硬是要把手腕抽回,却被阿魄温柔地拽着,阿魄玩味一笑,又在那手腕上舔-了一下,非要看着邱灵赋眼里羞怒的火焰更盛,这才放开邱灵赋。   可邱灵赋这手才逃脱桎梏抽回来,整个人又被阿魄一把抱住,阿魄在他耳边道:“我师姐从小待我如亲弟,又无辜为你我之事中了毒,我救她这是在再正常不过的人之常情......而我也保证会马上回来,你看可满意了么?”   忽然阿魄将邱灵赋推开,又退了几步,但还是来不及了。   这邱灵赋的手已经握成拳头往自己脸上打来。   手背一抹,嘴角破了。   ......果然不能逼得太紧。   阿魄嘴边还挂着一丝血,可那笑却依旧张扬着,刺得邱灵赋心悸又惊慌。   邱灵赋忍住,只又扯道:“白家不也和她有关,这哪是你我的事?”   “我师姐可不像你我。”阿魄道,“我与她被师父放在江湖浪迹,她得到佛门弟子救助和点化,早就放下那般仇恨。现在每天只想着照顾那帮紫域的臭小子,再做点行侠仗义的事。”   “你们师父......”   “苏无相当我们师父,可不像你与你娘那般,他把我们放在江湖浪迹,却又时不时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出现,好指点我们。”阿魄说着,又促狭道,“你对我的事很好奇?”   邱灵赋脸转过身,挑高了声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阿魄凑到他耳边,“什么己啊彼的......你还想对付我?”   这话的语气像是对着傻瓜说的,而那喷到耳边的气息还潮湿温热着,让邱灵赋又阴晴不定地生出怒意,从腰间拔了剑便往后刺去。   岂料阿魄早有自知之明,后退几步,唇边还挂着那笑容,一眨眼之间便矫健的鹰一般从窗户一跃而出。   邱灵赋懒得追他,在窗前停下脚步,但随即一怔,又往窗外看去,外边天空湛蓝,空旷安静,已经没有人影。   想来阿魄已经去寻那叶徽和去了。   邱灵赋心里有气,手上软剑一挥,那雕花的木窗上,硬是破了一道口子来。   今天上午花朝会不过是几大门派来杯淡茶,在那片古榕下畅谈些武林大事。   这花茶小坐本是套话邱灵赋的大好机会,可这丁宫主等了半天却不见人来,声东击西地问着孙惊鸿,孙惊鸿敷衍着答了过去。   这丁宫主还真是毫不掩饰,半点头脑也没有,他那合作的伙伴倒是比他聪明的多了,把这么个笨家伙丢出来投石问路,自己却安然无恙躲在后边。   昨夜里那人武功不浅,想来不是什么小虾小鱼,那人就在这些大名鼎鼎的江湖豪侠之间。   孙惊鸿不动声色看了一圈,这遮掩面目的轻纱给了他肆意观察的屏障。   阿魄说那人与他交手,伤的不轻,可看了一圈,也没见谁的脸色更好,谁的脸色更差。   看来那人心思细腻,也不是那么好露出马脚的。   “孙掌门,昨日那邱灵赋与你深夜会谈,不知结果如何?”陈巍问道,不怀好意。   “陈盟主你倒是关心。”“孙倾红”道。   “哼,我是见那邱小少爷性子蛮横,怕你孙掌门应付不住,吃了亏。”   谁不知道这陈巍就是来看花雨叶好戏的?孙惊鸿当然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孙掌门,在下听闻昨夜雨花楼似乎隐约有刀剑之声,不知可起了什么争执?”那段惊蛰忽然问道。   其他人听了皆是停下看向孙惊鸿,这邱灵赋与孙掌门会谈的雨花楼传来刀剑之声,可真让人探究。   “这......”   “这个问题,孙掌门怕大家非议,不好说。”许碧川及时赶来,不紧不慢道,“但昨夜在下等候邱小少爷的时候,也在雨花楼,这个在下倒是可以和诸位解释。”   “那是因为有人意图偷听雨花楼内孙掌门与邱小公子的谈话,可被孙掌门与阿魄少侠所察觉,这才起了争执。”   “是谁?”九思道长问道。   “不知,但那人武功不俗,却被阿魄少侠重伤。”许碧川几乎是如实而诉,“并且那人将与阿魄少侠一同来的沈姑娘使了毒,沈姑娘现在昏迷不醒。”   他又道:“并且此毒不俗,是寒冰尘。”   一听那寒冰尘三字,众人皆是哗然,这至狠至阴之毒,居然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在花雨叶掌门面前使了,还害了人。   许碧川看那丁宫主也一副不经推敲的惊讶之色,想必这施毒之人他是知道的。   渡德大师念了一句佛号,又道:“那沈姑娘现在怎样?”   众人皆在担忧怀疑之时,惟有渡德大师宅心仁厚,能想到沈骁如的安危。   许碧川解释了一番,告诉大家阿魄去寻解药了,又嘱咐到那施毒之人就在大家之中,请诸位小心。   这花茶小坐在非议中结束后,许碧川悄悄给丁宫主一个眼神,丁宫主便知晓。   两人随着人群走在一边,看周围人都没注意到两人,许碧川还未开口,丁宫主便低声急道:“许诸葛,那邱灵赋是邱心素之子,你可是早就知道的?”   许碧川摇头苦笑:“许某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他寻许某,与丁宫主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他也是来核饭酒老儿之实的?”丁宫主怀疑道。   “是。”许碧川面不改色,“许某先前也存疑,可现在倒是他自己承认了。”   丁宫主将信将疑。   “丁宫主您不相信,可许某也倒要问问丁宫主了。”许碧川肃色道,“你早知道这邱灵赋是邱心素之子,为何又要找在下托付邱心素之事?” 第55章 花朝会(十五)   丁宫主愕然,不知许碧川为何如此问。   “我早知道?许诸葛,这从何谈起?”   许碧川的眼睛好似在审视丁宫主,即使丁宫主心知自己不必惊慌,却也冒出了冷汗,他一字一字道:“那邱灵赋在花田湘水楼附近,可是遇到了丁宫主的手下,这事,丁宫主不知?”   趁着丁宫主怔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又恭敬道:“丁宫主,你当初托付我此事,假言是对饭酒老儿的戏言产生兴趣,要寻我探知花雨叶与邱心素的关系。这个理由,许某是不信的,但受人之托,许某自当倾力相助。”   他风度翩翩,胸有成竹。   “可许某调查花雨叶与邱心素之事,丁宫主却放任邱心素之子在许某身旁不加以警示,许某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皮底下......”许碧川谦和一笑,“怎么看许某都是被当做棋子使唤,不知丁宫主究竟何目的?”   这一句句如同逼供一般,把丁宫主听得急了:“许诸葛,你说的邱灵赋遇险之事,我可是一概不知?”   “哦?这么说邱灵赋遇到的那些人不是丁宫主的派去的了?”许碧川眼里显然没有一点信任。   丁宫主满头大汗:“我丁某要是知道邱灵赋是邱心素之子,可绝对会第一时间告诉许诸葛的,不说这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丁宫主。”许碧川叹道,“此事无论是不是丁宫主所为,这邱灵赋已经怀疑上了许某,恐怕丁宫主之托我是无能为力了。改日我让如意楼小童把丁宫主一部分的礼换回去,剩下一部分我无法还回,不如许某拿一个消息去换,你看如何?”   许碧川许诸葛之名闻名天下,而有本事的人总有怪脾气,这读书人文人墨客等要是到了一定层次,难免品性清高,也更有为人处世的原则和章法。   此时丁宫主是想百般挽留,可一看许碧川那坚决的神情,也知此路没戏了。   本来得知那邱灵赋是邱心素之子,自己嘱托的许碧川就在那邱心素身旁,丁宫主正得意自己聘请许碧川的法子使得妙,没想到这就......   都怪那袭击邱灵赋的贼子!这许碧川学识人疑心重,又清高,这一下是害得自己大计毁了!   这袭击邱灵赋的人不是自己派的,莫非就是他......   “丁宫主?”许碧川的声音把丁宫主拉回现实。   “啊......许诸葛,丁某分心了。”丁宫主满头大汗,眼神飘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才对许碧川道,“既然许诸葛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丁某要解释,恐怕许诸葛也是不愿信的了。”   许碧川手一揖:“请丁宫主谅解。”   他还不愿意与许碧川闹僵,这要是以后有事相求,那可更是拉不下面子,丁宫主又想到方才许碧川的话,又道:“许诸葛说的消息,丁某愿洗耳恭听。”   许碧川回至雨花楼,看到邱灵赋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嚼着点心,一手还时不时伸向那桌上乱摸着。   摸到那盘子空了,竟然袖子一挥,那无辜的盘子便落到地上“哐当”一声碎成了残渣。   许碧川一躲,这才没让那碎片利器一般飞溅到自己身上。   “怎么了?又在想什么?”   看到许碧川来了,邱灵赋便问:“按照我说的跟他说了吗?”   “说了。”许碧川看了一眼地上满地的碎渣,又看了一眼那身着锦衣却姿势随性的邱灵赋,便随口道,“就你这样任性的人,真不知道阿魄为什么会跟着你。”   “什么意思?”邱灵赋慢慢地坐直了。许碧川那话中有话,他倒是听出来了。   看到邱灵赋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许碧川笑道:“你这般不快,可是因为那阿魄?”   “我哪有不快?”   “那这盘子......”   “我开心便砸。”邱灵赋硬道。   “这......”许碧川笑道,“好,那你可是因为阿魄开心的?”   阿魄阿魄,这也阿魄,那也阿魄。邱灵赋仿佛不愿听这名字,“你要说什么?”   “我是局外人,没什么可说的。”许碧川淡然笑道。   老滑头......   “你聪明,那你说说,我要怎么对付那阿魄?”   “对付他?”许碧川一顿,又神色一松,“你为何想要对付他?”   “你让他与我们一道,不就是为了对付他么?”邱灵赋瞪许碧川。   “我只是为了试他的目的。”许碧川道,“现在我肯定,他可以信任。”   “我讨厌他,就想对付他。”邱灵赋狠道,脸上了阴霾之色如此昭然,可看在许碧川眼里,就好似小孩得不到糖果气愤一样幼稚可笑。   许碧川声线里分明是调侃,“你要对付他干什么?”   邱灵赋一听,浑身卸了劲一般,又看向许碧川,好似无助的孩童像长辈求助一般可怜。   他一向懂得怎么讨好或是伪装,好让别人顺从自己的想法。“他武功好,又诡计多端,我玩不动他。”   “你玩不动他?他可是最任由你,随着你,陪着你玩的。”许碧川笑,那神情好像是在逗弄邱灵赋。   邱灵赋没放在心上,却若有所思,道了一句:“你说那阿魄,会不会是喜欢上我了。”   “这......”许碧川忽地嗤笑一声,把邱灵赋惹恼怒了。   邱灵赋瞪了许碧川片刻,忽而换了个姿态,收起那般恼怒的急性,摊在椅子上,懒洋洋道。“这一定是,他否认不了。”   他开始察觉阿魄对自己那般亲近的举止,除了为戏弄自己以外,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意味让自己脸红心跳,甚至有满足的胜利感。   许碧川摇头苦笑,这邱灵赋喜爱观察旁人之间微妙情愫关联,把它视为一种乐趣。   又正是因为他把情愫视为一种仅供谈资的乐趣,他也那些冲着自己而来的情愫忽视、陌生、恼怒,不甚考究。   而他这般视之常物,可以轻言的模样,却是让许碧川失笑了,“这个你不该问我,咳,不是什么问题我许碧川都能答的。”   邱灵赋也不再问,但心里开始活络起来,等阿魄回来了,自己要如何如何,这样或那样。   报复他那万事无所谓的态度,让自己可以好好玩玩。   这天夜里,花雨叶某间房,屋外四面弟子威严把守,严密不透风,似乎能将屋内两人声音也牢牢锁死在这四方房间内。   这花雨叶弟子们也对此没有生疑,毕竟各大门派总有自己的规矩。   但里面的声音却悄悄传到了他人的耳朵里。   “......你早知道他是邱心素的儿子。”说话的是丁宫主。   “我可不知道。”此人声音阴柔,拖曳着的声腔,绵里藏针,“我只知道,他是杀你湘水宫那人的人。”   “是他?可你没与我说......”   “我为什么要与你说?”那阴柔的声音说得漫不经心。   “你......别忘了,我湘水宫与你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可不愿与一只蚂蚱在一条绳上。”那人道,“特别是一只蠢蚂蚱。”   “你什么意思?”丁宫主愠怒。   “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找你湘水宫精心设了一个局,好布下天罗地网捉那邱心素,你倒好,擅做主张,自己把这局给捅了......要不是邱灵赋露出马脚,你要我怎么再找线索?”   “你找线索?”“啪”的一声,丁宫主似乎是拍案而起,“不知你把我们湘水宫当做什么?一颗棋子么?用来设一个局便不再合作了”   “合作?”那人冷笑一声,“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湘水宫是什么东西,我想丁宫主自己清楚。徒有其表、虚张声势的江湖门派。江湖本事没点,钱赚得还挺多。我用得着巴结你合作?”   这份羞辱,丁宫主听得不少,却鲜少有当面说的,也不知是气恼还是顾忌此人的身份,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又道:“这邱心素与白家之事,你湘水宫能够知晓一二已经是天大的运气,我想丁宫主急功近利比我还要积极找那邱心素,恐怕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贪求其中的奥秘吧?”   那人一语点破,其中又有藐视的意味,丁宫主又羞又怒,却还外强中干道,“我可不是你。”   那人沉沉笑了几声:“我既然不顾忌把这个事告诉你丁奢,我就不介意你会对这其中因果起了贪念。我们不如各凭本事,看谁先到手,你看......谁!”   凌厉的毒镖惊鼠一般向上飞窜,“哐”一声,屋顶砸碎一块口子,“哗啦”又有碎片落地。   丁宫主惊吓着就要想办法追去,那人又道,“不必追了,追不上的。”   那人脚步稳健,轻盈如羽,他一听,便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追不追的上倒是不必说,更何况现在自己身上还有伤......   “你不怕有人知道?”   那人懒洋洋道:“怕什么?既然做出这种事,总有一天会被人知道,怎么,你怕了?”   “我......”   “不过......”丁宫主不过是在找些措辞好掩饰自己的无能和胆怯,那人却是已经把他丢在一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那邱灵赋倒是还有些有趣。”   “有趣?”   “他很像一个人。”那人喃喃道。   “谁?”丁宫主看着那人一副死人相,嘲讽道,“那小子细皮嫩肉,一副小倌相,莫非是像你哪位老相好?你......啊——”   丁宫主疼痛的嘶吼声让屋外守门之人都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   手上留着黑色的毒血,看来那直□□手掌的镖上都是剧毒。   “呃......”丁宫主捂住手臂,深深喘着气,眼里害怕与愤怒交织成了敬畏。   这一镖那人毫无思考便出了手,出了手也毫无后悔或是惭愧。   “不会死的,不过是废了只手罢了。”那人好似再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都怪你管不住嘴巴,什么老相好的,下次再听见,恐怕这镖就直接飞你心脏去了......”   丁宫主扼住手腕喘着气,额头冒着冷汗,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堂堂湘水宫宫主,竟然像畜兽一般任人宰割却不敢抗拒。   他双眼看着那在痛苦万分的自己面前,神色依旧淡漠的人,内心的恐惧好似被密密麻麻虫蚁噬咬一般!   那人最可怕的不是手起刀落的狠毒,而是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具。   “邱灵赋,他像谁呢?”那人深深思考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哦,他呀,太像了。”   他说的究竟是谁,却无人知晓了,因为他极少想起那个人,想起了也绝对不会脱口而出。   他想把那个人永永远远像殉葬一般,和另一个人一起,埋在心里。   然后永远离他而去。 第56章 花朝会(十六)   月凉如水,眠鸟呢喃,空山传音。   夜色幽静,可偏偏这花雨叶中依旧声色高歌。   这亭子里酒坛子遍地,好几个江湖年轻才俊半醉半醒,歪坐一旁或倒在地上,嘴里还嘀咕说着什么。   一个酒坛子被放倒在地上,里面醇香的好酒好似涓涓的泉流,渗入滋养桃花树的泥土里。   邱灵赋一手架在烈百溪肩上,好似感情很好的亲兄弟一般,喝酒大笑,歪歪倒倒。   远处路过的花雨叶弟子见此场景,皆是皱眉躲避。   烈百溪不胜酒力,早就喝得脑袋不清醒,趴在一旁睡了一会儿,又被邱灵赋这小祖宗弄起来玩乐。   这会儿醒了又醉,脑袋里轰轰作响,只听到邱灵赋清脆的声音在一旁嚷道:“烈兄弟,我初入江湖,没几个认识的,就是你和我比较熟络,还经常照顾我了。”   烈百溪脑中混沌不清楚,听了只觉得高兴,连声道:“好好好!我以后还会好好照顾你!”   “那我告诉你的事,你可都守口如瓶么?”   邱灵赋的声音好听,却好似天外传来的,烈百溪只是用耳朵听着,根本没有去调动自己的记忆,甚至没有去调动自己的辨析能力。   “什......什么事?”烈百溪迷糊道。   “你忘了?”邱灵赋又给烈百溪满上一碗酒,“你忘了就好,要是没忘,你可不能随便说。”   他唯一那半点清明只让他看到邱灵赋担忧不快的神色,那鼻子眼睛似乎都皱在了一块,他被这邱灵赋的表情骗住,想让他开心起来,便顺着酒意连连点头道:“好!不说。你的事......你的事......我绝不会去说的。”   邱灵赋开心了,眉开眼笑。   他醉眼看着邱灵赋,这人可真好看,静静的时候,好像那天上的仙。   笑起来灿烂又狡猾,但人心里就喜欢像他这般意外的东西。   食色性也,人都觉得喜爱的东西都是善良美好的,都是值得亲近的。   烈百溪喝着邱灵赋递来的酒,他给的酒是不会拒绝的,他心底甚至觉得生成这样的人递来的酒,不喝不厚道。   越喝越醉,越醉越喝,到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那双迷糊的眼睛还黏糊着邱灵赋。   烈百溪一醉便是一塌糊涂,烈云霞带着来寻他的时候,他嘴里仍旧嚷着:“不说,我不说。”   “什么不说?”烈云霞疑惑道。   “我叫他说自己是大蠢蛋,他死也不说。”邱灵赋笑嘻嘻。   烈云霞不喜欢这般玩笑,把脸拉下来:“邱小少爷可别欺负我师兄不胜酒力。”   “酒喝得这般差......烈大小姐,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喝多了。可不是女子喝多了酒会被欺负。”   烈云霞瞪他一眼,便让人带着烈百溪走了。   邱灵赋酒喝得开心,玩弄烈百溪也玩弄得颇有兴致,又在旁边醉倒的人脸上抹了一把泥土。   想了一下,又把两个醉得稀烂的男人搅和在一起,还把那两人衣服脱掉了一些。   “相亲相爱。”他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大笑,衣服都沾满了泥土。   笑够了,才要站起来,忽然余光看到有黑影一动,他身体一顿。   可又似没看见一般,摇摇晃晃地离开那满是酒味的亭子。   回了房间,才开门,邱灵赋对屋内不速之客却未有丝毫反应。   “一个人出去喝酒,还喝这么晚?”许碧川厉声道。   邱小石在一旁垂下脑袋,不敢看那邱灵赋。   “有很多人,烈百溪他们也在的。”邱灵赋好似一只听不懂看不懂的小动物,完全没有意识到许碧川的怒气,他嗤笑道,“你没有去,不高兴吗?”   “你以为在花雨叶我们便能保你安然无恙?那人现在就在这往来的侠士之间,他不过是还苦苦支撑着一副正义大侠的面具,这才有所忌惮没有立刻对你动手。这脸皮迟早要撕毁,到那时候他还容你这般放肆?”   许碧川难得的肃色,那衣袂也生硬地垂着,屋内死气沉沉。   邱灵赋解了解衣领,半躺在椅子上。   “那人的手段和武功你也见识过了。手段毒辣,武功造诣又不浅。他要对付你我们可拦不住。阿魄还......”   许碧川忽然止住。   邱灵赋听到阿魄,这才有点反应,心里不想让邱小石和许碧川认为自己老想着那人,可又忍不住问:“他......又怎么了?”   阿魄以白家之名为邱灵赋当挡箭牌,还特地嘱咐自己别与邱灵赋说。   出于对邱灵赋保护的私心,许碧川明知此事会让阿魄陷入危险,却也亲身协助。   许碧川敛色道:“阿魄去找叶徽和,沈骁如还未得救,你倒是什么都不怕。”   “我怕呀。”   “你怕什么?”   一提经阿魄,想起阿魄说要以白家之名为邱灵赋掩去些明枪暗箭,许碧川的火气便被打断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邱灵赋今夜饮的酒不少,看着许碧川只顾着露着牙齿嘿嘿傻笑,却没有回答。   “你已长大,想做什么,我与孙惊鸿从未阻挠。但你要把我当朋友,最后听我一次,做什么事之前,保重自己。”   许碧川知道邱灵赋也不是孩子,自己说得再多也无用,只得叹了口气,把锐利的目光收入眼底,对邱小石道:“照顾好他。”   邱小石低声求道:“许诸葛......”   许碧川又看了醉在椅子上东倒西歪的邱灵赋一眼,便道:“你别再把他当做小少爷照料。他不是什么安逸的少爷,而是一个有自己目的的大江湖人。”   “喂,为什么不能又当江湖人又当我的少爷?满街的说书人,还不是一边出没市井,一边混迹江湖?”邱灵赋还没醉死。   “说书人?妄自菲薄,纸上谈兵。”许碧川扔下这句话,便步了出去,那轻飘飘的水色衣衫,好似烟雾一般在身后招摇。   “我可不是纸上谈兵!我会剑法!我会轻功!我会......”身后传来的声音好像是在追随出来要在许碧川耳边反抗似的,但许碧川头也不回地走了。   鸟儿长大了会自己翱翔,你要保护也是保护不来的,谁也不能保证这危机四伏的林子里忽然窜出来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江湖究竟是意气风发自在快哉的广阔天地,还是暗藏杀机的鱼龙混杂之地?许碧川已经没法为邱灵赋引路了。   不是许碧川才疏学浅,而是操控江湖的成就给人带来的自我和快意,让邱灵赋开始沉迷。   他确实有这个能力去奢求这种快意,但不一定有能力去抵挡追求这种快意带来的险况。   更没有能力去控制自己肆意妄为的性子。   许碧川知道,只有一种人能够保护这样任着性子的他,并且能中和他性子里仿佛与生俱来的偏执和顽劣,避免这偏执让他把性子里的纯然和快乐异化,然后走向极端。   那个人必须强大且聪慧,足以应付江湖险恶;又必须心地善良,箍死邱灵赋的劣性;还必须愿意死心塌地在他身边,保护他引导他;更重要的是,他与邱灵赋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能让邱灵赋愿意放下顽固的防备,慢慢接受他。   也许这万物皆是因缘而起。   在邱灵赋步入江湖之时,他那被市井之气收敛的性子,好似浅渊中的游龙入了海一般得到释放。   正不知要肆意生长成什么样的时候,他便遇上了这么个人。   寒风刺骨,山雪飘摇。   这花雨叶所在的地段,果然至奇至怪。   那边是鸟语花香,天气宜人,这不远处的高山上,却是常年积雪,让人望而却步。   阿魄只穿着几层薄薄的布衣,站在雪地里好似一根屹立而干枯的木柱。   另有一人有备而来,身着厚实的裘衣披风,在一块山石之下遮风休息,慢悠悠清理药材。   “好了。”那人冷冰冰道了这么一句,这才抬头看了阿魄一眼。   阿魄高束的长发在冷风中被吹起,好似飘摇的旗幡。   阿魄终于动了动。   那人生得一副阴柔飘渺的好皮相,看陌生人的眼中却是毫无温度:“是为了情人而来的?”   “不是。”阿魄看着他,“怎么?叶神医常常遇到有人为救情人来求你么?”   叶徽和本不愿和人多言,但阿魄这问题却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也有为了父母,孩子,挚友的......但大多数是为了情人。”   “看来天下痴情人不少。”   “那你就错了。”叶徽和只说了这么一句,却是不愿再说,又问,“什么毒?”   阿魄道:“寒冰尘。”   叶徽和冰冷的神色里有一丝讶异,却是很快被遮掩了过去,他直言道:“你空手而来的?”   这么说分明是要报酬。   阿魄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裹结实的纸包:“这里寒冰尘五两,我将它送给叶医仙,以报叶医仙施救之恩。”   叶徽和看那纸包,眼神一亮,阿魄心知有戏。   那医仙眼眸一垂,不知在掩饰什么,他把东西取了过来,小心打开。   看了一眼,便知道那确实是寒冰尘。   又极其小心包裹了起来,叶徽和点头道:“不错。”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递给阿魄:“服下,再煎熬普通驱毒的药物,调息十日即可。”   想必是医仙研制的珍稀良药,阿魄小心接来,揖了揖手:“多谢叶医仙。”   阿魄得了解药,神色松动,又笑道:“都说求叶医仙一救必须上刀山下火海,没想到叶医仙是这般干脆之人。”   “上刀山下火海?”叶徽和古怪一笑,看他一眼,“江湖上都是这么说我的?”   “也许是说书人乱谈罢了。”阿魄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一笑。 第57章 花朝会(十七)   叶徽和冷哼道:“其实这说的也不错。那些来求救之人,无一不是一副至情的大义之色,来请我救人。就是路边的小医馆,救人也需些银两药材钱,到我这,就想空手而来,希望我以善心施救。”   顿了顿,把那些山上才采来的药材整了整,语气里充满了鄙夷,“来求救之人,所得之病不是罕见就是病重,要我医这样的人,又是空手而来,又不愿为我所用,试试药材......”   叶徽和想到那些腆着脸而来的人,神色阴沉,蹙着眉头,似在嫌恶。   阿魄道:“看来叶医仙的名声,就是被这些求而不得的人败坏的。”   叶徽和盯着他:“这些人中,就不乏所谓的痴情人。”   他这话吐出来,清清淡淡,好似在藐视一个“情”字。   “......你是为何人而来?”他又问。   “我亦姊亦母的师姐。”   叶徽和点点头。   “我的情人......他可还不是我的情人。”阿魄苦笑,他摇摇头,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但对着好似再也不会见的陌生人,许多平时只放在心里的话,忍不住就会脱口而出。   叶徽和看着他,思量片刻,从那背篓的药材箱里掏出一个小瓶,放在阿魄面前晃悠。   阿魄正想问这是什么,叶徽和便道:“这个东西,可以让你得到她,你若是还有好药......”   阿魄幽黑深邃的眼珠子滑向那个瓶子。   “情和欲是很容易混淆的。这药,没有人可以察觉,也没有人能够抗拒。”   江湖的小伎俩。   阿魄直勾勾地盯着那瓶子好一会儿,他知道邱灵赋会爱上自己有多难,但也未必能让他因此受了诱惑。   一想到邱灵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他倏然一笑,他一直是那个潇洒自如从心而游的乞丐。   他这辈子到此,一路浪迹,落入过不少阴暗的陷阱,同时也受人恩惠良多。   遂练就一双慧眼,看清善恶,也更看清自己的心。   人生在世,许多诱惑都魔障一般,把人往深渊里拉去。   可他怕是魔障也只会因为一人魔障了,吻他抱他的时候,□□与执念好似凶恶的猛兽一般,把他的心就越拉越深。   他从在淮安暗里观察邱灵赋一举一动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心从来没被这般狠狠诱惑过。   “多谢。”阿魄道,“可我希望他沉溺于我,而不是只沉溺□□。”   更何况,邱灵赋容易沉溺于各种快意。他要沉溺□□,怕是不需要这等下作的药物。   叶徽和讪讪收回那瓶子,低声道:“贪心。”   他确实贪心,他贪求一个对情一无所知的人的注视,贪求一个无忧五六顽劣的人的认真。   贪求偌大江湖中能有心的栖息之地。   从那雪山下来后,阿魄不食不寐,餐风露宿也要快马加鞭,赶回了花雨叶。   除了担沈骁如性命之忧,也有一半为了那思念之人。   他那夜与那袭击之人交手,知道那人武功放在整个武林也属上乘,又擅于使毒,不知自己离开这两日,他会不会对邱灵赋......   阿魄不敢再想下去。   而自己离开邱灵赋之时,邱灵赋又对自己怒意横生,就这么离开,他怕是会更生气吧?   疾驰的马蹄声行至花雨叶门前,阿魄便听到花雨叶中似有大乱的声动。   阿魄堪堪把马停下,忙问那花雨叶门前的弟子:“这里面怎么了”   “阿魄少侠,你回来了?”那花雨叶弟子得到孙惊鸿交代,是知道阿魄的,“焰云庄的烈百溪一连喝醉几日,昨夜在那湖边与诸侠客饮酒,回房的路上就不见了,大家正在寻他呢。”   那小丫头皱皱眉,似乎不满:“这次花朝会真是状况连发,都怪那邱灵赋。”   邱心素与花雨叶私下的往来之事特殊,并非花雨叶所有人都知晓,这丫头埋怨邱灵赋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花雨叶与邱心素在许多人心中是势不两立的。   话里猝不及防冒出那个名字,让阿魄眼神一顿,可他又问道:“谁在寻烈百溪?”   看门小丫头不情不愿:“自然是我们花雨叶弟子,那焰云庄的自然想寻,可这是我花雨叶的地盘,哪能由着他们性子来......倒是苦了我们花雨叶的姐姐们。”   这么看来,烈百溪是真的失踪了不成?阿魄还以为是焰云庄要借烈百溪失踪的借口搜寻花雨叶......   想来也不可能。   如此明目张胆的法子,这就是放在明面上的挑衅了,烈老鬼纵使再有胆子,估计也不会这么做。   诸多猜测在心中糅合,此时只能肯定的是这花雨叶众定是乱成了一团。   此前与叶徽和交谈那些话,本就使得初尝情之滋味的他心中对邱灵赋的思念更是深切。   现在花雨叶似乎不安稳,更要快马加鞭赶到他身边才是。   “哎!阿魄少侠!你——”看门小丫头的声音在身后很快远去。   随即疾驰的马蹄声,踏入这看似宁静山林的之中。   邱灵赋在前几日饮酒那亭子之中驻步。   这每年花朝会,江湖女儿喜欢结伴花海比武论剑,江湖男儿便喜欢以酒洗心试剑论道。   几日的笙歌伴酒,使得这座花中小亭每到夜晚总是醇酒遍地。   这周遭的花日日被酒浇灌,全都有些蔫了。   邱灵赋看着远一些的花有的娇嫩鲜艳,便轻身而去,下手毫不客气,胡乱摘了一些。   忽然身后一阵响动,像是风拂花叶的声音。   邱灵赋耳力灵敏,心中感到危险,正要反应,却根本不及那人的速度。   猛地一把落入温暖的怀抱中,挑逗一般的气息就在耳边吹起,手上胡乱的花花叶叶被一把抓住,连同抓住的还有自己作乱的手。   “赏花就赏花,瞎摘什么?”阿魄笑道。   眼尖看到邱灵赋手上银色的物体一闪,阿魄的手还未来得及腾开,便是一阵刺痛,那根针狠狠刺破了皮肤。   那针虽留了情面没有狠毒刺穿阿魄手心,却达到了邱灵赋的目的,阿魄放开了邱灵赋。   装模做样龇牙咧嘴吹着手上那伤口,一边吹还一边不正经地调笑,“没毒,你对我是越来越留情了。”   “叶徽和找到了吗?”邱灵赋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阿魄发现了邱灵赋的紧张,嘴边一勾,“我一回来你就问叶徽和,也不关心关心我?”   邱灵赋忽地笑了,那熟悉的笑耀眼得阿魄心里一动,“嗤,我关心你能不能活着回来,好救沈骁如......你干什么?”   阿魄危险地向前,把邱灵赋往后逼退了一步。   阿魄欣赏着邱灵赋敛起笑容来紧张的神色,咧嘴一笑:“才几天,你就这么关心我师姐了?”   他看准邱灵赋脚下要轻功而走的先兆,果断利落地欺身而上,把整个人擒住,在那日思夜想的唇上亲了一口。   阿魄那英气眉眼与秀气唇角的面容,勾出一个得逞的神情来,放大在邱灵赋此时澄澈的眼底。   倏然邱灵赋手上指尖又是一把指头大小的刀子,那刀子在阳光下泛出诡异的紫色光泽,显然经过剧毒侵染。   阿魄明明看到了那刀子就抵在自己胸前,却又是一把抱住了邱灵赋,把眼前人压近自己跟前。   嘴边那洒脱的笑意,就和初次见面那些孩童逗弄他的时候一样,就和邱灵赋在醴都给他恶意的松子糖一样,让人恼火又难以抗拒。   邱灵赋失措的瞬间,阿魄又带着这样的笑容欺身过来,唇轻轻柔柔地蹭着他。   与方才那玩笑一般故意激怒邱灵赋的吻不同,这次他的动作那么细腻,那样煽情,是毫无防备地投入了进去。   他甚至闭上了那作为江湖游侠需要保持警惕和敏锐的眼睛,光以从来吐不出好话的唇舌,讨好那总是对自己持刀相向的意中人。   邱灵赋手中的刀子被迫逼向了阿魄,可邱灵赋却下意识把刀锋一偏,好似怕这刀子真的扎进那人的胸口。   阿魄的胸口感受到了这微小的动作,亲吻的嘴角悄悄弯了起来,攻势却越来越煽情。   他的心中充盈着喜悦,好似长途跋涉后暮然回首,恰好看到一朵花埋藏在厚重的雪层之下。   那朵不堪一击的娇花是为何盛开,是如何盛开的,他从来不打算追究。   单是见识过那种美丽,就已经让他心驰神往。   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引诱着邱灵赋对情-欲享乐的贪心,邱灵赋呼吸停滞了起来,任由那温柔的吻带动自己的心跳。   阿魄却忽然放开了他。   阿魄笑着揉了揉他持刀的手,“你这个动作,小心划到自己。”   阿魄的唇上性感的水汽,让邱灵赋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又看那刀,那刀贴近了邱灵赋自己的手心,手上方才摘的花不知道都落到了哪里去,仅剩一朵鲜红鲜红的,留在的小刀与手心之间,像一滴血,又像一抹鲜红的胎记。   那刀上的毒想必极毒极狠,邱灵赋自己单单是碰到它,还未见血,就知道自己必须进行处理。   他掏出一粒药,给自己服了下去。   看着邱灵赋吞下那药丸子,阿魄却道:“以后少用这种东西,你功夫又不差。下毒这种手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江湖上用毒的都是投机取巧,投机取巧的永远不可能常胜。”   说着又补充道:“用计也是。”   “那可未必。”邱灵赋扬起骄傲的下巴。   每当邱灵赋这幅挑衅的模样,阿魄定会露出狡黠的笑意来:“你看我对你就从来不用计,可我武功比你好,时时刻刻都能制住你。”   “那可未必。”   依旧是这句话,可邱灵赋那势在必得的眼神里,似乎闪烁着什么阴谋与暗算。   阿魄心中一顾,明察秋毫。   此时心里猛地生出一种奇异的想法:烈百溪这几日才在花雨叶失踪,这邱灵赋,莫不是有什么...... 第58章 花朝会(十八)   阿魄凑近邱灵赋,“你又有什么计策,不如与我说说?没准我心好,帮你一把。”   邱灵赋“哼”地一声,与阿魄凑得太近似乎让他难以保持冷静,便要时不时后退一步,与阿魄保持距离。   “就怕你会拖我。”   岂料阿魄又一笑,“你竟然都这么说了,那我肯定要掺一脚了。”   说着邱灵赋才觉得危机袭来,阿魄的唇边还挂着笑意,那手便如一只蓄势的雄鹰从袖中冲出,不偏不倚就啄在了邱灵赋的胸口。   从胸口蔓延出的麻痒瞬间便蔓延到了全身,腿脚支撑不住身体,人便向后倒去。   懊恼中,眼前的场景从满目繁花,晃到了亮得刺眼的天空。   随即头上一片阴影袭来,那坏得可恶的笑容映在清澈地流露厌恨的眼底之时,邱灵赋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阿魄之功力深厚,邱灵赋根本无法预测。   甚至方才才被阿魄袭击成功,邱灵赋还依旧如惊弓之鸟般警惕,也能让阿魄再次得逞。   邱灵赋恨这种被死死压制的感觉。   自己在那淮安城,就仗着身怀功夫和头脑的聪明伶俐欺负人,这步入江湖,也算是凭着精心的计划掀开一片风雨。   可就在这看上去吊儿郎当的阿魄面前,邱灵赋总是不如意。   阿魄却甚是喜欢邱灵赋这种恨不能的眼神,他笑道:“你不是也喜欢欺负老实人么?我恰好喜欢欺负不老实的人。”   阿魄拦腰把瘫在自己怀中的邱灵赋抱起,像一个取得胜利的将军一般,又似一个叼取猎物的狼,心满意足。   “其实我巴不得你多做一点坏事,这样我好有借口逼问你。”阿魄的头发有几丝拂动着邱灵赋的脸,酥麻得邱灵赋想要颤栗。   可邱灵赋却动不了,也说不出。   阿魄似乎有许多话要对邱灵赋说,便不打算让邱灵赋那张可恶的嘴出来做多干扰。   阿魄凑近邱灵赋的脸轻轻一吹,把自己散落在他脸上的发丝吹开。   阿魄的气息近得邱灵赋难堪,可那骨子里的那分脆弱的傲气和顽劣却还是让他露出了轻视的神色。   他看到阿魄那双黑曜石一般明亮鲜活的眼珠子,忽然从自己脸上往旁边移开。   不由的有些好奇,可随即便听阿魄道:“才离去几日,这的花就蔫了这样多......”   他蹙着眉说完这句话,又垂下眼睛,捕捉到了邱灵赋方才的一直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不过这么个细微的动作,却让阿魄心情悄然好了起来,丝丝点点蔓延整个心房,甚至自己发觉不到。   这时,那地下失去颜色与生机的花花草草,顿时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邱灵赋才奇怪于阿魄忽的展颜悦色,那阿魄便浑身充满了力劲一般运起功来,脚下便生了风似的,抱起邱灵赋便踏花而去。   身旁的风呼呼乍响,吹得邱灵赋发丝凌乱只得闭上眼睛不闻不问,可在阿魄怀中颠簸难受,又忍不住想要睁眼瞪他。   半开半阖之间,邱灵赋偷偷窥到阿魄目视前方迎风疾行时,面上张扬的愉悦和快意。   那唇边的笑与他平日里那些笑容不一样,平日里的笑容里都像是对诸事的不在意不留心,懒散而无从回击的样子看得人牙痒痒。   而这次,像是在什么在意的事上遂了心意。   也许是这笑容太耀眼,或是白日里青天太明亮,邱灵赋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两人身后那丛被夜夜酒色浸染得败了一地的花草,便被人遗忘了。   像两人在月下如意楼遇见的那天,阿魄也这般卑鄙地把邱灵赋点了穴然后强盗一般掳走。   阿魄没有将邱灵赋送回雨花楼,却是带着他穿过百花,躲避搜寻烈百溪的花雨叶弟子,钻进了雨花楼旁那棵巨大的古树上。   邱灵赋可没忘记,在这棵树上,自己曾经那样淫-靡而沉醉地从阿魄口中汲取过花茶琼浆。   自从那天起,邱灵赋每次来到雨花楼,都不愿意再看这棵树一眼,因为它让自己想起了一个卑微的、难堪的自己。   ......这时阿魄把自己带来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是要羞辱自己么?   邱灵赋还在往恶劣的方向胡思乱想,阿魄已经把他小心翼翼放在了最结实的一根树干上,“来,说说你把烈百溪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魄轻巧利落的一个动作,便坐在了邱灵赋身边。   这虬枝乱生的古树上,阿魄竟能像猴儿一般穿梭得得心应手。   阿魄的手在邱灵赋胸口一点,让邱灵赋得以发声。   邱灵赋一口气憋出来,轻哼了一声。   可阿魄那手指,却还在邱灵赋胸口留恋着不肯离去,轻轻摩挲着那胸-前质感华贵的衣衫。   邱灵赋顺着阿魄的目光,便注意到阿魄这手上的小动作。   那手指隔着上号布料的摩挲,给邱灵赋一种奇异的感觉,触感这未必有什么,但光看去一眼,都让人心跳起伏。   可他把这奇异抑制在心里,嘴上轻蔑地掀开,“拿开!你手脏了,我心疼衣服。”   阿魄的目光从那让人浮想联翩的衣领移到邱灵赋脸上,又一笑,“你心脏了,我心疼你。”   那有所意图的手没有拿开,还得寸进尺地紧紧覆在邱灵赋的胸口上,鲜活的心脏就在阿魄手下怦怦跳着。   阿魄把手按在上面,像是寻脉一般感受,又像是扼住喉咙一般地去控制邱灵赋。   “嗯”邱灵赋难受地哼了一声,这一声才出口,阿魄便松了松力道。   “烈百溪在哪?”阿魄勾起唇角,问邱灵赋。   “我怎么知道在哪?全花雨叶都没人找到,要是我知道,那不是太不给花雨叶面子了?”邱灵赋巧舌如簧,果然在没有威胁或利诱供邱灵赋衡量,邱灵赋是不会吐露什么东西来的。   阿魄看着他,“你为了救你娘把无关紧要的烈百溪搭进去,这和那湘水宫幕后之人为了某些目的把你娘搭进去,有什么区别?”   “你在教训我么?”阿魄平日里那懒散的口气听得邱灵赋恼火,没想到这严肃的口气,听得邱灵赋心里更是不快。   “那你呢?你是觉得你有条件阻止我教训你,是吗?”阿魄笑道,“你确实有,但我还是要教训你。”   只要邱灵赋一时不察被阿魄点了穴,阿魄不规矩的动作便会多了起来,要是平时仍旧忌惮邱灵赋会些不俗的功夫,此时就是没什么好顾虑的。   看准了邱灵赋那张嘴又要冒出点什么混账话,阿魄便忽然把唇凑上去狠狠亲了一下,故意把那声啜响弄得大声,让邱灵赋觉得难堪。   “无辜者不能迁害。”阿魄对邱灵赋道。   邱灵赋压抑住方才阿魄给予他的那份羞辱,尽量放松神情。“阿魄,你是想行侠仗义,劝我改邪归正吗?”   神色略有些萧瑟,好似一个处于弱势位置的探问,而非方才的高调。   而这其中的过渡又自然而然,像方才的冲突不过是一时冲动,而此时才是深思熟虑,让人难以察觉邱灵赋的小心思。   邱灵赋像对付大多数人那样,以无害的神色让对方放松警惕。   邱灵赋以这幅透露三分天真的模样不知不觉中迷惑过许多人。   邱小石、许碧川等,这些本就关心他的人,明知他是佯装,却也会不知不觉中被这幅假相影响。   又如丁宫主、翁一苇等人,也会因此嫌恶其不知规矩,不由得因此小瞧邱灵赋些许。   而阿魄面对如此的邱灵赋,神色上却毫无波动,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蕴含笑意,像是没有看出来邱灵赋这等花招,也不受其迷惑困扰。   “你觉得行侠仗义者愚钝可笑么?”阿魄道,“饭酒老儿,在你的故事里,行侠仗义的人是不是都是多管闲事,而得不到好下场的?”   阿魄冷静的教训,让邱灵赋暗暗气恼:“那倒不是,但对我多管闲事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   这话里的怨怒,破开了方才才建立起的示弱。   阿魄不过一句话,便让邱灵赋慌不择路,邱灵赋心中不由得更挫败起来。   他又立刻回到了那个纵使被阿魄点了穴扔在一旁,也不会让自己处况狼狈的邱灵赋。   非要做出一副应付自如的轻松模样。   阿魄平日里一双总是含笑的眼睛看似懒散,但实则观察力敏锐,从他那戏谑一般却矢矢中的的语言尽可感受。   但邱灵赋的底气十足,却在如方才那样装疯卖傻的话里。   一旦把误把嘲笑当做利器以自卫,相当于让把自己的外强中干在阿魄面前暴露无遗。   忽地邱灵赋的唇上又被偷袭着轻吻了一下。   阿魄头往后一退,果然看到了邱灵赋琥珀色眼眸里的嫌恶。   邱灵赋开始试图让人放下防备的时候,正是把你视为对手意图攻破的时候,那种虚假的示弱和天真,阿魄心里觉得有意思,却并不喜欢。   但邱灵赋开始胡乱地嘲笑或是愤怒,却让他心中一片被此人在意的快意。   阿魄不愿与这顽劣扯什么仁义道德,他知道邱灵赋不爱听。   他话里说得无赖,“反正我成日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爱多管闲事,你烦我也没办法,除非......你能制服我。”   阿魄又微微扬起下巴,如此更好深深去看邱灵赋那双眼睛。   “烈百溪在哪?你要做什么?”阿魄挑起声调来,听上去懒洋洋的,“现在整个花雨叶就因为你,一片混乱......邱灵赋,据我了解,你应该还没害死过人吧?可别到时候做了什么后悔的事。” 第59章 花朝会(十九)   “我为什么会后悔?烈百溪与我又没什么关系。”他人死活在邱灵赋心中似乎如鸿毛轻薄。   “他自然与你没什么关系,有我在你身边,他能与你有什么关系?”阿魄嘴边勾起的暧昧之色,阿魄的笑容如此耀眼,可邱灵赋看一眼便恨得牙痒痒,“但是害死了人,你一定会后悔。”   阿魄的肯定说得干脆,他这番推测不像是推测,反而陈述一个铁铮铮的板上钉钉的断论。   “我不会后悔。”邱灵赋咬口道,可那坚决而倔强的眼才撞入了那盈满笑意的眼眸,又似心虚道,“他不会死。”   这后一句语气比前一句气势弱了一寸,听起来有几分慌乱,邱灵赋立刻懊恼起来。   “其实我知道他在哪。”阿魄忽地狡黠一笑,还把那有些薄茧和细小伤疤的手伸去,在邱灵赋倔强的脸上肆意妄为得轻轻摩挲着。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摩挲的地方,手下的皮肤如此细腻,让阿魄悄悄地心猿意马。   心思好似已经不在话语上,略微有些失神,阿魄喃喃道,“他在丁宫主或是那幕后之人那,是吗?”   邱灵赋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阿魄。   阿魄自信道:“很好猜测,我想许碧川也已经猜出来了。因为你无论做什么,目的都很明确,一定是为了你娘。”   “那他们湘水宫捉烈百溪干什么?”邱灵赋反问。   阿魄嘴角一勾,“你说他不会死,说明你知道烈百溪目前确实危险,但你能给他吊着一口气。烈百溪不过是一个江湖新秀,没有得罪过江湖上的人......你的鬼心思太多,我有几种推测,你要听听吗?”   “当然不听。”邱灵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挑衅一般不按套路出牌的样子,像是心怀着要憋死阿魄的恶计。   阿魄莞尔一笑,便真的不说了,却道:“今晚我就去把那烈百溪救出来。”   “你!”邱灵赋难得真的急了。   “你别去。”明明是要警告威胁,可话说出口,却是软弱的。   “哦?”阿魄好笑,“你有什么本事阻止我吗?”   “我怕我不小心会把你与白家之事透露出去。”邱灵赋斜眼看他。   “这个你怕,我不怕。”阿魄风轻云淡,“这消息我早就托付许诸葛透露出去了。”   邱灵赋讶异,阿魄这背负的秘密,要是透露出去,怕是比自己受到的注目和觊觎更甚。   至少在江湖人心中,邱心素是行侠仗义之士,在此名声的掩护下,邱灵赋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做起来也是顺风顺水。   但白家之事,就算当初江湖上对白家背负之罪有些质疑,但大多数人在心底还是认为白家的手不干净。   如此一来,阿魄要为白家讨回公道或是报仇雪恨,那就是难上加难。要是对方要诬陷阿魄诬陷白家,根本不用需要什么理由。   自己尚且有个花雨叶作为后盾,而阿魄几乎孤身一人。   看着邱灵赋在思考什么,阿魄却凑近他,“你还有什么本事吗?不妨来试试。”   说着手一动,便解了邱灵赋的穴位。   阿魄在这粗壮但行走起来并不容易的树干上,紧紧盯着邱灵赋,后退了两步。   就像逗小猫似的,想要亲近邱灵赋,阿魄便点了穴欣赏他的恼怒,想要与他玩了,便解了穴,看他会如何攻击自己。   邱灵赋手脚一松动,却汲取了先前的教训,看了阿魄一眼,便坐在一旁打坐。待有些凝滞的周身经脉畅通无阻,才起了身。   他不去对付那阿魄,只瞪了一眼那人,便飞身要往雨花楼而去。   阿魄光是一瞧那邱灵赋的眼睛,就知道邱灵赋要做什么。脚下方向便一转,向着邱灵赋而去。   邱灵赋一出那古树,便觉得视野辽阔,那被禁锢和控制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这原来自己这么钟爱的古树蔽处,没想到被阿魄弄得一团混乱,自己竟然再也不想待一时片刻。   身后脚步声稳健,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不知是邱灵赋这次跑得快,还是阿魄有意放慢了速度,邱灵赋快到了那雨花楼,阿魄依旧没有赶上自己。   雨花楼前已经重新挂起重重叠叠十丈长纱。   要是没了这长纱扰人视线,雨花楼前便是一片开阔。在雨花楼上往下看,所有小动作一览无遗,不知沈骁如中毒那一夜,那人是如何自命不凡,妄想能够躲过这有如天眼的监视。   忽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捉住了邱灵赋的肩,好大的劲!把邱灵赋整个人都往后扯了去,整个人像被射中的小鸟一般!   邱灵赋怎么说学到的武功也属上乘,可在这忽然袭击之下就像一只被鹰捉住的猎物,无力抗拒。   正要运功反抗,却听身后阿魄说了句:“你看那边。”   邱灵赋一看那雨花楼门前,一从花雨叶弟子从楼内走出,人数还不少。   心下觉得怪异,心里一松懈,阿魄便把他拉进了一旁巨大的柱之后。   比起前几日轻纱帘幕取去的空旷,如今花朝会赏花日结束,楼前高架上重置十丈轻纱,飘渺之间,还是能为邱灵赋与阿魄提供暂时的隐藏之处。   那从人都是些花雨叶女子,有人嘀咕的声音传来:“今年花朝会可一点也不好玩,出了个惹事的邱灵赋,孙掌门还不能处置。然后焰云庄的烈百溪又不见了,还得我们来找。这会儿掌门又让我们离开雨花楼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知道邱灵赋与花雨叶关系的人不过寥寥,那位姑娘怕是对此不知情,心里对邱灵赋还怀着不满。   “这花朝会哪年好玩了?不过就是一帮江湖人在我们花雨叶地盘花天酒地,喝着我们辛苦酿的酒,吃着我们辛苦做的点心,一片狼藉还得我们收拾,就把我们当成什么丫头女婢......”   “别说了。”冷冷静静,衔璧的声音。   “可是衔璧姑娘......”那姑娘怕是觉得说得还不解气。   “......花雨叶全门女派,定会引起诸多对门派的误解,每年邀江湖人来此,就是为了让彼此更为了解,消除种种误解。”   邱灵赋与阿魄对视一眼,彼此靠的太近,邱灵赋往远走了一步,却被阿魄揽住了腰。   瞪过去,只见阿魄未看向他,只是左右小心顾盼,一根修长的手指放在唇上,要邱灵赋噤声。   邱灵赋扭过头,隐忍地由他揽着,可他没看见,自己扭过头后,阿魄嘴角却得逞一般微微扬起。   “......无论花朝会进行是否顺利,花雨叶处事不忘骨气,也可得到江湖好名。就算大家是英杰侠女,不在乎这点名声,但赢得名声能为行走江湖的姐妹们照应几分,也是门派为她们做的一点事了。雨儿深谋远虑,大家要是不能理解,也是负了一片苦心。”   “是。”衔璧说得在理,方才几名议论的弟子的声音不由得愧疚起来。   “另有,虽人有尊卑贵贱。可我们花雨叶众许多弟子都解救于丫头女婢,也知许多丫头女婢身世凄惨,并非她愿。就算只是用以比拟,没有奚落之意,也别说出来坏了和气。”   “是。”那些弟子的声音更小了,大家都知衔璧姑娘为人更为严肃,不如含嫣亲切,都不敢再吱声。   脚步声逼近,邱灵赋为躲进视线死角,往阿魄那边移了几步。   岂料阿魄一笑,搂着他身形一动,却在那从弟子极近的情况下,在空中轻轻一跃,躲入另一根柱后。   速度极快,身姿极轻,几重纱幕的掩护下,轻松躲进这许多人视线的另一死角。   一从人中甚至包含衔璧这般武功高强之人,竟然也毫无察觉。   等到那伙人远去了,邱灵赋便问道:“孙惊鸿要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阿魄倒像是对孙惊鸿的举动不介意,半倚着那柱子,神色轻松,“等等不就知道了。”   不过一会儿,远处行来两人,一人粉衣黛黛,身背长剑,正是含嫣,另一人身笼厚重白披,可还是能隐约看出来,来人是个女子。   那人左右张望之时,邱灵赋看到她包裹严实的布衣之下慌张凌乱的眼睛。但那又是一双极美的眼睛,妖娆中又不失高贵自矜的仪态。   那左右顾盼的动作甚至不会让人觉得鬼祟,仿佛那颈脖动的一分一毫都是经过衡量规定的。   那气质不像是江湖人。   甚至除了那双眼睛,也只有含嫣走的太快那女子跟不上踉跄几步,这才透露出此人的一丝内心的不安。   “艳意夫人。”阿魄看着那女子,忽然道。   这名字听起来熟悉,邱灵赋略一思考,便想到了自己与阿魄闯入紫湘楼那一夜自己受了伤,阿魄便是从艳意夫人那里偷了羽天罗给自己。   谁人不知,那艳意夫人是沈裕王爷最宠的王妃,两人的相遇也为天下人传颂的佳话。据说十五年前沈裕王爷率兵出征,中了敌方奸计,独自一人落入地方陷阱,而后被艳意夫人所救,才得以逃出生天。   两人因此机缘在往后的相处中,对彼此心生情愫,便私定终身。一年后沈裕王爷凯旋归京时,艳意夫人已有身孕。   当时艳意夫人身份来路不明,可沈裕王爷硬是力排众议把她娶作王妃,此情此意受到天下人传颂。   后不知何原因,艳意夫人的孩子早产死亡,两人再没子嗣。   据闻沈裕王爷虽对艳意夫人宠爱有加十五年如一日,可身为皇亲国戚,沈裕王爷先前几名小妾又早为他生下两儿三女,无依无靠的艳意夫人处处受排挤。   不过这毕竟是小道传闻,百姓们要是有幸见到艳意夫人,谁人不称赞其锦衣华贵风光无限。   不知这艳意夫人独自一人来到花雨叶来寻孙惊鸿究竟是为何?   “奇怪。”邱灵赋嘀咕了一句。   “奇怪什么?”   “据说当初沈裕王爷落入敌人陷阱,被艳意夫人所救,按理来说艳意夫人应该是会武的,可你看她步履虚浮,哪里像是会武的?” 第60章 花朝会(二十)   阿魄忽然道:“邱灵赋,我问你,许碧川、孙惊鸿这些花雨叶之人,你心里真的信任么?”   邱灵赋转过头来,看阿魄笑得不怀好意。   邱灵赋看他道,“阿魄,你这挑拨离间做得太直接了。”   “你这话说得也直接。”   邱灵赋不理他,又看向那走远的含嫣与艳意夫人。   阿魄看邱灵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的探究之色,忍不住凑近了那人:“看什么呀?你这么看也看不出什么来,浪费时间,不如和我去玩玩。”   邱灵赋警惕地看向他,眼里好似猫儿一般澄净又多疑。   他实在看不懂这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明明这花雨叶忽然会面艳意夫人,无论对于江湖还是朝廷都是大忌。如此来往,任谁看到了,都会忍不住好奇疑虑,想要一探究竟。   但阿魄却是丝毫不为之追究。   他的目光似乎总是游离在这些关键的事情之外,只执着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又总是能捕捉到一些真正的蛛丝马迹,对一切了然。   “你忘了我今晚要去救那被你害惨了的烈小子么?”阿魄忽然笑道。   这人的洒脱,似乎因为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从来也不受任何事牵制。   阿魄发现邱灵赋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望向自己,毫不避讳的探看之色。   “怎么?”这眼神让阿魄心里一动,毕竟能把心上人的眼神牢牢抓在自己身上,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实在让人兴奋。   又凑近了一点那人,“你在看什么”   邱灵赋看那阿魄凑向自己的面孔,忽然心生一种强烈的冲-动,这股冲-动来得毫无缘由,甚至不过一动念头,就让他胸膛里的心跳就要兴-奋得快要冲出。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做出了让后来的自己也感到困惑的行为。   两人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邱灵赋不过下巴一挑,便够到了阿魄那好挂着张扬微笑的唇。   如愿以偿,他如此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了阿魄呼吸一促。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阿魄那一瞬间的讶异与惊喜无处隐藏。   邱灵赋内心似乎极其贪求阿魄的这种难得的失措,他从凑近阿魄到轻触后离开,眼睛始终睁大,不愿意放过那人一丝一毫的神情。   他看到阿魄那双亮如星夜的眼眸,在微愣神之后却变得更为深沉。   邱灵赋往后,离了那阿魄远一些。   那被打破的自信坦荡让邱灵赋心中漾起了满-足,可他没发现,此时眼里流露出的挑衅之色,却又让阿魄更为痴迷。   那日在花田的湘水楼,春-意半宿,邱灵赋也曾主动亲-吻着眼前之人。   要说这次将那湿气的吻主动送上来其中有三分刻意,那么那时邱灵赋却是在醇酒与情-欲催动下更为无意识。   那夜酒色香浓,阿魄回应他的是一览无遗霸道的索求,这次光天化日,阿魄不过一微怔,却让邱灵赋更为兴奋。   似乎迷雾中看到了一点端倪,原来阿魄此人的微笑与淡然也不是功不可破的。   这意味着将阿魄掌握在手中的方法,有迹可循。   将这么一个自己从来落败在他手下的人掌握住,这是那么让人兴奋欣喜的一件事。   无论是那日在古树上阿魄引-诱着邱灵赋主动吻他,还是在花田镇湘水楼酒后放-情,过后邱灵赋都会为自己的狼狈而挫败,而这次,却是截然不同胜利感。   阿魄盯着邱灵赋眼中那得意的神色,眼睫微颔,在邱灵赋看来竟然有几分叩首认输的姿态。   即使如此,邱灵赋却还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   甚至已经思虑,两人在这高柱子之后,要是阿魄忽然向自己袭击而来,自己应当如何如何。   可阿魄却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把邱灵赋揽到了怀中。   这动作温柔又缓慢,邱灵赋怔愣着,甚至没有意识去反抗。   可那轻柔舒服得却又像是为迷-惑敌人制造的幻象。   随即,阿魄双臂一收,紧紧地、紧紧地把邱灵赋抱住,不容得他一点逃离的机会。   阿魄下巴蹭了蹭邱灵赋的的头:“你是想凭这个让我不去救那姓烈的么?这可不行,虽然我不太喜欢那家伙,但是要是放任你真把他害死了,你以后想起,良心上一定过不去。”   怀中邱灵赋竟是一点反抗之意都没有,他仰起头来,又往阿魄唇上凑去。   阿魄怦然心动之余,却又极其想看清邱灵赋此时的心思如何。   他知道邱灵赋并非真心情愿要来吻自己,邱灵赋的享受完全只来自于玩弄自己的快意。   这一切阿魄心里明白,可阿魄偏偏要真的看到,才能完全说服自己。否则他宁愿放任自己,佯装不知,由着邱灵赋去诱-惑。   可邱灵赋却把双眼闭上了。   他似乎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双眼眸里的东西在阿魄面前一片昭然,便不如藏好。   阿魄的呼吸像是真被打乱了,像是微小的却又不听话乱窜的风,轻轻呼在邱灵赋脸上,让邱灵赋的心脏也随之兴-奋得跳得更快。   阿魄看着邱灵赋眼睛阖上时那画一般的眉眼,沉着嗓音喃喃道:“要是你真的心甘情愿来吻我,然后永远依着我意,让我拥有你。你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邱灵赋惊愕地将眼眸睁开。   他想要看看阿魄说这话时的表情。   可阿魄却又忽然用力地咬住了邱灵赋的下唇,邱灵赋轻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气,随即阿魄的吻又得寸进尺往下探到了邱灵赋的光洁的颈脖上。   邱灵赋轻喘道:“你说真的?我让你杀人,你杀不杀?”   阿魄的轻笑声如同摸着磨砂一般轻轻挠着邱灵赋的耳膜,“你不会让我杀好人的。”   “杀你,你杀不杀?”邱灵赋挣扎。   阿魄仰起头来,看向邱灵赋色厉内荏的眼眸。   看向阿魄英气而锐利的眼眸,邱灵赋竟然像被看穿了似地胆怯别开。   阿魄嘴角一勾,“我就说你眼光不错,我的确不是好人。”   说着阿魄又倾身过来碾向邱灵赋的唇,邱灵赋哼地一声,又陷入了爱-欲的沉溺之中。   那才寻觅来的所谓阿魄的把柄,让他高高在上得意不过片刻,便又被阿魄轻易反击。   阿魄对邱灵赋了如指掌,邱灵赋像是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能堕入周而复始的狼狈与挫败。   那艳意夫人与含嫣早入了那雨花楼,花雨叶一众弟子为保半个时辰内雨花楼无江湖外人干扰,大概在不远处把守。   而雨花楼前,掌握了地势的精妙,便能把两人藏得很好。   而楼前巨木高柱为邱灵赋支撑起因汹涌深-吻而瘫-软的身子,也为阿魄提供了禁锢邱灵赋的铁壁。   而那高柱之间十丈白纱轻舞,贴着地面之处,翩飞如云,重重叠叠,模糊了两人亲密依靠的身影。   空气中的灰尘安静地漂浮在阳光中。   地上丢弃着几块污黑的缠布,血迹斑斑,已经看不出这布原有的颜色了。   缠布发上面的血干涸已久,使得这些布条甚至已经干硬,还有些发黑发臭,想来这流血之人在受伤之时必定身中剧毒。   又是剧毒,又是失血,这人就算没有丧命,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吧?   可他透着那灰布的破洞,看到那人还冒着满头汗独自换着药。   伤口不大,却流着这么多血,这毒下的不轻。   “我怎么没看出,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值得你变成这样。”他知道那人不会回答,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只得去真的押上性命铤而走险的。   那人果然不回答,满头银丝与那树皮一般的老脸干枯着,死了一般。   “你看你现在,怕是连邱灵赋也打不过,那阿魄又与他形影不离,两人早怀疑到你头上来了......邱灵赋那小子,要是玩得开心了,我肯定阻止不了他。”他叹了一口气,他感到棘手。   他自说自话,那人始终不理,只顾着自己上药,聋子一般。   这间破败的杂物屋内黑暗狭小,满是恶臭,悉悉索索还有老鼠的钻撬的声音。   他又站了一会儿,便道:“许先生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做。”   那人听到这句话,微微有些反应,手下的动作方才停了下来。   “我自己能解决。”声音听着含糊沙哑。   “哎......你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得帮着你。谁叫我从小受恩于......”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忽然不说了,只道,“反正你有什么,现在就交代一下我,会一次面不容易......放心,我一直记得,自己还是听命于你的。”   那人沉默着缠着伤口,没有坚持让他走。   也没有坚持继续一人行事。   “邱灵赋。”片刻后,那人只吐出了这三个字。   他听了一会儿,打开那屋了门。又左右探看了一番,缓了缓神色的紧张,才小心走了出去。   花雨叶这处地方堆放杂物,极少有人来,不知那人是如何寻得的。   这里走不过两百来步,便能到花雨叶人来人往的大道上。   可才抬脚走出几步,脚下便一顿,他身后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肖十六!肖十六!”那人气喘吁吁,切切叫道。   肖十六回头,在邱小石满头大汗的脸上探看了几分,才撑出一个笑来,“小石?怎么了”   “沈姑娘醒了,你不去看看嘛?真是的,这阿魄药一送到,才看着沈姑娘服下,就没影了,小少爷也怎么也找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又被那阿魄缠住了......你也是到处乱逛,我找了好半天.....哎!你怎么跑这种鬼地方来?咳咳!臭烘烘的!”   邱小石语无伦次,他不会武,找了半天确实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随便逛逛,不熟悉花雨叶,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还好小石你现在找到了我,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走出去呢。”肖十六得心应手地打趣。   “别说了,走走走!去看看你们沈姑娘吧,那药也是奇药......沈姑娘睡了好几天的都没半点动静,吃了不过一粒药丸,便醒了,只是身体有些虚,还得调养几日......”   邱小石硬是拉着肖十六,喋喋不休着便走远了。   两人没看见,身后破屋里的败窗上出现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镶在老树似的脸上,冷冰冰地,不含任何情感,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第61章 贪玩(一)   傍晚,黄昏漫过花雨叶,大山环绕之下,花雨叶一半被山影覆盖,一半洒满金色的暖光。   渺渺炊烟,袅袅升腾。   厨房中人影绰绰,手忙脚乱,一位花雨叶弟子一双娇手端着一个食盘,食盘上放着滚烫的骨汤,那从盖缝中冒出的蒸腾热气,看着就让人心里紧张。   一不小心洒了,那得有多疼。   “含嫣你看,这小姑娘生得这么让人怜惜,你还让人端这么烫的东西。”   屋内人在浓的睁不开眼的厨房中忙里忙外,屋外,邱灵赋却缠着含嫣,一副游手好闲的公子模样。   不说人忙乱之时最看不惯这种偷闲之人,此次花朝会接连出了意外,这许多花雨叶弟子心中都倾向于与邱灵赋有关。   此时看到邱灵赋,还能给邱灵赋好颜色?   那小弟子听了邱灵赋的话,饶是其中有关心之意,也被她曲解成调戏,瞪了一眼那颇有潇洒之色的邱灵赋,便加快脚步走远了。   含嫣看得倒是开心,低声道:“花雨叶的弟子们可讨厌你了,你来这就是找骂么?”   “沈骁如醒了,你们掌门让我来叫阿鹊多要一份骨汤送往雨花楼,哎——阿鹊,你手里端的是什么?是骨汤么?”   这声“阿鹊”,让周围许多人又朝这里投来不满的目光。   ......这人真的恬不知耻,直呼阿鹊姑娘的名字,好似多亲密似的!   “不是,哪有骨汤长这样。”阿鹊也听到了方才邱灵赋的话,便对方才走去那小弟子道,“云乔,我和你换一份,你先把这清蒸鱼给湘水宫那边送去,这骨汤给我,掌门那边缺一份。”   那边怯懦的小弟子听了师姐这般使唤,回了头只道:“好的好的。”   两人正要把手中东西换了,邱灵赋却道:“阿鹊,你这清蒸鱼,我方才好像看到有人送过给湘水宫了,你是不是不安好心,想要这云乔妹妹玩玩丁宫主那个老家伙啊?”   阿鹊不理他,却问含嫣:“这清蒸鱼送过了吗?”   邱灵赋朝含嫣挤眉弄眼。   含嫣当邱灵赋是在捉弄阿鹊,两人关系好,却也帮衬道:“好像是的。”   那正要与云乔交换食盘的手收了回来,阿鹊只能道:“云乔,你先把汤给雨花楼送去,我去换一份菜给湘水宫送。”   “哎,骨汤我送去吧,烫了美人的手,我心会疼的。”邱灵赋眉间一皱,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那叫云乔的小弟子心中满是别扭,看了阿鹊与含嫣一眼,却不愿领这邱灵赋的情,低头看着地上:“不,还是云乔送去雨花楼好了。”   说着便硬是端着那骨汤往雨花楼走了。   “花雨叶的姑娘们可真是心疼我。”邱灵赋才给自己脸上贴金,又对阿鹊道,“阿鹊,你这份东西,也送雨花楼么?要不我帮你?”   阿鹊瞥他一眼,眼中无奈,“不必。”   说着便走回厨房,去把菜换了。   邱灵赋对含嫣嘟哝:“阿鹊在外人面前都不爱与我说话了,演得可真像。”   “看来我还得演得更像一些......”说着,在这昏暗的光色中,含嫣忽然将目光移到那邱灵赋的衣领中,似乎发现了什么。   邱灵赋被这视线弄得紧张起来,一拢衣领,“那在你演之前,我得走了,省得你找机会给我抛白眼。”   说着邱灵赋衣袂一动,便一溜烟跑远了,脚步有些仓促,像是逃走一般。   雨花楼,圆桌之上,菜色鲜艳诱人,满满地摆满了一桌。   桌旁,孙惊鸿、许碧川、阿魄,外加邱小石、肖十六,衔璧六人,面前碗筷未动,似在等着谁。   “小少爷说去解手,怎么这么久。”邱小石忍不住嘀咕道。   阿魄眼微动,看了一眼邱小石,似在想什么。   “不如大家先吃?邱灵赋他可不会介意这种礼节。”许碧川倒是不介意。   这时,除了一个不会武的邱小石,所有人皆是警惕起来。   有一武功不高的花雨叶弟子上了这雨花楼。   不是阿鹊。   门外忽然响起礼貌的敲门声来,“掌门,您、您要的骨汤来了。”   许碧川与孙惊鸿对视一眼。   衔璧将身后一个轻纱幕篱帽递去给孙惊鸿,孙惊鸿一手接过便戴在上头上来,遮去了那惊艳的容颜。   “进来。”   门开了,云乔看了一眼房间内的人,又怯怯垂下头。   “骨汤?”孙惊鸿看了她手上的东西,问道。   “嗯,是阿鹊姑娘说,掌门要多一份骨汤。”   “那阿鹊她为何不亲自来送?”   这话本是单纯一问,可听在没与掌门有太多接触的小丫头耳里,却是觉得那掌门是在责备自己。   心下一紧张,便一股脑儿什么都说了,“是......是邱小少爷说沈姑娘才醒,掌门要添一份骨汤。阿鹊姑娘便让我先把骨汤往这里送。”   在座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云乔看气氛不对,便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孙惊鸿便道:“好,你先把汤放好,辛苦你了。”   云乔得到指令,便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把汤放下,正想出去,阿魄却忽然叫住她:“小姑娘之前送菜之处,可是湘水宫?”   还以为能够走了,这时又忽然有人叫住自己,云乔吓了一跳,听这问题,也不知是否应该回答,便拿了眼睛悄悄看孙惊鸿。   “说。”孙惊鸿批准。   得到了掌门的指示,云乔才道:“是湘水宫。”   阿魄神色严肃,点点头,与那云乔姑娘道了谢。   云乔点点头,便出去了。   云乔出去,没走几步,便听到一声拍打桌子的响动,也不知是里面何人所为。   云乔小丫头害怕得很,也没管这拍桌之人究竟是谁,便加快脚步走远了。   “小少爷他是什么意思?”邱小石看着许碧川如此气愤,忍不住好奇道。   阿魄站起来,“我去找他。”   说着便丢下一桌子佳肴和还摸不清头脑的其他人,灵巧跃上窗户,投身了夜色之中。   衔璧肖十六也欲起身,许碧川便道,“别去。”   肖十六担忧,“许诸葛?”   “外面盯着花雨叶动静的人已经太多了,让阿魄去即可。”   两人对视一眼,便坐下了。   “许诸葛,小少爷他去做什么,你知道么?”   许碧川摇摇头,又忿忿道,“哼,邱灵赋得了甜头,仗着自己有点本事,自作主张,没点教训都不会勒马回头的。”   “你要给他教训么?”孙惊鸿把头上幕篱帽取下,手一甩,仍在一旁椅子上。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沈骁如身中奇毒,烈老鬼爱徒消失不见......对方敢在江湖众人眼皮子底下,如此胆大妄为,此时要是邱灵赋受到了教训,那也许会是一个要了性命的教训。   湘水宫来者甚多约莫八-九人,其所住之处是一栋花雨叶客住小楼。   阿鹊端着那狮子头走向湘水宫所住之处,听那楼静悄悄的,心底还有些奇怪:这别处好几门派为邻,还得噤声怕打扰了对方,这湘水宫独自一楼,怎么声音也如此压抑。   这气氛安静得让人生疑。   独自一楼,吃饭便在一楼,可那门却是紧紧掩上的。   再一看,这一二两层,哪一间门窗不是紧紧掩上的?   阿鹊在心里偷笑,这湘水宫武功稍逊,怕是那沈骁如中毒之事与那焰云庄烈百溪失踪之事,把这湘水宫给吓胆怯了吧。   正要把菜给人送去,忽然那楼一侧通往二楼的梯子却发出响动,像是有一粒石子从上面滚下。   像是这梯上有人躲在阴影中似的,好像按捺不住,便发出了一丝响动。   阿鹊不由得戒备起来。   花雨叶这几天发生的事有目共睹,身为花雨叶弟子,自然对周围的异样更为敏感。   阿鹊朝那梯看去,她清楚那梯中没有人。   “喀啦”一声,又是石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是二楼。   阿鹊左右看了一周,四处无人。   她便屏住呼吸,端着狮子头,小心翼翼往上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这楼本就小,上下不过六间房屋。   花雨叶之中,这住处不似中原江南,庭庭院院,隐私秘密都能藏得死,只不过在周围种植了些花木,开辟了些小道,以作为楼与楼之间的一些屏障。   那花树本无围墙那般封闭,却让阿鹊感到压抑窒息。   这二楼不过四间屋子,阿鹊武功也不低,她知道自己身旁这第一间屋子里无人。   可方才这石子滚在地上的声音,究竟来自何处   这才想着,阿鹊便在地上看到了一粒半个指头大小的石子。   走过去看了看,不过是一粒普通的小石子,这是从何而来的呢?   又疑虑着,左右看了几眼,黄昏时分,天色昏暗,倒是无别的异样。   抬头看了看这楼的屋檐,心想着可能是楼屋年久失修,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正要走,却听闻那第三间房内传出脚步声,心中方一惊,那门便开了。   屋内走出一人,看到是阿鹊后,显然神色有些紧张。   “阿鹊姑娘,你这是?”   那人盯着她手中的食盘。   阿鹊也算是花雨叶得意的弟子,自然名声在外,可那人呼得出她的名字,她却呼不出那人的名字来。   可从那人衣衫看来,料是湘水宫一弟子罢了。   阿鹊坦言道,“我听这楼上有异响,想着这几日花雨叶不太-安宁。为丁宫主担忧,便上来探看一下。若是误会,那真是抱歉。”   阿鹊盯着眼前男子,心想这湘水宫的武功一向浅薄,怎么自己还未发现这人,这人便首先发现了自己?   眼神下意识往那第三间房飘去,这才恍然。 第62章 贪玩(二)   原来这夕阳西下,影子斜长,自己那影子便多事地印在了那第三间房的窗户上,如此一来,屋内人就算武功低微,发现自己便是理所当然的。   像是一个潜藏的黑衣人,忽然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难怪这湘水宫弟子能察觉自己,这只能怪自己一时大意。   那男子看阿鹊的目光飘向身后,神情更是有些不自然,甚至上前一步挡住了阿鹊的视线。   “阿鹊姑娘这狮子头端着太累,不如我领阿鹊姑娘下去放着。”   又觉得自己说急了,便补充道,“我在这二楼看着,一切正常,身为湘水宫弟子,定会保证丁宫主无恙的......总之,还是多谢阿鹊姑娘关心了。”   “哪里,不过是花雨叶应该做的。”阿鹊观摩着他的神色,却只说了淡淡一句。   转过身,那人便向前来,引着阿鹊下去了。   下去之前,忽然感到如芒在背,阿鹊回头,便看到另一名湘水宫弟子站在那第三间屋子门口看着自己。   “阿鹊姑娘?”身旁男子道。   阿鹊收回视线,对男子道,“有劳了。”   阿鹊与自家弟子一同开门到来之时,丁宫主还诧异了片刻。   “丁宫主......”那弟子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丁宫主那双老精明的老眼一下便看出是怎么回事。   而那双老眼放到那年轻娇美的阿鹊身上时,却又能灵活地转换成生意人的平和的低微。   这种低微给人以友善的假象。   “哎哟,怎么是阿鹊姑娘送东西过来,这可真是折煞了丁某。”丁宫主满面歉意。   阿鹊目睹了刚才一幕,心眼里看那丁宫主便看哪都不对劲,那笑脸也像是阴险狡诈笑里藏刀。   此刻阿鹊心里对周围一切警醒着,只想丁宫主与自己都扮作互不相干便好,让自己快些离开这里。   “不过是身为花雨叶弟子举手之劳罢了。”   阿鹊淡淡道,微微低眉避开与丁宫主的对视,拿着手中的狮子头上前几步,要放上桌。   此时桌边六七人皆是丁宫主的得意弟子,阿鹊将那菜端上前时,只觉得那些人目光却是随着自己的步伐移动,一丝一毫不放过自己,似乎对自己也心怀提防。   丁宫主倒是神色轻松。   她每一步极其小心又充满防备,可又控制住自己一分一毫神色与举止,生怕自己一时破绽扰了这波涛暗涌之上的平静。   阿鹊将那菜品放上桌,便要告辞,忽然心中一凛,杏眼敏锐一抬,那丁宫主与那些弟子色授魂与的模样便入了眼底。   下一刻,几声刀剑铿锵之声便从四面袭来,意欲将阿鹊包围。   腰上剑已在手中,阿鹊以剑护身。   和睦的气氛瞬间变成针锋相对。   阿鹊道:“丁宫主,你这是何意?”   阿鹊不动,她知道自己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周围利刃的走向。   此时再看丁宫主,他脸上还是堆满善意的褶皱。   “阿鹊姑娘,这句话是我丁某要问你的,送菜的本是另一个小丫头,你好端端的又亲自来时做什么?莫非这菜里有什么玄机不成?”   说着,这丁宫主便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从那袖中掏出一点纸包的小物,往那送来的狮子头上一抖,便洒下一些粉末来。   又道:“我不过说这菜闻着不对,阿鹊姑娘便要刀剑相向......我湘水宫的弟子们,自然得护着我,阿鹊姑娘,你还要问我是何意?”   阿鹊听了,心中惊异不可置信。这一个时辰前,丁宫主在她阿鹊心中还是一位胆小怕事只能唯诺行事的武林弱者,此刻却变成要狠咬自己一口的阴险豺狼。   “你......”阿鹊随着含嫣在为花雨叶江湖闯荡几年,从来是与敌正面对抗交手,哪里遇到过这样艰险的圈套?   “阿鹊姑娘武功高强,我们这些阿鹊姑娘眼中的花拳绣腿怕是止不住......不如做个交易,阿鹊姑娘放下手中的剑乖乖束手就擒,我也对阿鹊姑娘今天针对我湘水宫呈上的毒狮子头不闻不问。等风头过了,我保阿鹊姑娘半生平安......虽然,江湖上阿鹊女侠花朝会失踪,会给花雨叶带来一点惋惜罢了。”   阿鹊一双柔中带刚的眼睛盯着那丁宫主,似在怀疑丁奢此人话语的真实性。   片刻后,却又忽的笑了,“丁宫主,江湖凶险,就算是花雨叶都不能保我半生平安,湘水宫也未必能保您的半生平安。这交易,你要我如何相信!”   说着,裙袂一动,手中长剑一转,便将向身后守着门的弟子刺去。   与丁奢这伙人对抗起来未必难逃,但一定会惊动周围的江湖人,丁奢这栽赃陷害的法子绝不是恐吓。   等惊动了周围的江湖人,恐怕一定会诬陷自己来明哲保身。   那楼上两人看守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鹊心中有所猜测,却又不敢肯定。   但自己手中利剑已出,这丁奢的秘密被发现了,恐怕这自己做的坏事也是栽到自己头上来吧?   心想着从此以后自己将再难名声清白,甚至会恶名江湖,阿鹊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了悲愤与决绝,手中的剑也不由得狠戾几分。   打斗声很快惊扰了周围的江湖侠士,有人闻声而来。   阿鹊一人与湘水宫几名弟子拼斗,兵器交戈声不断,甚至愈战愈烈,已经打到了屋外。   丁宫主像是没想到阿鹊竟然丝毫没有考虑自己合作的提议,这般莽撞地与自己撕破脸皮。   人越来越多,场面已非自己所能掌控。   周围侠士大多踌躇不明所以,这几日花雨叶氛围诡异,先到场的普通侠士们都恐怕与这争斗沾边,没有掌门命令,竟然无人上前。   直到远远地看到那边被惊动的烈老鬼与渡德大师等人前来,丁宫主才伺机张嘴大喊:“救救丁某!阿鹊姑娘,阿鹊姑娘她在那菜里......呃!”   话还未出口,身后一道银光从右侧闪至面前,精准地把丁宫主的哑穴点了。   那邱灵赋不知何时趁着混乱到了他身后。“烈百溪被丁宫主藏在楼上,快来人救他!”   那烈老鬼一听爱徒的名字,心中一惊,拔了长刀便正欲前去搭救,可又看那喊出此消息的人竟是邱灵赋,迟疑片刻。   又想:无论是否是那小子的把戏,被看笑话也罢,中了埋伏也罢,这还能把我烈老鬼难倒的事不成?   随即,还是提气轻身飞上了那二楼。   邱灵赋把这句话喊出,便又出神入化使了那软剑,把丁宫主那哑穴解了。   丁宫主扭头怒视邱灵赋,又懊又气,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惹事的阿鹊还没对付完,这邱灵赋又是从哪蹦出来坏自己事的?   点穴点穴......邱灵赋想这还是从阿魄那里学来的方法,出了神的,不由得一笑。   丁宫主看那笑更是心中怒海滔滔,可邱灵赋却已经身轻如燕使出轻功跑远了,坐在那边看戏。   “胡说!他胡说!那烈百溪明明是阿鹊栽赃陷害丁某!”丁宫主为自己辩驳。   阿鹊在那旁还与几人交战,此时听丁宫主这么一说,不由得怒道:“无耻!”   手中剑也朝那可恶的丁奢刺来。   “锵”一声,一粒石子竟然将阿鹊手中之剑震开。   身边湘水宫的弟子抓住时机提剑刺来,却听一声:“住手!”   随即几粒石子破空而来,也将那些刺向阿鹊的剑一一弹开。   这声住手与那几粒石子,全是出于德高望重的渡德大师。   渡德大师已经出了手,周围的侠士也纷纷拿出随身利器,上去将几人阻下。   “阿弥陀佛。”渡德大师念了一句佛号,“阿鹊姑娘,丁宫主,这是怎么回事?”   “大师,大师!”丁宫主垂着一双眉眼,惊慌又无措,“丁某正与弟子们享用晚膳,阿鹊姑娘却送了一道下了毒的狮子头上来,被丁某发现后又刀剑相向,这叫丁某怎么......”   说着抬眼看了一眼那阿鹊。   阿鹊眼中满是怒焰与嫌恶,“今日丁宫主的下作我阿鹊可真是见识到了!”   又转向渡德大师,“大师,我与丁宫主无缘无故,没必要在用这种愚蠢的手段陷害丁宫主。既然会使下毒这样阴险的手段,我何必又明目张胆地亲自送来?倒是不知道丁宫主何以血口喷人,莫非是因为阿鹊无意撞见了丁宫主的秘密”   “砰!”正说着,那楼上便有一人被径直扔下,砸在地上,定睛一看,湘水宫一位弟子皱眉苦脸,蜷成一团,看上去伤的不轻。   随即烈老鬼满脸怒容,抱着一人从楼上一跃而下。   众人往那怀中之人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那怀中之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竟真的是烈百溪。   “丁宫主!你这是何意!”烈老鬼龇牙怒目,抽出一柄长刀便向丁宫主而去。   丁宫主一看到那烈百溪,如临大敌,吓得腿软,想躲可那点武功实在是力不从心,无论怎么躲避那刀却也总是冲自己而来的。   情急之下,丁宫主却还大喊:“冤枉啊!是那阿鹊与邱灵赋想要陷害我!”   眼看着就要丧命在那烈老鬼毫不讲理的长刀之下,只听“锵”一声,九思道长一把未出鞘的剑横在眼前,救了那吓得魂不附体的丁奢一命。   “玄思道长!”看这一刀没砸到那丁奢脑袋上,烈老鬼不由得愤怒,可又碍于九思道长的威望,沉声道了这么一句,便只能瞪着,强行忍下。   “烈庄主,烈百溪少侠尚且昏迷不醒,当务之急应是让大夫看看。”九思道长抚着长须,神色肃穆,却又安抚道,“烈百溪少侠是在花朝会出的事,此事江湖共睹,我们定会查清真相。”   烈老鬼听了,心里也担忧徒弟的安危,便唤来几名弟子,让他们把烈百溪背去。   烈云霞看了师兄双眼紧闭,面上也露出忧虑之色,回头看了一眼那吓得虚软的丁宫主,又扫过那独自立在一旁的阿鹊,便跟着自家师兄弟走了。   阿鹊看到了烈姑娘这一眼,只觉得心里冰凉。   而丁奢死里逃生,没发觉这微不足道的眼神,却在心里懊悔、怨恨、羞愧着......   方才阿鹊刺向自己,烈老鬼刺向自己......   要不是被人施救,自己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一想到武功低微给自己带来的这份狼狈,老脸不由得红了几分。   也有自知之明晓得湘水宫武功不过二流水平,但心中还总有些身为江湖人的自豪,可这时这丁奢才领会到,自己的那点认知有限得很,等他人的长刀真的逼到了眼前,才知道自己在这些江湖人面前和普通百姓没有两样。   过了一会儿,掌门“孙倾红”携着含嫣衔壁赶来,此处一片狼藉,场面混乱,可邱灵赋看到孙掌门在大致把此处状况看清后,便看向自己。   透着那幕篱帽的朦胧,邱灵赋能看到孙惊鸿凌冽的怒意。   邱灵赋报以一笑,不知是不是存心要气这孙惊鸿。   可这笑还没到眼里,邱灵赋的腰窝却被一戳,这笑便被打散了。   酸痒发软之际又觉得心惊,是谁到自己身后?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扭头一看,邱灵赋脸色便沉下:“阿魄,你......”   “我都看到了。”阿魄笑道,略有些粗糙的拇指在邱灵赋细腻的脸上摸了摸。   邱灵赋后退一步,“看到便看到。”   “你不问我看到什么?”周围的人时不时往邱灵赋这里看上一眼,阿魄便压低了声音。   那声音更为磁性诱人,丝丝缕缕摩挲着邱灵赋的耳朵。   “不问,我没兴趣。”   “我看到你脖子上......”欲言又止的暧昧语气,引得邱灵赋忽然慌张起来,拢了拢衣领,对阿魄怒目而视。   阿魄看在眼里,心痒难耐,却自制力极强,光用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却纹丝不动,只嗤笑道:“骗你的,天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看见一只猫儿在屋上逗小喜鹊玩。” 第63章 贪玩(三)   又被戏弄。   邱灵赋心中翻腾着极端而毫无来由的怨恨和毒辣。   今日在雨花楼前,邱灵赋就被这人压着啃了半天。   像是被蛊惑一般,随着他意乱情迷,竟然沉沦下去。而后,还未等那艳意夫人从楼中出来,阿魄便甚至二话不说抱起邱灵赋到别处去。   幸得路上逃脱,可一身狼狈与羞怒地回到雨花楼,却懊恼地发现那艳意夫人早已离开,只剩自己与许碧川孙惊鸿干瞪眼。   心中不禁暗暗猜测,这阿魄是否是在阻止他去探究这艳意夫人之事。   又懊悔,自己迷迷糊糊,竟然再次遂了阿魄这肮脏心思的意。   这几个时辰,邱灵赋便都对那阿魄爱理不理,心里千百番算计却在心中酝酿。   可这些肌肤之亲的仇怨,比起今夜计划可能失败的结果来说,又不值一提。   害怕阿魄真会在今夜坏自己的计划,邱灵赋便早就做了打算,趁着晚膳出来兴风作浪。   此时看来,这阿魄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将他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在暗处却不出手,也不知何居心。   那边玄思道长与渡德大师向“孙倾红”说明了方才情形,丁宫主看那“孙倾红”那帘幕之后的视线似乎一直往这里来,心脏像是被鹰抓住了似的,让人按捺不住。   便急忙抢先一步道:“孙掌门,不知能不能原谅丁某多嘴在这里说一句。因为此事不说,丁某怕此事对花雨叶......会不利。丁某建议,孙掌门可对这阿鹊姑娘调查一番,看看是否与那邱灵赋有什么勾当。”   阿鹊听了此言,只是狠狠往丁宫主那边瞪去,但不过是一眼,又收回来,小心又怯怯地看向孙惊鸿。   “哦?丁宫主说阿鹊姑娘与邱灵赋一同陷害丁宫主......怎么,丁宫主不会怀疑到孙某身上来吗?”雌雄莫辩的声音隐隐透露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丁宫主一惊,心想糟了糟了,此前的话没考虑周全,一句话把孙掌门也圈了进来。   还没等他亡羊补牢地多说几句,一旁的陈巍便道:“哼,邱灵赋那小子与孙掌门怎么会混为一流之谈?”   这声音说得不小,那边邱灵赋又怎么会没听见。   可邱灵赋开口却不是针对那故意挑衅的陈巍,而是那在一旁缩着的丁奢:“丁宫主,你刚才是说......我和阿鹊姑娘陷害你?”   丁奢一听到这总是状似无辜的声音,就恨得牙痒痒:“是,丁某亲眼所见,你......”   “其实我倒是想和阿鹊姑娘一块,阿鹊姑娘却都不理我,总是伤我的心。”   面露委屈,邱灵赋走近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的阿鹊。   阿鹊看他的眼神中却有些怪异。   “阿鹊,你......”   邱灵赋正要说话,阿魄却上前来一把挽住他,对在场的道,“我看这里场面混乱,人多耳杂。又是各人有各人的说辞,现在说什么也是没人信的,不如孙掌门提供个地方,大家坐下来好好说。”   阿魄方才这话,像是对众人所说,又像是劝诫邱灵赋什么。   而此时两人动作怪异,有的人不由得都把目光放在阿魄揽住邱灵赋的小手臂上。   都知道阿魄与邱灵赋两人是一伙的,可这亲昵的动作,看着却有些......难以言喻。   阿魄方才说罢,目光又忍不住放在邱灵赋身上,眼里渐渐溢出那种纯粹愉悦的笑意。   这种潇洒的笑意在这中和英气与秀气的脸上漾开,吸引了周围许多目光,这些目光来自男男女女,无一不暗露惊艳之色。   可邱灵赋却不喜欢,他总是能从阿魄的笑中感受到冒犯之意。   邱灵赋暗里一挣,便把他的手甩开了。   阿魄也不介意,将手收回,轻握成拳,笑了笑。   针对阿魄的提议,那边众人都觉得认可,渡德大师与玄思道长一商量,便都同意了。   孙倾红让含嫣去准备场合,大家一道过去。   有人拿着怀疑的眼光在丁宫主、阿鹊、邱灵赋三人身上来回晃悠,尤其在邱灵赋身上,更是多看了几眼。   可这三人神色有的凝重有的轻松,却无一有心虚的潜逃之意,似乎彼此之间都在权衡拿捏着什么。   也有人拿眼睛去看烈老鬼,琢磨着这烈老鬼会怀疑谁。可那烈老鬼面色阴沉,眼睛不在那三人身上,打量的方向,竟然是陈巍。   明知身上早引来了不少目光,阿魄却好似没看见似的,往邱灵赋身边凑。   邱灵赋不动声色,往一旁移开了几步。   “太急了,人能想到的只有坏事。”阿魄压低声音,在邱灵赋耳边道。   这是谁害的?要不是因为阿魄,自己怎么会想要快刀斩乱麻。   心里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恶劣毫无意识,却把一切怪罪于阿魄。但嘴上只硬道:“那很好,我不想做坏事以外的事。”   阿魄笑了:“这么坏?你难道不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怪你不如直接杀了你爽快。”   阿魄深深地看了眼邱灵赋。   邱灵赋说这句话的时候,欢愉的笑意在那如月澄澈的眉眼间展开,光是放这狠话,就让他兴奋。   可阿魄听了这话,不见得生气,嘴边噙着笑凑到邱灵赋耳边,低声道:“你好像已经忘记了,只要我不给,你都不可能有杀我的机会。我给过你,你又不要。”   邱灵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立刻露出猫儿一般警惕而杀意的意味来。   “......你舍不得杀我,也舍不得让阿鹊因你的算计而一人面对丁宫主。”   邱灵赋听了一顿,随即一股怒意冲上胸口,可又不屑道:“无稽之谈。”   阿魄看邱灵赋说话这般急促简短,毫无戏耍人时那种从容不迫,特别是说完之后,又有些懊悔自己的不冷静。   心里觉得有趣,便不禁又一笑,“希望你能聪明点。在你自己身上。”   两人窃窃私谈,那长发高束英姿飒爽的少侠嘴边的笑,在夜里都如阳光一般耀眼,而五官精雕细琢肤色雪白的少年,面上没了往日的没心没肺,此时流露出难耐的厌恶之态。   在外人眼中两人皆是这震惊花雨叶之事的嫌疑对象,可身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   “我猜,你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丁宫主病急乱投医,鲁莽地决定把烈百溪绑去,想要逼迫丁宫主败露手脚......今天是引了阿鹊发现了烈百溪,才让两人爆发冲突,是吗?”   邱灵赋把脸别到一旁,不愿理会这毫不留情挑开心中暗藏心机的一言一语。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丁奢虽然理屈,但在江湖的声望比你和阿鹊姑娘大多了,阿鹊姑娘那边可不太妙......你是想让饭酒老儿再胡言乱语一番吗?”   一行人穿过一路花草,悉悉索索的声音,把人声掩盖了几分。   “饭酒老儿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哪来的胡言乱语?”邱灵赋斜视着阿魄,说得那般坦然。   认真而无辜的神情,倒是真有点像一位事不关己的可怜过客。   但阿魄眼里,那双瞳中的狡黠却那样明显。   “啧啧。”有滋有味端详了好一阵,阿魄摇摇头。   拖沓着步子,仰起头来,看着花雨夜灯火通明染得明亮的天空,叹了口气,懒散道,“何必这么花费心思?你要对付丁奢,不如求我帮你,这样你只需乖乖躺着,保证让你满意,舒舒服服的,绝对不会让你有半点难受。”   后面这句话,阿魄坏着心思,着重点了个躺字,这整句话的意思便旖旎了几分。   邱灵赋坏事知道的一向比好事多,哪里听不出来。心中异样地一跳,这才转过头来真正地去瞪阿魄一眼,可眼神却只看到他嘴里叼着一根方才不知从哪折来的草枝。   将草上日月光辉与清冽雨水洗涤过的尘埃一并放在嘴里,邱灵赋看着,那笑容更是轻浮得紧。   不甘心地把嘴一撇,调高声腔,“我不难受。把丁奢这样自大的家伙一点点一丝丝地,弄到垂头丧气生不如死......我可是细嚼慢咽的享受着。”   “这种无聊的事有什么好享受?”阿魄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邱灵赋的发丝,“不如换种玩法,把我一点点一丝丝勾得目光离不开你,你看怎......唔!”   手心一疼,邱灵赋一根针出其不意扎进了阿魄的手心之中,他口中下流戏言被粗暴截断。   “五指连心,疼吗?”得意地一挑下巴,这种阴险招数在阿魄这里得逞,确实值得他耀武扬威。   这笑容在那月色下那么惹眼,就像月光下肆意漾开的清泉,就连其中虚浮的自满和恶意的喜悦,都纯粹得清冽。   像是害怕破坏什么,让人的呼吸不由得小心了。   “呵。”阿魄轻轻喟叹,“五指连心。”   邱灵赋的笑一僵,拈针的手在袖下被温柔握住。阿魄甚至加了手劲,邱灵赋能感觉到那根针被一点点往阿魄手心深处刺去。   邱灵赋惊讶地看向他:“你......”手下意识往回抽,却完全使不出劲。   手就像是被阿魄用五指山困住的毛猴,进不得退不得,全然只听这尊佛的意思。   “你心疼了?”阿魄笑道。   夜风凉,吹得鬓边碎发飘动,即使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衣,却是风姿飒爽的少年郎。   即使心中诧异而恼怒,可邱灵赋的神情有模有样,“心疼,我心疼我的针,要沾上流氓肮脏的血。”   “装模做样。”阿魄道,手中轻轻一捏,像是在提醒,眨眨眼,“可别忘了,十指连心,你骗不了我。”   邱灵赋琥珀色的眼眸,看着是永远凌厉不起来,此时的轻蔑和戾气却像是半分嗔半分怒。   这条道上,前后还有许多人,远的近的,悉悉索索的草声把彼此都扯远了距离。半人高的花草和夜色也把手遮得隐隐约约,邱灵赋不动,阿魄不说,竟然没人发现此时两人十指相扣。虽然邱灵赋万分不情愿,而阿魄指尖还有血滴流下。   邱灵赋想要不动声色挣扎一番,却是半点也动不了。   “想我放开?”   邱灵赋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如何奇怪,这针中虽无毒,自己却坏心思沾染了一些药粉,让被蛰伤的人成倍地疼痛,比盐水沁透伤口还疼的......可阿魄看着自己还笑得出来。   邱灵赋的眼神从未遮掩,阿魄一眼就能看出邱灵赋想着什么:“不过是点小伤,你要是狠心一点,不妨泡点蚀骨泉,那个疼可比你这点东西疼多了。泡过的针只要一根,都能疼的你大哭求饶,有再多的仇未报,有再多的情放不下,都想要选择立刻自刎死去。”   一双眼紧盯着邱灵赋,这声音越说越小,像是在吓唬他。   邱灵赋避开他的目光,神色不自然道:“说的你试过似的,你想显摆你刀尖上走的阅历,见多识广么?”   阿魄竟然没有否认。   只是笑道:“这有什么好显摆,成日在市井之中捉弄逼人,吃喝不愁,这才是要显摆的。”   邱灵赋肯定此人是在嘲笑愚弄自己。   “呸。”邱灵赋恨他这一副无论怎么样也那他没办法的模样,就和阿魄明知道自己给的松子糖中下了药还非要吃一样,不但让人解不了气,愉悦不成,还反将一军让人摸不着头脑,心里好似堵着。   “就算不疼,把针往自己手中扎的,难道不是傻子?”   阿魄口头上向来大胆,“我可没那么大方,为了这点疼放弃执子之手的机会......没办法,既然你太蜇人,我只好......嗯!”   方才还因为好奇而惊讶犹豫着,现在这针倒是毫不留情地深入了。   “好。”阿魄喘了一口气,便像是已经渐渐适应了那种疼痛,可说话之中却还微微地喘息。“看来你也不愿意放开我的手了。”   气急败坏只会取悦捉弄自己的人,这点邱灵赋比谁都明白。   可是想要把手往回抽,却依旧抽不回。偷偷环视一圈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不断往这里看,自己不过是一个幅度微小的环视,就已经被对方当做佐证自己做贼心虚的小动作,开始窃窃私语。   现在这种关头,自己还得与丁宫主对峙,哪容得这么多质疑的眼神?   要与阿魄大动干戈怕是不可能了,难道只能忍着,像是偷-情的男女一样一起过了这片草丛吗?   心里不禁埋怨起花雨叶的花花草草来。   “你不是毒啊针啊的,多得很吗?”阿魄倒是好整以暇,侧着头,少年英气而黑亮的眼睛饶有兴致看过来,性感的唇叼着草枝一晃一晃,惬意得很。   手上的伤痛对他倒像是毫无影响,要是放在自己身上,那是会真疼得喘不过气的。   额上渗出的汗水本是痛觉败露的凭证,可邱灵赋却没有看到,他每当把双眼放到阿魄身上,就极少会看到阿魄眼睛以外的地方。   “杀你用我的宝贝毒物,我会心疼我的药的。”   “心疼?”这两个字是敛去笑容,盯着邱灵赋说的,像是回味,又像是质疑,又低声道,“那只好委屈你忍着。”   的确是忍着。和讨厌的人牵着手,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走这么一段路。   明明受伤的是阿魄的手,可僵硬的却是邱灵赋。   夜凉如水,明明此处人影绰绰,此时将要面对的是此前一直困扰两人的敌人。   可阿魄却觉得安宁舒坦,天地无垠,可以静思。   但既然安宁舒坦,为什么胸口之中又跳动得如此厉害?   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紧绷着身子的白皙少年,月色下,长发朦朦胧胧地铺在身后,眼中纯净得偏执。   把心中的情感极端地忽视,把恶劣的索求极端地放大。可实际上,又单纯而无意识地被自己所忽视的情感牵着走,像是混混沌沌未开窍的固执小兽,极恶又极真。   难得有人,烟火气息也能如此清澈。妖异而圣洁,固执而灵动。   如此美景,怎不心动? 第64章 贪玩(四)   孙惊鸿提前让弟子准备好,便把一众江湖侠士们引领到了雨花楼。   诸位掌门大侠依次坐下,邱灵赋也趁机甩开阿魄,毫不客气找了个位置坐着。   那大摇大摆的动作引起不少江湖人侧目。   邱灵赋毫不在乎,还慢悠悠歪着身子,给自己倒起了茶。   “我已派人前去为烈少侠查看伤情,请烈庄主放心。”“孙倾红”对烈老鬼道,虽然烈老鬼黑着脸,却还是好声好气。   但语气里却不见得有半点低微,有的只是大派掌门之间彼此的尊敬。   “唔,烈老鬼多谢孙掌门照顾了。”烈老鬼不过回了一句,便迫不及待把话题转向丁宫主,语气压抑,“丁宫主,我爱徒失踪几日,没想到在你那里找到......溪儿伤得如此之重,其中原因,还希望丁宫主如实交代。我们焰云庄虽不是什么野蛮门派,可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丁宫主陪着笑脸:“烈庄主,我方才已经说了,丁某冤枉,是那阿鹊姑娘......”   邱灵赋忽然道:“阿鹊,你站着做什么?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坐着?”   阿鹊站在人群中,神色冰冷,周围人避开一圈,像是在躲着什么不必要的流言。   “阿鹊,你有什么便说。”“孙倾红”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自家的弟子,“要是我们花雨叶弟子受了什么冤屈,我孙倾红定会代花雨叶为她伸张,要是犯了什么规矩,花雨叶也绝不会宽恕。”   最后一句话,前半部分是在安抚阿鹊,后半部分是在向在场诸位申明态度。   在场的听不出丝毫的偏颇,但阿鹊抬起头,对着孙惊鸿,眼里流露些许感激。   在众人面前,阿鹊便将自己所做所见一五一十悉数道出。期间丁宫主多次流着冷汗想要打断,却碍于“孙倾红”与玄思道长等人在,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阿鹊道:“阿鹊没有做丁宫主说的那些事。阿鹊与烈百溪没有来往,也没有理由陷害他,更不会把自己所做之事栽赃陷害他人。”   丁宫主这才极其夸张地“呀”了一声,苦着脸:“阿鹊姑娘,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可不能冤枉丁某啊!没有来往?你与邱灵赋两人表面上也没有来往,为何一同出现在我们住的楼前......还请孙掌门明察秋毫,丁某斗胆猜猜,这阿鹊怕是哪儿来的间隙,与这邱心素之子私下沟通,想要挑拨湘水宫、焰云庄与花雨叶的关系呢!”   “哈哈哈哈哈!”邱灵赋大笑,“丁宫主真把自己当回事,湘水宫算什么东西,我挑拨起来,能占什么好处?去哪都有免费客栈吗?”   “嗤......”含嫣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可看到这所有人都绷着脸,便收敛了些。   “你......”丁宫主又羞又怒,“你娘邱心素在紫域,杀害我湘水宫的客人,谁知道你......”   “可是我一路上听到的本儿,说的都是是有人冒充我娘行刺啊!”邱灵赋奇怪道,“这一路上的说书先生都说,行刺的时候,无论是白色绸缎还是身姿方法,除了下毒这般险招,所有的特征都指着那人是我娘。而我娘从来行侠仗义,宅心仁厚,连路边的小孩都不相信这是我娘做出的事呢。”   “也许是邱心素为人清高自傲,不愿遮掩身份呢?”丁宫主道。   “不愿掩饰身份,为何要用毒呢?要是有意隐藏身份,我娘会这么笨,掩饰只掩饰一般吗?”邱灵赋睁大眼睛,好似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一般:“咦?丁宫主为何执意认为是我娘?现在丁宫主又非要诬陷我......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你......”   在场的看到邱灵赋与丁宫主相争,本也有不少想到了前不久在紫域发生的事情来,可邱灵赋一说,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块。   饭酒老儿,花雨夜、邱心素、邱灵赋、湘水宫......   这一连串的事频频发生,难不成是什么大事发生的前兆吗?   “好了。”此时花雨叶是东家,“孙倾红”作为主人家,自然得控制好场面,“江湖恩怨何其复杂,何必在此时一件件翻出。两位在此争吵,这恐怕是不让烈庄主好受吧?”   邱灵赋适可而止,闭上了嘴巴,样子乖巧得很。   邱灵赋如此,一派掌门丁宫主也只能把话咽进肚子里。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又急又气。   当初设网捉拿邱心素之时,也就烈老鬼对邱心素“杀人”之事最为义愤填膺,此时看他神色,虽对邱灵赋是一向怀疑一向不满,可对自己的怀疑也不见得减少半分。   “阿鹊,我把你交予烈庄主手中,由烈庄主自行判断,你可接受?”“孙倾红”道。   阿鹊揖道:“阿鹊接受。”   “孙倾红”又向着烈老鬼:“烈庄主,烈少侠在花雨叶遇袭之事,若烈庄主要怪罪在孙某身上,孙某也难咎其责。而丁宫主与阿鹊的说辞,我想庄主也自有明辨。”   “孙倾红”不愧为一代掌门,诸多江湖人面前处理此等涉及自身门派弟子的事务,不卑不亢,不偏颇本门弟子,也不为了清白撇清关系。   本是棘手之事,如此处理,其精明识体,倒是能赢得在场之人今后的称颂。   “孙掌门,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没说呢?”邱灵赋道,“你可不能因为我娘与花雨叶的恩怨,就不让我自辩了啊。”   “孙倾红”似是不太情愿,久久才面向邱灵赋,声音微微有些冷:“那邱小公子,你是与阿鹊姑娘说的那般半路冲出,还是丁宫主说的那般一同用烈少侠栽赃丁宫主呢?”   从在场众人的耳里听来,“孙倾红”的话,是在讽刺邱灵赋不说也罢。   “孙倾红”与邱灵赋两人,因为邱心素与孙巧娘的渊源,对话之间总让旁人有不少遐想的意味,因此周围的人便对两人又多加关注了几分。   “好了好了,我们也别和夫妻那样吵嘴,你看这里的人都竖着耳朵等着听我们吵架呢。”邱灵赋嬉皮笑脸,言语暧昧。   余光看到不远处的阿魄朝这里看了一眼,邱灵赋本来只是想调侃调侃孙惊鸿,可心里居然莫名觉得更有了些意思,忍不住又耍宝,认真道:“我觉得我们郎才女貌应该凑一对,没准会是什么流传千古的冤家眷侣呢。”   在场的忽然有些议论,不是看“孙倾红”的笑话,就是对邱灵赋所做而皱眉嫌恶。   大多数人心里想的不过是这邱灵赋趁机耍弄“孙倾红”,倒没有真的认为邱灵赋真与“孙倾红”有什么想法。   “邱小公子,如今玄思道长与渡德大师在此,大家一同为烈少侠之事所牵挂,现在可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孙惊鸿雌雄莫辩的嗓音,依旧那般平静而威严。   看来玩笑是不能再开下去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当然和阿鹊说的一般啦。只是在厨房外看阿鹊对我冷言冷语的,就想跟着捉弄一番,谁知道天大的好事,居然让我见证了丁宫主丑事的败露......”   什么叫天大的好事......   “你......胡说八道!”丁宫主话刚出口,便逼着自己忍着,作为一派之掌门,被个小小公子气得跳脚,可真是太没脸面。   这个时候应该和以往经营湘水宫那般冷静一点,可一看到邱灵赋,丁宫主心中就是万般疑惑万般焦虑,暗暗地便觉得难以应付。   邱灵赋草草说了几句,就打了个哈欠,“说完了,我们可以散了回去休息吗?”   “休息?”许碧川微笑着,眼里对这邱灵赋,却有着只有邱灵赋看得懂的警告,“邱小少爷,许某认为,你最好说详细一些,要是你是清白的,也好洗脱你的罪名。”   “许诸葛这么聪明,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本来就没什么结果。”邱灵赋睁大眼睛,看着孙惊鸿,“希望孙掌门一定要好好照顾烈百溪了,烈百溪活着,一切真相问他不就行了,哪还要一堆人浪费良辰美景在在这坐着......但要是照顾不周,大家百口莫辩,恐怕事情就复杂了。”   众人听了,心里忽然开了些窍:确实,有个烈百溪活着,这一切矛盾的说辞,相信不久后便会有着落。   “哦,我说了这些话,到时候真出什么事,我的嫌疑就是最大的。”邱灵赋叹了口气,像是才想起一般,“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看丁宫主脸色苍白,孙惊鸿心中冷冷一笑,便挑高了嗓音道:“丁宫主紧张什么?花雨叶定会动用所有防护,保护烈少侠的安危。要是真做了包庇弟子伤害烈少侠......恐怕花雨叶今后在江湖,也难以存立了。”   “丁某......丁某不是......”丁宫主抹了一把汗,挤出商人一般殷勤无害的笑容来,“丁某自然相信孙掌门,只是不知烈庄主......”   烈老鬼在一旁冷着脸听了许久,心里已经平静不少,现在终于道:“丁宫主,湘水宫一向安分守己,在江湖上低调行事,不争不斗。烈某也不愿意怪罪丁宫主,只是溪儿自小在焰云庄长大,烈某视如己出,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必须找到害他之人,烈某心里才安心。”   说着又看了阿鹊与邱灵赋一眼:“无论是谁害的溪儿,老鬼我定不会放过,”   丁宫主只能陪着笑脸又道是。   如此一来,孙惊鸿又是安排抚慰一番,向烈老鬼表示些关切,大家便各自散去。   在列百溪醒来之前,谁要提前离去,都会染上嫌疑。   花雨叶也心知肚明,便加大防守,开始严格把关花雨叶进出。   散了会,邱小石便去拿热水去了。   邱灵赋径自回屋,才进门,便觉得有些异样。   一抬头,阿魄果然就在房梁之上,一圈一圈,给自己的手掌缠着布。   今夜阿魄手上伤口从何而来,邱灵赋自然是清楚。   “自虐。”邱灵赋才扔下这么一句,一个东西便从房梁上飞来。   反应迅速地伸手一接,软软的,居然是一个包子。   “吃了一半就跑去惹事,现在闹得心里爽快了?”阿魄侧头一看,笑道,“可以好好吃点东西了。”   毫不客气,邱灵赋便放到嘴里咬了起来,这人一说,自己还确实是有些饿了。   饿和疼痛一样,是邱灵赋绝对不能忍受的。   “你还挺相信我不会害你的嘛,就不怕我在这包子里加了点什么?”   邱灵赋一顿,抬起头,看到阿魄在房梁懒洋洋地倚着,嘴角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这笑容看着倒是不讨厌,缓缓收回目光,心里却不愿搭理这烦人的家伙。   可又下意识低头一看,包子上方才咬的一口,里面露出香甜的肉馅,边上还有自己狼吞虎咽的几个牙印。   没毒。邱灵赋这才放下心来。   正准备又咬一口,忽然窗外一阵细微的破风声。   邱灵赋阿魄两人才对视了一眼,邱灵赋还没回过神,阿魄便已经从窗户一跃而出。 第65章 贪玩(五)   但依旧慢了一步,阿魄出来后,却只看到一人人影已然远去,而其身后肖十六提刀紧跟。   ......那被肖十六人,似乎有些眼熟。   但一看肖十六已飞身追去,阿魄脚下便缓了缓,喊道:“十六!”   “我去解决。”肖十六扔下一句,早轻身跃起,追随那人而去。   肖十六遇危险知进退,懂得自保。阿魄便停下脚步,不再追赶。   可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什么,阿魄冲回邱灵赋屋中一看——果然,房间内空无一人,包子就放在桌上一片油纸上。   心中警钟大起:这小子!肯定料定自己不会让他去惹事,便趁这自己出来偷偷摸摸跑了。   难怪好一会儿不见他的身影......   自己首先跃出窗外,没准还正中邱灵赋这滑头鬼的下怀。   低头一看那包子,看到上边的牙印,看来走前邱灵赋还大咬了几口呢,阿魄不由得又急又气又是好笑。   但此时顾不得多想,不过看了一眼,阿魄便转了身便又投入窗外夜色中,追随出去。   追随那惹是生非死不罢休,让人又爱又气的小少爷去!   不见了。   明明追随着到了这里,竟然连那人和肖十六的人影也不见分毫。   周遭几处破败楼房,想必是花雨叶用来放置什么杂物的地方,仔细搜寻了一圈,也不像是有人的气息。   遇事不顺,邱灵赋心里便滋生起怒火来,抽出软剑便往一旁的花草劈去。   刷一声,顿时残花败叶,飘撒一地。   这无辜的花才落地,耳后忽然传出人声来,邱灵赋浑身警惕,才回头,剑却放了下来。   “湘水宫的虾兵蟹将吗?”邱灵赋毫不掩饰的轻蔑,可表情却平静得像是无意说出的。   这人与方才那人定不是一伙的,这功夫,实在是天差地远,云泥之别。   眼前那人有任务在身,听了心里虽然不痛快,也只得极力掩饰住心中的羞怒。   “邱小少爷,我们丁宫主想要见你。”   “不见。”邱灵赋打了个哈欠,一副很累的样子,“我要睡觉。”   那人看着邱灵赋这明摆着要刁难自己的样子,只能隐忍着:“丁宫主就在附近,邱小少爷只需稍等片刻即可。”   把话说完,那人看来是知道和邱灵赋瞎捭阖只是浪费时间,便不给邱灵赋答复的机会,转身跑掉了。   “唉唉唉,这个世界上知道要用行动对付饭酒老儿啰嗦的人可不多。”   自言自语嘀咕完,邱灵赋脑中又出现了方才阿魄在屋檐上嘴角边淡淡的笑。   心中极其烦躁的恼怒,不知从何而来。   丁宫主在弟子的簇拥下候着,脸色凝重。   没了谄媚笑容,眼珠子转悠着,便露出了点平常难以看到的精明。   可一张老脸却不如往日那样有血色,眼皮子忽然一耷拉,便尽显老态。   一旁的弟子看着丁宫主好似在沉思什么,便不敢大声打扰,只得小声道:“丁宫主,丁二回来了。”   丁宫主抬眼一看,自家弟子远远地正要赶过来,左右警惕一环视,此处来往之人不多,但也不能保证无人注意到此处。   心里又不得不猜测道:自己不过是巧看到邱灵赋寻到此处......难道邱灵赋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不得见人之事吗?   那弟子还没到跟前,忽然一阵疾驰而来地破风声陡然逼近。   丁宫主一惊,不过才抬头,一把软剑便逼到了跟前。   “丁宫主找我有事吗?”邱灵赋问道,眼里高高在上的挑衅之意一览无遗。   周围弟子皆是大惊,邱灵赋的出现如此突然!速度之快,大家还未反应过来,这剑就已经架在了自家掌门脖子之上。   “怎么了怎么了?”邱灵赋把剑一收,无辜道,“紧张什么,我和你们掌门切磋一下武学嘛!大家江湖上看到哪个门派的掌门,好事的不都想着拔刀冲上去较量一番,伤了一寸就能吹嘘一辈子哦。毕竟......掌门的功夫可都是门派第一。”   这话说出来,身旁弟子向前一步横剑警惕的模样,倒像是个笑话。   丁宫主冒着冷汗后退了一步,强作镇定道:“邱灵赋,丁某是来和你商量个条件的,你、你不想知道你娘究竟卷进了什么事之中吗?”   邱灵赋终于正眼看着他。   眼里射出的渴望,在精明的商人眼中,是毫无掩饰的清楚。   丁宫主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看得出,邱灵赋可不是什么忠义仁厚之辈,并且此人对自己口中说的东西,确实感兴趣。   “把你身边那位叫阿魄的少侠交给我,所有的一切你都会知道。”   “这么麻烦?”邱灵赋好似在考虑,“不如我把剑架在你脖子上,看你说不说?”   此话一出,身边湘水宫弟子纷纷把刀剑一亮,神色更是紧张。   “你杀了丁某也没用,因为丁某什么也不知道。我和你一样。”丁宫主语气倒像是商人临危不惧的气定神闲了,可脚步还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毕竟在江湖恃强凌弱的情况下,自己还是要多心虚一分的。   丁宫主小心提议道:“要想知道真相,不如彼此协作一番。”   邱灵赋摆摆手,“不然你先告诉我你幕后之人是谁?”   意思是说需要表现一点诚意来。   丁宫主摇摇头,头微微一偏,暗地里色授魂与,“这丁某可不能说。”   他的头微微偏向了右侧一位弟子,从余光看来,此弟子身材高大,气息沉稳,似乎确实与别的弟子不同。   邱灵赋聪明,自然知道,这丁宫主果然是个无用的傀儡,人家幕后之人对他也并非完全信任,还派了人前来监视的。   “三日后,花雨叶桃花林。”丁宫主盯着邱灵赋双眼。   袖中多了一片小条,邱灵赋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笑意:“好。”   这一切就算是圈套,又能怎么样呢?邱灵赋可不在乎。   他所希望的,不过是把这一锅沉淀多年的死水越搅越浑,然后......   让真相自己送上门来!   那人的踪影不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多一刻,自己心中便多一丝焦躁。   阿魄小心地在夜色中穿梭,却找不到邱灵赋的半点踪迹。   真是极其狡猾的一个人,追人的路上也不忘设下些障眼法,好迷惑自己。   这个时候,即使从小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周遭事物观察便可算是极尽细致,身体的敏捷自如也被称为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可因为自己的寻而不得,忽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能力似乎远远不够。   这样复杂的思绪才掠过心头,便被远处花雨叶茂密树林间一片熟悉的衣角打断。   阿魄如猎豹一般纵身跃去。   矫健的身法虽已经出其不意,可邱灵赋自然不会对周遭没有提防,手快碰到那人衣角,邱灵赋已察觉回头,微愕之间已经全然反应过来,手掌极快地朝阿魄面门拍去。   这人已经到了跟前,片刻之间变幻的动作在阿魄眼中自然破绽百出,阿魄不过伸手一擒,便拈花一般轻松地把邱灵赋的手攥在手里,还顺便把掌中一根针摘了去。   “还有精力对付我,看来是没遇上什么。”阿魄以笑唇在邱灵赋手上轻轻一印。   突如其来的亲密,却不见得一点轻浮,大概是因为阿魄的笑容从来不像是做出来的。   邱灵赋把手一抽,轻而易举地就从阿魄手中抽出。这自然不是因为自己力量足够与阿魄抗衡,而是因为阿魄放了他一马。   清澈惑人的眼眸警惕地盯着眼前长发高束身姿英朗的人,脚下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这一步还没退成,阿魄便使了点劲把邱灵赋带近了自己。   一双眼在邱灵赋精致而还略显稚嫩的脸上打量,表情中每一丝细节都不肯放过。   没有因为阿魄的逼近而抗拒,邱灵赋一双眼抬起来,毫无畏惧看着他。   对视上那双无畏而安静得异样的眼睛,让阿魄忽然嗤笑:“奇怪,才离开一会,你对我的警惕就少了许多。”   邱灵赋不屑一笑,“这里是花雨叶,我当然不怕你。”   “是么?”阿魄一挑眉,介于柔和与英挺之间的五官便张扬起来。   邱灵赋方才这让人可憎的嘲笑,居然会让他心中忽然瘙痒难耐,怦然心动之间,眼神已经落下,随着另一只才刚刚缠上布条的手勾上了邱灵赋的衣领,“不怕?你不怕我对你......”   欲言又止,何其暧昧。   含笑的眼,再看向那双只要有一点光便珀色动人的眼眸,笑意更深。   果然生气了......   这里面的生气他看得明白,是源于自己的冒犯让他的得意自在忽然无处躲藏。   明明这人的阅历与小心思,还不足以让他狂妄自大,真正地不知天高地厚......哪里来的那么多骄纵得意?   可邱灵赋眼里的怒火,却又在一瞬间掠去。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阿魄的眼里却忽然盈满了戏谑。   “怕?”邱灵赋一推,把微愕的阿魄推后了一些,不怒反笑,“不如等着瞧。”   说了这句话,邱灵赋便闭上了嘴。   心中开始懊恼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向这精明的阿魄流露了自己的小心思。   可他看到了阿魄这一瞬间的微愕。   这个微妙的错愣,奇异地给邱灵赋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快-感,甚至能将方才一涌而上的懊恼完全掩盖去。   心中此时异样的快意,像是已把阿魄交到了丁宫主手上报复了一样,到时候阿魄会是什么表情呢?   愤怒、失望、伤心还是不敢相信?   这些表情,无一例外,都会让邱灵赋心中难以抑制地心满意足。   恶作剧之后,自然是希望如愿以偿看到对方自尊摧毁的狼狈相。   可是阿魄真的会如此吗?   这人好像生来就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他的笑容懒散,却好像随时都能当真真挚地挂在脸上......   但到时候,愤怒,失望,伤心是一定会的。邱灵赋心里很肯定。   但心里清楚这不是缘于对阿魄此人不羁无谓的否定,而是......   原因看似清楚明了,却摸不着。 第66章 贪玩(六)   “等着瞧......”阿魄嘴角上扬得很好看,像是少年心思中千层百层、无尽琢磨与意味,一并凝于此笔勾勒之中。   试探着靠近了一步,邱灵赋却并未后退,只是高扬着下巴,挑衅一般的自信,像是在应对对阿魄质疑。   这方一改反常的毫无反应,反而像是挑逗一样撩拨着阿魄的心魂。   月色斑驳中,邱灵赋白的透明的皮肤上似乎都浮着一层淡淡的光,朦胧而遥远。   阿魄深深呼吸一口气,今日之事发生得太多,此刻却忽然安静下来。   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个毫无根据的念头,要是这辈子就在如同此夜一般静谧的日子里虚度,这么一直看着邱灵赋,倒也是不错。   明明是应该意气江湖的年纪,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倒也是奇怪。阿魄在心中嘲笑自己。   可此时他倒是真的被邱灵赋这漂亮乖巧的外表所骗了。   阿魄那里知道,他眼里丝毫不屑掩饰的执着专注,没有被这夜色的浓重遮掩去,反而因为夜色屏障了白日里的嘈杂,而如婴儿一般赤-裸。   它那么深重,甚至能被这方面头脑一向不怎么伶俐的邱灵赋,也一眼看透。   同时,又以不可违逆之势,诱发了邱灵赋心中某种令他感到新鲜而极其兴奋的东西。   他欣赏着阿魄意图昭显的注视,第一次没有感觉到冒犯,没有因为阿魄笑意盈盈里危险的侵袭之意,而觉得此人难以捉摸却无法违抗。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   他忽然想要利用这个眼神,去重伤眼前之人。   就像是想试探一下这人的笑是否能够不为疼痛所牵动一样,他对这个执着的眼神产生了兴趣。   邪恶而饶有兴味地,想要把这个眼神诱入更深的深渊,然后......   邱灵赋的心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看阿魄的眼神忽然热切了不少。   一想到他的伤心是自己亲手导致的,除了恶作剧得逞一般的胜利感,好似还有什么别东的西愉悦着自己......   似乎击溃这种眼神,能证明一件事:自己是唯一的那个能够让他屈服的人。   这片刻之间脑中的种种结论,件件念头,就像是往红热而零碎的火星中无意吹了一口气,倏然地,终于兴起了真实可感的火苗来。   阿魄看到邱灵赋不惧畏自己,反而朝自己靠近,不由得意外一笑,“怎么,你......”   下一刻,柔-软温热的触感便在意外之中覆上了唇间。   邱灵赋感到阿魄呼吸一滞。这与那夜在湘水楼中自己迷乱中主动索吻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蜻蜓点水雨打花一般,轻轻一碰,邱灵赋便往后退去。   他看到阿魄的笑容依旧平静而由心。   邱灵赋毫不吝啬眼中的不怀好意,倒不像心思叵测那般难解,这么明目张胆却有一丝天真的意味。   因志在必得而流露的嘲笑没有给阿魄狼狈之感,反而让他血脉里暗暗沸腾起来,仿佛烧起了少年剑拔弩张的战意。   邱灵赋唇间挂着笑,后退几步,像是下了一个漂亮的战书。随即在阿魄灼热的注视之下,转过身,衣袂轻轻一动,丝毫不畏惧,踩着斑驳的月色便走了。   阿魄看着他的背影,脑中浮现的却依旧是邱灵赋方才的笑容,用扎着布条的手碰了碰嘴唇,放在眼前看着,又勾起笑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似在回味。   笨,真笨。   处心积虑想要报复自己的人,却没发现,要是方才利用那一吻夺走自己的性命,自己恐怕当真是避无可避。   明知道不能完全卸下心防,可还是被诱惑了......   呼出一口气,像是劫后余生。   却忽然又笑了:那人是不会杀自己的。   江湖过往,多少名闻天下的大侠曾因拜倒在江湖美人的石榴裙下而被说书人奚落?但阿魄却开始理解了:凭借意气逞能赢得洒脱虚名的人,爱恨不也都是凭借原始冲动或心之所向而为的吗?   自己如此相信邱灵赋对自己存善,不会伤害自己,这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是给了他伤害自己的机会。   因此醉死在月前花下,倒是也算江湖逍遥的死法之一吧。就算是后世说书人的奚落,也就当做死后为鬼才需冷对苍生所指了。   花朝会已经结束,可大多江湖人依旧未离开花雨叶。   除了烈百溪之事未有着落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或看好戏或心思叵测,等着事态的发展。   好似从一开始,江湖人们所关注的东西,便不在这花朝会上。   一开始,一个江湖匿迹已久的邱心素“失踪”的消息沸沸扬扬,竟然与故地花雨叶扯上了联系。   ......而后,江湖气最淡薄的湘水宫,忽然在江湖气息最为复杂的紫域被卷进血案纷争。   接着,凭空出来的邱灵赋,竟然在花雨叶出现。而许诸葛许碧川的不否认,以及熟悉的剑法,基本已经判定此人身份无误。   焰云宫烈百溪之事出现在这个时候,更让人觉得有蹊跷......   也正因为如此,花雨叶果然派人严守看护烈百溪。   烈百溪身上所中的,为一般使人昏迷的温和药物。解毒倒是简单,只是身上伤势过重,人还未能苏醒。   许碧川那夜便与孙惊鸿秘密长谈,着手目前棘手之事。   而两人都心知肚明,其实真正最棘手之事,在于那不知有何打算的邱灵赋。   那日过后两天,花雨叶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许碧川又碍于花雨叶地下军师的身份,在江湖人耳目之中密会孙惊鸿多有困难,实在脱不开身。   直到第二日夜里,才有机会,避开周围耳目潜入邱灵赋房中。   还未至深夜,外边是江湖人们紧绷着心情提防周遭意外,而邱灵赋却已悠哉惬意,熄灯入梦。   才从窗而入,第一眼便看到邱灵赋衣衫不整,睡得天昏地暗。   可下一刻,屋檐之上飞来一块小物,许碧川瞬间之中便警惕看去。   可那小物却不是向着自己而来的。   大概是一块石子,精准掠过床上邱灵赋身旁,没有伤到邱灵赋分毫,而那巨大的内力却将丝被一角掀起,顿时把邱灵赋因衣衫不整的地方盖得严严实实。   抬眼一看,屋檐上半躺着的,不是阿魄是谁?   邱灵赋倒是怡然自得,没事人一般,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川川,我都睡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许碧川冷冷扫过他一眼,却没有回应,只对屋檐上阿魄揖道:“阿魄少侠,许某与邱小少爷有事要谈,还烦请......”   “别呀。”邱灵赋扭过头来,看向许碧川,“阿魄可是我不离不弃的好友,川川有什么事直接说,别介意嘛。”   这“不离不弃”说出口时,还给了阿魄一眼。在窗外月色透进的室内微光中,阿魄看得清楚,唇上勾起淡笑来。   这轻浮又嚣张的一眼,实在让人难以装成没有看到。   许碧川听了这怪里怪气的一句,心里自然清楚,这家伙,分明是要外人在此当个挡箭牌,好让自己口中的责备能够留情几分。   许碧川没有继续要求阿魄离开,他不想再应付接下来邱灵赋的其他花招。   面向邱灵赋,衣袂在空中轻轻动了动,好似拨动的云烟。   “你做得过分了。”许碧川也不忌讳阿魄的存在,毫不客气直言道,“与我或孙惊鸿说一声,花雨叶可以奉陪你戏耍。可阿鹊不该成为你的棋子。”   邱灵赋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便有些可笑。   “川川,你误会我了,我没把阿鹊当棋子,我只是让阿鹊帮一下我。”说得是无辜又让人气不打一处。   屋檐上传来轻微的声响,阿魄调整了下身子,让这高大修长的身子在狭小的房梁上躺得更舒服些。   许碧川看了眼房梁,又把目光落在邱灵赋不知错的双眼:“只要你开口请求就能做到的事,没必要去设计。即使我对你的计划不会赞同,但要是你一意孤行,我也拦不住你。即使阿鹊必定会面对现在所要面对的东西,你开口相求,她未必会拒绝。”   邱灵赋听着,把被子裹得严实起来,转了个身,背对许碧川,像是不想再听。   “江湖险恶,可各有共济的一叶之舟。你是想把这一叶舟推开,把你身边的人一一伤害推开么?”许碧川口气严厉,又泄气道,“哼,我不信邱心素是这样教的你。”   “她只教我了这身功夫。”邱灵赋道。   “若你娘只教你一身功夫,她失踪了你是不会找她的。”许碧川道,“不撞南墙不回头,这点倒是和你娘一样。”   “我不会输的。”声音闷闷地,却有无限傲气。   “没有人永远不会输。”许碧川看着在床上缩成一团的邱灵赋,“我说的南墙,也不是指你所作所为的胜负。”   “邱小石要回来了。”阿魄的声音忽然从上边传来。   许碧川屏气一听,果然,听到了不远处细微的人声来。   邱灵赋的沉默中,许碧川抬眼看着阿魄,此人的神色轻松,倒是不如下面两人一般气氛紧张,悠哉如同看戏一般。   “走了。”   许碧川在邱灵赋背着看不见的地方,却对着阿魄揖了一揖,好似托付之意。   接着,探了探周围的情况,从窗户一跃而出,如同一卷烟雾,轻盈消失在房间内。 第67章 贪玩(七)   如鸟儿一般轻巧落地,无声无息把窗户关上。   下一刻,有人便躺在了邱灵赋身后。   “滚。”实在懒得说话。   身后人忽然按住他的肩,外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嘴里嘀嘀咕咕什么,是邱小石无疑。   邱小石在外边喊了几声“小少爷”,邱灵赋听了一会儿,阿魄在耳边低声道:“不回答他他就进来了。”   进来不就进来   “进来就会发现我在你房间里,和你睡在一张.....”   邱灵赋立刻口齿含糊假装得地应了一声。   听到邱灵赋睡了,邱小石便就不再理了,开始爬到了外间床上。   很快,小石便打起了鼾声。   “滚。”邱灵赋低声道。   “阿鹊在雀楼关着,戒备森严,但我知道怎么进去。”   烈百溪之事嫌疑者有三,阿鹊、邱灵赋、丁宫主。但后两者为客,自然在表面上不会看管太严格,只要在花雨叶之内即可。   可阿鹊为花雨叶之人,此事花雨叶要做的就是尽量严格,避免外人口舌。   听阿魄这么一说,邱灵赋身子一动,又把自己裹紧了:“不去。”   嗤笑声就在耳边,“谁让你去了?我只是告诉你,炫耀炫耀。”   这明明是在炫耀能一语猜中自己心中所想。   邱灵赋把怒火压了压,“我更想你告诉我,肖十六那夜追去到底追到了什么?你炫耀这个岂不是能更得意?”   “转过身来,我就告诉你。”   邱灵赋想了想,自己也不吃亏,便慢悠悠转过身来。   微弱的月光盈满室内,阿魄脸部好看的线条就在眼前,近得只要一动,鼻尖就能碰在一起。   这种情况下,邱灵赋也只得催促道:“告诉我。”   阿魄眼睛欣赏着邱灵赋近在咫尺的精致脸庞,一眨不眨。   “肖十六他......追丢了。”   忽然抬手一压,将被子中好似土行孙一般快速潜来的手压住,阿魄轻声道:“要睡了,我可不想和你玩太大。”   “放开。”邱灵赋沉声呵道。   阿魄把手放开,下一刻,意料之中的刺痛便在手臂上绽开。   阿魄轻呼一口气,却没有发出疼痛的呻-吟,甚至手臂也没有躲开,眼里也没有愤怒和痛苦。   还要凑近来,说话的气息都呼在了邱灵赋脸上,轻松笑道:“又让你得逞了。”   这凑过来的动作像是索吻一般让邱灵赋不自在,便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缩,与阿魄拉开了距离。   阿魄盯着邱灵赋刺猬一般的依旧警惕的眼睛:“......说起来,我倒是好奇你前天晚上追到了哪?”   邱灵赋忽然想起了那夜与丁宫主的对话来,便有点心虚,垂下眼来,“追丢了......唔!”   一只手抚上了胸口,惊得邱灵赋抬起眼来,却只看到阿魄的眼神透着几根散乱的刘海发丝朝自己看来,明亮得耀眼:“说谎......你的心怎么这么坏。”   将阿魄的手拍开,邱灵赋又往后挪了挪:“你说你懂得雀楼怎么进去......”   “要走吗?”邱灵赋还没说完,阿魄便打断,凑过来,“亲我一口,就带你去。”   像是蓄谋已久的迫不及待。   阿魄的唇离得太近,甚至此时邱灵赋觉得彼此在交换呼吸。   可明明知道是心思坏意的侵袭,邱灵赋看着阿魄的眼睛,却在下一刻呼吸之前向前凑了凑,贴上了温热的索求。   阿魄温柔的动作一点一点地,似有若无,聪明地诱惑着引导着邱灵赋向自己靠近,慢慢将这贪婪而纯洁的人揽入自己怀中,然后很快反客为主,入侵那茫然无措只知道胡乱啃食的口中。   “嗯......”呼吸的艰难晦涩,使得邱灵赋难以控制地生涩□□了一声,这一声倒是不至于惊醒邱小石,可听在邱灵赋自己耳朵里却是如同惊雷一般。   猛地把阿魄推开,用袖子在湿润的唇上擦了擦。   眼睛里清醒地恼怒着,“可以走了么?”   方才的吻不过一会儿,阿魄额前的碎发就已经微微浸湿,使得眼神更为明亮和锐利。   邱灵赋倒是把唇上淫-靡的水渍抹去了,可阿魄却在自己唇上舔了舔,看得邱灵赋浑身不自在。   “走。”他喘了口气,终于笑道。   月满山谷,红绸漫天。   雨花楼。   窗外,忽而飘入的红绸时不时会遮蔽住沈骁如欣赏月色的视线。   外面是月凉如水的素裹大地,但沈骁如知道,这静谧平和之下,可是蛰伏着许多眼睛,正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沈姑娘。”   转过身来,是忙了一夜终于回到雨花楼的孙惊鸿。   “孙掌门。”沈骁如揖道。   “听闻沈姑娘就要离开雨花楼,沈姑娘伤势才好,不如多住几日?这雨花楼之外花雨叶之内,也不是什么风平浪静安和的地方。”孙惊鸿一身雌雄莫辨的红衣,一掀衣摆便坐在梨木雕花椅上,因疲惫而半倚着,一双桃花眼看来,实在是妖气横生又盛气凌人。   沈骁如垂着眉,感激道:“孙掌门如今要处理的事这样多,骁如再打扰下去,恐怕不妥。”   “哪里?”孙惊鸿扬眉,“沈姑娘病重这几日,你们阿魄取药回来后就一直守在邱灵赋身边,那个叫肖十六的少侠也似乎总有事要办。孙某怎么能放着客人伤势不管?”   这话意思明了,意在指出三人关系的奇怪之处。三人看似关系亲密,却哪有扔下同伴不闻不问的道理?   与其说不介意孙惊鸿问三人的关系,沈骁如更像是觉得三人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可议论之处。   她温和道:“我与阿魄和肖十六,都曾是白家人,后同师承恩师门下,关系与默契一向好,无论做什么决定,自然是从获益最大的方面考虑,定不会忽视彼此,也不会影响彼此的新人......我想,如今花雨叶内确实发生不少事,既然我们与孙掌门合作,自然是信赖孙掌门,把孙掌门视为自己人,才放心把骁如一人放在这的。”   “自己人?”孙惊鸿听着似乎有些意外,却又轻笑道,“我们不过是初次合作,江湖上可没什么运气,哪里都能遇到自己人。”   “孙掌门年纪轻轻,便得到含嫣衔璧许碧川等诸多豪杰拥戴......即使不是自己人,也是不会害人的。不过......”沈骁如笑道,“骁如一直以为孙掌门是女子,这倒是个意外。”   本来孙惊鸿听着这些没有恭维的善意称赞,本是面色平和,心思惬意,可最后一句话出来,孙惊鸿却慢慢直起了身子,嘴角不经意一沉,眉眼一低,流露的心情悉数敛起。   沈骁如心思敏锐:“怎么了?孙掌门。”   这沈姑娘诚言直语,话里无江湖中那些的拿捏揣摩的意味,让人处之舒坦。可说爽朗,为人却也不是心思鲁莽之人。   察颜悦色,气度沉静,看来今后也是江湖不可多得的奇女子了。   孙惊鸿眉色一敛,“没什么,沈姑娘的意外,也是孙某意料之中。可有此事还望沈姑娘保密。”   “自然会保密。”沈骁如对原因没有多问。   孙惊鸿却盯着她道:“花雨叶是江湖女子、或是江湖外女子所依靠和信仰,是花雨叶两辈前辈的努力开枝散叶,才交到孙某手中。”   “要不是因为娘早早不在,邱心素早早离开,而当时衔璧含嫣尚且年幼,没有其他更合适更值得信赖的候选......这花雨叶绝不会到需要我和许诸葛两位男子治理的地步。本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暂且就位......”孙惊鸿停顿了下,笑起来眉眼惊艳,“可因为花雨叶本是女子骄傲,为男子所敬畏。传出去了,恐怕有人要把花雨叶多年建树都归于我与许诸葛手中。这对花雨叶今后可不是好事。”   沈骁如听了,眼睛微怔,可随后了然一笑,敬佩道:“孙掌门可真是为花雨叶考虑周详。”   孙惊鸿顺势问道,“沈姑娘为人正直聪慧,武艺高强,是女中豪杰,何不考虑选个合适的门派好在江湖施展拳脚......比如,花雨叶?”   沈骁如自然明白孙惊鸿话里的邀请之意。   得到一派掌门的肯定与相邀,这花雨叶对女子的包容之处,确实让人心动。   心中自然有些欣喜,可不过一瞬,沈骁如便已经做好了决定:“孙掌门的好意,骁如心领了,但骁如暂时另有打算。”   看着沈骁如面带淡笑却眼神坚毅,知道此人强求不得,孙惊鸿便没有再继续要求邀请下去,只道:“虽然无法挽留,可花雨叶大门却永远为沈姑娘打开。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开口便是。”   如此诚意,出自没有深交甚至不久前还对立之人口中,确实让人心底感激。   沈骁如看着孙惊鸿,含笑道:“多谢孙掌门。”   “江湖本就是一场自私的博弈,你们三人彼此的信赖,实在让人羡慕。”孙惊鸿看着她,又叹道。   听得出孙惊鸿的语气,抬眉讶异道:“孙掌门与许诸葛还有那邱小少爷,再有含嫣衔璧姑娘,难道不是如此?”   邱灵赋......   孙惊鸿苦笑:“有的人,天生不知冷暖。”   沈骁如不过片刻便心领意会这孙惊鸿所指为谁,知道自己并无资格多作评论,只道:“我们三人也曾独来独独走江湖许多年,也不过是因为阿魄的坚持,我们才渐渐明白这个江湖里相依才能为命......想必未来,那人也会知孙掌门与许诸葛的苦心吧。”   “说起你们阿魄......我倒是觉得他像是要强迫邱灵赋与他相依为命。”孙惊鸿提起阿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这......”沈骁如却忽然笑了,“阿魄,会改变他吧。就像感染我与肖十六一般。我想阿魄对与他彼此信赖的欲求,比与我们俩的,恐怕要大得多。”   孙惊鸿奇怪地看着沈骁如一眼,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第68章 贪玩(八)   走出雨花楼,回花雨叶安排的住屋的路上,孙惊鸿派有含嫣与衔璧相送。   衔璧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保持距离独自走着,含嫣倒是能说会道,一路上与沈骁如说着话,嘴里叽叽喳喳停也停不下来。   穿过了一片林子,前边吵吵闹闹,摇摇晃晃来了好几个人。   遥遥看着,那姿态动作都是带着酒气的,含嫣皱着眉:“什么人都来花雨叶了,都把这当成了什么地方?”   这话刚说完,前边醉醺醺的说话声便清晰了起来。   “......前几日那花雨叶惹事的阿鹊小娘们,看着水灵水灵的,不知道摸起来怎么样?”   “......娘们能做出什么事来?还想惹得江湖腥风血雨?小娘们就应该在花雨叶好好呆着,每年弄好个花朝会让江湖有点乐子,这就行了......还瞎掺和什么......没准过几日那阿鹊小娘们被花雨叶交给焰云宫了,死前我们还能问烈宫主讨来玩玩呢!”   那边几人随即大笑起来。   一把剑从树林中穿出,剑气将方才其中说话一人的衣衫刺破。   在这江湖局势紧张的时刻,一把逼到眼前的剑意味着什么?   在场的酒立刻醒了一半。一把剑横到了几人面前,几人居然毫无知觉?   拔剑一看,来者竟然是一位女子。   很快有人认出,这就是那阿魄少侠一同来的沈骁如——那个被人施毒受了重伤,前几日才得到解药的女侠。   来者剑势汹汹,毫无留情之意,几人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却也只能被迫展开围攻,与那沈骁如刀剑相向起来。   含嫣在一旁早就气得发抖,放在剑上的手却被衔璧按住了。   衔璧摇摇头,回应含嫣愤怒的目光。   “花朝会本是雨儿为让花雨叶女子多一个展现手段的平台而设,可却被他们说成了......”   “现在的花雨叶,确实已经不再需要花朝会来彰显江湖地位,可是你不能出手。”衔璧道。   那边沈骁如不过寥寥几剑,就把几人打得有些力不从心,心里不由得暗暗惊疑:这女人毒才刚好,却招招精准快狠,难以招架。   这时衔璧才从树林里提剑冲出:“住手。”   那几人看到来人是衔璧,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才出口所言却是有些心虚。   “走走走!”一人嚷道,其余人便心领神会,一边招架沈骁如,一边狼狈逃走了。   沈骁如也不是真要置几人于死地,才没有追上去。   收了剑后,却对身边的两人道:“阿鹊姑娘如今被误会,今后就算是洗清冤屈,怕江湖路也是不好走了。”   “这江湖本就男儿污浊味重,早就不好走了。”衔璧皱眉道,“只是阿鹊要强,如今在雀楼中,茶饭不思,我倒是怕她身子出了问题......”   “谁?”含嫣忽然警觉提剑朝东边树林奔去。   不远处,树动鸟飞,一阵惊扰,含嫣随剑刺去,那里却空无一人。   “你不去了吗?”阿魄提了几分速度,才能不远不近跟在邱灵赋身后。   邱灵赋穿梭在风中完全不理会身后之人,甚至树枝茂密在自己身上刮了几道口子,也浑然难以察觉,只顾着卯足了劲向前,像一只被猎鹰追捕而乱窜的鸟儿。   只是这猎鹰怕不是指的谁人,而是永远也躲不开的、就在邱灵赋自己内心之中的东西罢了。   阿魄在后边看在眼里,上前快了几步,一把捉住邱灵赋的胳膊,强壮的手臂一转,便向一边带去。   “呃!”邱灵赋疼得吟了一声,又愤怒瞪道,“你做什么!”   使出了浑身解数要把手抽出来,可全身的劲都在阿魄那里被化去。   阿魄拖着一个不老实的邱灵赋并不轻松,可却又回头一笑,眼里明亮如水又笑意温和。   邱灵赋看得一愣神,便被阿魄一个用力拽到了怀里,被死死地箍住了腰间。   这下是真没办法挣脱了......   “在夜里行走的经验,我可比你丰富,我带你去。”   “去哪?”这话奇怪,邱灵赋怔着,下意识开口问道。   “去哪都行,不会是雀楼。”说着阿魄又轻声道,“身后有人跟着,你最好不要挣扎。”   随即又笑道:“挣扎我可带不动你。”   盯着这唇角边柔柔的笑,邱灵赋的指甲几乎陷进了阿魄的手臂里,眼神阴毒地仰看着身边之人,可却没有再挣扎。   这是哪?   周围桃树茂密,幽静无人,夜色之中桃花也褪去了艳丽,化不开的墨一般,一点一点团在枝头。   这是初来花雨叶的时候,含嫣带一行人游玩的地方。   这桃树数百,却临山脚,不常有人走过。特别是如此深夜。   阿魄放下邱灵赋,邱灵赋一步便跃出阿魄怀中,离了老远,像是急着挣脱人怀里的猫。   可阿魄又向前一捉,轻而易举把他的手拽在了自己手心里,他捉邱灵赋就像是猎豹捉一只小猫一般玩弄。   “你滚开吧。”邱灵赋也不再妄图挣扎,只是手中亲近的触感还是让他敏感而不耐。   “这几日你嘴里对我也就只能说出个‘滚’字,这么笨的嘴,以后饭酒老儿可是丢了碗筷了。”阿魄把他手捏了捏。“为什么不去看阿鹊了?”   “不想去便不去。”提到阿鹊,邱灵赋有了点反应,开始想要挣脱阿魄了。   可另一只手却又很快被制服。   “你不说我就不放开。”阿魄盯着他,甚至把邱灵赋的手放在唇边蹭了蹭。   邱灵赋隐忍着,此时他没心情与阿魄对峙,因此也没有拳脚相加,只想着敷衍着快点结束了这难忍的拷问。   “等丁奢遭到报应了就好,阿鹊又不会死。”邱灵赋的话像是要把自己说服得彻底,可话说出来,心里却又一缩。   “要是有人要救湘水宫,把阿鹊杀了,在栽赃花雨叶......”阿魄看着邱灵赋低垂的眼睫一颤,笑道,“这是饭酒老儿故事里的一段吗?”   邱灵赋挣扎得更为厉害,却硬要盯着阿魄,像是在申明自己的坚定:“只要丁奢遭到报应,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魄看着他,目光不似审视也不是琢磨,而是一眼看透却未尽其言的包含,温和得就像是海水一般。   这使得邱灵赋知道自己的眼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坚定。   他垂下眼睛:“丁奢会遭到报应的。”   身子被阿魄一带,猛地张开眼,像是被无形的手逼迫着,又看向了阿魄的眼睛。   他看到阿魄对他认真道:“你也会。”   愣了片刻,心中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宛如□□着的羞辱:“胡说八道。”   “只要丁奢遭到报应,一切都是值得的?阿鹊死了,身后污名,花雨叶从此名声不再......这也值得?这些话你亲口再说一遍,说出来我就相信你是真心的。”   邱灵赋听了,漂亮的眼里蕴含着暗火一般的惊怒,仿佛是被惹醒了的小老虎。   可忽然这惊怒又被挠散了,邱灵赋倒吸一口气。阿魄的手忽然又轻轻抚上了邱灵赋胸前。   阿魄看着邱灵赋的衣领,淡笑中却有些洒脱的风姿:“你心里难过了,我感觉得到。”   少年清秀而略含英气的眉目又抬眼看向邱灵赋:“但你感觉不到。”   “我......”   阿魄忽然把邱灵赋抱进怀里,让接下来不知会如何伤邱灵赋自己的话,截然而止。   把他的脸深深抱进了自己胸膛,毫不顾虑地把自己最致命的地方袒露在邱灵赋面前,用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   邱灵赋呼吸间都是阿魄衣服的味道,似乎能让人想到凌冽的江湖和十几年来吹在他鬓边不羁的风。   依靠着粗糙的布衣,刹那间却觉得温暖舒服,而那抱着自己的手臂力道却又强硬不可抗拒。   顷刻间的犹豫,他便再也没有把话说下去。   桃林枝叶遮去了部分月色,墨梅一般的影子打在两人身上,旖旎而诡色,邱灵赋的发丝如同月色的瀑布一般柔柔地落在了阿魄手臂上。   真实可感的柔软。   阿魄不由得心动了,紧紧地、紧紧地拥住身前的人。   温暖的阳光打在脸上,邱灵赋醒了,却睁不开眼。   懒懒洋洋把手搭在眼前,悄悄开了眼睛,心里懵懵懂懂回忆起了昨晚上的事。   自己是被阿魄抱回来的。   心里浮上一层极其羞辱的晦暗怒火,可自己昨夜在阿魄怀中竟然毫无知觉。   甚至在月夜清风中,还忆起了自己第一次与阿魄正式交手,如意楼之上,自己便是这样被阿魄抱走的。   昨夜忆到那时,心情居然没有恼怒与难堪,甚至平静而安宁,仿佛是一段不痛不痒的记忆,忽然懒懒地浮现在了眼前罢了。   而现在想起来,邱灵赋却难以理解昨夜的自己。   一定是那人给自己下了毒,施了咒,才不清醒了一夜。   “醒了?”阿魄来到床边,嘴角挂着那向来好看清爽的笑意,“正午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阿魄伸手一挡,轻车熟路挡住了邱灵赋袭来的手,神色里尽是春风得意的了然与洒脱:“好,昨晚是我强迫把你抱回来的,不是你的错。”   这话确实是邱灵赋的所想,可从阿魄口中说出来,却又像是阿魄自退一步的讽刺一般,充满了戏谑的宠溺。   邱灵赋干瞪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窗外透过的阳光中显得有神而诱惑。   可窗外阳光打在了脸上,邱灵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敛下了神色,嘴里喃喃道:“正午了?”   “怎么了?你又有什么事要做?”阿魄凑了过来鼻尖在邱灵赋发间嗅了嗅,“这次一定要带上我。”   与往常不同,也许是方才睡醒,邱灵赋像是出了神,受惊一般往后一退,几乎倒在床上,长发在床上散落了一片。   “怎么?”阿魄将邱灵赋难得的惊慌收入眼底,心里觉得兴味大起,又得寸进尺凑过来,“这么害羞?”   邱灵赋别开脑袋。   侧颈的优美的线条便□□在了阿魄眼前,雪白的皮肤在眼前绽开,一直延伸到松垮的衣领处。   阿魄的目光像是快要受不住诱惑一般,立刻收住,回到邱灵赋躲开沉浸在思考的眼眸,最后却又停在了邱灵赋紧咬的唇上。   阿魄唇角一弯,忽然俯下身子,伸出舌头,狗儿一般从衣领处□□的皮肤画到了邱灵赋耳朵。   当然不敢怠慢速度,要是慢了点,邱灵赋的针针毒毒可能都伸到了跟前了。   “啊......”邱灵赋果然松开了唇,惊怒地看着阿魄。   “快吃饭吧。”阿魄笑着,便起了身。   可看着阿魄离开,邱灵赋眼睛却倏然放大,像是才想起什么一般,鲁莽地伸了手抱住了阿魄的颈。   阿魄微怔的表情映在了邱灵赋眼里,邱灵赋立刻感觉到了自己掌握了主动的地位。   至此,所有的彷徨和迷茫全部在一瞬间消散,邪恶的苗头又窜出了邱灵赋的心脏,让他拙劣的举动顺其自然起来。   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这么喜欢看阿魄偶然而来的微愕。   这种快感从见到阿魄时就有,可却渐渐超过了任何自己恶作剧得逞的感觉。   刻意却不失生动的诱惑从邱灵赋的眼眸中传达到了阿魄的眼中,近在咫尺。   “今天下午,再去一次桃林,你带我去。”话说出,邱灵赋的神色却又有些不自在,生涩而僵硬。他似乎自己也有所察觉,便垂下了眸子。   “亲我一口,我就带你去。”   探究一般地看向阿魄,他的眼眸中秀气含英,如平时注视着自己那般专注,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   邱灵赋凑上来,在阿魄唇上一轻轻一碰。   然后再瞧瞧看着阿魄,阿魄的眉眼染上了丝毫不假的从心而来的笑意。   “好,带你去。”阿魄看着邱灵赋,嘴里轻喃道。 第69章 贪玩(九)   这个人,因何而愿意不问一句就独自带自己去那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呢?   邱灵赋悄悄看着身边这英姿挺拔的少年,即使是面对着巡逻制度陌生的花雨叶,只需要自己稍微指点,此人便可像用这般自信的神态穿梭于被衔璧监管得严谨的巡查之中。   自己也只要能紧紧跟上他的步伐,像信任出生入死的伙伴那般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便能躲过任何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与之来到这染着一片暧昧之色的红雨桃林里。   可是......这人也见不得如何神机妙算,如何警觉机敏,如何聪明伶俐嘛。   邱灵赋的嘴角便也漾开了,看着那少年坚毅嘴角边飘扬的发丝,心里却有些得意。   “你来这就是为了与我独处么?”鲜活有神的眼睛柔柔懒懒地看着温文,像是注视着朦胧月色,使人不由得眸色氤氲,“你一直在看着我。”   现在却是不恼怒他轻浮话语的。   邱灵赋观察着此人的一举一动,像是在欣赏猎物落入自己陷阱前骄傲美丽的姿态,只会让自己因提前悉知了结局,而徒增玩弄股掌的恶意快感罢了。   邱灵赋毫不在意地偏转过身,半束起的长发披在身后,发尾随着人心情愉悦而干脆的动作晃了晃。可他不不曾注意,阿魄此刻看着他,心里却还在悄悄回味着方才邱灵赋的眼神,挑衅中似有诱惑,让人难以捉摸。   “你今天不怕我?”阿魄跟上来,邱灵赋的态度如此,难免不了让阿魄心里觉得有趣。   这句话可不是第一次问。   “你又不是虎,我又不是雀,我为什么要怕你?”邱灵赋顺手折下桃枝一节,转过身,迎着那永远明亮的眼眸,轻佻地用桃枝靠着末端的花轻轻触碰着阿魄的下巴。   阿魄一瞬不眨地注视着邱灵赋,他目色干净,眼底似乎毫无波澜。   他又道:“我可觉得......是你怕我。”   邱灵赋笑着,神似邱心素的眉目之中,恍然间竟然让人觉得艳丽无比。   他把那方才新鲜折下的花枝就随手往地下一扔,轻着步子便又渡到了另一棵树下。   阿魄捡起那节桃枝,看着邱灵赋心情大好地摘花拈叶,嘴角狡黠勾起,明眼人都看得到他心中的愉悦和眼里的喜欢。   “带你去一个地方。”邱灵赋在前边招手让阿魄跟上。   一阵风袭至身边,阿魄不过一跃,便鹰一般敏捷落在邱灵赋旁,顺势把那勾他前来的手擒住。   心中知道要克制,却看不惯他的嚣张,便又凑到邱灵赋面前。这样英气又少年俊秀的眉目凑到如此近的眼前,其中显露的亲密之意是会招摇得让人心跳的。   阿魄笑道:“什么地方,你不会又要打着坏心思陷害我吧?”   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邱灵赋身子一僵,微微偏过了脑袋,被握住的手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心虚一般紧了紧。   不敢与阿魄对视,拉着阿魄便往前走。   可过不了一会儿,又一身冷汗。他立刻意识到了这句玩笑话可不是这么回答的,自己刚才那奇怪的反应,可能才是害自己被阿魄怀疑的关键。   别怕,怕什么。   心里渐渐平复,邱灵赋心思机灵,脑子活络起来,语气拿捏得毫无破绽:“就是要陷害你。”   这句话说得像是玩笑,借此可冲淡方才生硬的反应。   “陷害我就陷害我,但我可是会讨要甜头的,你可考虑清楚了。”   光听声音便能听出那笑意来,可这以往憎恶的笑,却仍邱灵赋安心不少。   “我从来不会给人甜头。”他道,要给你那是一定要给你苦头的。   “甜头我从来想要就要。”阿魄说着,像是为了印证这话,便轻巧而快速地在邱灵赋脸上啄了一口,“不过要是你的话,没准我会尊重一下你的想法。”   “你......”如此明目张胆凌驾于人的态度,真像是身手不凡的自由出入人家府邸偷窃的小偷,露出了可恨的笑容。而爱好玩弄别人的邱灵赋,最容忍不得的是别人如此玩弄自己。   ......可是!邱灵赋又立刻想到了自己等下要做的事。他便从未有过的,把自己满腹阴狠都深藏了起来。   再等等,再等等......   这一直以来只会让自己束手无策的小偷、强盗、登徒子......就要落入自己精心编织的、以自己为饵的罗网之中了!   他一面告诉自己应该为此良好的势头感到愉悦,一面又为与阿魄的博弈一切顺利而隐约地惴惴不安。   一双澄净如溪的琥珀色眼眸只是愠怒着,却没有更近一步的敌意了,阿魄凝视着这双眼眸,忽然又用那布满剑痕伤口缠绕新旧绑带的手掌,像是占有地拥入,猛地把邱灵赋压向自己,狠狠地在那紧紧抿着的唇上亲了一口。   从邱灵赋的角度看来,那双眼睛里似乎蕴含着浓浓吊儿郎当的戏谑,可那眸中固有的坚决,没有少了半点锐气。   那其中的戏谑自然又是挑起心中的怒火,可那锐气却看得邱灵赋心生畏惧。   邱灵赋眼神一避,把他猛地推开,向前走了几步却又迅速稳住了步子,他不想让自己的任何行为看上去像是在逃跑。   “就在前面了。”邱灵赋没有回头。   一丛依山生长的桃花树,茂密相依。   春来后,花繁叶茂,这片桃花林不过是花雨叶花海花林之中偏远的一角,来赏花者本就不如其他几处来的多,而这几株桃花树不过是嫣色朦胧中的一抹,又有谁会多加留意?   也就是思凡的花雨叶弟子来此摘花或是奉护法之命采摘桃花酿茶,也不会在那山脚下的几株树中采摘。   已经多年没有人打理了的地方,草植乱生,寸步难行。   但凡是愿意细细看来,便不难发现,在这杂草重叠,近短远长,仿佛布置着巧妙的遮目之法,混淆着人的感官。这样的错觉让人远看这石壁,就好似平平整整的、万千山脚石壁的一块,平凡无奇。   可那山石之中一株桃花却是生得有些奇怪。它像是从山中凭空而来的,顺着枝干寻起那树的根脉,竟是不知道那根生在何处。   邱灵赋轻轻一跃,好似一只灵巧的白鹭,翩翩落在那株桃花下,回头看来,目光便寻着阿魄。   邱灵赋本还是十七岁少年,身姿还未完全长开,谈不上挺拔。素色暗纹衣衫上披着色淡的长发,一股子干净和少年气息。在这虬生的桃花树下,柔和得像一只赏花打盹,天真无邪还未露狡猾的顽狐。   阿魄凝视着他,跟了上来。   身着一身不讲究的布衣,他站在其中,像一个要带着无所谓的笑容,将花轻折的少年。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肆无忌惮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诱惑,一个强大而力量内敛却生性自由不受约束,远远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顺着不成路的石块走,竟都隐入山石之中。   树下人影匿去,桃花树静静立着,孤寂寥落。好似看守门路的闲散侍卫,一动不动。   越过那一株桃树之后,没走几步,就能看到山壁之间隐着一道侧身宽的石缝。   桃花与往年枯萎的落叶,堆在洞口,像是撒了一路新旧时节交替的痕迹。   邱灵赋毫不怜惜地踏着那些细嫩的花瓣,走了过去。钻过石缝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毫无动静的阿魄。   他步履稳健悄然无声,没有对这个隐藏极深暗藏玄机的石缝的惊讶,也没有借此调侃自己。   那双眼只是静静看着邱灵赋,眼神像是在欣赏一朵花一片云一般,既温柔得像是用眼睛勾勒一幅画卷,又像时刻要凑过来拥抱他捉弄他一般,让人戒备。   装作没看见是最好的反击,邱灵赋扭过头,要把自己塞进了石缝中。   “小心。”   回头,看到阿魄已经一布逼近,一只手伸进了山壁与自己背部之间,像是柔软的护甲。   阿魄的眼睛从邱灵赋肩上衣服勾勒的暗纹渡到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可惜道:“你这衣服可别蹭坏了。”   将阿魄的手别开,邱灵赋看到那手背上有一道蹭破的痕迹。   “有钱就能买到新衣服。”话刚说出口,邱灵赋一顿,也觉得自己说话像个幼稚的不会狡辩的孩童。   “蹭坏了就没这么美了。”看不出阿魄的笑是调-戏还是单纯的心情愉悦。   邱灵赋看着觉得可恶,忍了忍,又刻薄道:“你自己吃都吃不饱,还管别人美不美。”   硬是不管会如何败坏这精致的衣衫衣衫,邱灵赋往里边挤去。可阿魄的手挡在自己与山壁之间的温暖触感依旧残留,像痊愈的刀疤一样,不痛不痒,却总是在许多时候会偷偷让你的心思被牵扯过去,无法集中起来做事。   像是报复自己,邱灵赋硬是靠着冰冷坚硬的山壁,在自己的背后留下痛觉。但自己又是害怕疼痛的,没走几步便又丧失了虐待自己的决心,善变地缓和了步子。   不过那轻轻触碰带来的异样,倒真的减轻了不少。 第70章 贪玩(十)   这鬼斧神工的石缝,一路进去越来越狭窄,竟然折了几个弯。   阿魄身材更为高大,挤进来还更费劲,可他身形灵活,黑暗中眼睛明锐善于观察,避开尖锐狭隘的地方游刃有余,前边生闷气的邱灵赋,反而更加狼狈些。   阿魄看得出,自己要是更靠近一些,邱灵赋便会更没头没脑地往前加速。阿魄便不紧不慢地跟着,与邱灵赋尚且保持了一段距离。   所以还未等阿魄走到那山缝的尽头,隐隐的烛光便已经映在了自己身上。   终于抽身从那缝中出来,他正巧看到邱灵赋将一支燃烧的烛火放在石壁上。   室内依旧昏暗,邱灵赋转过头来,他映在石壁上遮住室内一半烛光的硕大影子,便也跟着动了动。   把目光移到这周围,这别有的新天地方圆不过几丈宽。中间一张天然的石床,上铺着层层干草;落满灰尘的碗筷盆就在壁上的小洞或地上。   怎么看都是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可转过头来看那曲折狭小的入口,这里又好似牢笼一般让人压抑和窒息。   邱灵赋一支烛火才点了,又去点另一支。他捏着红色的蜡烛,学之前阿鹊在自己面前做过的一样,往那已经燃好了的蜡烛凑去。   “哗——”一粒细小的砂石打在手背,虽然不痛,却足以让邱灵赋警惕万分,不得不放下现在在做的事,回头怒视那总是喜欢无缘无故惹恼自己的人。   “怎么......”   “你这样容易伤到手。”   才发觉那人忽然来到了身后,手便被轻轻握住。   光是这么一碰,邱灵赋心里已经浮现出接下来的画面,阿魄是要带着自己的手,往前摘取焰火么?   那样故意紧挨着的气息,以及自己无法做出反应而造成的安静,让邱灵赋预知了自己的不自在。   步入这自投罗网一般密闭的环境,他已经感到不安。此时更是无法继续泰然自若下去。   把蜡烛硬塞到阿魄手中,一双看着阿魄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一瞬好似鹿一般对陌生事物的机警和敏感。好像此时可把灯光昏暗作为屏障,把桃林中那种做作的傲然姿态悄悄放下几分也无妨。   只有阿魄知道,这个眼神多能迷惑人。这多此一举的戒备,在阿魄眼中绝非伶俐与狡猾,而是最容易诱发人捕猎兽-性的示弱。   阿魄嘴边含着淡淡的笑,把眼睛从邱灵赋身上移开,娴熟地将蜡烛点亮立好。   两支蜡烛点起,分放在两处璧洞,洞窟内两人幽幽的影子立刻变得斑驳起来。   阿魄环视一圈,没有问邱灵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道:“这地方,年纪再大一些,我们就进不来了。”   “我们进不来,女人小孩进得来。”邱灵赋若有所指。   “你说可是......你们如意婆婆么?”   邱灵赋忽然看向阿魄,却忽然意识到过于在意的表情,可能会被阿魄一眼望穿心中所想。   微张的眼睛一收,又别过头。   地下昏黄色彩和各种层次影子映在他眼睛里,澄净的琥珀色变幻莫测。   “上次来这里,你往这个方向看了好几眼。”阿魄为自己唐突的猜测做了解释,好让邱灵赋放松一些。   现在还能够想起邱灵赋说着如意婆婆的故事,胡言乱语地惹得含嫣气急跳脚。那时候,他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心情愉悦,可那笑容中又有着胸有成竹的暗暗得意。   他清楚邱灵赋说的话,什么时候是故弄玄虚的下套,什么时候是故意混淆真假难辨的事实。   邱灵赋走到一面墙前,身着浅色衣衫,便映着烛光的暖色,好似夕阳边一片飘渺而热烈的云。那面墙下有个凹槽,上边几卷散落的书。   这些书,阿魄一进来便看见了。   “如意婆婆当年从夫家逃出来后,就是在这里躲避的。后来被雨儿发现,正式成为花雨叶弟子,她也经常来这里看书。”邱灵赋说着,又悄悄看了一眼那边的阿魄一眼,“一次她翻阅典籍,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江湖大案,自己曾在一本书中见说书人的段评,便想找出来,岂料那书居然遗落在了这山洞之中。   邱灵赋不动声色走到那石床前,抽出腰间的软剑一扫,上边那层落满灰尘的干草便应风掀起,飘飘摇摇落了地,露出下边干爽的草层。   “如意婆婆年老了,佝偻着背,没办法像年轻灵活的少女一样进来了,便给了我点好处,叫我把书取给她。”邱灵赋掀开衣摆坐在石床上,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得意洋洋,“她还以为我小,什么都不懂。”   在说这句话之前,邱灵赋的模样,是一副从来没有过的字字小心,说着话就像是下棋落子一般谨慎,甚至能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他现在呼吸和心跳的速度。   可他自己却不曾察觉。   那装模作样的自高自傲,像是被这几乎封闭的空间压抑得施展不开,直到想到了真让他心底愉悦的事,才能顺其自然地把这迷惑人分不清真假的浮夸施展出来。   这种硬要抓住周围人注意力的浮夸,与其说是为了让别人放下戒心轻松下来,更不如说是让自己轻松下来。   阿魄像是没有看出他的异常,一双含笑的眼睛依旧明亮有神,邱灵赋一眼看过去,竟然一时分不清楚那是真心实意还是他从来认为的似笑非笑。   “你没把书给她?”阿魄问。   “书肯定是要给的,只是可不是几颗松子糖能够换的。我手里的东西,你想要换可没那么简单。”邱灵赋目光炯炯,色淡得像是从不会专注的眼睛,飘到了阿魄的唇角。阿魄那翘起的弧度一向是自信却不够张扬的,笑容中鲜少有不屑或是讥讽,可总是能轻易挑起邱灵赋不甘的怒火。   这其中的原因他当然清楚——这个笑在许多时候,是邱灵赋无法挑起阿魄怒火的象征,这代表着自己对阿魄的捉弄永远无法得逞,也意味着自己对阿魄的战意永远没有尽头。   阿魄用脚踢了踢滚落的书卷,倚在一旁:“那么你得逞了么?”   阿魄慵懒洒脱地倚在那里,像一株月下的白杨,那是一种宁静时亦可窥见的、驻扎在大漠风中的气度。   邱灵赋把目光小心地全数收了起来,现在可不是什么宁静的皓月之下,此刻不过从石床上轻盈起了身子,轻悄走到阿魄面前,便会惊动那在此存放多年的旧烛火。他们敏锐地察觉着空气的变化,忽明忽灭,幽幽晃着。   现在阿魄看向他的姿态如此惬意,他的心跳告诉自己,现在正是时机。   他要做一件危险的事,从未有过的刺-激和举步艰难。危险到邱灵赋想象着它若能成功,结局将是何等甘甜。   阿魄将双手抱在胸前,总是一副毫无戒备的模样,可邱灵赋知道这双手如何敏捷有力,能够将多少招式使得行云流水。   他虽还未光芒万丈,江湖上知其名者鲜少,也没有与他惊世武功匹配的不可一世的锐气。   可邱灵赋知道,他是自己所知千百个故事中,最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年。   阿魄只是用目光迎着他的靠近,但邱灵赋感觉得到他身体渐渐的紧绷——他从未对周围的气氛如此敏锐。   他走向阿魄,觉得自己就像正在走向一头阳光下懒散小憩的雄狮。   走到跟前,邱灵赋便停下。   这是阿魄伸手就能把他抓到的位置,纵使心里紧张,邱灵赋依旧扬起了脸,语气轻快,就像是在外边桃花树下勾-引阿魄来到这洞中似地老道:“如意婆婆可比什么名不副实的许诸葛聪明多了,她早就知道我会敲诈她。”   对邱灵赋的逼近的气息好似无动于衷,阿魄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可那声音是飘渺好似走了神的,像是已被两人间暧昧的气氛所蛊惑:“你们如意婆婆,对书倒是情有独钟。甘愿被你捉弄。”   这钻进耳朵里的声音就和那阿魄的气息一同,让紧张与不自信阴霾地笼罩着邱灵赋的感官。   可抬头,他从阿魄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渴望,这让邱灵赋成功地压制住了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跳。   他甚至成功地让血液里的兴奋复活!   因这双从未离开自己身上的眼,邱灵赋确信无疑,他接下来能让阿魄惨败。   被最终得逞的胜利果实所迷惑,邱灵赋发现烛光之中,自己手的影子已经先于自己,抚到了阿魄布衣粗糙的衣襟。   这影子好似鬼魅阴狠的魔爪,要掏出痴情书生的心脏来。邱灵赋看得不由得一顿,手堪堪停在了那衣领之上咫尺之间。   可那张牙舞爪的影子还未进行自己恶劣的行径,却猝不及防被窜出的猛兽擒住,邱灵赋抬头,还未能看清阿魄的表情,腰间便又对方得心应手被抱住。   双脚离地,脸被贴在熟悉的胸膛,他隐约看到了烛光被衣袂掀起的风吹得猛地一跳,闪烁得邱灵赋不由得把脸转向阿魄的胸膛避了一下。他听得到阿魄的胸膛自由蓬勃跳动着,像是诱惑着他去把它牢牢控制住。   用阴狠地、决断地方式,让阿魄所有淡定与洒脱变得混乱不堪,让他的自信被彻底碾碎!   如邱灵赋所想,自己的背被轻轻贴在了温暖的干草上。他被放躺着,浑身放松好似泡在热水中。   邱灵赋睁开眼睛,眼中流光溢彩,清澈的欲望与贪求,使得一双眼睛极具诱惑。   那眼中的意味越来越深,浓郁得好像是剧毒而无色的泉,让千里行来的人受到蛊惑,不由自主地在他面前俯下身子饮鸩止渴。   他的剧毒缘于他如愿看到了一双目光沉沉的眼。这双眼里的笑意已经隐去,只余溪水一般清澈而永不尽的倾慕。   却依旧是平和而专注的。   邱灵赋忽然想起在花田湘水楼的那个晚上,阿魄吻着自己,眼里流露过攻击性的渴望或贪婪,这种流露太真实不堪,似乎摧毁性地要放弃自己所有意志。   有此先例,邱灵赋怎么会满足于阿魄此刻的平和。   阿魄随意高束的长发落在邱灵赋耳边,与他的头发搅在了一起,此时让气氛再浑浊一点,似乎也不过分。   “阿魄,你喜欢我,是吗?”   即使毫无经验,也知道此时需要什么表情什么语气,这酝酿已久的骗术,即使初次尝试,依旧如此自然而然。   仿佛心中也知道,这一切最后会水到渠成。 第71章 贪玩(十一)   探索的目光落在阿魄薄薄的唇上,他果然扯开了嘴角。那是一个总是激起邱灵赋胜负心的动作。   阿魄一只手提起邱灵赋的下巴,像是看一只放下高傲身段休息膝上的恶猫。他珍惜着邱灵赋主动的诱惑,他那双透明的眼睛看着自己,小心而探究在此时别无异样。   轻轻摸了摸下巴那光滑的皮肤,阿魄的目光停留在那说着诱人话语的唇上。   邱灵赋看到阿魄眼睛沉默着,薄薄的笑意隐去了,渐渐只剩下单纯的漆黑浓墨。他感觉得到阿魄身上暗暗掀起的狼性,因为与此同时,他血液里的恶劣和狠毒被调动着。   可阿魄丝毫不动却让他心烦意乱,伸出手抱住阿魄的颈脖,手指与他清爽的长发搅在一起。别有意味地把上半身抬起。两人只要接近,就能诱惑着彼此的呼吸。   半是诱引半是借力,慢慢引导着把没有下一步动作的阿魄压在身下,让自己能够匍匐在他胸膛,真实可感地触摸到他心跳的剧烈。阿魄的目光只是专注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似乎已有颓丧于此的预兆,要任他摆布。   可猎鹰没有光泽的羽毛,总让人产生他不再危险的错觉。   邱灵赋看着那笑意消失后薄薄的唇,呼吸急促。   他快等不及了。   阿魄的恍神和被击溃的微笑,让他对胜利的果实如此饥渴。   他凑上前,张开唇舌,凑过来主动品尝起阿魄静待的唇。拙劣而急促,做的又是这样淫-靡的动作,与邱灵赋以往顽劣无赖大相径庭,却又不偏不倚落在阿魄的心坎上。   要是被迷惑得足够神思恍惚,恐怕也察觉不到邱灵赋的异常了。   宽厚的手拖住了邱灵赋的脸,把彼此凑得更密不可分。邱灵赋心里一动,他感到了阿魄的反击。   周密地柔软舔舐着的每一处,像是细腻地品尝珍馐,虔诚地贪求,不舍地细细咀嚼。虽比以往的每一次更缠绵和冲动,却温柔得邱灵赋浑身有些发热。   浑身有些瘫软,思绪飘得太远了。邱灵赋下意识摸了摸缠住腰间的软剑——那里的冰冷能让他勉强从阿魄密集沉重的呼吸中清醒。   可这探向软剑的手却被忽然捉住。   这温暖的手心可比冰凉的软剑让邱灵赋更奏效,邱灵赋彻底惊醒,他推开阿魄抬起脸,神色复杂地看向阿魄。此时他不知道,自己稀释水墨一般淡色的眉眼,惑人的暖色烛光在他面部明暗起伏,像是似远似近的山雪上洒满魅惑的霞光。   天生惑人的好皮相,与那瞒天过海的伶俐伪装,便总能做尽不可原谅之恶事。要是在武林放任他数年,恐怕又是一恶名远扬的毒物吧。   阿魄心里暗暗笑着。   只是那双眼睛太灵,老是要向他透露一些小心思,让阿魄不得不以看戏人的态度,从遇见他一开始,便不由得端了态度,观赏起他的恶劣。这其中的兴味盎然,倒是叫人入迷,让他无意识违背起自己的一贯作风,紧随这一顽劣之徒的左右。   阿魄此时端详的目光,一如既往专注,一如既往盈盈笑意,却又因□□糅碎了以往生硬的英气,像是融了月光的湖泊。   “说书之中,自古以来,武林人士偏爱所有鬼斧神工的秘境,喜欢将毕生所惜之物藏匿在那处,想着这狭小的天地间没有尘世喧嚣,只有自己与所爱,便会满心欢喜。”阿魄又凑到邱灵赋唇边,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我喜欢这里。”   说着便把还在思考话语里意思的邱灵赋压向自己,夺取食物的灵蛇一般,决定行动那一刻就绝对不会有闪失。他顺利撬开他的唇,衔住窥探已久的柔软。   仿佛是未言的倾诉,硬是要邱灵赋全数接受,无论他是否能负荷如此汹涌,无论他是否会因为自我保护过度而气愤绝望。   无论他是否会因为无法处理这样的情感,最后选择快刀斩乱麻,极端地阴狠冷血到底——不再犹豫,誓要把身边一切美好推远,带着不自知的悲哀表情,拿着刀子插-进自己的胸膛。   这个吻太深,比刚才真实多了。   这柔软的碾压挑逗,使得邱灵赋像是不知好歹的猫儿,忽然发了疯要抗拒温柔。   最后还是用上了利牙,才赢得了阿魄片刻的迟疑。   往阿魄胸前发了狠一推,随后一个飘如云动的翻转,勉强在远处落定。   阿魄也从那石床上翻身而起,他的衣襟被自己揉得不整,露出锁骨下一片光滑的小麦色。他把落在衣前的凌乱长发往后甩去,一双眼睛鹰一般,抓住了邱灵赋。   整个人全然没了邱灵赋压住他时的行为思考的迟缓,甚至那嘴边又扬起的令邱灵赋心惊的浅笑。   阿魄的笑不过轻佻游离在自己身上,邱灵赋却要用尽全力才能稳住自己步子不要立刻逃离。   邱灵赋身上的衣着也整齐不到哪里去,可此时却无暇顾及。   他看着阿魄,心里估算着自己与洞口的距离,喃喃道:“那些武林人士,想到今后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才是满心欢喜。”   这句话说着,声音却渐渐地小了下去,他看到阿魄的笑容愈加灿烂,就连眼神也愈发懒洋洋的,像是整个人被风温柔地吹着。   这笑容明明温和自如,绝无半分笑里藏刀可言,却更给邱灵赋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心里的紧张已经到达了极限,承受不住这笑容似的,邱灵赋下意识脚步一退,鞋在砂石上擦动,慌张的“沙沙”声打破了洞窟里的安静。   这退却的脚步就像是让两人之间诡异对峙气氛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霎时邱灵赋便感到周身气息一凛,心中危机意识刺上心头!   瞳孔一缩,抽出软剑便是迎面一劈,接着衣衫一动,掉头便寻找那出洞窟的方向,急急便要离去。   即使下意识求生的本能让他狼狈仓皇而逃,但邱灵赋心中尚且有自我安慰的理由:别怕,因为......   “唔......”   密集而细小的剧痛从心口迅速蔓延,针划一般,无数道如同被割伤的烈痛,刺激着邱灵赋的意识。   不是时候。   疼痛永远是邱灵赋的要害,一时间脚步不过一呛,身后的手轻而易举便将他小鸡一般逮住。   邱灵赋哪里会甘心,冒着汗水强撑着,提着软剑回手便是一刺。   这一剑倒是凶狠,阿魄险险避过后,只看到邱灵赋眼睛里难忍的急躁与恶毒。   近身用软剑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一不留神就会伤到自己。此时邱灵赋头上尽是冷汗,这一招出得糊里糊涂,光顾着发狠,像是誓要一招击退阿魄,伤了自己也不管。蒙头蒙脑,好似一个刚学了剑法、只会毫无章法乱刺的武林学徒。   阿魄眼里一冷,以手为刃,毫不留情劈向邱灵赋的手腕。   这一招快狠的!邱灵赋疼得哑了声。再加上本身就全身麻痛,手中的软剑“哐当”一声,硬是没抓住,落了地。   要是往常,这剑落地之前,邱灵赋尚且能反应过来腿脚一撩把这剑夺回在手中,可此时浑身疼痛难忍,就算那剑落了地,邱灵赋看了那一眼,也是模模糊糊。   头昏目眩,甚至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方法拾取它。   拳脚功夫还能记起一些的,却也不成章法,最后还不是被阿魄拥在了怀里,更像是小打小闹。   “痛么?”阿魄看着邱灵赋满是汗水的脸颊,笑问。   这毒还真是厉害!邱灵赋疼得眼花缭乱,但阿魄气息萦绕面前,却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喘了口气,看了好久,才把视线聚焦在眼前。   停止挣扎倒确实会好受些。   “这毒对你影响不小。我知道,你怕疼。”阿魄轻声道。   “你......不疼?”这种状态下,下意识说出的疑问倒是傻里傻气。   阿魄没有回答,凑上前来,又轻吻了吻邱灵赋颤抖的唇,像是上边涂着蜜似的,角角落落都要吮-吸干净。   再退回来,邱灵赋这才看到阿魄脸上、额头上汗涔涔的,早就满是汗水。   “你......”邱灵赋心中一片惧意。   阿魄扯开嘴角:“我说过,美味的东西,下了毒我还是要的。你把这毒涂在唇上,这个道我是一定要着的。”   邱灵赋不可置信,难道真会有人,明知道有毒,还要尝尝不成?   缠丝锁,毒如其名,世上再没有更阴狠的法子,将人围困住要这般狠毒。   倒不是让人一动不动,它不会限制你的动作,可只要动一点,便如要挣脱缠绕着的锋利丝线,浑身表皮割裂一般锥心。   给着猎物希望,便可看着猎物从拼命挣扎到安静屈从,不知是不是满足了制-毒人的变-态欲-望。   因忌惮阿魄的身手,唇上的剂量倒是没有留情。   不知是有意无意,阿魄唇舌伸了进来,邱灵赋也才也中了这毒,可这毒的量却是比阿魄轻许多,然而此时已经身如千刀万剐,疼痛难忍。从小到大,邱灵赋可从没遭过这样的罪!   而阿魄不仅所中的毒更重,毒发也定是在自己之前,可他身手却似乎没有受一丝一毫影响。   可看着他的脸颊,却也是受到此毒干扰不小的,可他还要把自己唇边残余的毒舔食干净;甚至能清楚感到他双臂颤抖得厉害,可还是把自己平稳放在了石床上。   这人,是变态不成......   “你有解药是么?”阿魄语气也较平时更虚,看上去也被折磨得不轻,却还忍耐着,“在哪?”   邱灵赋一动不动,喘着气,还倔强盯着他。   阿魄额上的汗水开始滴在邱灵赋脸上,却还嗤笑:“你身上也不过几件衣服,扒光了总能找到。不要逼我。” 第72章 贪玩(十二)   说着便朝邱灵赋腰身摸去。   像是寻金的人死前依旧要抱住宝藏的手,僵硬着如枯枝,颤抖如筛子,也要贪婪爱抚。   却也是尽量温柔的。   邱灵赋觉得难受,却是实在狠不下心来动弹一分的。   “在左边袖子。”邱灵赋妥协地闭上眼睛。   阿魄看他满不情愿,却是笑了,邱灵赋回过神,只见阿魄笑容却永远如初次遇见,阳光而懒散。   即使此时脸色的确是白的,弯起的唇也毫无血色。   自己说句话都疼,更别说这样的笑。   邱灵赋微微扭过头,不愿再看。   那手伸进左边袖子里摸了半天,脸上湿漉漉一片,都是阿魄的汗水。服了这毒,喘口大一点的气都难免吃力。   邱灵赋眼睛一转,又沉声道:“我记错了,是右边袖子。”   半天没动静,邱灵赋悄悄一瞥,看到阿魄盯着自己,眉眼居然还含着笑意:“要不......我还是扒光你的衣服算了。”   邱灵赋心里一缩:“真的......是右边。”   邱灵赋恨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愚蠢得就像是懦夫一个,可此时看着阿魄的嘴角,在这样的情况下,却又实在没有勇气尊严地大声说话。   一个小瓶子很快被掏出来,阿魄晃了晃,不过半瓶。   “不够。”阿魄艰难地喘了口气,对邱灵赋笑了一下,像是在等着什么。   不必久等,下一刻,邱灵赋便伸出手来,像是即将饿死之人对食物的贪婪,夺了瓶子。每一个动作都让他汗流如雨。   他颤颤巍巍拔了塞子,这药是苦的,此时邱灵赋顾不上许多,就着瓶口便要一饮而尽。可这最后一滴还没滴入口中,忽然手一痛,瓶子被阿魄扔到了地上。   瓶子在地上碎成粉末,邱灵赋感到自己被整个拥起,柔软疯狂覆上唇舌,阿魄侵入了口中开始争夺未尽的解药。   解药还没发挥作用,邱灵赋受不了反抗时的疼痛,只能任人摆布一般被阿魄紧紧箍住。   他难道一点都不会痛吗?   邱灵赋被汹涌的动作袭卷得喘不过气,只得微微偏过头。阿魄却顺势把吻从他口中渡到了颈部。   “啊啊......”颈部被时轻时重撕咬着,邱灵赋下意识发出了哀叫。   他能感觉到阿魄身上全是汗水。解药都被自己喝光了,被他汲取的那点也不足以解开他身上的毒。可阿魄的动作却毫无收敛之意,反而动作越来越粗暴。像是疼痛使他化成一头真正的野兽,眼中只有让他不断流血的罪魁祸首。   恢复一点力气,一股掌劲便往阿魄胸前冲去。   可就像是曾经的千次百次,阿魄这次也没让他得逞。   他笑着,把邱灵赋的手指牵起,放入口中咬了一口,眼中冒着贪婪的光,他笑得张扬:“对不起,你太主动了,我实在没忍住......不过,其实从你在床上遮遮掩掩请求我来这里的时候,我就想好要怎么惩罚你了。”   邱灵赋看着阿魄伸出口、在自己手上舔舐的红舌,心中轰然,徒然生出莫大挫败感。   自己煞费苦心要把他设计来此,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原来到头来,自己才是落入陷阱的那只雀吗?   阿魄盯着那双亮如琉珠的眼,看进他惊惧交织的深处,难得流露的慌乱使得他格外让人怜惜。阿魄低头吻了吻他的眉眼,而从他身上滴落的汗水早于他的吻落在了邱灵赋的皮肤上。   眼睫在吻之下颤动如蝉翼,阿魄觉得自己在残忍地扼住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的颈。   即使浑身被密不透风的痛楚包围,他依然能感觉得到这种难以言喻的美妙。就像忽然产生了要把兔子捏进怀中里的念头,想要单方面粗暴地泄露自己亲近的欲-望,而不顾他的死活。兔子露出的恐惧,也像是已完全拥有并控制它的铁证,充其量只会让掌控住他的人更兴奋。   叫人内心兴奋颤栗的感觉,源于隐埋心底深处的邪恶欲-望。   吻不知不觉移向了邱灵赋的唇-舌,痛觉就像是严厉的警告,一边抑制着阿魄进一步的疯狂,一边紧紧逼迫,以至于阿魄的理智叛逃。   纠缠几许,阿魄忽然离开了邱灵赋的唇,他喘着的粗气,自己却已经分不清是因为意乱情迷还是痛觉缠身。   他盯着邱灵赋迷茫一片尽失狡猾的眼睛,笑容依旧温柔:“我原谅你了,我就当你今天是来勾引我的。”   邱灵赋为这个对自己所作所为满不在意的笑感到害怕,却不知道是源于对接下来发生事情的恐惧,还是对阿魄各种古怪言行的原因未知而抗拒。   “我不要你的原谅!”脱口而出的逞强,却忘了掩饰恐惧。   “你要的。”阿魄笑了一下,伸手一撕,邱灵赋胸襟前打开,露出松垮的单衣。   阿魄匐在邱灵赋胸前,嗅着邱灵赋身上的味道,喘息着:“你这次可没演好......一路都是破绽,怎么了,是在对我不忍心吗?”   邱灵赋趁人不备往阿魄胸前一击,阿魄的身体便被猛地推开。破绽露出得比想象中容易,看来这毒也不是没有效果。   “唔!”邱灵赋上半身才撑起,一只手却又忽然按住邱灵赋的肩,把他毫不留情压了回去。阿魄把另一只手伸到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朝邱灵赋刺来!   如此反击不过是一瞬之间,邱灵赋只来得及把眼睛闭上,便听见耳边一声呛响,再睁开眼,那匕首已经刺入这石床之内,把自己的发钉死在了耳边。   而那匕首上的装饰流苏要摇动着,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吓到你了?”粗糙的手指摸上了邱灵赋泛白的唇,经过刚才一番动作,阿魄汗流浃背,浑身像是被水浸透了一般。   他看邱灵赋也微微喘着气,艰难地笑了:“从我说出你的小诡计开始,你就被吓到了......不,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你就被吓到了。我看到你打着算盘的样子,而不是被救了一命的感恩。”   “你......你不是喜欢我吗?”阿魄的话如同把邱灵赋的所有一层一层抽丝剥茧,让邱灵赋胆战心惊,开始胡乱地抓取救命稻草,“放开我,我......我亲你一次。”   “亲我一次?”阿魄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才欲说些什么,邱灵赋便抬起身子,在自己唇边潦草地亲了一口。   但更好笑的应该是自己。   本要对邱灵赋这般垂死挣扎宣布无效,恶意嘲讽好捉弄捉弄他......可手中的力道却送了些,让邱灵赋方才得以轻松抬起身子,让自己尝到这口送上来的鲜味。   邱灵赋才屈辱地献上了这一吻,便被阿魄以更大的劲道压制在了石床上。   不可理喻,为何他的眼神还渐渐冷了下来?邱灵赋聪明地看出了阿魄的一样,有些无措。   阿魄注视着面色还有些憔悴的邱灵赋,轻轻叹了口气:“你可真冷血......”   冷血?他不曾对任何人冷言冷语,身边亲信友人众多,自己也享尽喜怒哀乐。   即使是刚才,自己还亲了亲阿魄,这分明是平时打着自己也不会服从耻辱示弱,虽然充其量不过也是一计,可难道不也温柔多了?   “快放开我,我已经亲了。”   动一下依旧余痛阵阵,邱灵赋意识不清,只能这般单薄地催促道。   “快放开我快放开我.........”阿魄学着他可怜地叫唤,“饭酒老儿的嘴那样伶俐,现在只能求饶了吗?呵,这叫空有蛇蝎心肠,却无狼虎之力。”   他的笑明明那样虚弱,可在邱灵赋眼中却如此残忍。   “求饶了也好,等一下有的你求饶。”阿魄说着,那手便摸向了邱灵赋的裤子......   “啊——”这个动作把邱灵赋吓得不轻,忽然一下便使出了浑身劲开始挣扎,脸上额上忽然又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可却阻挠不了那在自己身上肆意游动的唇舌与双手。   “你的法子来来去去不过就是那一套,以自己或无辜的人做诱饵,引蛇出洞,搅乱时局以获得更多你想要的消息。从来不会在意被你陷害之人的感受,也不会在意自己的感受,只在意胜利的结果。”   邱灵赋松散的衣服已经敞开了一大半,半遮半掩更勾起人遐思。把浑身剧痛当做是对自己色-欲熏心的严惩,阿魄每动一下都吃力像是已至极限,可他依旧一边叹息一般在那裸-露的皮-肤上亲吻,一边说着要把邱灵赋骄傲击溃的话语。   而且这些话,说着说着,像是无法忍耐,越来越急促了。   “啊......不不不!”与阿魄如此亲密而混乱的肌肤之亲,是邱灵赋自负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只能做出些下意识的仓皇的反应来。   “你说烈百溪不会死,那就意味着你一定知道他至少还吊着一口气。可烈百溪不过是江湖新秀,与江湖人并无恩怨......你要是想把他扯进你的鬼心思里,一定会向他透露你娘的事。”阿魄轻轻咬了咬邱灵赋的腰,不知是因为毒发的牵扯还是因为被这细腻的肌肤所诱惑,呼吸渐渐沉重。   他喉结一动,让自己得以把话说完:“或者......可能你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湘水宫或背后的人误以为你对烈百溪说了什么,让他们盯上烈百溪。将阿鹊引过去,凭借丁奢此人的急性子和蠢脑袋,你料到了他定会诬陷阿鹊,而只要烈百溪没死,就能作证说谎的是丁奢。目的么......”   阿魄轻轻笑了,“不过是想要报复丁奢设局骗诱你娘的仇,是么?你看你对湘水宫做的事,再看对我耍的这些小心眼,也不见得多狠嘛。”   邱灵赋这身体,疼痛正缓慢褪去就被肆意挑拨着,耳边又听着阿魄毫不留情地揭开那些自以为精明的设计。他的心境正凄惨着,眉眼之间一片茫茫,可怜得阿魄不知道应该怜惜还是应该再欺负得紧一点。 第73章 贪玩(十三)   “你本想把阿鹊引去那即可,自己完全不用出现,等丁宫主把事情闹大,再来个真相大白,效果岂不是更好。”阿魄叹息道,“可你心软了,你怕阿鹊承担的太多,便露了面。”   阿魄舔-弄着邱灵赋的胸-膛,此刻他说话样子这般平和,在邱灵赋眼中却像是食心的妖怪:“你意识到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了么?嗯?”   “啊......”阿魄的尖牙恶意刺痛了邱灵赋,邱灵赋喉咙里发出了难-耐的声音。   “嗯?你快说呀......”   坏心眼地催促着邱灵赋,使得这可怜人只能摇着头,咽下口水才勉强说出几个字:“自以为是......闭嘴......”   “好好好,是我自以为是。”阿魄看他受不了的样子,哄了几句,可看了几眼,却又忍不住变本加厉,“那我应该祝你一帆风顺吗?你最后洗脱了阿鹊的罪名,阿鹊不过也是得以存活,诽谤与骂名还是伴随一生,阿鹊最后要怎么办?她那高傲的性子,以死明志也说不准。或者比起这个,你更愿意与她成为宿敌,拔刀相向......”   “闭嘴!”   “或者你喂了我这毒,让你把我交给谁,我因此毒战败,惨死在此。接着你想着我死在这儿,肯定不敢来看我,你会躲得远远的,连花雨叶也不会再来......等你想来看我了,就像如意婆婆一样进不来了,没准会恐吓一个孩子,让他来拾我的尸骨,你可不管我的尸身会不会把人吓得够呛......”   “闭嘴!闭嘴!”邱灵赋的声音失控,满脑子的瞒天过海的狡辩,张开口愤怒地吐出的,也仅有两个字而已.   阿魄喘息着的密吻,像是要把这说出的话烙印在身上;那抚摸着的颤抖的手,也像是要把所受的疼痛也传到邱灵赋的身上。汗水混在一起,不知是属于谁的。   “你不想这样,对不对?”阿魄笑着,伸出抖动个不停的手把自己一件碍事的衣服-脱了,扔在地上,剩下的衣-服早就松动着,也只是湿淋淋挂在身-上。   “不、不不不......”富有力量的匀称身-体线条裸-露在邱灵赋眼前,冲击的画面践踏着他可怜的、已然颓败的心里城墙。   “没关系,我原谅你。原谅你从来不清楚自己的意愿,总是捉弄自己,因为连自己喜恶都看不清的人,实在可怜。”阿魄看着邱灵赋被折磨得惨兮兮的面容,好似在看一簇被雪打湿的高枝上的花,全然没有往日那股子做作的高傲。   只剩了身心被击溃的彻底颓丧和仓皇,胡乱地又无力地反抗着。   阿魄把手中的动作停下,凑到邱灵赋面前。   “嘘——”他像是哄着怀里还在不懈余力推搡自己的邱灵赋,让他安静下来,“不说了,我们现在不说这个了。”   如被蛊惑,无法思考的邱灵赋竟然也渐渐冷静下来,看向那双专注的眼睛:“闭嘴......”   “呵,不行......”阿魄嗤笑一声,可却又残忍拒绝了,“你不是大名鼎鼎的饭酒老儿么?现在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添油加醋把你的样子描述得更凄惨,把我的样子描述得更暴君......现在你眼里的你我,就是这样的,对么......或者,你可以现在你我的状况说得更香-艳一些,你看......”   阿魄让邱灵赋往下看,两人衣-衫已被褪-尽,紧-紧-贴着,烛光之下淫-靡得邱灵赋不忍再看。   看到邱灵赋强忍着疼痛,也要把头扭到一旁,阿魄含着笑意的目光,便从他此时温顺的眉眼,滑到了那颈部。   忍不住用手指把散落在邱灵赋脸上和胸-前头发拨到一边,让那他身-体再多一些映入眼里。   “我不能原谅你看轻我的喜欢。”阿魄俯下-身子,在邱灵赋耳边轻轻说着,像是在悄悄告诉他什么秘密,“我告诉你,别人的喜欢可不是拿来利用的,你应该享受......”   邱灵赋转过头来,看到阿魄被汗水湿透的脸颊,他眼中只有情-欲和笑意,像是全然不知痛苦。   “啊——”邱灵赋浑身一僵,下半-身被侵-入的疼痛让他瞬间噤了声,良久之后才得以大口喘息。接着便听到耳边混乱的沉重呼吸,不知是从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声音,还是来自于阿魄。   这般复杂的感受,要完全要把这个骄傲而无知的可怜人杀毁了!   喜欢玩弄他人,以他人挫败和痛苦为乐的人,最不能接受的也是自己落败的下场。   自己现在一定很惨。要不是如此,为什么每一寸与之接触的肌肤,都能感受到阿魄的兴-奋与贪婪?   从温柔的缓慢至失控的乱无章法,痛觉像是贪享色-欲的惩戒,阿魄每一次动作都使得更多的汗水滴落在邱灵赋身上,不知是满足的还是疼痛的。   也许两者必须并存,没有无缘无故无需付出的满足。   混乱之中,阿魄在那邱灵赋身旁的干草处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下巴靠着邱灵赋颤抖的肩,歪过头看了一眼。   那是.....   他笑着,咬-住邱灵赋冰凉的耳垂,残忍地重复着自己因渴望而终于暴-露的邪-念:“我要挫败你了,邱灵赋......”   动作越来越快,已经超出了邱灵赋所能承受的极限。   “啊......”而听进耳朵里的声音像是咒语,扰得邱灵赋露出那般泫然欲泣的神情来。   身上即将消尽的疼痛也完全被下半身的感觉所替代,邱灵赋只能像是被抛上岸的鱼一般大口呼吸,意识涣散得竟然分不清滴在脸上身上的究竟是汗水还是雨水。   所有的动作都像是方才那些语言的延续,一下下地、永无止境地敲击着邱灵赋的意志。   意识陷入更深的涣散之际,他伸出手抱住阿魄宽厚而肌肉绷-紧的背,像是抱住了湍流中的浮木。   灯烛早已燃尽泯灭,黑暗之中仅剩的喘-息声也已经平息。   邱灵赋动了动身子,那细密如麻的痛觉已经消失,身上毒性已经随汗水褪净,取代之的是细密如麻的、已经冷却的汗水。   像是刚从水中被救起,劫后余生。   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摊在右边的手心被轻轻挠着,有些难受。   邱灵赋一时没想起那是什么,便扭过头,可长发却扯得头皮丝丝缕缕的痛。伸手一摸,那把挂着穗子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他摸到了柔软的、弯弯的薄唇,还有痒麻麻的气息。   他听到耳边一声轻笑,接着手指便被湿润柔软的东西快速地划了一下。   这才意识到,这压在自己身上的,是这身边人的手。而自己的发丝,早已被解救于利刃之下。它被轻轻拉动着,像是在谁的手里被玩弄着。   将身边人推开不过是意识回笼后第一反应,邱灵赋从石床上飞身而下。黑暗中找到了自己落在地上的软剑。   下一刻那软剑的刃面便精确无比地横在了阿魄的脖子上。   “不用犹豫,现在你可以杀了我。”阿魄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却还含着笑意,“我现在没力气,你这毒真厉害,刚才......还真有点受不了。”   颈部的软剑一转,剑刃刺破了阿魄的皮肤。   “呵,想什么。”阿魄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语气还是那般懒散,声音轻轻挠着邱灵赋的耳朵,“我说的是毒......”   声音却渐渐小了,最后收住了口。阿魄感到颈部的软剑轻轻颤抖,他沉默下来,往邱灵赋所在的位置仔细分辨,却怎么也无法再黑暗中看不到邱灵赋的表情。   阿魄只得艰难地伸出手指来,在颈部的软剑上一弹,软剑便被偏颇了方向。   不过是轻轻一弹,算不上多大力气,那软剑却像是被击断似的,没有再回到自己的脖子上。   “你不是要借我换点消息么?人已经在外边了。”阿魄道,“你走吧,记得小心一点。”   阿魄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想象着邱灵赋把衣服捡起,一件件穿上。   “你会死的。”邱灵赋阴冷冷扔下这么一句,不知是在对阿魄示威,还是在对自己肯定。   接着他把软剑绕在腰上,便从那蜿蜒的洞口走了出去。   阿魄在石床上,不发一言,只是听着邱灵赋衣袂与那狭窄的石壁擦动“沙沙”声,越来越远。   颤巍着从邱灵赋躺过之处抓了一根干草,放在嘴里嚼着,阿魄闭上了眼睛。他手中摩挲着一个冰凉的东西,光是这么摸着,那些难忍的疼痛竟然就这么渐渐平复了不少。   邱灵赋走出那洞窟,黄昏的红色的天光蔓延到眼中,刺得晕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把衣服整理平整,又顺了顺凌乱的长发。   忽然回头望了一下那漆黑的洞口。洞口没有人,也没有走出来的脚步声。   在那山壁的洞口吹风不知多久,直到脑子清醒,他便把手按在了软剑上,小心从那遮掩洞口的石壁后,探出了头。   桃林中隐隐约约有几人身影,在不远处东张西望。从那被树枝与桃花分割的人群中,邱灵赋仔细分辨,心里估摸着大约七八人左右。   从袖中取出一枚飞刀、一张纸,瞅准了一株桃花。   “咻”一声,飞刀插-进那桃花木之中,立刻引起了那几人惊鸟一般的警惕。   “谁?”众人回头,只见一株桃花被震得簌簌落下,落花之间可见木中一柄虚浮的飞刀。   丁宫主瞧见了,正要慢慢走过去伸手拿,却早被身边一人抢先一步。   丁宫主本想说什么,一瞧那抢先一步之人,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便讪讪地把手收回来。   “丁宫主?”一旁有弟子对那人早就不满,正不知掌门为何没有反应。   那抢夺刀下信笺的人听了这声叫唤,嘲笑道:“怎么了,这信不是我看,还是你家宫主看不成?”   丁宫主向自家弟子使了一眼,随即便殷勤道:“不不不,当然是您看,这事哪是我们管。”   “呵,丁宫主,你这态度可变得真快啊,那天你在我们主子那可够胆量的,不过是伤了手就这幅德行,这可真识时务。”那人讥讽。   那丁宫主只是陪着笑。   弟子们看着实在不好受,都互相打着眼神。自家门派再不景气,丁掌门终究还是个掌门,现在暗地里却被随便一个什么人狗一样地对待,难免有些失颜面。   那人大模大样展开信笺,片刻,转过头,便好奇地打量着那面桃花林下的山壁。   嘴里有意思地念叨:“这花雨叶还有这等藏人的好地方?走,都去看看。” 第74章 贪玩(十四)   丁宫主听了,目光鬼鬼祟祟往周围找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又急得劝道:“别去,别去,邱灵赋还没到呢......”   一看那人看着自己,丁宫主又忙心虚补充道:“丁某是怕......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陷阱?”那人嘲笑,“你当主子只派了我一人随你来么?怕什么陷阱?”   丁宫主面上一白:“难不成......”   话还未说完,忍不住张望起了四周。   “难道凭我一人,加上你这些没用的弟子,就能对付邱灵赋或那阿魄?”那人又笑,“主子早料到了,这是花雨叶的地盘,谁也抓不住谁。你居然能想出那种法子,让邱灵赋把阿魄抓住,再捉那邱灵赋,简直是痴人说梦,笑掉大牙......但是,主子说了,来看你们玩玩也是不错的。”   丁宫主面色涨红:“那为什么.....”   “来多些人不过是为了看住你。”那人冷笑,“不知丁宫主上次给邱灵赋那张纸条里写着些什么?能否让我们主子瞧瞧?”   丁宫主一听,才知道早漏了陷,想着自己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眼里,脸更是煞白。但此刻只能干笑道:“您这是再说笑,这说的,丁某怎么会做出这事来......”   “哼!”那人看着丁宫主的姿态,满脸厌恶,眼色里尽是鄙夷。   他转过身:“走,去看看那被小白脸出卖的倒霉小子去。”   邱灵赋在一株桃树后,看着这稀稀拉拉一伙人走近了那桃花林旁的树洞。又用那双漂亮如潭水的眼睛,小心观察着四处繁茂的桃树,隐约发现了在暗处静候的几人。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小条子,展开,上书潦草几字:务必杀死我身边此人,丁某感激不尽,定全数交代与你。   把这小心书写的纸条揉成一团,满不在意地扔在了地上。才不过一会儿,他便早已把方才那些风流窝囊事抛之脑后,开始有滋有味品着这操纵人的快意来。   想着这伙人乖乖的一步步按照自己的步骤走,邱灵赋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嘶”一声,才笑着,这嘴角边便一阵裂痛。   邱灵赋用手碰了碰嘴角,摸到了一处肿破。   把那手指仔细一看,倒是没有血迹。   正在此刻,一片毫不知情的桃花却摇摇飘下,落在了邱灵赋这立起的指尖上。薄如蝉翼,鲜嫩而脆弱,在那白璧雕镂一般的指尖上曳着,像是从那漂亮的手中开出来似的。   面对这因缘而落的风情,邱灵赋却警觉抬起头要看那树上,他要一探究竟,是有什么让它落下,是不是有人在此处隐藏。   可看了半天,却只见灼灼桃花于霞空之下盛开。   他又低头看着那花,吹一口气,那花瓣便旋着飘着飞落了。   但这花飞得太飘渺,这口气吹得太温柔,邱灵赋瞬间就后悔了。   温柔地吹着这口气的自己,太像那自高自大而如今不知死活的阿魄。   他低头,在那花瓣上狠踩了一脚,把那可怜的花碾进了土里。   接着不再看它,一个轻盈如燕的步法,悄无声息地便绕过四处的盯梢者,很快消失不见了。   可再次回到房间,还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房梁。   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干什么?看看有没有梁上君子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含嫣一身粉衣,吃着个脆桃,歪着身子出现在门口。   含嫣往邱灵赋身后看了看:“咦,阿魄呢?他不是老跟着你吗?”   出了几遭事,花雨叶众人都提起了万分精神,严阵以待,加紧巡逻,含嫣为何会一脸轻松出现在这?   心思慎密多疑如邱灵赋,却难得没留意起这样的细节来,他听到“阿魄”二字,便已经神色恍惚,只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可能是死了。”   “怎么了?”含嫣从小与邱灵赋一同长大,听这口气奇怪,又上下打量了一轮邱灵赋,更是惊呼,“你这出汗也太多了!”   这惊呼倒是让邱灵赋脑子回过神来,他这才看向含嫣:“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也来看管我不成?”   “我能看管得住你么?”含嫣又磕了一口桃,一脸满足,“不过你猜的不错,烈百溪快醒了,许诸葛让我来看着你,让你别乱跑。”   “川川是怕我去偷袭吗?”   “你怎么会偷袭呢。”含嫣对邱灵赋眨眨眼,小声道,“这里是花雨叶,湘水宫的家伙还不知道我们与你知己知彼呢,唉......要不是掌门叮嘱过,我早就去手刃丁奢了,臭不要脸,欺负我们阿鹊。”   这一提到了阿鹊,邱灵赋低下头来。   含嫣听说那烈百溪快醒了,想着近来遇到的一切问题很快就能迎刃而解,一边“咔咔”啃着桃子,一边心情不错,滔滔不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以前倒是很喜欢与含嫣唠叨,两人天南地北,牛头不对马嘴,也能兴致大开,可这次听着却有些困乏。   听了一会儿,邱灵赋叫起了小石:“小石,帮我打点热水来,我要洗个澡。”   说着便以此为借口,不由含嫣说辞,把含嫣往外推开了。   月明星稀,夜露沾衣。   湘水宫所暂住楼阁,一扇窗户从里悄然推开。   半晌,里边鬼鬼祟祟钻出一人,身材硕大,只得手脚并用从这纸糊的小窗里钻出,实在狼狈。   这双脚终于落地之时,那人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丁宫主,你这是要去哪儿?要是落了单,我们掌门可等着与结伴。”   丁宫主身子一僵,定睛一看:真是阴魂不散,焰云庄的人快要把自己这住所包围了吗?   花雨叶竟然也容忍焰云庄的人如此嚣张,把这里当成自家一般......   可丁宫主又忽然想到阿鹊,这心里的怒火便又虚了下去。   “我只是出来解解手......”丁宫主才说了,可却又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这阿谀的模样。   要不是自己武功不济,那人利用完了自己又把自己弃之不顾,自己也不会......   牺牲尊严换取捷径,他一向在心中奉为处事的道义,但要是这般牺牲换不来利处,只换得诸人白眼,那实在是亏本生意。   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   抬眼瞅着那焰云庄的人,自己说的借口实在太无力,那人却不买账,鄙夷道:“解手走这条道不成?丁宫主下午悄无声息地出门溜达了一圈,也是解手......丁宫主这茶可别喝多了啊。”   这边吵闹着,那湘水宫的弟子们便也从屋内出来了,一个个围在丁宫主身边,这形势好似皇帝遇刺。   看到弟子都在身边,这丁宫主便有了身为掌门的底气,对那焰云庄弟子便横了点眉:“......你们什么意思,你们看我,不去看那邱灵赋吗?”   那焰云庄弟子看对方人多势众,神色变了变,再说起话来气焰果然减了:“邱灵赋与花雨叶交恶,花雨叶看得就足够严实着,真相还未落定,你们湘水宫在这,花雨叶还得好生待着。可要是再出了幺蛾子......”   那人不把话说完,在场人也都明白。   足够严实、足够严实......这邱灵赋究竟是有天大的本领,还是得到了花雨叶的网开一面,这个傍晚,他不还在桃花林么?   丁宫主瞪着那人,心中无法解释也无从辩驳,半晌说不出得意话。   只得甩了满袖爬那窗的灰尘,带着一众以人数示威的弟子走回了屋子。那模样看在别家弟子眼里,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回到屋中,丁宫主恍惚着站了一会儿,接着一声重锤,便锤在了桌子上,那桌上瓷杯瓷壶便被震到地上碎开了。   花雨叶特有的花茶水便撒了一地,满室花香。   “丁宫主莫生气,不过就是困在这儿哪里也不去罢了,你得沉住气。”懒懒洋洋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伴随着房梁诡异的“吱呀”声。   丁宫主抬起头来,吓得快跌坐在地上。湘水宫弟子们纷纷拔刀,护在一旁。   “今晚烈百溪就醒来了,最多不过是再困几个时辰罢了。”邱灵赋恳恳地安慰,腿从那梁上垂下,轻轻摇荡着,面上得意着,高高在上。   桃花林,皓月之下花影如墨,以花雨叶这大地一角为纸铺张开来。   两个人站在此间,这树影就像是天生的面具,遮在脸上,像是蔓延的图腾,诡异阴冷。   “呜呜呜......”黑影之中传来细细的呜咽之声,要细细辨别,才能发现有一人被绳绑缚在了一旁地上。   “她进得去么?”一人问道,声音疲疲地拖着。   “当然进得去。”另一人答道,“邱灵赋和阿魄那两小子虽是少年身材,也比这种小丫头体格大多了......今天下午还让她进去瞧过了,里面的人是阿魄。”   “老实么?”   “喂了毒,不碍事。”那手下得意道,“这丫头胆小,那阿魄想救她都不敢接受,乖乖地又折了回来。”   那主子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让她再进去看一次。”   “今天我一直在这里守着,没人从里边出来。”那手下也是兢兢业业。   “难免里边有什么别的出口。”那人多疑,“邱灵赋怎么会老老实实把他交到丁奢这个废物手中,还讨不得半点好处。”   那手下一顿,也想不通邱灵赋的目的,便附和道:“主子说的是。”   说罢,那人便顿了下来,捏起那小丫头的下巴,取出了她口中的布,为她解开了一只手,塞了一粒药,狠狠地叮嘱道:“拿着烛火进去看看,不许惹事。”   “唔......”那小丫头流着眼泪点点头,害怕着,却只能钻进了那阴冷漆黑的石缝中。   随着手中的绳一点点放开,他能够感觉得出这丫头正磨磨蹭蹭从这石缝中向前移动。那手下小心放着绳,不敢有半点损失。   而那发号施令的另一人,则看着那幽深石缝,不知想些什么。他只那么静静立着,一动不动,黑暗中看来,像是一尊石雕。   手下看了着那诡谲花影与树影笼罩下的主子,这大片的黑影让人如临高山。不必做什么,光是看一眼,这手下心中就微微感到了压力。   “想问什么?”那主子注意到了自己手下的目光。   “没、没什么......”那手下定是不敢言的。   “你想说我利用完了那丁奢,又把他置之不顾,也没替他把烈百溪杀了,百般嘲讽。你想问......他会不会反咬一口,是么?”   “属下不敢。”那人紧张着,没想到自家主子这般知晓人心,心中更是敬畏。   那人深吸一口气,又伴随着话幽幽叹出来:“花雨叶焰云庄层层守护烈百溪,先不说要不要像废物一般要走险棋,这废物早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还可能会把事情越捅越大......还是不如,直接灭了他的口算了,我最讨厌多事,也从不走险棋。我要的不过是捉那邱心素,对邱灵赋感兴趣,也不过是因为利用他能引出邱心素。”   “那这里面的阿魄呢?”   “阿魄?”那人低低的笑了,在这大片黑影之中听着瘆人,可他却并不解释。   那下手也是个懂事的,便不再问下去,只道:“可是,为什么您把那丁奢放了回去,不怕他......”   那下手不再说,怕这猜测惹怒这喜怒无常的主子。   “在别人的地盘杀他处理后事多费劲。还不如等烈百溪醒了,丁奢这毛躁的废物一定会狗急跳墙。让他完全乱了阵脚,开始与焰云庄等人发生正面冲突,趁机杀了不就行了......至于会不会在此之前告密,这倒不担心。”他冷笑道,“在决定与此人交涉之时,就应该想好这一步。”   那下属一愣:“您说的可是那丁奢的女儿?”   那当主子的看了那手下一眼,这手下倒是不笨。   手下低着头恭敬道:“主子您说过,若想在江湖真正闯出些名头来,孑然一身才能破釜沉舟。”   可这句话说了出口,却未见头上那主子说话。   那手下正觉得奇怪,正要抬起头来,便才听到一声:“是。”   他悄悄抬起眼来,自家主子在看着那狭窄幽谧的石缝。心里不由得暗忖,主子定在思考邱灵赋那意图,无空搭理自己。   这么想着,便适时闭了嘴。   这说这话,那手中的绳子却渐渐停止了动静,想必是那小丫头已经到了那洞里。   那绳子绷紧了好一会儿,许久不见动静。   片刻后,那主子觉得不对劲,伸手放在那绳子上,拉了拉。忽然间,紧绷的绳子便忽然卸了劲,像那活蛇忽然死去了一般,完全松垮下来!   那手下这才觉得不妙:“这......”   另一人神色一滞,像是抽鞭一般,手一提劲,那绳便像是失控的井绳一般飞速到了手中。   可一那绳头还未到手中,却发现缝中一亮,一簇火花随之飞来。那绳头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星烛火!   那人眼被那焰火一晃,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接着便看到一人随着那绳之后,英气的面孔随着那抽离的烛光一晃而过,接着化成一道锐不可当的黑影逼近。   那执绳之人反应也算迅速,不过微愕片刻,便抽身把剑提出,“哐”一声,一柄匕首与利剑正面交接,力道之强韧,几乎响彻黑暗中的桃花林。 第75章 贪玩(十五)   趁着执绳之人剑未出势,来者便步步紧逼,短短瞬间,那匕首数十刀刀刀震得那剑刃铿锵,几欲把那长剑打落。   那执绳之人一手挥动,那长绳像是活了起来,就要往那来人身上缠去,可来人手心转着那匕首,运用自如得好似自己的手指一般,来去不过几刀便把那绳子斩落。   接着只看到来人把匕首一收,那执绳之人才发现自己中了计!   只来得及以剑身稍作抵挡,才把那人横过一脚的冲劲抵挡几分,人踩在那润沃桃花树的土上拖行半丈,踉跄几步才站住。   被这瞬息万变而又力道十足的招式压制一轮,那人现在才反应过来,手腕一提,剑锋一转,寒光摄人,往那仅持一柄破匕首的人命门刺去。   那手下一看这边两人刀剑声不断,胶着难分,便想着要上去帮衬一下自家主子。可这还没到两人身边,那后来人脚下一动,一截死木便腾空飞起。   正要砸在那手下的身上,那做手下的提剑一挥,把那飞冲而来的木头劈开,虽吃力,也算躲过一劫。   可他才堪堪握稳了那剑,随即一粒石子于暗处飞来,手中一痛,一时没把剑握住,接着抬头便看到那来人朝自己迎面而来!   只感到胸膛几乎被震裂一般,那做手下的身子便已经倒在地上,头昏目眩吃了一口尘。   再清醒过来,那来人已经执了自己的剑与自家主子打的难分彼此。   那手下心知自己坏了事,只得心慌道了一声:“主子......”   “废物,滚到一边去。”   那做主子的被眼前人缠住,本来那破匕首对付起来还尚有压制的可能性,现在那人拿了长剑,短时间内谁也无法占取上风。   那手下对主子的脾气一清二楚,这话旁人听着冷淡,不像是暴怒。可他知道这主子现在最不好招惹。   那来人听着这对话却笑了:“你们倒是一点也不怕被发现身份,亲自来了这里。”   “这是你与邱灵赋合谋的计策么?”那做主子的说着话,手中却是毫不留情尽往阿魄死穴上钻,每一剑意在阿魄的性命。   惨白的月光与花影树影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纹路,映在两人身上。随着两人的打斗,进退疾如电,脸上来光去影,谁也看不清谁的容貌。   “呵......”阿魄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躲着那阴狠的剑招,自己一把剑亦攻亦守,像是只是引着那人去往某处。   当两人终于身处几株树之间的一片空地,月光倾盆而下,两人从上至下,甚至每一根发丝都暴露无遗。   一声锵响,两人接着剑势默契拉开距离。   阿魄定睛一看,那人却不知何时给自己带上了遮容的面巾。   那人也打量着那锋芒毕露的少年,目光一落,却定在了阿魄脚步前的土壤下。   那人看着一顿,忽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一阵一阵,渐渐放大,沉沉地在月夜下的这一小片桃林扩散开。   惹得那手下也不由得打量起了阿魄。不知自家主子观察入微,又发现了什么。   阿魄静静地看着那人,眼往自己身下一垂,正好看到一滴汗水落入土地之中。皓月之下,这汗滴坠落的轨迹清晰可见,像是暴露在黑夜之中的萤火。   接着一滴又是一滴,落雨一般不知停歇地挥洒,止也止不住。   他缓缓抬起眸来,看着那狂笑之人。   “有趣,真有趣。”那人笑道,“虽没能把你这个碍事的杀死,却也看了场好戏。还是我爱看的戏。”   阿魄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谁是谁的好戏,可说不准。”   “你这毒看上去可不轻。”那人有意挑高了声音,“就这样,你还要护着那邱灵赋,捏造你们二人合谋设计我的事实来迷惑我?怎么......是想让我忌惮你的武功放你一马,还是让我忌惮邱灵赋的城府放他一马?”   他慢条斯理道:“或者,两者皆是,你要演一出戏,警示我你们的配合天衣无缝,让我离你们都远一些。”   阿魄手一挽,那长剑在空中划了半个剑花,直直指那人。   “你这样为邱灵赋考虑,那就不会杀了我,因为你和他是一同在江湖人面前出现的。你杀了我,又没办法证明我的过错,江湖恐怕是要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那人胸有成竹,“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你应该像邱灵赋或者我学学。他不管我设下的是否是计,只想着要知道我是谁。我不管他设下的是否是计,只想着要来杀了你。”   “现在是不必杀你,但像邱灵赋所愿......只要知道你是谁足矣。”阿魄眼中一凛,那剑便向那人挑去。   而那人早就提防在心,往后一退,步履一转,竟要逃之夭夭:“可惜了,就算败露在江湖人面前,我可无所谓。我可不是那目光短浅的丁奢,舍不得牺牲点名声。”   那人像是早估摸好的,随手剑锋一指,一株桃树便劈成两段,恰好断在了两人之间。阿魄手中长剑立刻一破,那桃花树枝叶凋零,挥洒如雨。   这道剑反应极快,可终究还是被耽搁了好时机。   “但为了省点事,还是让你们多猜猜。”那人扔下这句话,阿魄便看着那人的身影隔着残败的花叶,在斑驳的黑影里身形一动,便窜到了几丈远的地方,很快隐没在了月与影之下。   而那人的手下,也不知何时得到了那人的什么暗号,早就消失无踪。   阿魄提着剑,在这桃花林中站了良久,他看到这白日里娇艳浓烈的桃花,月色下无论是影子还是花叶都这般张牙舞爪。   它们静悄悄杵在一旁,阿魄得以知道,这附近,已经没了他人。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阿魄喘着气,颤抖着身子,慢慢半跪下。   接着“砰”一声,整个人倒在了那残叶落花的土地上。   “阿魄少侠!阿魄少侠!”云乔小丫头哭着从那石缝中跑出来,赶紧跪在阿魄身边。   人刚把阿魄人翻过来,看到他满头汗水,面色苍白,不由得又吓了一跳,哭得更起劲了,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帮我一件事。”阿魄把那擦着自己额头的手帕推开,让那丫头擦自己的眼泪,“告诉肖十六沈骁如,让他们来找我。然后你去找你们掌门,解你身上的毒。”   云乔看着那满地妖怪一般的树影,想着被轻而易举捉住威胁的这几个时辰,害怕哭喊:“我不敢!我不敢!”   阿魄把长剑递到她手里,鼓励地微笑道:“去吧,让他们带些止痛的玩意来。”   这毒实在厉害,心伤也莫过于如此吧。   就连这递剑的动作,都有些吃力。   阿魄也只能在另一只手捏着手中一个小瓷瓶,触摸着它瓶身的冰凉,这才好受些。   香风拂面,花动有声。   花雨叶千万花草,奇珍的宝贝满地皆是,随处可见。   这千亩花海之中,也只有雨花楼前方圆之内的花,倒是与花雨叶外的几乎无异。但一走出范围之外,那花草的个子与样貌便陡然变得怪异起来,像不是这人世间所拥有的东西一般。   在花雨叶部分地方,那花草有一人高不足为奇。   走在其中,路边的花草就像是海水一般淹没人之口鼻,遮掩人之视线。   甚至耳边能听到的,都是风拂过花草摇晃的沙沙声,仿佛天地间自己不过是渺小的蝼蚁一般。   但这声音舒服,深夜要是躺在其中听着,不过顷刻便能安然入睡。   一行人在这名副其实的花海中穿梭着,所行之处花草摇动,奇香惑人。   “丁宫主,我冒着生命危险、想尽了法子才把你带出来,你可别想着害我啊。”邱灵赋抱着臂走着,对前边的丁宫主唠叨着。   丁宫主回头讪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笑却是笑得不太尽道,像是已经乏了,仅仅画在脸上似的。   “怎么不可能。”邱灵赋语调轻巧,“连让我把周围监视你们的人点穴迷晕这种破釜沉舟的方式都不介意,丁宫主想做什么我可难猜了。毕竟我可是害了丁宫主的人啊,丁宫主不蓄意报复我,我都不太好意思。毕竟我被人害了,是肯定要报复的。”   这邱灵赋说话就像玩似的,直白又吓人,不知真假,听得丁宫主心中慌慌。可此时他像是能够忍耐了,便有意把邱灵赋明里暗里施加的那些词当做耳边风。   他像是放弃了,直接道:“丁某知道邱小少爷在怀恨丁某设计邱心素之事......”   “难道不应该么?”邱灵赋随手一折,一枝花便拿在了手里,他拽在手里四处拍打着周围的花草,打得花瓣四处飞落,“丁宫主在一开始的时候,不会觉得害了我娘的声誉还险些害了我娘的性命,一点也不需要担心报复吧?”   丁宫主听了,一时哑口无言。   沉默许久,连那背后跟着的一众弟子也没说话,只听到梭梭的行步声与邱灵赋满不在意打落周边花草的声音。   “那也......那也不必......”丁宫主张开了口,却没把话说下去。   “那也不必什么?”邱灵赋看着他,月光渡在他身上,整张脸白得像是非人的妖一般,笑的时候是神不魅形魅,出尘又惑人,“这可是江湖,恩怨是要用人命解决的。难不成还是做生意陪几锭金子来解决么?那我可是要很多钱的。”   “可是!”丁宫主实在绷不住了,“可是......”   “丁宫主还是别废话了,快说说你那主子是谁?”邱灵赋不耐烦了,像是走得困倦了,他催促道,“丁宫主非要带我来这里,那一定是他们在此设有埋伏是么?人呢?怎么不出来?” 第76章 花中人   “你......”丁宫主知道这邱灵赋聪明,定不会相信自己漏洞百出的鬼话。可心里也掂量着邱灵赋大概也就只有自己一条路可顺藤摸瓜,便也只是彼此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来了此处。   没想到,邱灵赋心里居然比什么都清楚。   这么想着,丁宫主又忍不住试探,悄声道:“对方可厉害着,你一人恐怕对付不了。那阿魄少侠今日是真的被邱小少爷带到了那洞里,还是你们......”   “是真的。”邱灵赋说得快速,“他现在应该是在你们主子手里是么,难不成也在这......”   话到一半便止住了,“算了,我不想知道。”   那阿魄是白门后人,要是这寻找邱心素之人对那秘密如此执着,定不会放过阿魄才对。   没准能转移一些注意,让自家那不让人省心的娘能够缓一些被设计的可能。   更何况,到时候事闹得足够大,娘这般聪明,便不会现身再想着自投罗网了。   自私又完美的绝佳妙计。   至于那阿魄......   那人自大无耻,以啖食自己的尊严为乐,是要看着自己在他面前屈辱地示弱、投降、颜面全无才甘心的。   这样的人,死了也会挂着那讨人厌的笑容,阴魂不散地在梦里缠着自己吧。   邱灵赋心烦意乱,手上忽然抽出了软剑,唰地横在了丁宫主脖子上。   这个动作行云流水,邱灵赋却是愣了片刻,像是不知道自己所做为何。但瞬间,他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剑尖上,忘了方才所苦想的难题。   “丁宫主!”那湘水宫弟子们顿时都紧张起来,手执武器围在一旁。   “人在哪?”邱灵赋把剑尖往上抬了抬,“要不是怕你胡编乱造,大半夜的,我在床上睡得香甜,才不想和你来这鬼地方。”   “还有。”邱灵赋实在难忍,非要逞些口舌之快,他对那帮弟子道,“......你们这帮也别费劲了,每次我这般威胁你们宫主,你们都得装腔作势,要是我真要杀他,你们能止得住?我劝你们呀,湘水宫还是散了好,有天赋的都投些名门正派吧。”   “这倒说得不错。”   花草的后方传来阴冷的声来,带着寒寒的笑意。   邱灵赋在风间花草声之中听着此声,微微偏过头来。可下一刻便听到手边一声嗤响。   再回过视线,只看到一瀑鲜血落在自己的软剑上。那方才还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名誉扫地的丁宫主,面上挂着闻声时的震惊,僵硬着身子,像是祈求原谅一般,径直跪在了自己面前。   这跪着不过顷刻,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那脑袋砸在地上,磕得又是一脑袋血,诡异地歪着。   鲜血从那几乎断了一半的脖子处汩汩冒出,侵染着花叶碾尘的泥土。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湘水宫弟子皆是一惊,叫着嚷着便围了过来。   邱灵赋看到自己剑身被一根长绳箍住,那长绳一直延伸到了花丛深处,那里花叶之后露出了一只眼睛,正看着自己。   “啧啧啧。”那里的人嘴里发出了怪声,“我要是你,遇上这害了自己的人,早就杀了,一了百了。就像那日紫域紫湘楼,你杀那些埋伏之人一般......要逼问就用酷刑逼问,何必还得煞费苦心设计种种。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江湖恩怨是要用人命解决的。”   邱灵赋手中一动,那软剑像是入海蛟龙一般,轻而易举挣脱了那被斩断得有些奇怪的长绳,释放束缚的瞬间,便立刻腾身而起,朝那藏在深处的人追去。   那花草深处的人见状,也不多言,转过身便没入了那峦峦的花草之中。   随即四处剑破声便包围过来,邱灵赋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盯着那人的方向,受了魔障一般,一双淡色的眼眸像是要融化在月光之下。   他丝毫不理会那危机四伏的花草密丛,软剑一转,将眼前的花草斩去一半,那剑锋锐气波及远处花草,起伏着如同掀动的海潮。   身后那帮湘水宫弟子,有的蹲下来守在丁宫主旁边,脸上还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那摊鲜血。   “丁宫主、丁宫主他......”有弟子一时结巴,语无伦次。   “去,我们快去为宫主报仇!”有人立刻醒悟过来,拔出了佩剑。   有人却犹豫,“可是他们......”   “宫主待我们不薄,湘水宫再狼狈再被小看,他也没有放弃我们。就算不是为了湘水宫的名誉,我们可不能忘了这份恩情。”说话的是在地上抱着丁宫主的大弟子,血早就染红了他的衣。   这话音刚落,这四周花草之间人声将至,出现了四人。   “就你们这帮纯粹的投机之徒,要报仇可还得看本事。”   这声音......   这大弟子抬头起来,一下就认出了这西北方向的人,正是下午还在自家掌门身边的那个要挟者!   斩开一层一层扑面而来的花草,邱灵赋感觉得到那人就在前方不远,然而那花草就像是不断冲上岸的海水一般,阻挠着自己向前。   邱灵赋将软剑一偏,往身边的花草拍去,轻身而起,身后残花飞谢,意欲踏这花草追去,好看清那人身在何处。   但这花草生得巧妙,柔韧稀疏,极易缠身,又都是足足的一人高,这花海乘风破浪,竟比那一苇渡江好似还难上一些。   好在素心剑法以轻功借力,轻盈飘逸诡变多变,邱灵赋尚且能借花轻身。可这花浪好歹也有一人高,当邱灵赋专注寻查,那人却早已经不知道缩身躲在何处。   胡乱寻了一轮,心知不是办法,邱灵赋仗剑而下,又落入花草之中。   可这双脚才踩在这土地上,邱灵赋却深感不妙。   这花花草草相隔虽并不密实,倒是层层叠叠,一枝枝一叶叶遮盖住了视线,四面八方又是风吹草动的梭梭之声,难辨气息。   而方才自己这般折腾,恐怕对方对自己的踪迹了如指掌,如此一来,对方是在暗处,而自己却是在明处吧。   这么想着,邱灵赋不由得屏住呼吸,以剑拨开花草,步子也悄声了下来。   一时间,四周静了下来,只余花草风里轻歌曼舞之声。   夜空月下无论多么争奇斗艳的花,晃眼一看也不过黑白两种,等悄悄迈出了十余步,邱灵赋才发现自己已经带着山茶花花香步入了蝴蝶兰的领地。   忽然间,一声响动避开重重花草,从身后蔓延过来。邱灵赋回头一斩,那偷袭的长绳便被斩了一截。   可下一刻又是一阵破风声至下方而来,邱灵赋的视线还未看清,便感到脚腕一紧,已然被束缚住。   接着那绳的另一端传来一股劲力,邱灵赋一时不慎,一头栽了下去,倒在花丛之下。   月下蝴蝶兰像是黑色的蝴蝶一般从邱灵赋上空掠过,邱灵赋在地上拖行着,只得以剑阻力,妄图抵抗住这牵引他的力道。   可周围花草像是难缠的蛛丝一般干扰着自己,此等状况下,那长软剑又实在难以嵌入土中。   尽量挺起身来,要用长剑割断长绳,可试了几次却因为接连不断的花枝干扰而无法斩断。   眼看着就要被这么拖行直到彼端,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那难缠的绳。   邱灵赋在获救那一瞬,便立刻从地上借力腾起,一把剑张弛如银蛇,阴狠着就要刺向那牵绳的方向去。   那里果然有一人静立,带着面巾,手执长剑,终于把那长绳扔在一旁。   邱灵赋忽然看到他眼中忽然迸出疯狂的神色,可看向的却是那从天而降之人。   邱灵赋心下觉得不对劲,这才仔细看起那救了自己的人。   这一眼也实在出乎自己意料,这人......竟不是阿魄。   那不速之客并未理会遮面人的注视,不过淡淡看了一眼那人,便扯住了邱灵赋的手臂,要将其带离。   邱灵赋看着那人,身体却是放下了松懈,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剑锋一垂,竟然任凭那人带走了。   那遮面人在身后自然是穷追猛赶,可那不速之客像是对此处了如指掌,踏花几步便落入花丛间。接着以石块往另一方向破开花草,惹得花草异样摆动,意图迷惑对方。   随即,便游蛇一般轻松从花草之间穿过,一切轻车熟路。   邱灵赋跟在那人身后,看着那人头顶灰白的发丝,眼神一动,落在了那人的轻妙的步履上。   穿过几处花丛,眼前满目的白,邱灵赋嘴里忽然嘶了一声,这才发现周身都是带刺的雪白月季。   而邱灵赋入了此处,浑身素纹衣衫就像是融入了花叶之中,难辨彼此。   身后已经没了那人追踪的身影,邱灵赋盯着面前那人,忽然抽出软剑,那剑锋就在那人背后咫尺之间。   前边那人似有所感,也停了下来。   “你要去哪?”邱灵赋开了口。   那人微偏过头,露出一张爬满皱纹的树皮老脸,枯死的一般。   明明看着是一副老妪的面容,精气神与那执剑的身姿,却让人觉得宛如少女。   邱灵赋看着这面容,微愕。   这张脸,他似乎是在哪见过。 第77章 花中人(二)   这正失神,那老妪却以指为刃瞬间拨开邱灵赋的软剑,一双手伸到他身前点了几下。这速度极快,邱灵赋几乎没看见她动作的轨迹,眼睁睁地平白让她占了先手。   “剑法虚浮,神不集中,投机取巧,空有狠厉。”那老妪的声音并不苍老,冷静如冬日北原的冰下暗河。   她看着邱灵赋,眼神像是掠过千山白雪,落在了一泊镜湖上。这样的眼神,邱灵赋在过去十七年却是见过无数次。   从这人拉住自己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了这是谁。   但这张脸......   像是忽然记起遗忘梦境,邱灵赋脑中浮现出在那紫湘楼中的一幕。   那日自己骗了那阿魄潜入那紫湘楼,自己假扮邱心素踩入湘水宫设置的陷阱之时,他便曾看到过这张面孔。   这老妪与自己对视的片刻,但心中曾有过的异样,在后来事有异变之后荡然无存,完全抛之脑后。   邱灵赋盯着那老妪,眼底那些时刻戒备精光早就荡然无存,只剩下这双眼原本的、来自血脉的澄净颜色,他看着那人,却始终没叫出那个字。   “回去,不必再来找我。”那老妪却先冷漠开了口。   邱灵赋早已习惯她这般语气,却又不甘心道:“要是我掺和,你也不会这么早发觉他们......”   要说出的话被截在口中,那老妪干净利落,又不留情分,给邱灵赋点了哑穴。   邱灵赋那声里说到后边,似乎带着些梗的,那老妪却像是没听到。   她沉默了片刻,只无情地扔下几个字:“回去,我向来不惧死。”   说罢,看也不看邱灵赋一眼,便抽身离开了邱灵赋。那身影渐渐被花雨叶那硕高白月季一层层遮掩了去,只留邱灵赋一人站在原地。   明明那人身着下厨老太的粗布衣,邱灵赋却好似看到一个玉立的女子,身束如雪白衣,仅凭一柄长剑,一片白绫,独走江湖。从他面前离去,一次又一次,缥缈无踪迹。   也许多次离去只是一种迷惑,这样要是忽然消失,要发现也是许久之后了。   那老妪在漫无边际的花海之中穿梭,竟能准确无误找准方向,寻到了那湘水宫弟子与那遮面人手下搏斗之处。   那湘水宫弟子奋力相抗那四人,人数虽居多,死伤却已经过了半。毕竟湘水宫的武功功底薄弱,与精进武学的门派弟子正面相峙起来要占上风实属不易。   躲在暗处观察了一番,知道远处传来人声,焰云庄与花雨叶多名弟子从何而来,在花丛中现了身。   花雨叶?   那老妪不记得自己曾通知过这些人,这些人她暂时还不想拉下水......这些难道是邱灵赋留的后手不成?   老妪没继续想下去,她心知花雨叶来与否不会让事态有任何恶化,想着这等情况与自己所预料不差几分,便转身走了。   另一处的刀剑声动静也不小,她对花雨叶这花田阵了如指掌,很快便寻到了方才那遮面人。   那人正以一把剑与一男一女两人对峙,男的手执大刀,刀法霸气洒脱,女子手持长剑,武功也颇为大气。   只要稍微观察片刻,她便知这功夫出自良师。   可这一男一女太过年轻,火候不到,对那遮面人还是逊色几分。   “小娘子,上次那毒没要了你的命,大难不死,这会儿是要来报仇么?”那遮面人沉沉冷笑着,像是在激怒两人。   那女子年纪虽不大,却是个沉得住气的,听着这等挑衅她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配合这那持刀男子与那遮面人招架。   老妪看了片刻,正要离去,忽见那遮面人长剑一寒。   那遮面人像是从两人默契配合之中刁钻地寻到了破绽,借着那大刀不比剑灵活,捏准了两人应和空白的短暂时机。   表面以假意攻击那男子,却从袖中摸出一柄暗器,意欲刺向那女子!   那老妪眼力尖锐,手中立刻捏了一粒石子正要出手相助,却听见“啪”的一声,竟有人比自己还抢先一步,那遮面之人的暗器已然被击落。   击落也罢,那遮面之人的手速度一掩,似乎还有鲜血留下,足以说明这人没留情。   “还有人在暗处?”那遮面人冷声道。   但他是无法抽身寻人的,因为这一男一女缠得足够紧,虽然自己武功更胜一筹,却因为那紧密配合也暂时无法脱身。   那老妪顺着方才那出手的方向寻找,远远的,便看到一位少年坐在地上这人她是见过的。   这少年也早就看到了自己,目光朝这边看来,却没有一点警惕的样子。   这孩子与邱灵赋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像是丛林之中,猎手从来慵懒,而警惕的都是猎物。   那少年的姿态如此放松,像是在花丛中玩累了一般,那姿态闲散得就像是在看星星。   可她走近此人,从他额上冒着的汗水,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什么毒?”老妪开口便问。   “不知。”阿魄看着那老妪,眼倒是比邱灵赋精多了,瞬间便认了出来,“你是湘水宫的裘婶?”   “我是邱心素。”她道。   阿魄一愣,仔细辨别那老妪的面容,两颊边灰发垂下,像是在遮掩什么痕迹,很快便明白下来:“那日在花田湘水楼外的也是你。”   老妪没有回答,只道:“毒什么症状?”   “动则如针扎,牵一发而动全身。”   “缠丝锁。”邱心素道,“毒虽狠,可在温泉水之中浸泡两日解毒。止痛的药材能暂时缓解痛苦。”   “他给我留了一小瓶用以止痛。”阿魄道。   “用后若大动,效果不过昙花一现。且止痛药不可使用过多,使用过多易滞涩经脉。”   “我要找他。”   “他很安全。”邱心素似也含糊知道这乃邱灵赋所做,却没有问是因何下了毒,这阿魄又因何不计较此毒。   “我想见他。”阿魄道。   邱心素看着他,沉默片刻,只又道:“此处乃花雨叶花田阵,以香识路,一年一阵,外人未必能清楚辨路。”   阿魄一笑,有意道:“这阵不过春天才有用,看来是在花朝会期间用以防患于未然的了。”   邱心素点头:“是我向丁奢提议前来此处。”   这么一说,阿魄便什么都知晓了,他却又问道:“邱灵赋在哪?”   邱心素说了三个字:“白月季。”   眉轻轻挑起,阿魄有些意外:“你不怕我对邱灵赋不利么?毕竟是他下的毒......”   邱心素冷冷地抬起了眼:“不会。”   说着还未等阿魄发问,她又从怀中取出一瓷瓶,放在阿魄面前,说出的这一句话却让阿魄难得惊异:“白还谱老先生还活着,白家故地白雪岭。”   她说完便要走,阿魄见状连忙喊道:“等等!为何你......”   “白家灭门之事,我难咎其责。”邱心素道,“既然你要寻求真相,我只能指明到此。是否愿意告诉你,便是他的事。”   “你不是要守住那个秘密么?为何不会介意多一个人知道?”阿魄知道邱心素这般做法,定不是因为她相信自己。   “我自己便是这秘密的钥匙,若这秘密已守住,我最应该藏好的是自己,而非露面江湖。”邱心素语气淡淡。   这话说出,阿魄便明白,看来这所谓的秘密与自己猜测的一般,怕是纸包不住火了。   传闻中邱心素可是聪明人,又怎么会做出糊涂事要自投罗网。   “你可知道了湘水宫背后是谁?”阿魄问道。   邱心素点头。   “别让他再沾上我的名字,这个名字连我都不敢再用。他那些小动作虽还算聪明,可若不是你心甘情愿被他利用,早把自己害死了。”   “嗯。”阿魄答应道。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邱灵赋。   邱心素说罢,又站了一会儿,似乎还有话要说。   可她还是走了,没再说一个字。   她的身影不知又将往何处,这花田之中刀剑声血流满地或残肢败叶一片狼藉,与自己毫无关系。   邱心素走后,阿魄端起那一小瓶药来,开了瓶口嗅了嗅,这药闻起来于苦涩中浮起几不可闻的甘草清香,与邱灵赋抢夺这吃下的那药,味道别无差异。   香风夜露,沾满了邱灵赋素洁的衣衫,他盯着眼前那硕大的白花之间的黑色缝隙,浑身冰凉。   邱心素与那阿魄,似乎都喜欢点穴让自己动弹不得,看着自己满肚子话说不出,满脑子的事做不了,他们才知足。   像是自己做的那些计谋,当真愚蠢透底,在他们眼中毫无价值可言。   这么想着,心里便又全是极端的怨恨与恶毒,兜转着都往牛角尖里钻了。   那秘密到底是什么,为何邱心素如此在意,多年奔波,不顾生死,而与之最亲密的许碧川等人,对此一无所知是真是假?   而阿魄呢?在这个秘密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奇花异草绽放眼前,怪香充盈肺腑。   这些奇异花草究竟有什么门道,把白家与花雨叶紧紧系在了一起?   这才明白,要是自己永远无法参透这秘密,自己便不能解决此事,而邱心素便永远孤身一人游走江湖,像是游于沧海的一叶扁舟,不知何时会永远消失于江河湖海。   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帮她分担一点,为她的生死瞻前顾后,为她明里暗里照应提点危机所在,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只要她不愿意,便会继续义无反顾在刀山火海里消磨自己的生命。   而自己,连其中的缘由都无法得知。   更别说,要是自己对这秘密不清不楚,那么也不能保证,自己有可能会成为架在邱心素脖子上的刀。   他是邱灵赋,是饭酒老儿,可不能因为愚笨,做了那些书里的糊涂人,悔恨终生。   眼前花叶忽然一动,打断了邱灵赋的思路。两朵月季偏开,一个坚硬小物忽然飞来,打断了一根月季的利刺,拍在了自己身上,解开了浑身凝滞的经脉! 第78章 花中人(三)   身子虽还是有些没缓过劲来,可邱灵赋却是等不及了,他甚至没看一眼那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何物,便伸出手来拨开那些月季。   “别走,我和你一起去。如要谋划我和你一同谋划,半点不隐瞒;如要以剑交锋我全按照你的指引,半点不逞强。”邱灵赋一边承诺着,眼却精明地四处摸索着来人的踪迹,“我会武功,虽然不入你的眼,但你还能继续指点我,小石就让他在花雨叶呆着,不碍你的事。”   手指被刺破了几道,血珠子一滴滴流下,邱灵赋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还要拿那手向前探去。   可那动作却有些犹豫了。   但那犹豫的停顿不过一瞬,一咬牙,他又把手往前凑。   身后忽然有只手伸出来捉住了他的手,擒住了他那颤抖着要往前探的手。   身后人抱住了他,附声在他耳边:“伤害自己骗出心疼你的人,你这算盘倒是又打对了。”   邱灵赋身子一顿,正要抽出那软剑,可想法像是早就被察觉了一般,另一只手却也便被按住。就像午后在那桃花林后山洞里一模样。   “邱心素是感激你在意你的,你大可不必露出方才那般可怜的神情来。”阿魄用牙咬住邱灵赋耳边的发丝,轻轻拉扯着,刺激得邱灵赋头皮发麻。   邱灵赋侧过脑袋瞪着他,却见他满不在意一笑,不像是认为自己这举止的暧昧做错了什么,又得罪了谁。   推开他,邱灵赋这次抽出了剑,阿魄却没有多加阻止。   可这周围月季的利刺却把两人密密包裹住,邱灵赋现在倒是避讳这刺的疼了,拉不开距离,只能憋屈地把剑斜靠在阿魄的脖子上。   “你怎么还没死。”平时装模作样嘴巴倒是甜,紧张起来说出的都是心里最无情的话。   今日下了那些毒,心中想着这人即使不死,也好歹被折腾个半死不活,而现在他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死而复生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看着阿魄,眼中不似初见那段日子时清澈而尽露心机诡计,那淬炼的毒与纯净的露,似乎混杂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可阿魄倒是享受这样的目光。   这样的享受自然让他忍不住从嘴角流溢出来,笑得那般清冽,他心中一动,忍不住一步步靠近邱灵赋:“你给我下的毒这样厉害,我得找你报仇,怎么舍得死......”   “报仇?你明明已经......”话刚开了口,邱灵赋便闭上了嘴,一时说话不慎,竟然把阿魄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下流恶行当成是一种交换。   阿魄这次却没有在话上钻空子,却是伸出手来把邱灵赋的腰揽住。   “背后有刺。”他体贴道。把邱灵赋的腰往自己身上贴去。   邱灵赋却是浑身僵硬,阿魄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在他眼中只会是心思叵测,即使这些动作和语言看上去多么冠冕堂皇,充满关心。   “疼么?”阿魄捏住邱灵赋的手,可那流血的手指却蜷在了拳头里,严实得就是一个闭紧的贝壳,死死攥着,不让阿魄看到。   他把阿魄推开,似乎阿魄站得远一些,自己才能有勇气看着他的眼睛。   “你缠着我,到底什么目的。”   明明是邱灵赋下了狠手,可再次遇见后,反倒是他变得更多疑紧张了。   “你不知道我的目的么?”阿魄好笑,这句话邱灵赋问过无数次,“我的目的与你一样,你为尚存人世的家人担忧,我为不在人间的血缘昭雪。”   “可你聪明,也知道我还有一个目的,并且还聪明地利用上了不是么?”阿魄看着他,他不可抑制地,凑近邱灵赋,像是要悄悄把这话说到他耳边,让他不得不好好听到心里去,“我想与你相伴江湖,与你和说书的口中那些荒唐的眷侣一般,烈日下风雨里,江河湖海之中,做共赴红尘与黄泉的一对比翼鸟。”   阿魄这话一句句说出来,一点点挑拨着邱灵赋从未接纳过情-爱心脏,他眼中露出惊慌之色,吓到了一般。   任何无法表达的情绪都能用愤怒转而代之,邱灵赋的反应在阿魄的意料之中。   邱灵赋还未把这些话消化,便已经口先于心,语无伦次:“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要杀了你。”   说着那架在阿魄脖子上的剑一寒,当真下了狠手,抹了过去!   阿魄一避倒是避开了,可脖子上却又留下一道痕迹来。   两人靠得近,周围又是不长眼的刺,邱灵赋却招招发了狠似的,一剑一剑钻着空子要刺向阿魄。那剑刃扭曲着,宛如暴躁而疯狂的银蛇,要捣烂这束缚住他的有限空间!   如此迅猛的攻势,阿魄躲起来也是不容易,有好几次还险些被真的伤到了。   他能感觉到邱灵赋此时方寸大乱,这一剑一式都是毫无章法却又狠戾的。自己只是躲避,像是这样温和的方式便能化解邱灵赋的攻势。   忽然邱灵赋像是踩到了什么,低头飞快看了一眼,却猛地愕住——地上躺着一个小瓷瓶,那正是阿魄解了他穴道的东西。   “要不是你次次手下留情,那双眼睛也总要透露提点我些什么......你这武功这样狠,那些花招这样狠,我可活不到现在。”这等情况下,那阿魄的目光依旧含着笑,“这瓶子,别说你不认得,你可是刻意在那窟中给我留了止痛药。”   侧身一避,耳边的花便被斩落了一半。   “我没给!”   “你衣服里摸出来的,刻意带上了的东西不过两样。这个虽没主动交出来,但我也算是你给的。”   阿魄所有的话,在邱灵赋耳中不过是讽刺。   可无论是把自己屡次失败归罪于自己思虑不周,还是归罪于自己心软留情,都是邱灵赋所不能接受的。   那剑法愈发狠烈,四周残花一地,两人身上也被那月季刺伤了数道伤口。   “我娘在哪?”邱灵赋不笨,从阿魄那话中也能猜出这人遇到过邱心素,没准这身上毒的解药还是邱心素给的。   “走了。”   邱灵赋一张与邱心素相似的冷清面孔扭曲着,眼中散发着歹毒的杀意,像是要快刀斩乱麻那般绝。   这人多疑至此,高傲至此,偏执至此。除了完全获得了他的爱与敬仰的人,容不得身边出现半点过分的亲密,誓要把身边爱他的人全都逼走、气走才甘心。自私又不自爱,叫人可恨又可怜!   邱灵赋身上刺划的伤,和他疯狂的目光,都如刺一般,全都在阿魄心中一道一道,要滴出血来。   眼中一沉,在堪堪避过邱灵赋又一次猛攻后,忽地轻身而起,燕子一般落在了不远处。   “今儿做了错事,一次次让装疯卖傻游戏江湖的饭酒老儿乱了方寸。”阿魄隔着那重重花下利刺看向邱灵赋,嘴角一勾,却第一次笑得像是挂在面上似的,“阿魄对不起了。”   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月下残花中,荆棘密布之内的少年。   接着他转过头,腾空而起,寥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那被花遮蔽的视野之外。   邱灵赋面着阿魄远去的那个方向,手中长剑还立着,沾满了新鲜的花汁。   四周一片狼藉,素雅清丽的花景被他的利刃捣得一塌糊涂。   明明这么怕疼,身上那些伤口却像是无知觉一般。   走了,他终于走了。   今夜他看着两个背影离自己而去,一个自己百般追随,欲留不住,一个千般纠缠,怒而逐之。   但好似这望着他们背影时,心情却别无二致。   烈百溪苏醒,湘水宫之事便真相大白,阿鹊怀疑得以洗脱这便是在情理之中。   江湖人大为震惊,这湘水宫在江湖之中一向秉持中立,几乎不沾染江湖纷争,如此真相一暴露,这曾在湘水宫停宿过的江湖人士便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江湖人出门在外,吃穿住行,最怕的便是住所不安。   毕竟恩怨纠葛,最怕暗下毒手,而一想到自己所放心安享的住处,这做饭的端水的都有可能所属江湖某一方的势力,那实在叫人胆寒!   正因为此顾虑,有人便在花田的湘水楼发现了几处窃听暗洞!如此发现,热议非凡,湘水宫几日之内便多遭骂名,生意每日况下,甚至那花田的湘水楼已经迅速关门大吉。   只是那湘水宫丁宫主的死,便没人同情了。   湘水宫在江湖本就没什么实名,这一闹便像是笑话一般,说书的以“人心不足蛇吞象、湘水也妄为江湖”开了端,把故事都说烂了。   而捉了那烈百溪的事,则被说传了千百种原因,有的说是私仇,有的说是两派之间的纠葛,有人传言湘水宫是在给人当靶子,那夜花雨叶花田阵之中似另有别的势力出现......   而这最后一种说法,在花朝会结束江湖人散往各自门派之后,便成了主流。   花雨叶内,小亭湖泊,晴光潋滟。   邱灵赋懒懒洋洋,倚在那栏上,就在栏边长凳上放着酒壶酒杯,喝着小酒,眯着眼晒太阳。那雪白的肤与淡色发丝上映着阳光,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光里一般。   “你见过邱心素了?”   有人慢慢渡到他身边,坐下,擅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邱灵赋睁开眼,眼里清澈地映着亭子外边的阳光,显得明亮透明:“川川怎么知道?难道你跟踪我不成?”   “有人引了那焰云庄之人去,才让江湖人得知了这湘水宫背后另有其人。”许碧川摇着扇子,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猜猜,这悄无声息的把戏,倒是像她。只可惜......”   “可惜这么多人也捉不住一点把柄?这门派倒是挺厉害的,与我们素心派倒是很像。”邱灵赋嘻嘻哈哈。   “这倒不是。”许碧川道,“那四人被围攻,已经捉到了。烈老鬼才要看看这些都是哪家的弟子,却发现他们全都易着容,正要看清他们真面目,暗处便飞来四只毒镖来,全都死了。那人也实在没抓住。”   “那毒性太强,四人从死去到身体腐烂不过是一瞬间。”许碧川的话语像是叹出来似的,“这人可是足够歹毒,连自家弟子也是毫不留情的。”   “奇怪。”邱灵赋一双眼看着许碧川,一惊一乍地害怕道,“每年花朝会,没有江湖人名录吗?好没有安全感哦。”   对邱灵赋这般久不见的装模作样,许碧川轻咳了一声:“这我自然想得到,只是今年花朝会变故太多,外边的人是无法进来搅局,但许多门派弟子早几日已稀稀拉拉走了些人,这花名册,实在是没用上。”   “那么我白折腾了这么久,除了娘,没有谁知道那暗中使坏的人是谁了?”邱灵赋把手放在阑干外荡着,手中不知何时捏着撕碎的花瓣细细落下。   许碧川看着那些碎花瓣,忽然想起了阿魄那晚风尘仆仆来找自己时,那满身的白月季残花。   “那背后之人,我已看到了真容。”阿魄对他道。   桃花林间,那挂着火的长绳从石缝中抽离,火光从阿魄面上一闪而过,惊讶之色隐没在黑暗中。   那火引渡到了那人身前,被照得通明。   而这短短的一瞬,甚至没引起那人的注意。   “提点你,只是希望你们能有所留意。”阿魄道。   “放心,我不会告诉邱灵赋。”   “不,要是他真要知道,那便告诉他。”阿魄那次提起邱灵赋,面上的神色安静得有些异常,“他不会甘心被瞒着,到时候事情会被他搅得更难预料罢了。”   许碧川看着邱灵赋的侧面,没有回答,却把话自然而然引开了:“你可知道提点花雨叶前往花田阵的,是何人所为么?”   邱灵赋犹豫了片刻,他看着自己阳光下荡着的指头:“阿魄么?”   “丁奢。”许碧川笑道。   邱灵赋转头看向他。   “他那最后关头也不算笨,意识到了自己不过是这盘局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   “他为何会......”邱灵赋只问了一半。他也聪明,料想这答案,来去不过是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虽不知道是为何,不过我想,定是那背后之人做了什么事,触碰到了丁宫主的底线。不然名声大败这样惨痛的代价,他可不会轻易妥协。”   邱灵赋玩着手中没了花的枝叶,一根根拔着上边的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认真听。   “这段日子,你最好还是别出去了。”许碧川道,“就在花雨叶,好生养着。”   邱灵赋听了,根本没当回事:“花雨叶还能把我绑住不成?要把我好生养着,还不如给够我银两得了。”   “难不成这次邱心素现身,不是因为你么?”   邱灵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江湖中,对于无情之人,利益便是制衡,对于有情之人,所爱之人便是制衡。”许碧川摇着扇子,笑道,“这个我想那背后之人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而且也知对于邱心素来说必定得以见效。”   邱灵赋忽然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是阿魄告诉你的。”   “是。”许碧川看了眼那地上被邱灵赋弄得乱七八糟的花,又收回了目光,“可即使他不说,这其中的关系,你我自然也清楚。”   “更何况,你这些妄大之举,虽确实引得那背后之人入了花雨叶,也让邱心素提早得知幕后为何人,可你别忘了,那是因为你在花雨叶,得以照应,要是放在江湖......”   许碧川话却不说尽,让邱灵赋自行体会,他又给自己斟满了酒。   香风拂面,滔天花海,漫无边际。   如此晴日,外边的世界为生计忙碌的人不计其数,而此处却是一片醉乎乎懒洋洋的,让人想在这晴空下打盹。   仿佛在人间之外。   这花雨叶为天下苦难女子开辟了如此世外之地,供以栖息疗伤,忘却痛苦。殊不知这样的逍遥,也羡煞了无数外人。   邱灵赋靠在那亭子的柱子边,盯着那阳光下翩动的花海,看了许久。   “那背后之人,他是谁?”   他歪着头,看向许碧川。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那边的文,回过神来捋了捋这边,感觉得很长。   可能得分部,不然我hold不住......   这文前一部分刚刚来jj,存稿没用好,可能会有部分文字丢失,刚才大致检查了一下,头昏眼花......   下周把《千钧一发》番外写了,然后会小小的改一改此文前边。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